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京兆府本来是不审案子的,可不知周韬去打点了什么,京兆府尹竟然亲自从后堂走了出来,升堂审案。

“威武——”

府尹坐在上方,一拍惊堂木:“带人犯!”

千千几人被官差押着上堂,然后松绑。只见府尹又是一拍,喝道:“见了本官,还不跪下!”

沈怀义正要遵循规矩下跪,君七却一动不动,这时千千忽然大喊一声:“大人为我们做主啊!我们要告状伸冤!”

沈怀义和君七大吃一惊。

他们不是被告么…怎么现在变作苦主了?

府尹也怔愣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胡言乱语!分明是你等行凶伤人,周公子牙都被打掉了,人证物证俱全,尔等休想抵赖!”

“谁的牙掉了?我们没有打人啊。”千千一脸无辜,指着沈怀义流血的耳朵说,“分明是那个周公子欲行不轨,把沈公子的耳朵都咬坏了,所以牙齿才落的。”

周韬闻言气得发抖:“你胡说!血口喷人!”

“真的是周公子打人。”千千的模样认真又纯善,颇为同情地说:“大人,沈公子耳朵上的伤就是物证,至于人证 ,民妇和这位君姑娘可以作证。”她悄悄拉了拉君七。

君七硬披着头皮,低头不让府尹看到自己的脸,认可道:“是周公子滋事,然后动手伤人。”

府尹捋着胡子一时为难:“这…”

周公子跳脚,蹭起来气势汹汹:“就是你们先动手的!不然本公子好端端干嘛找你们晦气?你以为你是谁?替本公子提鞋都不配!”

千千笑意斐然:“因为你爱慕沈公子,求爱不成恼羞成怒,于是因妒生恨咯。”说完她还很好心地劝道,“有道是天涯何处无芳草,周公子你看开些,外头好男人多得是,你慢慢找一定能找到情投意合之人的。加把劲儿,再接再励!”她甚至握起拳头鼓励周韬。

众人哗然。原来是周韬这厮想去亲沈怀义没有亲到,还把人耳朵咬了,所以牙齿被磕掉了!

邈梵赶到衙门,刚好听到千千的言论,忍不出“扑哧”笑出声。

周韬这下才真的是恼羞成怒,回头恶狠狠冲人群里吼:“谁?刚才是谁笑,给本公子站出来!”

邈梵跨步迈出,面带笑意口气却淡淡的:“我。”

周韬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几遍,心中暗叹:好相貌!

“你什么人?”周韬恼他笑自己,哼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藐视公堂,不想活了吗!”

千千见他出现,捧着脸激动地喊:“相公相公!我在这儿!那个人刚才欺负我,他打我!”

邈梵微笑着冲千千点头,然后回眸冷冷盯着周韬:“你打我娘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咬耳朵脱官司的骗局,也来自《杜骗新书》,不过那是讲坏人借此脱罪,这里千千是行侠仗义~

嗷嗷,今天终于结束了一门课程,开森极了!我回头慢慢去送积分,都累积了好几天啦╭(╯3╰)╮

第58章

58、错何处

“谁打她了…”

周韬被他凛然冷冽的气势压得不觉软了几分,脱口而出后觉得大为丢脸,于是把脖子一挺嚷嚷道:“打了又怎样!”

邈梵木着一张脸,冷冷道:“犯法问罪,杀人偿命,世间的道理就是如此。你打了人,要么依法判罪,要么、”他稍微停顿,“我替娘子讨回公道。”

周韬没他高,见他步步逼近似有动手的意思,吓得双腿发软。

“你、你…”周韬连连后退,脸色青白,“这里是公堂!容不得你放肆!”

邈梵广袖垂下,掩住握成拳的双手,他慢慢靠近,四平八稳道:“公堂乃公义之堂,我们来此是求公道,若是堂上之人不公,我等也可自己动手,求取公义,方不负公、堂二字。”

“说得好!”沈怀义不禁叫好赞同。

千千在旁边嗷嗷乱叫:“相公好厉害相公好威武相公快打他——”

君七:“…”

府尹惊慌失措地从地上拾起惊堂木,重重往桌上一拍,吼道:“大胆刁民!本府审案哪儿容得你大放阙词,还不快快退下,否则休怪本府不客气!”

对于府尹乍呼呼的威胁,邈梵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把周韬逼到角落,冷脸问道:“再问你一次,你打我娘子了吗?”

周韬很窝囊地当了孬种,瞧着他衣裳底下显露出来的肌肉轮廓,咽了口唾沫缩着脖子,弱弱地说:“没…”

“那他们打你了吗?”邈梵又问。

周韬寻思这个时候若说他没打别人,别人却把他打了,传出去那不成了笑话!于是他不可一世地重重一哼:“怎么可能!本少爷是什么人?他们敢打我,不想活命了!”

“好。”

只见邈梵忽然转了身,朝着府尹拱手见礼,直起身方开口:“想必大人刚才也听清了,这位公子亲口所说,他没打人,也没人打他。既然无人斗殴,自然也无受害者与行凶者,那么这桩案子也没有再审的必要了。”

“…”

府尹哑口无言,目瞪口呆地望向周韬,用眼神询问他的意思。周韬憋着一口恶气,立即吼道:“谁说没有审的必要?他们几个是凶徒,该通通抓起来打入大牢!”

邈梵平平静静,略微抬眸,复问:“你被打了?”

周韬死鸭子嘴硬,坚持否认这么丢脸的事:“没有!但是我家护院被他们几个打伤了,本公子是替家仆告状!”

邈梵摇摇头,道:“胡说八道。这么多护院难道不敌两个女子?还是说这位公子以一敌百,把这些壮汉都打倒在地?倘若如此,贵府可真是养了一群中用的家仆!”

讲道理根本讲不过,而且怎么说都是丢人。周韬气得炸毛,索性耍赖撒泼起来,跳得老高地指使府尹:“判他的罪!还有他她她,都判罪!”

府尹抬袖擦着额头的汗,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是好。

宰相他固然得罪不起,可是众目睽睽之下,要他当着这么多百姓徇私枉法,名声还要不要了?乌纱帽还戴不戴了?

府尹真是为难的恨不得立即晕过去。

这时悄然来了个官差,猫腰在府尹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见府尹眼睛一亮,如释重负地对底下人说:“本府去去就来,诸位稍候。”说罢急匆匆钻进了内堂。

府尹一走,千千就蹦过去栽进邈梵的怀里,撒够了娇抬起头来,眼神可怜巴巴的:“夫君大人,还好你来救我了,不然我怎么办呐!”

“你啊你…”邈梵甚是无奈,“怎么一天到晚都要闯祸生事,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嘻嘻,可是我再怎么惹是生非你也喜欢我呀!对不对?”她厚脸皮地问。

他垂眸含笑:“嗯。喜欢。”

君七去关怀沈怀义耳朵上的伤,掏出手绢帮他把耳朵包起来,连连道歉惊惶不安,这反倒令沈怀义不好意思起来,一直安抚宽慰她。

无人搭理的周韬看看沈怀义,又瞧瞧邈梵,然后一直把视线胶粘在邈梵身上。

衙门内堂,来了一位贵客。

府尹进门瞧见那抹清姿,连忙拱手见礼:“哎呀呀,是什么风把詹大人吹来了?稀客稀客!”

詹涟台捏着折扇,寒暄道:“孙大人,别来无恙?”

孙府尹唤人奉茶,拉着詹涟台坐下来,叹口气道:“也就那样,平素管一管鸡毛蒜皮的小事,比不得詹大人受圣上器重,下官还要仰仗您多多提携呐。”

詹涟台抿了口茶,绕开这个话题,含笑问:“听说孙兄方才在审案?那詹某来得不是时候啊。”称呼一变,俩人似乎亲近不少。

“嗨!”孙府尹一挥袖子,垂头丧气,“这桩案子才叫棘手!詹老弟有所不知,那名原告竟是…”

詹涟台认真听府尹说完来龙去脉。

孙府尹哀叹连天:“詹老弟,你说我如何是好?周小公子这样不知避忌,真是…唉!”

詹涟台缓缓打开折扇,指尖抚着扇面青柳,似是无意问道:“不知孙兄有没有留意那两位女子?”

孙府尹想了想:“那两个女子…长得倒是不错,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闺女,不然怎会和沈怀义勾搭在一起。”

詹涟台勾起唇角,又问:“孙兄可曾见过长公主殿下?”

孙府尹不知他怎么有此一问,如实道:“先帝在世的时候,有一年宫中设宴,我有幸见过长公主一面,詹老弟你突然问这个…莫非?!”府尹大惊,怪不得其中一个一直低着头,原来是怕被认出来!

“孙兄想起来就好。”詹涟台微笑点点头,该说的话点到为止,起身掸袍,“天色已晚,詹某告辞了。”

孙府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赶忙拉住詹涟台:“别忙别忙!詹大人留步!”他死拖硬拽好说歹说又把詹涟台留下,腆着笑脸问道:“下官不济,左右都不想得罪,但又找不着法子,您有心提点,不如就给下官支个招?”

詹涟台笑得温文尔雅:“詹某帮了大人,可大人又能帮詹某什么呢?”

孙府尹一怔,随即呵呵道:“只要能帮我过这关,其他的您说了算!”

“此事因谁而起,就该由谁负责。一名戏子而已,难不成还要为他坏了相府和皇家的关系?除了他,永绝后患。”詹涟台按着孙府尹肩头,俯首靠近,“现在詹某有一事,劳烦孙大人。”

最后,众人在公堂等到的结果是沈怀义收监,择日审过之后判罪,其余无关人等都不予追究。孙府尹慌慌忙忙宣判之后就退堂了,然后沈怀义被衙役们押了下去。

看见这一幕,君七下意识想跟上去,还伸手去拉:“诶!”

沈怀义有些感动地看她一眼,却未曾多言,而是随着衙役去了。千千双手抱胸在旁边劝道:“别追了,现在明哲保身重要。”

君七停步,有些懊恼:“是我们害的沈公子…”

“你怎么有错都往自己身上揽啊?什么我们害的,明明是那个断袖害的!”千千最看不惯这种受气包的德性,没好气挥挥手,“走啦,离开这儿再说。”

出了衙门,君七一直跟着千千走,临到分别的路口,她再三踟蹰,这才拉着千千低声道:“救救沈公子。”

千千抿笑乜斜:“为什么要救呀?你喜欢他?”

君七脸蛋红了红:“你说哪里去了,我没有喜欢沈公子,我只是不忍心见他受苦。”

“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怎么总有发不完的善心。”千千感慨一声,“算了,看在我家相公和你弟弟是同门的份儿上,我就帮你这回。你先回去,明儿早咱们南山碰头。”

回到家,邈梵一言不发把自己关进书房,还从里面锁上了门,任凭千千怎么敲门喊他也不理睬。

千千赖在门口不肯走:“相公你让我进去嘛,就进去一小会儿…”

良久,只听邈梵淡淡地说:“我温书,你别吵。”

“哦。”

千千悻悻地答应一声,然后灰溜溜去厨房帮小荷择菜了。

都掌灯了,邈梵还在书房没出来,千千耐不住了,端着饭菜去找他。

她轻轻敲门,温柔询问:“相公,饭菜端来了,你开门好不好?”

“放在门口吧。”他的口气有些敷衍,好像不大想搭理人似的。

千千努努嘴,也不敢再说什么,于是一转身在书房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托着下巴看天上的星月,慢慢等他出来。

临近子时,邈梵终于从书房里出来,千千听见动静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回头揉眼打哈欠,想站起来:“你好了…哎哟!”

坐得太久膝盖发麻,她站都站不稳,往前一头栽去幸好被他接在手中。

她趁机拽着他胳膊,仰脸撒娇:“你终于舍得出来啦?你饿不饿?”

邈梵瞟了眼凉透的饭菜,徐徐摇了摇头,然后把她扶着站好,尔后松开了手掌,脸上表情看不出喜怒,但又隐隐透着冷淡的气息。

“嘻嘻,”千千也不惧他冷淡,没心没肺地笑着又贴上去,抱住他问,“你为什么不理我?生我气了?”

邈梵缓缓垂眸,在她的眼中找到了自己的倒影:“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我又闯祸了呀!”她在他胸膛处磨蹭厮磨,娇滴滴地认错,“我知道错了,以后不敢了,相公你罚我吧!我认罚!”

邈梵任她抱着,身姿笔直,双手静静垂在两侧:“错在哪里?”

错在哪里?她冥思苦想:是不该带小七去长见识?还是不该去赌坊骗钱?又或者不该招惹上周韬?

一桩桩的承认会不会太麻烦了?

她索性道:“哪儿都错了,全部错了!”

“千千。”他忽然勾起了她的下巴,冷静的眸子凝视她,“等你想清楚了错在何处,再来跟我认错。在此之前,我不罚你,而且——”

他微微翘起唇角:“我们也没有见面的必要。”

说罢他松开手,拎起一个小包袱就走了。等到千千反应过来去追,他早已大步匆匆踏进夜幕当中。

“喂!相公!檀邈梵!臭和尚!”

她在背后气急败坏地喊他,他理也不理,径直去南山找葛密了。

千千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到底是哪里错了?想不明白啊!

作者有话要说:小和尚吃醋了哟~~~小骗子自求多福罢!

补上昨天的,如无意外,晚上10点前还有一更。最近很忙,更新时间不固定,各位小妖精见谅!

O(∩_∩)O谢谢各位土豪小妖精的投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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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59、金身佛

邈梵住到南山去了,美名其曰便于求学。

葛密是个怪人,不许弟子之外的人进入无庄,特别是后来他发现千千骗走他一方象牙臂搁,更把她视为洪水猛兽,干脆在庄外立上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女子不得入庄,骗子不得入庄,女骗子尤其不得入庄”。

千千恨得牙痒痒,想起当初自己撺掇邈梵拜葛密为师,悔得肠子都青了。

就应该放把火烧死这臭老头!

不过她气归气,却还是不敢擅自闯进无庄,葛密脾气虽臭,但满腹经纶才华出众,经他点拨过的弟子前程大好,过了年开春邈梵就要应试了,他们辛辛苦苦走到这一步,自然是希望高中魁首。

哼哼,等到小和尚中了状元,看她不带人来把南山铲平了!顺便把葛老头儿埋进地底下!

于是她每天都在无庄外面转悠,眼巴巴望着破烂草屋,寄期望于邈梵出来的时候能和她说几句话。

只是邈梵通常都置之不理。

“相公相公!”千千见邈梵出来打水,在篱笆外又蹦又跳,朝他挥手,“我在这儿!”

邈梵垂首敛眉,提着桶慢悠悠走到水井边,然后放下井轱辘。

千千扒着篱笆喊:“相公你过来嘛,我向你认错。”

邈梵这才徐徐回头,挑眉示意。

她心领神会,端正了态度认真地说:“我不该骗赌坊的钱,更不该骗木匠替我冒险,万一他被人追杀怎么办?我知错了,我会去赌坊还银子的。”

邈梵听完点点头,大意是赞同她去还钱,但依旧不跟她说话,拎上水桶又进屋了。

“相公…喂!”千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眼睁睁看他把门关上,懊恼得撅嘴跺脚。

到底是哪儿错了嘛!男人的心思啊,太难猜了!

“千千。”

背后有人喊她,千千一回头见到了君七和君九。君九眼眶底下泛青,大约是没休息好,但在看着千千的时候,原本无害温和的目光顿时变得锋利起来,好像想化作利箭把她戳几个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