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怀义公子的成名戏,白蛇祭塔。只见他身段窈窕柔软,水袖甩得眼花缭乱,惹来台下连连叫好。

“我不觉得有多美啊。”千千托腮,失望叹息,“女里女气的,像个娘娘腔,还是我家相公最好看啦,面若莲花,又不失男子气概!你说是不是呀小七?”

君七端起茶杯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好奇地四处张望,点点头:“檀公子是很不错。”

“喂,看你年纪和我差不多,定亲没?”千千忽然凑近,笑眯眯地打听。

“定了。”君七的情绪瞬间低落下来,“下个月我就要成婚了。”

千千听了眼睛一亮:“那你会请我喝喜酒吧?男方是哪户人家?你见过他吗?人长得好不好看,品性怎么样…”

面对千千滔滔不绝地询问,君七笑得有几分苦涩:“这门亲事是太…家母定的,对方人品家世都很好,算是门当户对,据说他人很不错,文武双全,而且我也跟他见过面,确实一表人才。我嫁过去,应该…挺好。”

“真的好么?我怎么瞧你没有当新娘子的高兴劲儿啊?”千千的目光尽是打量狐疑。

君七放下茶杯,缓缓吐出一口气,道:“大概是因为夫家很远,一想起我要远嫁千里,从此离开这片故土,我有些舍不得罢。”

“哦——”千千恍然大悟,随即撇撇嘴,“好可惜,喝不成你的喜酒了。”

君七垂首敛眸,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沈怀义一曲终了,底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他鞠躬致谢,只见坐在台下第一排的一名男子站起来,大步上前似乎想伸手拉他。沈怀义急忙闪开,歉意躬身,急匆匆就躲到后台去了。这时梨园老板出来,压手示意戏迷们安静,然后对众人道:“有意与怀义公子一叙的客官,请到后台商议。”

这便是讨价还价的环节了。

好几个人都随老板往后台去,其中就有那名刚才行为激动的男子。

“小七,想不想近一点看那位怀义公子?”君七还在发呆,千千拿胳膊肘顶了顶她。

君七怔怔抬眼:“什么…”

“我说看沈怀义,凑近了看,要是你乐意,说不准还能摸上一摸。”千千笑着拉她走,“女孩儿么,要嫁就嫁自己喜欢的人,男人喜欢谁可以抬进屋,凭什么咱们女的就不行啊?倘若你今儿真的看上了沈怀义,我掏钱让他陪你一夜!也不算让你白来一趟!”

她惊世骇俗的言论惹得君七大惊失色,结结巴巴地拒绝:“不不…我不会喜欢的…不要…”

千千不由分说拽着她:“横竖先去见一面,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到了后台一问老板,俩人才发现怀义公子的价贵得离谱。

“一百两见一面?”千千咂舌,“你怎么不去抢!”

君七虽不懂市价行规,但从千千的表现也是知道这个价格离谱,她本来也没多想见沈怀义,遂拉了拉千千,劝道:“要不还是算了…”

梨园老板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位娘子你出门打听打听,咱们这个价钱是最为公道的了,大伙儿来这儿是想见怀义公子,所谓千金难买心头好,别人为了花魁还一掷千金呢!难道咱们怀义公子还比不过一个花魁了?”

你也好意思拿人跟花魁比!人家勾栏里头至少明码标价,谁像你这儿漫天乱要价,见了面还不知道能不能摸上沈怀义一根手指头呢!

千千不满归不满,但想着已经跟君七打了包票,临场反悔不够义气,于是没好气道:“一百两是吧,等着,我拿了银子就来!”

老板是个笑里藏刀的,好心叮嘱:“二位娘子可要快些,倘若晚了,怀义公子就陪别的客官了。”

离开八角楼,君七问千千是否回家拿钱。

千千努嘴道:“干嘛回家,被我家相公知道还得了,这不存心找打么!钱这玩意儿还不好赚啊,满大街都是。”

君七糊涂地看着她。

只见她扑哧一笑:“你不是问我怎么赚钱?今儿让你开开眼,跟我来。”

“小七我问你,你觉得哪个地方现银最多?”

君七认真想了想:“国库。”

“…”

千千拿她没辙,叹气道:“你怎么呆呆木木的,姐弟俩一点儿也不像,阿九就聪明多了。我还知道国库银子多呢,但问题是谁都拿不了。但有个地方就不一样了,钱多、而且谁都有机会拿到。”

赌坊。

因着家里就有个赌鬼,这种地方千千不晓得来过多少次了,每次都是抓阿飘回家。所以她很清楚赌坊里的运作,谁管着钱,谁负责开庄,有多少打手,哪些人是真赌鬼哪些人是托儿…她全都一清二楚。

进赌坊之前,千千先去瓦市找了个木匠,给他说自己家里有张桌子坏了,让他带齐工具随着走一趟,还详细比划了桌子的大小和所用木料,并且事先就付了钱。

木匠随着千千来到了赌坊门口,千千让他在外头等,道:“我叫你进来你再进来。”

于是她孤身进了赌坊,撩开门帘里头乌烟瘴气,叫骂豪赌声不绝于耳。很快,她就看见了负责兑换银子的地方,一个伙计守着一张八仙桌,桌子底下有暗屉,装着碎银。

她掏出一锭十两的元宝过去,与那伙计换钱。当伙计拉开暗屉的时候,她偷偷瞄了眼里头,有个沉甸甸的蓝布包袱,看形状估计里头包了应该有上百两银子。

“小哥,你这桌子腿儿坏了。”千千接过碎银子,双手抬着桌子边沿摇了摇,道:“你瞧,搁都搁不稳了。”

伙计弯腰查看:“坏了?不可能啊。”

“真的,不信你试试。”她手上暗自用力,抬着桌子稍微倾斜,果然伙子钻到桌子底下看,发现桌子腿儿是一边长一边短。

伙计摸着脑袋钻出来,点点头道:“确实坏了。”

“你还是找人补一补,免得桌子倒了散架,里头的东西落了一地可不好看。”千千好心劝道,尔后拿着银子去赌桌上跟人赌大小。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只见负责换钱的伙计离开了桌子,千千知道这是换班的时辰到了。她赶紧出赌坊喊来木匠,低声叮嘱了几句。

木匠走近赌坊,一眼就看见千千所说的桌子,他腰别利斧,手拿六尺,在桌子前丈量了一番,然后自言自语道:“这样的破东西,还让我拿新的来换,如何换得?我遭了他的骗了!罢罢罢,已经收了银子,买卖既成岂有反悔之理。我劈下几个边角,拿回去当柴烧也好过吃亏赔本。”

说着他当众举起斧头,咔擦两下就把桌角劈下一大块。赌场里的人见这木匠行事如此大方,加上刚才确实听伙计嚷嚷过桌子坏了,便一心以为是伙计哄了木匠来换桌子,木匠吃了亏不甘心,遂劈了桌子拿回去。

众人正赌在兴头上,哪儿有耐烦心细想,赌场里其他伙计也不觉有异,只是盯着赌客们,以防有人耍诈,完全未料会有人明目张胆打银子的主意。

于是木匠把桌子劈开,按照千千的吩咐把里头的包袱提出来,然后挎在肩头,手上还拎着几块木板,就这么大摇大摆走出了赌坊。

“这位娘子,你要的木料已经劈好了,对了,这是里头的东西,我也帮你拿出来了。”木讷的木匠摸了把汗,把沉甸甸的包袱和碎木片都给了千千。

“木料我不要了,送你吧。”千千只拿包袱,又额外给了木匠几两银子,“办得不错,你走吧,下次有活计还找你。”

木匠拿了工钱就走了,千千拉着目瞪口呆的君七赶快找地方躲起来,拆开包袱一看,白花花十几个元宝。

“你…”君七惊得说不出话来。

千千却乐呵呵把包袱皮一扔,重新弄了一块花布把银两包好,得意洋洋道:“现在咱们该去找怀义公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骗局来自《杜骗新书》,就是古代骗人的各种招数大全。

今天上班又被学生虐了…下周答辩,现在才改论文,都是一群临时抱佛脚的懒货!!!

还是小妖精最可爱,么么哒╭(╯3╰)╮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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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57、耳上伤

沈怀义跟她们想象的不一样。

卸了戏台上的浓妆,他确实算得上貌若妇人好女。他在台上风情万种,在台下的举手投足却丝毫没有女儿气,反倒磊落大方,既不失君子儒雅之风,也有江湖儿女的豪气,果真当得上“怀义”二字。

君七拘谨地坐着,千千则活泼地跟沈怀义说个不停。

“一百两见一面,就只是请我们喝茶那么简单?”千千托腮,嗔笑道,“怀义公子以仗义闻名,怎么今天那么小气呀?”

沈怀义亲自为她斟茶,微笑道:“生活困窘,捉襟见肘,无奈之下只能这样讨生活了,怠慢了二位,抱歉。”

“怀义公子千金散尽,现在缺钱了呀?”千千机灵的眼珠子转个不停,不怀好意道:“那——如果多出一些价钱,是不是可以做别的?”

“不知夫人想做什么?”沈怀义眸光婉转,看过千千又看君七,“只是在下担心与您走得太近,会惹得尊夫不悦,倘若换成这位姑娘,在下倒是十分乐意奉陪。”

千千捂嘴直笑,把君七往前一推:“那你陪她做点别的!”

君七大为窘迫,红着一张脸摆手:“不不!我、我…我们喝茶就好,不用做别的…”

沈怀义骤然靠近她,几乎就要她身上,嘴唇堪堪擦过她脸颊,嗓音曼妙:“未敢请教姑娘芳名?”

君七被他呼出的热气撩得心慌意乱,身子一斜差点栽倒在地,还好沈怀义眼疾手快扶住她。

沈怀义扬了扬好看的眉,戏谑道:“在下自诩相貌端正,怎么姑娘却视我为蛇蝎猛兽,总是避之不及的模样?”

君七被他揽着腰,脸红得跟煮熟的螃蟹似的,求助地望向千千,难堪得都要哭了。

千千故意视而不见,捧着下巴笑盈盈道:“小七,我看怀义公子与你很是般配,要不就让他从了你?”

到底是谁从谁啊…君七欲哭无泪,扭了扭身子,结结巴巴道:“沈、沈公子…你放手。”

不知怎的,沈怀义也玩兴大起,愈发收紧了手臂,眨眼笑道:“在下勉为其难,就从了姑娘。”

君七:“…”

谁说这厮是龙阳断袖?!

君七脸皮薄经不起戏弄,千千和沈怀义笑够了也准备放过她,就在这时屋外一阵骚乱,紧接着房门被人猛地踢开,一名年轻男子冲了进来。

沈怀义的手臂还环在君七腰上来不及缩回去,这男子见状勃然大怒,扬手就要来打君七。

“贱人!滚开!”

千千见状不妙,急忙扯开君七,沈怀义也出手拦住这厮,沉着脸道:“够了!这二位是我的贵客,你出去。”

“什么你的贵客!”年轻男人发疯似得对着屋子里的摆设又踢又踹,高声嚎道:“我每回要见你,你都推三阻四的!今儿我特意过来捧场,你唱完了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就退到后台,我追过来,你就托病不出,把我挡在外头…你如果真的病了那也罢了!可现在是个什么情形?这两个女的是谁?她们和你是什么关系?姓沈的,你敢和别人不清不楚我要你好看!你这个负心汉!”

这这…沈怀义是负心汉?负的还是一个男人?

君七看得一愣一愣的,千千却饶有兴味地打量这前来讨说法的男子。

沈怀义一副酸倒了牙的表情,扶额无奈,耐着性子解释:“她们是今天听戏的客人,听完了就过来喝杯茶,仅此而已。周公子,你别乱说,传出去会坏了别人女子的清誉。”

“我管他清誉不清誉!”姓周的公子胡搅蛮缠简直比泼妇还厉害,就像讨不到糖吃的小孩儿,胡乱撒气砸东西,“我不信!你肯定跟她们有染!这两个女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来人呐,把她们给本公子拖出去,好好收拾!”

话音一落从外头冲进来几个彪形大汉,打手模样,吓得君七紧紧攥住千千的手。

沈怀义再好脾气见状也怒了,上前横着一挡:“你敢?!”

“你你…”周公子嘴唇嗫嚅,眼睛含着泪花,恨恨跺脚,“姓沈的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都过来,给本公子打!往死里打!”

凶神恶煞的护院立马就扑了过来,千千赶紧拉着君七想逃,可是门口已经被堵死了,她们只能躲到窗户边儿。千千瞟了眼窗户外头,不禁咂舌:这个高!跳下去不死也残了!

君七长这么大是头一回遇见这种市井间打架斗殴的场景,又是好奇又是害怕,跟着千千一起躲到角落,睁大眼好奇地看着前面。

别看沈怀义是青衣,可功夫不比武旦差,三拳两脚就把护院打得落花流水,只是双拳难敌四手,他自己也挂了彩。周公子见他维护两个女子,怒不可遏,于是亲自撸起袖子扑上来,沈怀义眼前一晃没分清是谁,一拳过去打中了周公子的脸颊,只听“哎哟”一声,这娇气富贵的公子应声倒地,“噗”地一口吐出一颗血牙。

沈怀义愣了愣。

“哇——”周公子放声大哭,坐在地上蹬腿撒赖,护院们去扶他都被他甩开手去,只见他哭得颇为伤心,眼泪鼻涕淌下来混在一起,黏糊糊的。

千千皱着眉头一脸鄙夷:“咦!大男人嚎成这样,丢不丢人呐?!”

周公子打也打不过,哭了半天又没有得到沈怀义的安慰,反而惹来众人围观,还被千千奚落,里子面子都丢尽了。他索性把心一横,也不管什么脸面问题,指着沈怀义吼道:“把他绑了送官!本公子要告他!”

梨园老板不敢惹事,眼睁睁看沈怀义被几个人制住绑了起来,千千和君七正要开溜,不料周公子眼尖,气急败坏跺脚指着二人:“还有她们两个!”

邈梵在家刚把竹简上的文章抄写完,就听到有人急吼吼地拍门。他出去开门,见到了一位街坊,街坊赶紧告诉他:“你家娘子惹了官司,现在被押到京兆府衙门去了,你快去瞧瞧吧!”

他闻言惊讶,急急忙忙就离开家,往衙门方向赶去。

千千几人被送到衙门以后,周公子不见了,留下几个护院看守,以防他们逃跑。

沈怀义叹了口气:“连累二位了,人是我打的,待会儿我一力承担,不会牵连二位。”

“别说丧气话呀。”千千安慰道,“错不在我们,你承担个什么?是他打上门来的,还先动手,不许我们还手是要被他活活打死么!”

沈怀义无可奈何摇摇头:“夫人有所不知…这位周公子来头不小,不好惹。”

君七好奇问道:“什么来头?”

“他叫周韬,是当朝宰相的小儿子,宰相大人老年得子,对他宠得紧,我此番得罪了他,恐怕…”沈怀义又叹气,大约自觉是凶多吉少了。

君七了然:“哦,宰相大人。”口气淡淡,似乎没什么大不了。

“嘿嘿,宰相家小儿子喜欢男人,这个消息传出去…啧啧。”千千却觉得周韬是断袖这个事实更有意思,都忘了自己的处境是如何凶险,她眼睛里又浮起了算计人的光芒,忽然问君七,“我已经托人回去找我家相公来这儿了,你呢?要不要喊阿九?”

君七如临大敌,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能让阿九知道!”

她惹出事已经是个麻烦,君九若是一来,岂不是把皇家脸面都丢光了?

“我想着阿九过来,加上我家相公和沈公子,三个人揍他们应该绰绰有余。”

君七撒谎:“阿九要学功课,他很辛苦的。”

“知道你心疼弟弟,算啦!”千千努努嘴,转而笑得有些奸猾,“小七,那你帮我做件事儿,做好了咱们今天就不用吃官司了。”

“什么事?”君七一脸懵懂。

“耳朵凑过来。”

沈怀义见千千和君七说悄悄话,把他撇开一边,觉得有些尴尬,特别是君七一听脸就红了,看了看他又把眼睛垂下去,羞羞答答的样子。

沈怀义不禁纳闷,遂问:“你们说什么?”

“没…”君七支支吾吾不肯说,千千赶紧催她,“快呀!”

犹豫半晌,君七终于地吞吞吐吐地说:“沈公子,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沈怀义被绳子绑着,只好微微躬身靠过去,竖耳聆听。

“嘶——”

冷不丁君七张口咬住他耳朵,还用了很大的劲儿,把他耳朵都咬破了,还流出了血。

沈怀义推不开她,想避开又怕把耳朵撕裂,于是只好忍着疼,等她松了口才直起腰。

沈怀义双眸怒视她们:“你们…”

“别生气呀!”千千赶紧出言劝道,“这是为你好,等会儿上了公堂,咱们有理有据,不怕输官司。”

君七抿抿嘴,口腔里血腥的味道还没散尽,懦懦低头道歉:“对不起…我是为了大家好。”

沈怀义瞧她温顺的样子顿时就没了火气。

千千笑道:“别怪她,要怪就怪我,是我出的主意。”

“算了。”沈怀义摇摇头,表示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