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话,就一小会儿,真的…”他的声音仿佛带着哀求。

千千僵着身子,浑身不自在。不过她还是忍了,讲出自己的条件:“那你要告诉我那支钗的来历。”

“嗯。”詹涟台答应了,静静拥着她,深深眷恋着这来之不易的一刻。

像是重逢,也像是诀别。

终于等到他松了手,千千赶紧甩开他的胳膊,愤愤推开他。

詹涟台握紧拳头,似乎想努力留住渐渐流失的体香余温,可他最终什么也没抓住。

“你到底是谁?你怎么有我阿姐的东西!”她迫不及待地质问,但刻意压低了嗓音,避免让旁人听到。

“真的不记得我了?”詹涟台微微一笑,“也对,十四年前你大概…四岁?”

千千一怔:“你真的见过我?在哪里?”

“其实我常常见你,只是你不知道罢了。”詹涟台低眉,从袖子里取出折扇轻轻抚摸,“她从来不让我出现在你跟前,我总是躲在阴暗处,像只苟且偷生的蝼蚁,见不得光。”

他越说她越糊涂:“你躲在什么地方?”

詹涟台摇头不答,落魄的表情让千千几乎都要同情他了,可一瞬他又变得可恶起来,抬眸似笑非笑地说:“你现在应该尚是妓籍吧?堂堂教坊司的官妓居然成亲嫁了人,这一桩案子告到官府,你猜如何处置?”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真是忙成狗啊!~~o(>_<)o ~~

哥利王的故事来源于贤愚经,佛法故事大家可能不咋喜欢,不过这里不是无缘无故的写,算是隐喻几个人的心态和结局。

肉肉现在完全被禁止,我去看下前几张有没有所谓的“脖子以下”的地方,这样的亲热是不合规矩的!必须要改!所以现在想涨姿势是完全不可能了!欢喜禅不能学!

66、御史案

千千舌根冰凉发麻直冲脑门儿,她挤出一抹牵强的笑意,看似信心满满地反问:“谁说我没有脱妓籍?我是做什么的你不知道?”

行走江湖的骗子,万贯家财都能骗来,何况那么一张小小籍证。

詹涟台指尖捋过扇穗,道:“也许你手上有假的籍证,还不止一张,毕竟那位是号称鲁班鬼手的高人,造假手艺出神入化。但再像真的也不是真的,这张籍证在官府里查不到记录,所以直到现在你们也没有找官媒以证礼成,因为怕露馅,也就是说——”

“你嫁了人,却是无媒苟合,你与檀邈梵根本算不得真夫妻。”

没有经过六礼,没有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他们仅在鲁师傅、阿飘和小荷三个人的见证下拜堂成亲,缔结姻缘。对于千千和邈梵来说这就足够了,可对于世人来说,这不够。

千千愤怒地瞪着詹涟台:“我嫁谁关你什么事!你想拿这件事威胁我?可惜姑奶奶不吃这套!”

“不是威胁。”

詹涟台抚着她头顶,像是安抚一只炸毛的小猫,眉眼柔情无限:“京兆府那里记着当年你出逃教坊司的案底,我已经亲自烧了,以后不会有人发现你的过去,我替你保密。”

他是敌是友?千千不喜欢这种捉摸不透的感觉,皱眉拨开他的手,不许他触碰自己:“那又怎样?”

詹涟台微微含笑,拈起她掌心的两支海棠钗,别入她的发髻:“错过了你及笄,这是补上的礼物。”

像是一名亲切和蔼的长辈,千千鼻子发酸,别扭地转过脸去:“谁稀罕你的东西…钗是我阿姐的。”

墨鬓云髻,白玉海棠,很衬这张年轻美丽的脸庞。詹涟台很满意自己的杰作。

他轻轻吹走落在她头顶的雪,道:“这是替她送的,我有其他礼物送你。”

千千不屑一顾:“不要!”

“你会要的,因为这是一张货真价实的籍证,官府登记在案,绝无虚假。”詹涟台十分笃定。

闻言,千千咬唇犹豫,须臾才道:“白送我?你不会这么好心…”

“当然不白送。”詹涟台抬手摸上了她的脸颊,脸庞半是笑意半是沉郁,“你要先为我做一件事。”

千千不依:“你先说是什么事,我再决定要不要答应。”

“小心眼儿又多疑的丫头,半点亏也不肯吃,放心吧,我不害你。”他无奈摇头,“这件事对你来说很容易,我劝你不要讨价还价,否则…”

他亦正亦邪,挑眉笑道:“我手上还握着你行骗的铁证,我猜你大概不想吃牢饭,对么?”

从来都是她威逼利诱别人,不想也有被人利诱再威逼的时候。千千恨得牙痒,却又拿詹涟台没辙,他身份太高得罪不起,于是一咬牙答应。

“成交!”

她把手一摊:“籍证呢?拿来!”

“我什么时候说现在给你了。”詹涟台把折扇放回怀中,扬手折下一枝半开梅花,放在鼻端轻嗅,“事成之后,自有重谢。”

千千怕出来太久邈梵生疑,匆匆赶回水榭的时候,恰好遇见他从里头出来。

邈梵见到她松了一口气,大步过来牵住她:“我们回家。”

“哦…好啊。”千千愣了愣,被他拉着走了,回头的时候看见周韬也从水榭钻出来,摆出一张臭脸。

“相公啊,那家伙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千千很好奇。

“我们研谈佛经,不过没有谈下去。”

“为什么?”

“他不是修佛之人,话不投机半句多。”

“那…他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吗?或者对你说奇怪的话?”这厮可是喜欢男人啊!

“他是有点奇怪。”

“嗷嗷——他是摸你还是抱你了?难道直接扑上来,霸王硬上弓?!”她气得跳脚,早知道就不出去了,把小和尚一个人扔在狼窝,差点清白不保!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懵懵懂懂,一副不可理喻的眼神,“周公子眼睛很奇怪,老是抽筋,大约是有什么眼疾罢。”

义愤填膺的千千一听都傻眼了:“眼睛抽筋?”

邈梵一本正经:“嗯,眼角总是抽搐,眼睛也不停地眨,眉毛还时不时往上挑…可能病得挺严重的。”

“哈哈——笑死我了,眼睛抽筋!唉哟相公你怎么这么可爱!”

千千捧腹大笑,笑得都快趴地上去了,邈梵却还是一副不解的木讷模样,皱眉看着她疯。

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抹了抹眼角,她跳上去勾住他脖子,朝他脸上吧唧一大口:“以后不许跟周韬见面,他那病会传染的知道吗?”

她可不想自己的相公被人抢去霸占了!

邈梵的脸很快就又红了,他故作淡定地擦了擦湿哒哒的脸颊,一如既往地答应了她任何要求:“好。”

君七嫁期临近,再没有时间找千千玩耍,她们偶尔在南山无庄碰见,总是说不上几句话就要分别。眼见冬至就要到了,风雪渐大,邈梵和君九的求学之路愈发难行,子时上课的规矩一直没变,他们往往天不黑就要赶着去南山,而天亮了还不能走,要亲自拿着扫帚一路扫雪,这才能顺利下山。

冬至这日,雪光初霁,葛密打着哈欠把两个徒弟踢出门,看见外头漫山遍野的白色唉声叹气:“这种天气要是炖上一只羊腿,再烫一壶美酒…啧啧!”他有意无意地瞟了两位爱徒一眼,目光饱含暗示。

奈何邈梵和君九闻言都没作声,默默去拿起扫帚。葛密见状气得吹胡子瞪眼。

“朽木不可雕也!”葛密炸毛跳脚,竖手指天,“你们两个臭小子不懂尊师重道,天打雷劈!”

邈梵蹙眉解释:“我从来都不吃荤,也不饮酒。”

他是出家人,别说破戒了,连上街买酒买肉都是罪过,所以就算听懂了葛密的言下之意,却也不能有所行动。

葛密愣了愣,一转头指着君九,把气都往他身上撒:“你呢?也出家了不成!”

君九眼皮也不瞭一下,冷冷回道:“你要我伺候你?”

看似轻描淡写的口气,实则杀气蓬勃。你要堂堂九五之尊杀羊砍腿、生火烧水,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退一万步讲,即便君九肯做,你又敢吃么?就不怕如鲠在喉?

葛密悻悻摸了摸鼻子,甩手跑到篱笆边蹲下生闷气。

两个徒弟也不安慰他,自顾自地扫雪。

须臾,一股肉香飘来,弥漫在无庄上空,葛密鼻尖耸动,急忙站起来四处张望。

无庄外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有人生起了篝火,火上架着一只滋滋冒油的羊腿,正是葛密梦寐以求的。篝火边坐着两个穿斗篷的女子,一红一绿,她们正在往羊腿上浇料汁,被炭火沁烤的汁液散发出诱人的浓香,馋得葛密大口大口吞唾沫。

“相公——”

穿桃红斗篷的女子转过脸来,正是千千。她冲邈梵大喊招手:“快过来!”

另一个自然就是君七了,她也站起来唤道:“阿九。”

两人放下笤帚就过去了,把葛密一人孤零零扔在庄里,独自望着肥嫩的烤羊腿垂涎欲滴,但碍于面子又不肯屈尊上前讨吃的,饿得他五脏庙都要造反了。

邈梵有些惊喜:“你怎么来了?”

“我和小七来给你们过节呀。”她从层层包裹的竹篮里拿出一碗饺子,竟然还冒着热气。

邈梵手心一热,食碗已经到了掌中,他惊讶地看着千千,千千眉飞色舞得意洋洋:“煮好就捞起来放进炖盅,再把炖盅泡进滚水里,篮子外头裹上棉袄密不透风,一路过来都没冷。你快吃呀,凉了就不好吃了。”

饺子是素的,馅料用的是蘑菇笋丁豆腐,还拌了香油。邈梵吃得很香,不一会儿一碗就见了底。

“好不好吃啊?”千千捧脸笑眯眯看他吃,满足极了,“虽然不是我包的,但是小荷教我煮饺子了,都是我煮的呢!你看饺子是不是像耳朵的形状?冬至就是要吃饺子,不然耳朵会被冻没的,多吃点呀。”

“给。”邈梵忽然拈起一个送到千千嘴边要喂她,她摇头拒绝,“我吃过了。”

他认真道:“不吃会被冻掉耳朵。”

这厢小夫妻你侬我侬,那边君七用匕首割了一大块羊腿肉给君九,还给了他一壶酒。

“阿九,暖暖身子吧。”

君九接过酒壶,眼神中带着狐疑。两人自幼的默契让君七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不用言语。她笑道:“就这一壶,小孩子不能多喝。”

君九沉默不语,揭开红布塞头,闷声闷气地灌了一大口,辣的脖子根儿都红了。

葛密鼻尖微动,老远就舔了舔嘴唇:“上好的女儿红!”

一听见“女儿红”三个字,君九如遭雷击,抬起布满红丝的眸子,死死瞪住君七。

君七讪讪的:“边陲来信了,说骆家已经在上京的途中,最迟下个月我就要跟他们走。这壶女儿红…算是提前为我送行罢。”

君九的目光像火焰又像烈酒,搁在君七的身上火辣辣的,她本以为他要说些什么,可是他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挪开了双眼,仰头猛灌烈酒。

“阿九…”君七也难过,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这样迫不得已的抉择,她咬着唇艰难地说:“我会过得很好,你不要担心,我保证每个月都给你写信…”

“咚”一下,君九把酒壶放在地上站了起来,未及弱冠的少年已经比他姐姐高出很多了,他转身往另一边走:“我去扫雪。”

冷冷淡淡的声音,却是踉跄慌乱的脚步。

“阿九!”君七愣了愣,赶紧追了上去。

葛密趁机溜出来偷酒,躲在石头后面伸出手去,刚刚拿到酒壶,手背就被狠狠打中,疼得他赶紧缩手。

“臭老头儿。”不知何时千千已经过来了,居高临下地站着,手里握着一根柴。她笑眯眯看着葛密,“亏你还为人师表呢,怎么偷鸡摸狗呀?”

葛密摸了摸红肿的手背,嗓门还大得很:“谁偷了谁偷了?!那俩姐弟是我的徒弟,徒弟孝敬师父天经地义,喝口酒算什么!”

“你这个当师父的就晓得占徒弟便宜!为老不尊!”

“我徒弟就爱让我占怎么着?把酒拿来!”

“反正我又不是你徒弟,所以我说不给你喝,就不给你喝。”千千把酒收了起来,连带着烤好的羊腿也装进篮子里,连走路的样子都挑衅极了。

葛密气得肝疼,指着千千想骂又不知骂什么,最后只能恨铁不成钢地冲邈梵发脾气:“看你娶的好媳妇儿!”

邈梵一本正经地点头:“娘子是很好。”

“…”

葛密恨不得一头撞死。

这时千千凑近葛密:“喂臭老头儿,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葛密白她一眼:“什么?”

“好酒好肉的伺候你没问题,但你要烧了那玩意儿。”千千抬手一指篱笆内的那块写着“女骗子不得入内”的牌子,“以后我想来就来,想进就进,你这破庄子有什么了不起呀?要不是为了陪相公来,八抬大轿请我我都不来,还真以为你这儿是块风水宝地,谁都上赶着来求神拜佛啊!”

好汉不吃眼前亏,葛密在“气节”与“酒肉”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一拍大腿答应:“行!”

说完他就去扯下了牌子,扔进篝火堆里烧了。千千很守信用地把羊腿和美酒都给了他,眉开眼笑:“吃吧吃吧。”

美酒好肉下肚,葛密满意得一直捋胡子,胡须弄得油晃晃的。他喝多了话也多起来,对着邈梵和千千天南海北的一阵胡吹,从自己当初愤然辞官隐居,先帝七道诏书都没能请他出山,一直说到今上年幼继位根基不稳,以至于奸人把持朝纲,陷害忠良结党营私,欺上瞒下一手遮天…毫不避忌地破口大骂当朝宰相。

“陷害忠良?”千千难得认真听他讲故事,好奇问:“他陷害谁?”

“多了去了!”

葛密醉醺醺的,扳着指头一一数来:“去年的王侍郎、前年的司马将军…再往前数不胜数,十几年轰动一时的御史案,至少有上百人因此丢了性命,受到牵连的人多不胜数。更甚,二十年前还有一桩大案,也是这奸相所为!”

“师父说的这些我从前都有耳闻,可是二十年前的大案…”邈梵冥思苦想,摇了摇头,“似乎没听过。”

“没听过也不稀奇,那时你顶多几个月大,还是奶娃娃。再说这桩案子涉及皇家,谁也不敢轻易吐露半个字,再加上这么多年过去,知情人也死的差不多了。”葛密唏嘘,“传言高祖皇帝当年打天下,娶了一位将军的女儿,然后借助岳丈家的财势兵力登基称帝,继而封了此女为后。但高祖皇帝实则早有发妻,且二人已育有一子。此后善妒又不生育,据说对待合宫嫔妃极为严苛,也许高祖曾有意接妻儿入宫团聚,但不知为何最终都放弃了。于是就有了一支流落在外的皇室血脉。”

“高祖在遗诏里写明了此事,并告知后人倘若有机会的话,一定要让这支血脉认祖归宗。但百年过去,历任君王都没能促成此事,不失为一种遗憾。经过数代繁衍,皇室子嗣凋零,那个家族却人丁兴旺,彼时先帝膝下无嗣,便动了让他们认祖归宗的心思。姓周的奸贼当时还不是宰相,但已权势日盛,他明白先帝此举是为了牵制于他。于是周老贼先发制人,捏造了那一族叛国通敌的死罪,此事涉及皇亲,按道理该宗人府与三司会审,最终交由先帝定罪。但周老贼心狠手辣,先斩后奏,等到先帝知道,满门皇亲都被屠尽了。”

邈梵疑惑:“那先帝没有惩处周相?”

“当然没有啦!”千千接嘴道,“尽管明眼人都知道那家人是皇亲国戚,可是名不正言不顺,他们没有认祖归宗,身份就还是一般百姓。周相装着不知道把人杀了,先帝没法只好吃了这个哑巴亏。我说得对吧,葛老头儿?”

葛密露出鲜有的赞同神情,点头道:“不错。而且那也不是大动干戈的时机,先帝隐忍不发,后来又有了子嗣,此事便作罢了,只是可惜那支血脉,据说家中儿女都极为出色,堪称人中龙凤,唉——”

千千托腮好奇:“到底是什么人家这么神秘呀…”

“听说那一族沿用了高祖发妻的姓氏,他们复姓澹台。”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这一章肥肥的!连着昨天的都一齐补上啦~

葛老头的故事里,其实包含了所有人的过去和身世,包括小七小九哟~看粗来米有?

谢谢小妖精的雷!真土豪!╭(╯3╰)╮

67、公主嫁

冬至一过,日子就像哗哗流水般逝去,转眼骆家的迎亲队伍到达京师,君七择日出嫁。

全城的百姓都在讨论这场空前绝后的盛事。

长公主下嫁骆家军少帅,门当户对,美人英雄,是世上最值得津津乐道的事了。

君九不再出现在南山,君七亦无影无踪,无庄里只有邈梵一人听课。但在长公主出嫁的前一日,他忽然对邈梵说:“明天起你不用来了。”

邈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问:“哪天再来?”

葛密摇头:“以后都不用来了,你出师了,好好准备来年会试罢。”

邈梵一怔,喃喃不舍:“但我还有很多没学会…”

“活到老学到老,以后在官场上有你学的。好了你可以下山了,明天起不准再来,老子要闭关。”葛密挥挥手赶他走。

出家人讲究随缘,他闻言亦不再强求,恭恭敬敬向葛密辞行,然后又把无庄上下打扫了一遍,这才收拾包袱下山。

刚走出几步,葛密忽然在背后喊他:“等等!“

邈梵转过身走回去,以为他要说什么伤感的离别之语,哪知葛密舔了舔嘴巴,一副馋兮兮的模样:“偶尔回来看一下为师,贵重礼品就不要带了,随便弄些烤羊腿葡萄酒什么的…人来了最重要,关键是心意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