何子衿请到了纪嬷嬷帮着把关,原本,何子衿就觉着,纪嬷嬷是个极有气质极有见识的人,不想,余幸竟还认得纪嬷嬷。有一回余幸过来说话,见着纪嬷嬷都惊讶的说不出话,还问,“嬷嬷,是你吗?”

纪嬷嬷笑,“自然是奴婢,余姑娘还记得奴婢。”

余幸忙起身扶纪嬷嬷坐了,笑道,“哪里能不记得,小时候去给娘娘请安,时与嬷嬷相见。我竟不知嬷嬷在北昌府,不然,早就能相见了。”

何子衿笑道,“我也不知道妹妹竟与嬷嬷相识,不然早请妹妹过来说话了。”

余幸想大姑姐真是有运道啊,这会儿话说到这份儿上,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余幸便与大姑姐道,“姐姐怕是不晓得,嬷嬷原是太后娘娘在娘家时的女先生,后来教导过端宁长公主。我少时去王府给娘娘请安,时与嬷嬷相见。姐姐你真是好运道,竟请了嬷嬷到你府上。”

何子衿虽有些惊讶,倒也没有太过讶意,一笑道,“我运道一向不错,这次办女学,因要聘的女先生和管事嬷嬷有些多,就请嬷嬷过来帮我把把关。”

余幸道,“那是再稳妥不过的。”又抚着肚子道,“待我这闺女生了,先预定下姐姐书院的名额。”

何子衿笑道,“这绝对没问题。”

余幸这存不住事儿的,去祖母家的时候,难免说一回纪嬷嬷的事,直道,“我看大姑姐的模样,竟完全不知纪嬷嬷的来历。大姑姐真是好运道。”

余太太一思量便晓得,“纪嬷嬷约摸是同方先生一道过来的,你大姑姐从方先生那里请得她。”

余幸笑,“不管从哪儿请的吧,有纪嬷嬷这身份,大姑姐这书院就成了一半儿。”

“是啊,只是此事你知道便好,莫要往外处多嘴。”

余幸想了想,道,“祖母说的是,方先生是个喜清静之人,倘是从纪嬷嬷这里叫人知晓方先生,就不大好了。”

余太太颌首,“是这个理。”

纪嬷嬷这把年纪,这个阅历,已不将身份什么的放在心上。她在宫里时本就是五品女官,说来,品阶比何子衿这位安人还要高一些。不过,她早不看重这些了,倒是看何子衿并不因知晓她的身份而手足无措,仍待她如前,纪嬷嬷反是多了几分赞赏,想着这位江太太不愧是方先生的高徒,接人待物自有过人之物。

纪嬷嬷给了何子衿很大的帮助,因为纪嬷嬷委实是见过大世面之人,年轻时是太宗皇帝宫里的宫人,出宫后给谢尚书府聘到家为女先生,如此,做了彼时还是谢姑娘的谢太后少时女先生。后来,跟着谢太后到了皇子府,今端宁长公主少时得纪嬷嬷教导,一直到先帝登基,纪嬷嬷就一路进了宫,做了正五品女官,管的就是宫中礼仪。一直到朝云道长要寻个稳妥的嬷嬷,那时谢太后还是谢皇后,将纪嬷嬷一干人给了自己舅舅。后来,纪嬷嬷等人就是专职照顾龙凤胎,如今就是照顾双胞胎。

可见龙凤胎、双胞胎的幼年教育之高大上了。

更重要的是,纪嬷嬷既在宫里做过女官,就知晓宫里公主郡主的学习科目,何子衿很是打听了一回,不打听宫闱机密,就是打听学习科目,如此,对自己女学的设立科目加以删减修改来着。

纪嬷嬷倒是很满意何子衿选出的周先生,这位周先生别看是女人,极是干练,因着要忙女学筹建这事,周先生干脆把家搬过来了,她也没什么好搬的,除了几车书,就是一个贴身侍女。搬过来后,周先生就托牙行把自己的小宅子租了出去,一心一意的帮着准备女学之事。

纪嬷嬷有了年岁,就需要有这么个人打下手,周先生也是有几分傲气之人,不过,纵不知晓纪嬷嬷的身份,叫她给纪嬷嬷打下手,她却是愿意的。

何子衿这里,一方面聘女先生,一方面又开始制定女学的学规,另外,上课用的桌椅板凳、食堂用的锅碗瓢盆,女先生、嬷嬷们住处的床榻案几,样样都得准备。

哪怕不必何子衿亲力亲为,可样样也需她点头才能去办。

一时间,委实忙的不可开交。

何子衿出去应酬,时常听到有人打听她这女学之事,譬如,新到任的柳知府家的太太就说,“我随着我们家老爷也到许多地方去过,现在倒是各州县都有书院,倒是没听说哪里有女学的。”

这位柳太太已过了不惑之年,娘家姓孔,出身鲁地孔家,乃孔圣人后代,据说最是遵礼守法的一个人。平日里,最看不惯的就是…哎,怎么说呢,最看不惯的就是北昌府这些晴天白日随便出门逛的当地女子。这位柳太太随柳知府就任后第一次设宴,就说了,“再未见过这等不开化的野蛮之所,女子不戴帷帽,竟可上街!全不知礼法为何物!”

好吧,叫这位柳太太一说,简直没几个知礼法的了。

柳知府毕竟新到任,柳太太设宴,请的也是知府衙门里的各官员太太,怎么说呢,就是大家品阶都不如她,所以,凭她怎么说呗,大家听着就是。

今柳太太提女学之事,何子衿笑道,“是啊,不过我想着,朝廷既让各州县开办书院,想来这办书院是件积功德的好事。我家里女儿,时常羡慕哥哥们能去书院念书,我想着,倒不若办一所女学,倘有愿意一道念书的女孩子,也可做个伴。”

柳太太语重心长道,“江太太这话就错了,女孩子家,即便念书,在家里念一念女诫女训也就够了。重要的还是针指女红。”

何子衿道,“这些课程,我那书院都有哪。”

柳太太叹道,“这女学,出出入入的可得安排好,莫进闲人才是。”

“这个您尽可放心,我那女学里,都是嬷嬷先生,上学的女孩子,不见半个男子的。”

柳太太此方颌首。

周通判的太太最与这位柳太太不睦,主要是,周太太是个飒爽性子,出门向来都是骑马的,有一回柳太太见着,很是说了周太太一回。周太太私下与何子衿道,“我看,就是孔圣人在世,也没咱们这位知府太太规矩大。”

何子衿笑道,“这有什么法子,谁叫咱们不是圣人后代呢。”

周太太一笑,打听起何子衿书院都开什么课程来,道,“我家里小闺女,哥哥姐姐娶的娶嫁的嫁,侄子侄女又都小,她一人念书很是无趣,请先生吧,也没有那样样都全面的先生。要是你书院办好了,与我说一声,干脆叫她去书院念书,还有个伴儿,能结识些小朋友。”

何子衿笑道,“那可好,我还怕招不到学生呢。”

周太太道,“只要你书院够好,种上梧桐树,还怕引不来凤凰么。”

何子衿笑道,“周姐姐真是妙人,把咱们孩子夸得一朵花似的。”

周太太也是一笑,“我不比你是个斯文人,但也就是这么个意思了,再说,孩子都是自己的好么。”

何子衿与阿念说起这位知府太太的性子,笑道,“柳太太这般讲规矩礼法,不知道柳大人性子如何,好不好相处?”

阿念道,“柳大人新到,眼下三把火还没烧呢。”

何子衿打听,“这位柳大人是个什么来历?”

阿念道,“听说是帝都靖南公府旁支子弟。”

何子衿是知道靖南公的,帝都一等一的权贵,何子衿听说是柳家子弟,不禁道,“眼下靖南公大权在握,这位柳大人,怕是来者不善。”

阿念道,“柳太太这样先落周太太面子,再落姐姐面子,这位柳大人,怕是要压一压我与周通判的!”

何子衿还真未多想,她道,“我以为柳太太就是古板些,难不成她是故意的?”故意说周太太在外骑马有失礼数,还对她的女学摆出不大赞同的意思。

何子衿道,“没有这样一上来就得罪人的吧?不都是拉拢人么。”

“等等看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PS:这几天实在太忙,只有晚上更新了~~~~大家晚安,今天先让靖南公柳扶风出来客串一下~~~~~

第384章 北昌行之七十二

第384章

何子衿对于柳太太的判断远远没有阿念敏锐, 主要是,何子衿真的很少遇到柳太太这样的, 一言一行无不合乎规矩,一举一动都在诠释礼法,何子衿觉着,哪怕自己女学里聘的掌规矩的嬷嬷,在这上头也不一定比柳太太更出色了。

正因如此, 何子衿初时便将柳太太看作刻板之人, 从未想过柳太太这刻板言行之下有心机。如阿念说的,先是周通判太太在外骑马被柳太太说了两句,她办女学, 柳太太那言谈中似也并不赞同。而在何子衿细心观察下, 除了她与周太太,那些曲意奉迎的低官阶的太太奶奶们, 只要拍柳太太马屁的,柳太太便待她们格外和气。这一发现,委实令何子衿郁闷非常, 自阿念做官,何子衿也时常应酬阿念同僚的太太奶奶们,上官太太也是见过的,对上官太太自是要客气,态度也要恭敬一些,但也不是卑躬曲膝啊,毕竟, 谁也不是你家奴才!

何子衿终于确定,柳太太这哪里是刻板啊,这完全是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啊!

柳太太都这般了,就不知柳知府是何等嘴脸。

子衿姐姐生怕她家阿念吃亏,很是细心的观察了阿念几日,看他心情如何。阿念一向敏锐,笑道,“柳知府毕竟刚来,虽霸道一些,哪里还会真与我与周通判生隙。我看,柳知府柳太太,倒似一个白脸一个黑脸了。”

“甭管什么脸,我们妇道人家说好就好,说恼就恼,都是有的。如果你这里要是受到为难,大概柳知府就真的是来者不善了。”何子衿道。

阿念道,“柳知府眼下只是事必躬亲,较先时张知府无为而治,不可同日而语。”

何子衿明白阿念的意思,前任张知府说白了不过是个摆设,当然,这样说也不合适,但北昌府大小细务皆是余巡抚做主是事实,如先时的周通判、文同知,其实都是余巡抚的人。阿念这个何家的女婿,更是同余巡抚扯不开关系,何况,阿念能顺利升任同知之位,一则是阿念自己做官用心,二则也与余巡抚的提携分不开的。如今余巡抚致仕在即,柳知府刚到,就事必躬亲,显然是要把住知府大权的。

何子衿问,“田参政呢?”都说余巡抚致仕后,就是田参政接掌巡抚之位。田参政在北昌府也有些年头了,难道会坐视柳知府坐大。

阿念道,“巡抚大人上了年纪,现在巡抚府的事,都是田参政帮着处置。”

“那柳知府再如何事必躬亲,到巡抚衙门怕也要跟田参政报备的。”

阿念道,“如今田参政还未正式接任巡抚之位,眼下到底还安稳,我看,待余巡抚致仕,他二人还有一争呢。”

何子衿就道,“这有什么好争的,巡抚有巡抚的事,知府有知府的事,田参政于北昌府久矣,柳知府家族显赫,两相和平共处,岂不好?”

阿念笑,“哪里有姐姐说得这般容易?不说别个,先时咱们在沙河县,刚去时谁又将你我放在眼里,便是商贾之家的太太,都敢私下笑话姐姐。待得后来马阎二人获罪,那些人,在姐姐面前又是何等恭敬。一县犹如此,何况一府一州?再从公心而论,不论是贪鄙的,还是想为百姓办点实事的,掌不了权,说句话谁肯听呢。”

何子衿知阿念这是大实话,不禁叹道,“这也是,只盼两位大人都是为了百姓好吧。”

柳知府柳太太一来北昌府便有先声夺人之态,田参政自然也不是好相与的,以往有余太太在,田太太并不常设宴邀请各家太太,如今不同了,柳家一来,田太太也开了两场赏花宴。

何子衿等人自然应邀赴宴,田太太是在北昌府最有名的荷花湖畔设宴,这也是北昌府有名的景点儿了,难得的是,这湖景致极佳,非但有碧波万顷,荷叶亭亭,亦有渔夫于湖上捕鱼以做营生,更可见白色水鸟不时飞掠水面,当然,此际最好的景致自然是这碧波之上的万顷荷花,因此湖中荷花景致极美,当地百姓便称此湖为荷花湖。北昌府百姓多有在夏天到时过来赏一赏荷花美景的,今田太太于湖畔私宅设宴,虽是六月天,却是无半分暑意,这也是北昌府独有的气候了,北昌府冬季冷而漫长,夏天则不似别的地方那般闷热,如此室外设宴,极是得宜。不过,因有几位年岁较大的太太奶奶的,田太太令在廊下围了蜀锦,以免在风里吃酒身体不适。柳太太见这蜀锦便道,“太奢侈了。”夹一筷子糖藕,柳太太道,“这样的蜀锦,百两银子怕也买不到一匹,这样的贵重物,寻常人穿都只怕没银子买,就用来给咱们挡风,实在太奢侈了。”说着,柳太太拂一拂自己的衣裙,笑道,“不瞒你们,怕我身上这衣裳,也没这挡风的蜀锦精贵呢。”

田太太饶是多年历练,也有些不自在了,不过,好在她也是多年官太太经验,淡淡一笑道,“这是我思量不周了,以往只见老夫人设宴亦常如此,我便学了来。”

柳太太面色也有些僵了,她要扫一扫田太太的面子,却并不准备扫余太太面子的,毕竟,余太太是巡抚太太,何况,余巡抚眼瞅就要致仕了,此次田太太设宴,余太太都借着年迈的由头没来。倘这般柳太太都要拿余太太作筏子,那就是自己找不自在了。毕竟,余巡虽将要致仕,到底还没致仕呢。人家余太太根本没参加花宴,你还要说人家,余家可不是吃素的啊。柳太太忙道,“老夫人出身名门,岂非我等可比?”

田太太微微一笑,“要说名门,我们这些人,哪个也不如柳太太的娘家衍圣公孔家的。听说当年辅圣公主摄政之时,便是衍圣公上索古书千余册,亲自寻来千余能工巧匠,耗万金织就两件五色羽衣为辅圣公主贺寿。田太太娘家出身衍圣公门第,这样的宝物都见识过,怪道一眼就认出这蜀锦呢。我想着,区区蜀锦,怕还不放在田太太眼中呢。”

田太太果然是有备而来啊。何子衿轻抿盏中甜酒,心下不禁想到自己压箱底的有两件朝云师傅送的特耀眼特稀罕的衣裳,就因着太耀眼,何子衿因是小市民出身,惯是个藏富的,一直搁家里就没穿过。此时听田太太提及,何子衿决定,这衣裳就留着当传家宝,再不能穿的。不过,说来,听田太太说衍圣公府孔家旧事,便是何子衿也觉着,这孔家也挺会拍辅圣公主马屁的啊!朝云师傅离开帝都多少年了,公主府多少奇珍异宝都未带,倒是这两件衣裳一直留在身边,可见这两件衣裳之不凡。

再者,衍圣公府这般有钱,柳太太这种处处节俭啥的,叫人听来就有些作态了。的确是,你要是出身寒门,真没银子,穿得寻常些,倒也没什么。就柳太太这里,娘家大富,硬说自己身上穿的衣裙不如挡风的蜀锦贵,这可真是…装啊…

柳太太估计道学时间久了,面儿上很快恢复了古井无波,一幅正气凛然之态,道,“辅圣公主与国有功,孔家为辅圣公主贺寿,便是倾了家也情愿的。唉,只是,我等平日间一言一行,皆被百姓们看在眼里的,不说百姓,便是下头的官吏们,倘上头人奢华无度,他们未免有样学样了。要说好衣裳,我也有几件,只是我家老爷一府之长,便为以身作则计,也不好成天绫罗绸缎,珠环翠绕的。”说着,柳太太还点名了,“如江太太这般雅致,就很好啊。既不寒酸,亦不华丽,恰到好处。”

何子衿鬼精鬼精的,哪里肯叫柳太太当枪使,笑道,“您过奖了,我娘家出身寻常,不怕诸位笑话,我就是个暴发,哪里懂什么雅致不雅致的。”

田太太微微一笑,望向何子衿身上的轻紫衣裙,“江太太素来爱说笑的,说来,咱们几个身上这衣裳,都不若江太太,江太太这裙子,瞧着寻常,却是今年织造局贡上的新品。”田太太娘家是管着织造局的,官职不高,委实肥差,田太太于衣料上的眼力是极佳的。现在北昌府榷场上最大的绸缎庄,就是田太太的生意。田太太有几匹与何子衿这个料子相仿,但也只是相仿罢了。

周通判太太正坐何子衿身边儿,倾过身子去瞧,道,“这上头我不如田太太,说来江太太这衣裳,寻常要看,只看出好看来,要说好看在哪,我却是说不上来的。”

何子衿做过六年的县尊太太,深知人不能太怂,你要是怂了,人人都觉你好欺。何子衿便轻描淡写道,“我也不懂什么衣料子,长辈所赐,我又见正合时令,就裁了两身衣裳穿了。倒不晓得是这般好料子,在这料子上头,我们都不如田太太。”这话头便又转到了田太太这里。

田太太笑,“自来是卖油的娘子水梳头,懂不懂得,有的穿的才是福气。说来,我们上了年岁,这样鲜亮轻盈的料子,也就是江太太穿出来正好看。”就何子衿这一身衣裳,田太太也不会拿捏她什么的,反是顺着这话赞了何子衿一句。

何子衿笑道,“我这年轻的,也就剩个年轻了,我倒是羡慕诸位前辈,这样的阅历,才有这样的睿智。今天就借田太太的美酒,我敬前辈们一杯,以后还得你们多指点我,多照顾我些。”说着举杯,自己先喝了。

何子衿是刚来北昌府没多久的,与诸人无甚利益纷争,今柳太太、田太太都拿何子衿说事儿,何子衿也不是个好拿捏的。不然,就她那衣料,说是长辈所赐,可见这位江太太起码是有个了不得的好长辈的。于是,纷纷给她这面子,大家一道喝了一盏。

杜提学太太道,“今日天气晴好,只吃酒,未免乏味。”

田太太已不再与柳太太做口舌之争,笑道,“正叫了一班小戏,咱们好一道听听。”说着,大家吃酒听戏则罢。

待得酒宴散去,何子衿与她娘沈氏同坐一车回家,沈氏在车上就说了,“我看,这柳太太与田太太似是不大和睦。”

何恭属于府学部门,最大的上司并不是柳知府,而是杜提学,故此,柳太太设宴,并未请沈氏。沈氏也就于柳太太这人知之不深,今日田太太设宴,沈氏在受邀之列,沈氏也就看出了一二。何子衿轻声道,“还不是都说余大人之后田大人要上位么。”

沈氏道,“田参政已是从三品,柳知府不过从五品,这还能争?”官阶差四级,好不好!在沈氏看来,这四级,不亚于天差地别了。

何子衿道,“柳知府出身帝都柳氏,柳氏族长现居靖南公之位,这位靖南公身上还有伯爵爵位,权柄赫赫。柳知府未尝是要把田参政弄倒,不过,他也绝不会如前任张知府一般。”

沈氏闻言有些明白了,又担心闺女,“今天田太太柳太太都拿你这衣裳说事儿,这样,以后你岂不是不好做人?”女婿官居正六品,说来,既不若柳知府,更比不得田参政,两家都惹不起。沈氏不禁有些恼怒田太太柳太太,你们较劲儿,拉扯我闺女做甚!沈氏道,“都不是个好的!”

何子衿笑道,“咱们反正位小职低,不出头就是,待得田参政与柳知府争出个高下来,就好做人了。”

沈氏叹道,“这做了官,事情就是多。”

何子衿也叹,“是啊。”

索性不再说这些烦心事,何子衿打听起余幸的身子来,沈氏笑道,“这北昌府,倒是有一样好处,倘要是在帝都,这会儿正是大暑天,身子沉了就受罪。咱们北昌府,正是不冷不热的,阿幸现在懒怠出门,除了去亲家那里,要不就是去你那里说话,再不去别的地方的。她算着是八月的日子,产婆已是请好了的,我想着,到七月就接产婆到咱家住着,这头一胎啊,得提前准备。”

“很是。”何子衿同她娘说了一路,到她家时,她便先下车了,沈氏还叮嘱她,“回家多歇一歇,你今日吃酒不少。”

何子衿应了,看她娘的车走了,她方扶着小河进了门。

今日一席酒,何子衿倒还好,倒是两位当事人,田柳二位太太,回家都不大清静。田太太说柳太太,“怪会装腔作势的假道学!只恨不能学了街上的乞儿穿了破烂衫在身上才好!”

柳太太恨声骂道,“真个暴发之家,见天个就是这个衣裳那个料子,恨不能别人不知晓她娘家是妨纱织布的死暴发!”

这是回家的火气,一时发散出来,心里也还好过了些。待得家里男人回来,自是又有两篇话要说。

田太太就与田参政道,“真真个好笑,这柳太太但凡说话必以圣人后人自居,我用个蜀锦,就说我奢侈,谁不知道他衍圣公孔家当年为了给辅圣公主贺寿献的那五彩羽衣价值何止万金!真个丈八的灯台!还说我奢侈!”因着田太太娘家是干织造的,于这些衣料啊织物啊啥的极有见识,故而,于衍圣公家这档子旧事也是晓得的。

田参政能做到从三品参政,于官场旧闻颇有些见识,闻言道,“可不就因着这个么,当初辅圣公主过逝,孔家怕太宗皇帝计较先时辅圣公主之事,孔家立刻就换了脸,可是没少落井下石。太宗皇帝时便因孔家反复,不在待见他家。”

田太太哼一声,给丈夫递上一盏温茶,道,“老爷可是不晓得,现在柳太太可不说她娘家反复,人家说,公主功高,便是倾家孝敬也不为过。我呸!”

田参政讥诮一笑,道,“你当柳太太为何现在又说辅圣公主功高,还不是因着太后娘娘么。”谢太后毕竟是辅圣公主嫡亲的外孙女。

田太太自是看不上柳太太这等装腔作势之人,她眉梢轻皱,道,“我早就想同老爷说了,江同知太太到底有什么关系,以往她在县里,也没大来往过。今她这随江同知来了府城,好几回宴会见她身上那衣裳,都是如今宫里上等所贡衣料。这样的好料子,也就是太后、皇后、公主们有,略低阶的妃嫔都不一定有没有呢。”

田参政眉心一动,“有这样的事?”

“可不是么。先时我都不大敢确认,想着听江同知虽是探花出身,但听说他自小无父无母,寄居何家长在的。何学政不过蜀中寒门出身,又没什么背景。后来,江同知中了探花,娶了何家长女,就是这位江太太。江太太倒是极会做生意的人,现在城里最有名的红参白玉膏,就是这位江太太的生意。可她就是再有钱,也买不到贡品。以往我不确认,今儿趁着吃酒时我就问一问她,她只说是长辈所赐。”田太太就更不解了,何家这样的寒门,倘能有这样随随便便拿出贡品衣料的亲戚,也就不称他们是寒门了。田太太毕竟随丈夫在北昌府时间久了,道,“先时巡抚大人与何学政家结亲,我就觉着稀奇。何学政家的长子,便是再出挑,听说巡抚大人家的大孙女在帝都时都能到太后娘娘面前奉承的,巡抚大人的长子在帝都都是三品侍郎了,如何把个闺女嫁到何家去。你说,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事?”

田参政悄与妻子道,“此事,你暂莫要与他人说。”

“我晓得。”田太太想到一事,又是一笑,道,“可笑那柳太太,还说江太太衣着简朴,真个没见识的,她也就认得那些旧花样的蜀锦罢了,哪里晓得江太太身上那是今年最新上贡的好料子。还自诩什么名门出身,哼!就这点子见识,还称名门!”

田参政摸摸颌下胡须,想着当好生查一查这位江同知才是。

此时,柳太太也在与自家丈夫报怨,“再未见过这样的妇人,未来北昌府之前,总听人说北昌府如何苦寒之地,我看,是咱们误会了北昌府。那田太太,身上珠光宝气不说,便是用来挡风的料子,都是上等蜀锦。我略说一句,她便攀扯到巡抚太太。我等岂能与巡抚太太相比,余太太出身名门,又是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辈份,再如何精细些也不为过的。倒是她,只怕别人不晓得她娘家是卖布的呢。”

柳知府听了妻子这一通话,很是道,“不必与这等无知妇人一般见识。”

柳太太于言语上贬斥了田太太一番,也与丈夫说起江太太子衿姐姐来,柳太太道,“这位江太太,年纪不大,竟弄些异样事,听说在折腾什么女学。平日里看她衣饰不显,不想倒是我没认出来,说江太太的衣裳都是上贡的新料子,便是有钱也没处买去。这位江同知什么来历,老爷可知晓?想他官阶不高,江太太如何有这样的好料子?”连田太太那等暴发都说好,想是真好的。

柳知府不愧帝都柳氏出身,柳氏一等一的豪门,柳知府于帝都的消息也是极通灵的。再者,谋此北昌府外任,柳知府自然也是做过一番调查准备的。柳知府道,“要说别人,我不晓得,这位江同知与江太太,我还真知道一些。”柳知府呷口茶道,“十二三年前,帝都极有名的绿菊,就是这位江太太种出来的。”

柳太太“哦”了一声,她也是知道这绿菊的名声的,道,“原来如此。对,这位江太太就是蜀人。”

“不止于此,听说,太宗皇帝生前极喜欢这绿菊,江太太娘家何家在蜀地以务农为生,那时她年岁不大,时蜀中总督李终南,因知太宗皇帝最喜此花,便想将这何氏献入宫中侍奉。何家不愿让女进宫,李家百般逼迫,最后,李终南因此丢了总督之位。”

柳太太到底出身衍圣公一族,虽是个爱装的,也有些个有见识,闻此言道,“这倒是奇了,何家不是寒门种田的么,如何能让一地总督丢了官。”

“当时,先帝还未被立太子,今上幼龄代父就藩蜀地。李终南有一女,是晋王侧妃。这里头的事就不只是何家的事了。”具体如何,柳知府其实也不大清楚,他道,“后来何家去帝都春闱,何家是举家去的帝都。太宗皇帝不晓得因何缘故,竟认得了这位何氏,那时何氏还未成亲,听说曾被太宗皇帝宣入宫中。”

柳太太倒抽一口凉气,若这何氏曾侍奉过太宗皇帝,如今有些上贡的料子倒不以为奇了。

柳知府摆摆手,“反正,那会儿的事不少,但到底如何,怕就是族长叔父也不能完全晓得的。这位江太太,不远不近也就罢了。自先太皇胡贵太妃一去,胡家的承恩公爵已削,今天下皆知,太后娘娘是不喜胡氏的。江太太这里,虽看在太宗皇帝的面子上有些个稀罕的衣料子,怕也就是如此了。”柳知府出身大族,知道帝都谢太后是如何收拾太宗皇帝母族胡家的。谢太后对胡家都这个态度,对太宗皇帝也亲近不到哪儿去。太宗皇帝活着时,对这位儿媳的态度一直很微妙,都说倘不是仁宗皇帝对发妻今谢太后前谢皇后情分极深,这位如今的太后娘娘当初做太子妃都难的。

江太太何氏与太宗皇帝的关系有些不清不楚,柳知府宁可敬而远之。

于是,在江太太何氏子衿姐姐不知道的地方,就这么平白无端的多了一桩莫须有的桃色事件。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第385章 北昌行之七十三

第385章

何子衿完全不知道自己给人在脑子里龌龊了一回, 她回家还同阿念说了田太太赏花宴上的热闹呢。何子衿重点不是说田柳二位太太的口舌官司,而是与阿念显摆了回自家的传家宝, 与阿念道,“当初就是看着五彩辉煌的,不晓得这般金贵,听田太太说,当时织的时候就不下万金。”

阿念摸一摸, 入手温暖, 望之莹润,道,“看着就是不凡, 不想却是有此来历。”

“可不是么。”

夫妻俩晚上对灯欣赏了一回传家宝, 然后,还偷偷的穿了一回, 互相臭美了一番,便又仔细放回了箱中,留待传给后人。阿念还发愁呢, 与子衿姐姐道,“阿晔他们兄弟三个,衣裳只有两件,到时可传给哪个?”

“那就给阿曦呗。”何子衿很好解决。

阿念道,“我觉着再过个三四年,姐姐没准儿再生一对双生女呢。”

何子衿道,“那到时就让孩子们抓阄, 谁抓到就是谁的。”

阿念显然另有想法,道,“以后咱们百年后随葬也行啊。”他觉着,这衣裳也就他跟子衿姐姐穿着最好看。他家宝贝们当然生得也不错,但是,阿念觉着,孩子们比起他和子衿姐姐来还是差一些的。好吧,别个父母看孩子都是比自己好,就阿念这自恋的,看谁都没他与子衿姐姐好。

子衿姐姐一听阿念竟要拿这么金贵的东西随葬,立刻道,“这怎么成?我早想好了,死的时候,什么值钱的都不放,就把咱俩埋了就成。你看那自古至今厚葬秘殓的,多招盗墓贼的眼,以后给人挖出来,何其倒霉。将来咱俩老了死了,也得告诉子孙,定要薄葬才好。”

阿念对子衿姐姐向来是没啥原则的,棉花耳朵,子衿姐姐这般一说,阿念立刻改了口风,道,“姐姐说的也有理。”子衿姐姐一提子孙啥的,阿念心里就甜蜜蜜的,委实不晓得在柳知府夫妻眼里,打今日起,自己头上已是换了另一种颜色。

不论田太太柳太太如何相争,何子衿除了一意筹备自己的书院,社交活动就是回娘家或者到余太太那里说话,余巡抚说是要致仕,折子上了两回,朝廷也没批,但,余大人年纪在这儿摆着,显然也干不了多久了。朝廷估计是新君登基,朝中千头万绪的事情太多,一直没腾出手来,或者是,余巡抚在北昌府多年,先时北靖关不稳,朝廷就欲令余巡抚在这里坐镇一二。

不过,余巡抚致仕也就在眼前了。

想着余家既是何家的亲家,而且,这些年虽然没有明年提携,但,何恭阿念翁婿都是顺顺利利的,在自己位子上做出的成绩也没人贪了去,还都顺利升了官儿。今余巡抚离任在即,田柳两家已是掐的不可开交,太太堆儿里也闹哄哄的,只要一入女眷堆儿,就是打不完的口舌官司,更有些可笑的,田柳二位大人还没分出胜负呢,她们就站队的站队,投诚的投诚了。何子衿不耐烦这个,干脆多去看看余太太,说一说余幸的胎相,或是阿冽念书备考的事,以及自己女学上的准备,余太太这把年纪,别个不说,阅历是尽有的,有些话,不说则已,一说就说到点子上的。

余太太笑,“开启民智,自来是功德。我听说阿念在沙河县时就多有在县学上用心,咱们女人,虽不必科考,多认几个字,识些道理,也是好的。你这女学,不是我扫你兴致,先莫求功,但求无过,这女学就成了一半。”

“我亦是如此想,这头一遭办女学,最要紧的,莫过于规矩了。老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话再不错的。先得把规矩立起来才好。”何子衿明白余太太的意思,就是让她谨慎些,女学不比其他,因里头念书的都是女孩儿,不出事还好,一旦出事,必是大事。

“是这个理。”余太太微微笑着。

何子衿时常过来,陪余太太说说话什么的,余太太难免与丈夫道,“都说人一走茶就凉,咱们这还没走呢,茶就半凉了。如今还就是子衿常来常往,这孩子,先时倒不怎么亲近,如今咱们这要走了,反是来得较以往勤了。”

余巡抚道,“本就是亲家,自然不同。”

余太太道,“关键是人不势利。”问丈夫,“田参政柳知府还是老样子?”

余巡抚叹道,“待咱们走后,这北昌府且有得一争了。”

余太太大为皱眉,“以往看田太太能说能笑的人,田参政在府城这些年,正经从三品大员,怎么还争不过一个从五品知府!”

“哪里有你想的这般容易,柳知府的性子也不若前头的张知府平和,同知通判都是知府衙门所属,柳知府一定要把持着这两处不放,细务上事必躬亲,他身边带的人也不算无能,田参政这里就短不了有些掣肘了。”余巡抚悠然坐下,接过老妻递过的香茶,问,“东西都收拾的差不离了吧?”

余太太道,“早就收拾得了,只是朝廷还未有旨意,咱们也离不得。我想着,阿幸眼瞅着生产的日子近了,若是得法,看她顺利生产后,再走也不迟的。不然,我这心里总记挂。”

余巡抚这把年纪,既将离任,已不将衙门之事放在心上,而是更重子孙,何况听老妻说何子衿常来常往的,余巡抚心里也熨帖,笑道,“这也好。她这嫁到北昌府,亲家虽是和气人家,阿幸与阿冽情义亦好,毕竟是头一遭生产,小小个人儿,没个娘家人在身边,怕她这心里觉着委屈。”

余太太亦是这般认为。

余幸八个月后几乎就不出门了,多是扶着丫环在园子里转一转,要不就是去太婆婆那里说说话。何子衿也时常过来看她。余幸出不得门,八卦上却是消息灵通,田柳二人之争,余幸这在家里待产的都听闻了风声,在大姑姐过来时还同大姑姐打听来着,何子衿笑,“这可真是好事不出门,他们两家的事,倒是折腾的你这养胎的都晓得了。你听着觉有趣,要是当时在场可就不这么想了。明明是吃酒说话的宴席,要我说,看一看歌舞,听一听小曲,多好。非得你刺我一句,我压你一句,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咱们家常吃酒自在呢。”

余幸笑道,“姐姐你不必将她们放在心上,她们的底细,我尽知的,田参政是跟着我祖父的老人了,田太太自不会与姐姐为难。那柳家,仗的无非是靖南公府的势,他不过姓柳,又不是靖南公本人。柳氏族人,嫡支旁支加起来,人数何止上千,谁知道柳知府是哪个犄角格拉的族人呢?他也就在北昌府打出靖南公的旗号来,到了帝都,谁晓得靖南公知不知道有他这么位族人呢?”

余幸这些见识,自然是来自于她的出身。余幸吧,一向是口气大眼界高,等闲人不放在眼里的,不然,不能刚成亲时与婆家闹成那个样子。但人家也的确是出身不错,再加上总以谢太后远房亲戚自诩,好吧,人家的确也曾见过谢太后的,又是自幼在帝都长大,对于帝都之事,一向清楚。余幸有此见识,不足为奇。

何子衿知道余幸这话虽刻薄些,却也是大实话,甭看何子衿两辈子都是平民出身,但她两辈子也不是白活的,虽没投胎到大户人家去,但书里也是看过大户人家是怎么回事的。不说别个书,《红楼梦》里,贾家那些族人,那也是姓贾的,多有过的还不如奴才呢。这靖南公府自然是显赫,可就如余幸说的,这位柳知府不过是旁支,不见得与靖南公有无交情。

何子衿笑道,“妹妹这话虽诙谐了些,却是大实话。”

余幸笑道,“本就是。其实,就是帝都那些豪门大族也一样,哪里就像许多人想的那般了,出来个旁支旁系就能代表家族的。不要说柳知府这样的旁支,就是靖南公嫡亲的儿子在外头吃了亏,靖南公都不一定去帮他找补回来。”

“难不成就看着自家孩子吃亏不成?”

“吃亏说明本事不够,活该。”余幸道,“听说靖南公一向如此。”

何子衿对这位靖南公深为佩服,道,“果然非同凡人哪。”

姑嫂二人念叨了一回八卦,余幸拿出自己给孩子做的小衣裳小裙子给大姑姐看,何子衿看都是红色粉色的,用料讲究,细看却不是上等针线,就知是余幸自己做的。何子衿道,“你大着肚子,每天在园子里走一走则罢了,待生产时容易些。倒不必做这些细致活计,累不说,也伤眼睛。”

余幸抚摸着自己做的小衣裳,笑道,“以前我也不是个爱针线 ,自从有了身子,不知因何,时不时的就爱翻箱子寻料子的给孩子做衣裳。”

何子衿笑道,“做母亲大约都如此的。”

余幸与大姑姐道,“我听说刚出生的小孩子,穿一穿兄姐的衣裳会比较好,阿曦这孩子,我看着长大的,又活泼又懂事,姐姐,你家里还有没有阿曦小时候的衣裳?”

“有呢,今儿回去我叫人收拾了,明儿我给你送来。”

余幸月份已经很大了,腰后靠着引枕,一手不自觉的就放在肚子上,道,“那可好,以后这丫头像阿曦这样结实健康,我就知足了。”大姑姐家孩子,别个不说,结实是真的。虽然阿曦外甥女在余幸这个舅妈看来有些过分活泼,小姑娘家,还有些太过圆润,不过,结实是真的,一年到头都不怎么生病。除非是阿晔不舒坦时,连累到阿曦,龙凤胎极有意思的一点儿是,阿晔生病,阿曦纵没什么事,也是恹恹模样。

余幸想想就觉有趣。

何子衿陪余幸说了半晌话,中午吃过饭,下午方回了自家。

余幸本是八月份的日子,约摸是头一胎的缘故,七月二十就发动了,半宿就不舒坦,阿冽连忙命人请了产婆过来,产婆是老手,一看就知是要生了,连忙与丫环们一道搀了余幸去产房,阿念这里又着小丫头去二房传话,着人过去通知他娘。大半宿的,何老娘住在后一进,也没听见动静。待得天明,才晓得孙媳妇在生孩子。

沈氏余幸发动就去了儿子那里,就在屋里守着余幸呢,何老娘连忙问何时发动的,知道是夜里,何老娘瞅瞅天时,道,“这一头胎,多是慢的。”让孙子不要着急。

阿冽哪里能不急,就是俊哥儿兴哥儿也跟着在嫂子屋子外头转悠,何老娘好笑,“你们转悠个啥,回去吃饭,还得上学呢。”

俊哥儿道,“这不是急嫂子怎么还不生么,祖母,我记得大姐生阿晔阿曦时,一个时辰就生好了。嫂子这半宿就开始生了,怎么还没生好。”

殊不知,他哥也是急这个呢,就怕媳妇出事。阿冽在院子里转得人头晕。

何老娘不愧一把年纪的人了,很是老神在在,道,“你姐姐那样的少,当初你们娘生你姐时,可是足足折腾了一个白天半个晚上,才生出来了。”带着孙子们去吃早饭,阿冽哪里有吃饭的心,让俊哥儿兴哥儿陪着祖母去了,他还在外头守着。

直至巳时末,余幸挣扎着生下一子。

产婆出来报喜时,阿冽都愣住了,问,“不是闺女?”

产婆满面是笑道,“大爷,是儿子,母子平安!”然后,那吉祥话不要钱似的就冒了出来。阿冽一直盼闺女来着,结果媳妇生了个儿子,有些吃惊,一时没反应过来。何老娘可是一直盼重孙的,不过,大家都说孙媳妇肚子里是重孙女,她老人家很是遗憾了不少日子。如今真是祖宗保佑,孙媳妇竟生的是重孙!何老娘如何不欢喜,一迭声道,“阿余啊,拿大红包!两个!”赏了产婆两个大红包,把产婆高兴的了不得。

何老娘就迫不及待的进去看重孙子了,阿冽连忙扶着祖母,祖孙二人进去时,孩子已是洗过包好了就放在余幸枕畔。

阿冽是见过自己小外甥小外甥女们小时候的,到自己儿子时,那种巨大的喜悦又是另一番滋味儿。阿冽大步上前,握住媳妇的手,拿手给媳妇擦一擦额上的汗,余幸累极,脸是苍白的,唇上亦无血色,整个人却是透出极大的喜悦与满足,眼睛里是说不出的温柔,道,“是儿子。”

阿冽以往觉着刚出生的小孩子丑的不得了,但到了自己儿子这里,就是怎么看怎么俊,阿冽看一眼就拔不出来了,直道,“看咱儿子,生得可真俊。”

新升任母亲一职的余幸显然也是进入了与丈夫同等的审美状态,道,“眉心像你。”

阿冽道,“眼睛像你。”

余幸,“鼻梁像你。”

阿冽,“嘴巴像你。”

好吧,听这俩人的话,沈氏都要忍不住笑场了,何老娘也忍不住凑过去看曾孙,又道,“阿冽你看看就行了,老亲家也惦记着呢,赶紧去给老亲家报喜去呀!”

一家子都忘这事儿了,其实,家里这许多下人,打发下人去一样能报喜。但这样添丁的大喜事,自然是阿冽亲去的好,阿冽轻轻握一握妻子的手,道,“我去去就回。”起身就要去太岳丈家报喜。

沈氏叮嘱一句,“别忘了也去你姐姐家说一声。”

阿冽道,“娘放心,我晓得。”

阿冽两处报了喜,何子衿余太太都是闻信立刻起身过来的,都是实在亲戚,见余幸平安生产,喜悦自不必言。尤其余太太,虽然何家一向宽厚人家,并不重男轻女,但孙女这头一胎,尤其是余巡抚眼瞅要致仕,余太太自然是更盼着孙女生个儿子的。俗气一点儿说,有了儿子,孙女在婆家就真正的站住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