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的沉默。

就在窝阔台的脑袋彻底耷拉下去的时候,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那好吧,我明天就随你进宫去看看太后她老人家。”

“什么?啊,太好了,太好了,真是懂事的好孩子。”说话间,窗子上的人影迅速移动,庞大的身子好像要扑过去熊抱一样。可惜,还没触到衣角,窗前的背影已经远远地躲开了,其身形之快,让窝阔台根本没看清他到底用的什么招式。

窝阔台又是欣慰又是心酸,欣慰的是儿子学艺有成,心酸的是他还是避自己如蛇蝎。看着伸出去落在半空的手,他尴尬地笑了笑,两只手放在一起搓了搓,然后努力平息自己的失落,用最平和的语调问儿子:“你师傅最近都教了你一些什么招式和法术啊?”

“法术?”那一直背对着他的身影终于转过来,看着他摇了摇头说:“师傅从来不教我那些唬人的东西。”

“那你刚才闪得那么快,阿爸都没看清楚你是怎么让开的。”

“那只是因为长期打坐运气,身体比一般人轻盈罢了。”

窝阔台又搓了搓手,瓮声瓮气地说:“既然你师傅没教你别的,就是让你打坐运气,那又何必跟着他?你在这里一样打坐运气啊,山里还有野兽,这里又安静又安全,除了吃饭的时候送饭的人会上来外,再没有人敢来打扰。你放心,阿爸再也不会在你的素菜里偷偷放猪油了,你吃素,阿爸就陪你吃素,阿爸也几个月没吃过肉了,你娘生日那天,你看我的筷子有没有往肉碗里夹?”

对面的人轻轻叹息道:“你吃了一辈子荤,习惯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哪里吃得来素?如今又一把年纪了,别太勉强自己。”

窝阔台激动得连呼吸都不平稳了,儿子这样说,是在关心他?呜呜,有儿子关心的人原来这样幸福!他偷偷擦了一把泪,感动万分地说:“你不要担心,阿爸身子棒,吃素照样有力气。”隐隐地,似乎看见儿子皱了一下眉,忙摆手声明:“阿爸有力气,可都只是用来练功,没打过人了。自从你上次夺了我的马鞭后,我就再没有对任何人动过手,没打过你姨娘们,也没打过家里的奴仆。我们左相府已经整整一年没死过人了。”听他那口气,左相府整整一年没死人已经是了不起的奇迹了。

帖木儿不再搭腔,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回去吧,我要开始打坐了。”

儿子下逐客令了,窝阔台不敢再逗留,赶紧答应道:“好的,你也别打坐太久哦,坐累了就休息,乖,阿爸下去了,明天早上来接你进宫,好不好?”

“早上我要做早课。”

“那,晌午?”

“等我做完早课,辰时初刻来接我就行了。”

“好的,好的,那阿爸这就下去了,你也早点休息哦,别打坐太晚了。”说到这里,又觉得自己太啰嗦了,怕儿子不耐烦,急忙转身下楼去了。

下了几级楼梯后,还站在那儿恋恋不舍地看了儿子好几眼,虽然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背影。

第二折 (第十五场)送归

更新时间:2008-9-26 19:21:24 本章字数:3468

窝阔台上四海楼看儿子的时候,十一和秀儿还在车上。晚上沿着宫墙的那条路禁止通行,他们要回南熏坊只能绕道另一条路,所以比平时远得多。

十一倒巴不得路绕得再远一点,最好让本来半个时辰就可到达的地方延长到两个时辰,这样可以跟秀儿多待一会儿,多聊聊天。

当秀儿皱着眉头抱怨宵禁的时候,十一却兴致勃勃地问秀儿:“你们这段时间排的什么新戏呢?”

这下秀儿的兴致也来了,于是把新戏的内容以及自己将在里面出演重要角色的内幕和盘托出,说完了,才“啊”地一声道:“我这算不算提前泄密啊,难怪师傅要严禁弟子出门的,这也是他考虑的一个方面吧。”

十一安慰她:“放心,这一行的规矩我还懂一些,在你们公开上演之前,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得到了保证,秀儿又眉飞色舞地跟他讲起了里面的剧情,说到剧情,就说到了廉访史,也就说到了那位少年名臣卢挚。说到他,秀儿不由得亮出了怀里的那本宝贝书,喜滋滋地说:“看,这就是他写的文集,印这书的时候人家才十八岁呢,真是个大才子。”

十一的脸色阴沉下来,一把抢过秀儿手里的书,冷笑着说:“我当是谁,原来就是这个家伙呀,他这书我也看过,诗词很一般,我都写得比他好!”

菊香捂住嘴笑了起来,十一恼了,冷冷地问着自己的书童:“你的意思是,我写的不好,还是这个人写得好?”

菊香忙声明:“不是不是,少爷别多心,在小菊眼里,少爷是天下第一才子,同时也是天下第一美男。”

“那你笑什么?”依旧是冰冷的声音。看来小书童的笑声严重地伤害了他家主子幼小的心灵,所以这会儿赶着吹牛拍马都没法补救了。

可菊香好像并不畏惧主子的权威,还用手夸张地扇了扇说:“小菊笑的是,刚才这里面好浓的酸味哦。”

一把将手里的书泄愤似地的砸了过去:“我叫你瞎说。”嘴却忍不住咧开了。

小书童刚把主子哄好,可惜秀儿的一个动作又让他脸上的笑容迅速为阴霾所取代。晴空乍现,阴云又至,车内的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起来了。

秀儿做了什么动作呢?

其实也没什么啦,不过就是在十一甩书的那一刹那猛地扑过去接住书,宝贝一样地捧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还责怪十一,尽管口气是轻轻地,温柔地:“你没事砸书干嘛?我家就这一本,这书是他七年前刊印的,现在市面上早买不到了。别说我没钱,就算我有钱也没地儿买去。”

现在,该拿什么来形容十一少爷的脸色呢?铁青?比那还青,简直青里泛黑,黑里泛红,红里泛紫,变来变去像开了染色坊。连最爱开玩笑的菊香都怕怕地朝秀儿直眨眼,意思是:拜托您了,别再往下说了好吗?

秀儿却抱着怀里的书,懵懂地问菊香:“你干嘛?眼睛里进灰尘了。”

“下车!我要下车!”十一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某人怀里露出的书角刺痛了他的眼睛,当着他的面抱着别的男人写的书,实在是太过分了!这跟抱着别的男人有什么区别?——呃,那区别还是很大的,只是,照样无法忍受!

菊香慌了,一面堵着车门一面努力跟暴怒的主子讲道理:“少爷,你不要这样啦,你还不是很喜欢元好问的文章,就上个月,你还买了十本送给朋友呢。喜欢书,又不是喜欢人,秀儿也跟你一样啦。”

怎么一样?“我是男人,她是女人,而且那该死的姓卢的家伙还是什么少年名臣,多威势啊,想不到天下的女子都是趋炎附势的。”

茫然地听他发了半天火,秀儿到现在才总算闹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听十一说得那么难听,连“趋炎附势”都出来了,秀儿气得几乎要抓狂了。人气到一定的地步,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最后,她只说了一句:“不可理喻!”推开车门就要下车。

菊香手忙脚乱地把车门拉上,闩好,吩咐前面的车夫:“没人要下车,他们在闹脾气呢,你只管赶你的车。”

又回过头来哀求道:“两位祖宗,算我求你们了,不要闹着下车好吗?少爷你下了车干什么呢?你下了,秀儿肯定也要下,她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了一个人在大街上逛,要是被那些鞑子兵看到了,一把提起来掠在马上就跑,你能怎么办?秀儿你也别掉以轻心,你那禽兽姐夫随身都可能现身的。”

两个人沉默地坐着,闹也没闹了,但也不说话了。

菊香只好拼命地打圆场,当然是为自己的主子说好话:“秀儿,你就算看在我家少爷等你这么多天的份上也不要生他的气呀,他只是孩子脾气,容不得你喜欢别人。”

秀儿懵了:“我喜欢卢大人的书而已,我见都没见过他,喜欢他?这从何谈起。”

菊香笑着看向自家主子:“我就说嘛,少爷非要乱联想,这世上的书多着呢,会买书看书的人,自然都是喜欢才买,喜欢才看,难道都是喜欢作者本人?还有少爷你也喜欢李清照的诗词啊,有一段时间还放在床头看,她可是女的哦,难道少爷也喜欢她本人?这李清照都死一百多年了。”

经菊香这么一开解,十一的脸色渐渐和缓起来,还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秀儿,似乎想跟她道歉,可又开不了口。

秀儿却暗暗吃惊地想:难道他上次跟自己求婚,不全是为了想当救苦救难的神仙拯救自己,还有别的因素夹杂在里面?

可就算他对自己真有几分情意在,这样一个风流浪荡的男人,又生在那样一个妻妾成群的家庭里,也注定他不可能成为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在秀儿的婚姻理想里,要找就要找一个像父亲那样专一的男人。父亲当年何尝不是富家子弟,家财万贯,并不是娶不起妾,可是他依然只要母亲一个女人,两个人恩爱一世,白头偕老。哪怕家里穷点,可心里是快乐的。关家太太们表面上看起来成天乐呵呵的,一会儿串门一会儿逛街,仔细推敲,她们不过是在寻乐子。一个需要整天到外面寻乐子的女人,不正说明了自己的寂寞,在家里觉得憋闷吗?

十一最后没有道歉,倒是夸上了海口:“我只是懒得写而已,我要写起来比他们都好得多,不管是散曲还是杂剧,只要我写,保管都比一般的人都好。”

秀儿噗哧一笑,菊香这次倒是表现出了优质书童的良好素养。要成为优质书童,首先第一条,就是要懂得赞美主子,要鼓励他,夸奖他,让他信心倍增,表现得更优秀。当下他就翘起大拇指对秀儿说:“这点我家少爷可不是盖的,你只听他偶尔念的诗就知道了,小菊虽然读的书不多,可也知道少爷念的那些都是最好的。”

秀儿越发笑得花枝乱颤:“如果打油诗也算诗,顺口溜也算词的话,那我承认他会作诗。”比如那天念的什么“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倒也还有些味道。只是这内容嘛,实在不敢恭维,整个一花花大少,除了散漫金钱到处狎玩之外不会别的了。

十一气呼呼地说:“那不是打油诗,那是一首套曲,我写下来了的,下次带给你看。”

菊香也为自家主子打气说:“少爷,小菊最喜欢的是你上次在玉京书会上做的那首《四块玉》。”

秀儿说:“背来听听。”

菊香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没记全,只记得最后是‘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是不是这样啊,少爷?”

秀儿笑着奚落菊香:“最喜欢,又不记得,这不自相矛盾么。”

十一本来就打翻了醋坛子,如今见秀儿一味地抬高姓卢的贬低自己,终于忍不住亲自出马念出了那首小令:“自送别,心难舍,一点相思几时绝?凭阑袖拂杨花雪。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

这回秀儿总算点了点头:“嗯,是还马虎。”

“什么还马虎,明明就是…”很好。虽然不好意思这么自吹自擂,可又实在憋不下这口气,遂冷哼着说:“改明儿我也写个戏本来,然后白送给你们秦班主,不要钱,唯一的条件是让你演,让你天天背我写的戏文背到牙酸。”

“如果你真能写得出好戏本来,我情愿牙酸。”谁怕谁呀,也不知道是写的累还是背的累。

“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到时候你可别反悔,我要写很多很多,背到你吐,叫你乱贬我!”

十一的车一直把秀儿送到了芙蓉班寓所的门口才停下,老周出来开的门。一见到十一,忙笑着招呼:“十一少爷来了呀,稀客稀客,快请进吧,班主在他屋里,我这就去喊他。”

十一笑着推辞道:“不用了,时候也不早了,今天就不进去了,下次来了再拜访他。”

老周客气了几句,也就没留了,因为真的不早了,人家还要赶回去呢。

秀儿他们都没注意到,就在他们的车子停下不久,还有另一辆车子也在附近一户人家的门前停下了。如果他们注意看一下就会发现一个蹊跷现象:那辆停在人家大门边的车,只是靠墙停在那儿,并没有人从车上下来,甚至,连车门都没打开。

第二折 (第十六场)左相

更新时间:2008-9-26 19:21:24 本章字数:3114

第二天早上,左相府的豪华马车再次出现了四海楼下,掌柜的屁滚尿流地爬出来跪在阶下道:“给相爷请安。”

没办法,掌柜的是汉人,为碗饭故,对这位有名的魔头兼东家老板,只能曲意逢迎,礼节越隆重越周到越好。这段时间公子住在楼上,相爷一天来几趟,街上的人便时常看到这位平时有头有脸的大掌柜跪伏在门前迎来送往的情景。

窝阔台没理他,直接上到三楼他专门的包间,掌柜的亲手捧上香喷喷的奶茶,窝阔台喝了两口就问:“公子昨晚吃了宵夜没有?吃的什么?”

掌柜的躬着腰回道:“禀相爷,宵夜小的送上去了,可公子说不要,让我带下来,叫我以后都不用送了。小的求公子好歹吃一口,公子就说他师傅一日只吃两餐的,因为师傅说他年纪还小,还在长身体,现在才要多吃点,等二十岁之后,就可以过午不食了。”

窝阔台气得啪地一声把奶茶惯在茶几上:“那个老杂毛,他想害死我儿子吗?吃素就算了,还过午不食。”

骂了老半天,还是觉得不解气,又发狠道:“要不是答应了帖木儿不再杀生,老子现在就带兵上山,把那个老杂毛扒皮抽筋。老子现在怀疑他纯粹是汉人奸细来找我寻仇的,拿我没办法,就谋害我儿子,又不敢明来,就想办法饿死他。”

这时一个狗腿子屁颠屁颠地上前出主意:“相爷,不如找个美女上山去引诱那老杂毛,看他道貌岸然的,背地里不知道玩过多少女人了。很多老道都是色坯,有的还专门收女弟子采阴补阳呢。到时候让少爷看到他那龌龊样子,自然就不信他那套了,不跟他练功,就会回来继承家业的。”

窝阔台先笑骂了一句:“猴崽子,出的什么馊主意,你以为你见了女人走不动道,别人也跟你一样?那老杂毛是什么世外高人,据说已经几十年不近女色了。”

在场诸侍卫师爷跟班大部分都是年轻力壮之人,当下俱咂舌道:“几十年不近女色,那地方不是要长绿毛了?”

相爷怒道:“老子是要你们帮忙想办法,不是叫你们在这里讨论老杂毛是不是该改名叫老绿毛。再想不出好办法救我儿子,老子把你们的婆娘全拉去劳军,让你们个个头上戴满绿帽,老子没孙子抱,你们也别想抱儿子,要抱也只能抱杂种。”

随从们面面相觑,两个站在门口的侍卫忍不住感激涕零地说:“咱门相爷在公子的感召下,现在变得好文雅哦。”

“是啊是啊,文雅得我都不习惯了,今天这么火大,既没问候咱们的娘,也没问候咱们的祖宗,真是太文雅了,都快赶上汉人了。”

这时屋里响起了一声断喝:“你们两个龟孙子,躲在门口嚼什么蛆?有话进来讲。”

两个人赶紧爬了进去,一个还在绞尽脑汁想词儿时,另一个机灵鬼已经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于是欢天喜地向窝阔台建议:“相爷,这个与老杂毛近不近女色没关系的。咱们找美女上山,老杂毛肯上钩当然是好事;就算他不肯,咱们让那女人硬说他上钩了,他能有什么辄?相爷想想,若一个女人天天上山,故意让公子看见她扭着屁股去了老杂毛那里,回来的时候就头发烂得像鸡窝,衣服撕得像抹布。如此几个月下来,那女人的肚子就渐渐地大了,然后就天天去找老杂毛闹着要他娶她,你说少爷能不信吗?”

“咚!”窝阔台一掌捶在茶几上,茶几摇摇欲坠,接着是雷吼般地叫好声:“好主意!就这么办!”又用手指着献策的侍卫说:“你很聪明,即刻起升你做百户长。”

“是,多谢相爷栽培。”侍卫跪在地上直磕头,起来后,立刻跳开去,不再跟刚才的同伴站在一处。同时在心里替他哀叹:唉,人光有一身蛮力是没用的,还要会动脑筋,会抓机会。像自己,几句话轻轻松松就升为百户长了,将来出将如相都是有可能的。

这时,外面慌忙冲进来一个侍卫禀报说:“相爷,公子下来了。”

所有的人皆整肃以待,窝阔台笑得一脸的络腮胡子都颤抖了起来,站起来就往外走,嘴里吩咐着:“你们快去楼下看车子里面有没有铺好,公子最近又瘦了,车垫要厚实点。还有,再查看一下那钱箱子里有没有装满,公子一路看到流浪汉小乞丐都是要施舍的。”

“是。”

“还有,叫老胡准备一篮子点心,公子沿路看到那些特别瘦弱的乞丐,不只会施舍钱财,有时候还要在路边现买包子火烧给他们充饥,你们先就准备一些吃的东西,免得到时候还要麻烦公子下车。”

“是。”

话刚说完,就见一袭淡青色的衣衫从门口飘过,窝阔台忙追上去陪着笑问:“帖木儿,做完早课了?感觉可还好?”

“嗯。”

“早上吃的东西可还满意?”

“嗯。”

“下楼小心点,让阿爸扶着你吧。”

“我还没老,还不用扶,你也还健旺,也不用我扶。”

“是啊,哈哈,我还健旺得很,还想抱着孙子回阿尔泰山拜祭祖先呢,呃,我只是偶尔忍不住会这样想想,没逼你成亲的意思啦。阿爸早说了,只要我的帖木儿高兴,他想做什么都做什么,我永远支持他。”

“…”

儿子不吭声,窝阔台又紧张起来,小心地察看着儿子的表情。见儿子没有不高兴,也就是说,他现在对“成亲”,“孙子”这样的字眼不反感啦?长生天啊,列祖列宗啊,这是真的吗?

巨大的惊喜来袭,窝阔台幸福得头一晕,差点一脚踏空栽了下去。定了定神后,他选择乖乖地闭嘴,不再去触碰此类话题,说多了,弄巧反拙就不好了。嘿嘿,只要儿子不反感,以后就有希望了。

于是左相府的随从们看到的是这样的情景:走在前面的公子依然神情淡然,出尘绝俗,飘逸若神仙降世,就是跟在后面的相爷表情有点不对劲,笑得像刚偷吃了一只大肥鸡的狐狸不说,眼睛里还直往外冒星星,手甚至在无意识地做着什么动作。认真一看,敢情相爷在练习抱孙子呢。

名闻遐迩的“活阎王”窝阔台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帖木儿公子双双露面,这难得一见的场景吸引了许多路人的目光,但惧于“活阎王”的威势,没人敢靠近,大家都只是远远地看着,悄悄地议论着。左相府煊赫的仪仗再加上看热闹的群众,很快这条路就彻底堵死了。

此时,另一辆马车正朝这边驶过来,车夫见前面堵成那样,一打听,原来是左相和公子出行,骂都不敢骂一句,乖乖地把马车停在一边,等着前面的仪仗过去。

可坐车人不耐烦了,打开车门问:“你怎么停下了呀,叫你快点赶车的。”

赶车人只好回头陪笑道:“少爷,前面是左相家的车,借奴才一个胆子,也不敢超他家的车啊。”

车里的人这才住了嘴,眼巴巴地看着前面的一个威风八面的老人站在马车边笑容满面地让一个年轻人先上车,街边不少看热闹的群众都在悄悄议论:“这就是左相家的公子啊,真不像是他爹生的,他爹那么一副阎王样子,想不到儿子像天上神仙。”

有人说:“这儿子的妈是汉人,所以他是混血,都说混血儿特漂亮的。”

“他哪里是混血儿了,明明就是汉人样子。”

“嘘,小声点,这话被那边的人听见了要杀头的。”

有知道内情的人就说:“左相阎罗王一样的狠角色,会容忍自己的老婆给他戴绿帽?那还不五马分尸外加抄家灭族了。蒙人和汉人混血的孩子,有的完全是蒙人样子,有的完全是汉人样子,就看他长得像爹还是长得像娘了。”

“就是啊,别瞎说,小心项上人头。这公子肯定是长得像娘了,娘是大美人,他也俊得天昏地暗。难怪窝阔台那么宠的,他那吓死人的魔王样子能有这么一个神仙似的儿子,心里还不得意死了。”

在众人的热议声中,左相府的车队仗浩浩荡荡地向皇宫的方向开拔而去。道路重新通畅了,早就等得不耐烦的车中人忙催了一声:“走了!你还在磨蹭什么?”

“是少爷,您坐好。”

车门关上,遮蔽了车中人的脸,那是一张有几分熟悉的面孔。

他就是勃勃,也就是十一他们嘴里的禽兽姐夫。

第二折 (第十七场)太后

更新时间:2008-9-26 19:21:25 本章字数:2968

此时是忽必烈在位时期,他是第五代蒙古大汗。也是在他手里,蒙古人才开始学着汉人的朝廷建制,开始建年号。后来又迁都燕京,改名为大都,并定国号为元。

忽必烈的母亲庄圣太后贴妮,全名唆鲁禾帖妮别吉,是克烈部首领汪罕的侄女,也就是左相窝阔台的堂姐。帖妮父母早亡,是叔叔汪罕抚养长大的,所以两人虽然名义上是堂姐弟,实际上跟亲姐弟没什么区别。

成吉思汗征服克烈部后,把帖妮赐给了自己的儿子拖雷为妻。拖雷死得早,帖妮带着四个儿子艰难度日。最后在她的一再请求下,当时的蒙古大汗,拖雷的哥哥窝阔台(也叫窝阔台,蒙古人中很多同名的),很不情愿地赐给了她一块封地,地点在真定,那里是汉族聚居地。因此,帖妮和她的儿子们成了汉族农民而不是蒙古草原游牧民的领主。

帖妮是一个有远见卓识的女人,她认为因地制宜,采取农耕法,而不是像别的占据汉族土地的蒙古贵族那样,强制实行蒙古式的游牧业,更能促进当地的经济发展,领主也就能得到更多的赋税。后来证明她的政策是对的,当其他领主土地上的汉族农民纷纷逃亡的时候,她的领地反吸纳了更多的人口,她鼓励他们开垦荒地,新开垦的土地免征三年的赋税。这样不到十年,真定成了远近闻名的富庶之地。

有了钱粮,就能招兵买马,扩充军队。帖妮的儿子们长大后个个骁勇善战,先是大儿子蒙哥取代伯父窝阔台成为蒙古大汗,蒙哥战死疆场后,忽必烈继立为汗。在他的带领下,蒙古军迅速扩张土地,铁蹄几乎踏遍了整个欧亚大陆,不仅灭掉了南宋,统一了中国,甚至远征日本,安南,爪洼,建立起了幅员辽阔的大元帝国。

在忽必烈兄弟成功的背后,站立着他们伟大的母亲。当年帖妮守寡后,窝阔台曾几度逼她下嫁拖雷的其他兄弟甚至子侄,这在蒙古是风俗,别的死了丈夫的女人一般都会听从家族首领的安排,让她嫁谁就嫁谁,只有帖妮,以死相抗,只想一心一意地抚养自己的四个儿子。窝阔台一开始不给她土地羊群,让他们母子饥寒交迫,也就是为了逼她就范。后来实在拗不过了,才远远地给了一块土地把他们母子赶出了当时的蒙古国都上都。

这样的母亲,在儿子心目中,以及在整个蒙古民族的心目中是个什么地位可想而知,差不多等于活菩萨了。所以太后牵挂喜欢的人,连皇上也不敢怠慢。

这也是左相窝阔台权势熏天的一个重要原因,对蒙古人来说,他不仅战功卓著,还是皇亲国戚,按汉人的说法叫国舅。他率领的克列部,也是仅次于蒙古皇族乞颜部的显赫部落,封地直逼忽必烈的两个亲弟弟。

官居左相,又统领着一个强悍部落的男人,没有子嗣的确是一件很伤脑筋的事情。虽然他的弟弟们都有儿子,可侄儿毕竟是侄儿,不是他的亲骨血,连太后都替他可惜。直到帖木儿出生,才填补了这一巨大的遗憾。

帖木儿之名也是太后亲赐的。左相之子帖木儿出生十二年后,忽必烈的嫡长孙出世,太后和皇上商量的结果,还是给这孩子取名为帖木儿。

左相窝阔台带着他的儿子帖木儿到达庄圣太后帖妮的慈福殿时,太后正坐在一把紫檀木椅上教六岁的皇太孙帖木儿认汉字。一见到窝阔台父子俩,尤其是见到他后面的帖木儿时,当即笑逐颜开地说:“今天可好了,两个帖木儿,一个大帖木儿,一个小帖木儿。”

说着就把大帖木儿拉过去从头到脚好一番打量,嘴里心疼地说:“你到底跑哪儿去了?弄得这么瘦,害得你阿爸像得了失心疯一样,每天想你都快想死了,你这孩子,怎么一出去就不知道回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