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阔台见堂姐用的是微带责备的语气,忙陪着笑替儿子解释:“他跟着师傅在山上学艺,师傅规矩严,不准他下山,这次回来给他娘拜寿,还是师傅特许的呢。“

太后眉头一皱,不以为然地说:“堂堂的武威候,又是克列部的族长,跑到山上去跟人学什么艺?身边多带几个高手保护就行了。”

窝阔台又赶紧出来替儿子说话:“正因为是武威候,是大族长,所以更需要学好武艺啊,不能因为过了几年太平日子,就偷懒起来了。如果我大元的武威候和克列部的族长还要人保护的话,那说出去不是丢死人了。”

太后撇了他一眼,叹着气说:“你就知道宠着他,真要学武艺,我蒙古武士中高手如云,随便找一个就能教他,何必一定要跑到荒山野岭去?还一年都不回来。”

帖木儿站在一边一直没吭声,听皇太后这口气,并不知道自己真正是出去学什么了,只以为是学艺。看来阿爸也不敢说真话,只敢告诉她是出去学武艺了,这倒还算一个理由。

太后数落完了,回头又摩弄着帖木儿说:“在家不好吗?非要跑出去,你看你阿爸都七十岁了,人越老越想儿孙绕膝。你今年也十八岁了,该娶亲了,你阿爸在你这个年龄,都娶好几房太太了。”

窝阔台急得满头大汗,心里直后悔不该带儿子来。太后平时老念叨他,他就特意带来了,谁知道来了只是数落教训。如果对方不是太后,他会立即拉着儿子走掉,他的儿子,他捧在手心里还怕化了呢,哪容得了别人教训。

见太后还在罗嗦,似乎卯足了劲要帮他调教“不听话”的儿子,窝阔台越发慌了:这样闹下去,万一惹恼了儿子,待会儿一出宫就跑了,再也不回家了。

但这些话又不能对太后明说,那么,惹不起,总躲得起吧,于是他拉起儿子急急地向太后告辞:“太后,臣弟这就带帖木儿去见皇上了。”

太后却说:“不用去的,既然你们来了,我就在这里设个家宴,请皇上和皇后也一起过来。皇后的两个妹妹图雅和索布德在这里,正好介绍给帖木儿认识。”

窝阔台一听赶紧看了看儿子的脸色,帖木儿则开始头皮发麻起来。这个太后姑母,从他记事起,就不停给他介绍女孩儿认识,差不多他每进宫一次,都能认识几个同龄的女孩。

这也只怪皇上的女人太多了,各部族都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宫来跟皇家联姻。这些妃子既然好多是部落的公主,在宫里的地位就不能太低,所以元朝的宫廷和汉人的宫廷有所不同,妃嫔等级划分没那么详细,很多都是某某妃,似乎地位是平起平坐的。她们的娘家也不断地把女儿送进宫来,有的一住就是好几个月甚至几年,无非就是想为女儿寻个好姻缘。

窝阔台家的独子对这些女孩来说,绝对是万中选一的人选。这么小就已经受封侯爵,还是一个大部落的族长,最难得的是,他还是独子!是除蒙古王族之外最显赫的部落克列部唯一的继承人。别的部族也许显赫,但哪个族长不是儿女成群?饼再大,那么多儿子分,每个人能分到的也就很少了。

帖木儿在蒙古贵族女子心目中的特殊地位,还因为他的俊美无匹和纯净善良。蒙古贵族的男子都是多妻的,有的在正式成婚前之前房里已经有了一大堆侍妾,就跟分饼原理一样,饼再大,分的人多了,每个人轮到的也就少了。

这正是闻讯赶来的图雅和索布德内心最真实的想法,皇后察必看着两个妹妹那喜形于色的样子,心里不禁暗暗担忧。蒙古族少女若是动了春心,那肯定是热情似火的,可惜窝阔台的儿子帖木儿一副绝尘脱俗的清冷样子,只怕两个妹妹越热情,他越是跑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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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真定,今河北定州一带。

2、蒙古人叫帖木儿的很多,翻开《元史》,时常会蹦出一个帖木儿。但“帖木儿”的本意只是“铁”,以铁为名,应该是取强韧不折的寓意吧。其他如察罕帖木儿,意思是“白铁”;扩廓帖木儿,意思是“青铁”;妥欢帖木儿最妙,意思是“小铁锅”。

第二折 (第十八场)闹事

更新时间:2008-9-26 19:21:25 本章字数:2900

南熏坊,芙蓉班寓所。

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秦玉楼在后面的院子里指导弟子们练功,老周在给海棠树除草浇水。自从那件事后,他给这棵树除草时再不用锄头,而是用手。除完草,还会在那个新动过土的地方轻轻抚摸,就像抚摸一个孩子的头。甚至,戏班的人有时还能听见他在轻轻絮语,好像在安慰着那还没出生就夭折的可怜宝宝。

一阵急促的叩门声传来,老周从海棠树下站起,一面拍打着手上的泥土一面跑过去开门。

门刚打开一条缝儿,外面的人就猛力一推,老周后退几步,还是没能稳住身子,一屁股坐倒在地。紧接着,好几个穿蒙古袍的男人闯了进来,除为首的那一个外,其余的每个人腰里都挎着长长的带牛角鞘的蒙古刀。

老周慌了,战战兢兢地爬起来问:“请问诸位爷,来这里要找谁?”

为首的那个——不是别人,就是“禽兽姐夫”勃勃——气势汹汹地说:“找你们班主,快叫他出来!”

其时已经有人看见形势不对,跑进去通知班主了。

很快,秦玉楼从后面走了出来,迎上来施礼道:“不知大人找小的有何吩咐?”

“没什么吩咐,只是问你要一个人。”

秦玉楼还是陪着笑,不动声色地问:“请问大人要找谁?”

“朱蕴秀。”

“大人,小的班子里没这个人,您是不是搞错了。”

勃勃怒斥道:“怎么会搞错?我的人亲眼看见她进了这所房子,他们后来一直派人在外面守着,没见她再出去过。”

敢情从昨晚起这里就被人盯梢了。秦玉楼眼珠子转了转,然后问:“请问是什么时候看到的?”

“就是昨天晚上!”勃勃理直气壮得很,好像官府来抓逃犯一样,因为掌握了足够的证据,所以一声比一声高。

秦玉楼笑道:“大人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昨天是有一个小徒弟出去过,但她不叫朱蕴秀,她叫珠帘秀,大人的人是不是听门口的老周喊她‘珠帘秀’,就以为是您找的那个朱蕴秀了?我就说呢,我这里并没有一个叫朱蕴秀的人。”

勃勃的一个家奴刷地拔出弯刀,逼近秦玉楼说:“还在狡辩,我亲眼看见她跟那个姓关的小子一起坐车进来的。虽然只看见了一个侧影,但肯定就是那小娘们没错,你再不说实话,把我们少爷惹烦了,一刀劈了你!”

这时勃勃走上前轻轻推开自己的家奴说:“不要动不动就使刀弄枪的,我们蒙古人平时这种玩笑开惯了,他们汉人不习惯,快把你的刀放好,再不许抽出去吓唬人了。”

“是,少爷。”家奴低头退了下去。

一番红脸白脸唱下来,气氛总算没那么紧张了,秦玉楼也见台阶就下,点头哈腰地说:“请大人去客厅坐坐,让小的奉一杯茶。至于大人说的那个人,如果大人不嫌弃的话,就跟小的说说,小的还认识一些人,也许还能找到一些线索。”

“那好吧。”

秦玉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人进了客厅,分宾主坐下,献上茶。勃勃一面喝茶一面朝门口站立的家奴使了一个眼色,那人带着其他手下一声不响地从门口消失了,不大一会儿,旁边的厢房里就传来了女孩的惊叫声。

秦玉楼这下慌了,用求告的语气对勃勃说:“大人,我这里都是女孩子,你的手下一个个带着刀,她们会吓坏的。”

勃勃只管转动着青花瓷的碗盖品着茶,任由秦玉楼求了好几遍才慢条斯理地说:“没事,没事,他们只是去例行搜一下,去去疑,这样也是为了你好,不然我真去官府告你,可就麻烦大了。”

此时外面的惊叫声更大了,秦玉楼脸色也变了,再也装毕不出毕恭毕敬的模样,冷冷地说:“大人去告我什么呢?秦某自问没做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是吗?”勃勃放下茶碗,一字一句地说:“诱拐良家女子入乐籍,算不算违法?别想抵赖,我都已经调查清楚了,是你的大弟子曹娥秀巧言令色,把人家好端端的良家女诱来,让她做这个贱业。”

听他这样说,秦玉楼反倒不怕了,手里虽然还在礼貌周到地给他的茶碗续水,嘴里却不无奚落地说:“如果大人真调查清楚了,就应该知道这里面根本不存在引诱一说。不错,我最近是收了一个徒弟,艺名珠帘秀,本名不知。大人也说我们这一行是贱业,很多父母都不愿意公开孩子的本名,免得将来不好从良。他们不肯透露,小的也不会去打听,这是行内的规矩。签字那天,是她爹带着中间人来签的,中间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关太医,这个大人可以找关太医本人去证实。也就是说,这份文书是她亲爹签的,有中间人作保,珠帘秀本人也在场,如果大人硬要说这也算拐卖的话,那小的无话可说了。”

秦玉楼本以为自己的这番话已经无懈可击了,谁知勃勃却提出了让他大吃一惊的理由:“她爹有什么资格替她签文书?她是我的未婚妻,她爹已经把她许给我了,收了我家的聘礼,就是我家的人了。她爹现在背着夫家把她偷偷卖给你,这不是拐卖人口是什么?他是主犯,你也是帮凶!”

看他说得有板有眼的,秦玉楼也有点狐疑了:“她是你的未婚妻?可有婚书?”

“当然有!”这话说得铿锵有力,但接下来却是无赖式的蛮横语调:“你不会要本少爷把婚书拿给你过目吧?我们蒙人的家务事,你还没资格过问。”

这时一个人影冲进来说:“他没资格看,我总有资格看看自己的婚书吧。”

勃勃即刻站了起来,细长的眼睛都快笑得没缝了:“要看我们回家去看,好不好?”

“好。”

勃勃反而呆住了,因为秀儿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她可能会骂他,可能会求他,唯一不可能的,就是这么爽快地答应他。

秦玉楼也沉着脸站起来问:“秀儿,这人真是你的未婚夫?”

秀儿无奈地一笑说:“师傅你还真信他胡说?我哪有未婚夫,他是我的大姐夫,害死了我姐姐,现在又盯上了我。”

见勃勃站着不动,秀儿笑着催他:“走啊,去把婚书拿出来,只要你拿得出来,我即刻脱籍嫁你。要是你拿不出来,我就去官府告你骗婚!”

勃勃尴尬地说:“秀儿,你明知道你姐姐是自己投水死的,我哪有害她?你这样说,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我是什么无良男人。其实你姐姐在的时候我们感情很好,她死了,我也很伤心,很难过,可我有什么办法?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

秀儿都快吐出来了,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么无耻的人,难道他还以为自己是有情有义的好男人不成?带着满脸的鄙夷,她忍不住驳斥他:“你很伤心?很难过?我姐姐刚死几天,才头七你就跑到我家去纠缠我,我爹娘为了躲开你,只好带着我们姐妹搬家,想不到你又找到这里来了,还骗师傅说我是你的未婚妻。我若不跟你走你是不是就一直在这里闹事?那好吧,我跟你走,我们的事,还是上官府去解决吧。你爹既是都总管府的推官,那我们就去都总管府,直接告到总管大人那儿去,看总管大人怎么说,好不好?”

“秀儿,家务事,还是不要闹到官府去比较好。”勃勃的样子看起来,像受尽了委屈的丈夫,在极力容忍着骄纵的妻子。

“你怕什么?都总管府不正好是你爹的衙门吗?”

秀儿这么说的时候,其实心里也没多少把握。如果曹娥秀跟阿塔海的关系还是像以前那样好,那没问题,秀儿相信他一定会帮自己,会让她彻底摆脱勃勃的。可现在曹娥秀似乎已经跟阿塔海闹翻了,阿塔海还会帮她吗?

第二折 (第十九场) 极品

更新时间:2008-9-26 19:21:25 本章字数:3167

心里有底也好,没底也好,秀儿当时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再让这帮人在戏班里闹事了。

初来乍到的人,对班里的师兄师姐们没有任何好处任何贡献,先就给他们惹来麻烦,以后在戏班里还怎么混?师傅也会后悔收了自己,最后把他惹烦了,把自己赶出去,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没想到,院子里成堆站着打听情况的师兄师姐们一听到秀儿的话,连带刀的蒙古侍卫也不怕了,一起涌到屋门口说:“小师妹,这样的姐夫你还跟他上什么官府,那官府既然是他爹做官的地方,你去能讨到什么好?”

秀儿苦笑道:“他是冲着我来的,我不跟他去,他会闹得这里鸡犬不宁的。”上次蕴华姐姐头七的时候他那无赖的表现,已经叫人叹为观止了。秀儿深知他是怎样的人,知道他既然能找到这里来,这事躲是躲不过去了,只能背水一搏,兴许还有一点生机。

不然,最后的最后,也只能走她曾想到过的那条路:嫁给他,然后以牙还牙,让他们一家付出代价,为蕴华姐姐报仇,也为其他的汉人姐妹除害。

这人,一生肯定不只残害他们朱家姐妹两个,他这么迷恋汉人姑娘,说不定哪天又看上别的女孩了,然后连威逼带哄骗,把人家弄上手。他家里确实有那么一点权,也有那么一点钱,人也长得人模狗样,单纯的小姑娘很容易上当的。就像可怜的蕴华姐姐那样,当初义无反顾地嫁他,还不是以为跟他是什么跨越民族等级的“真心相爱”。真心相爱会死了都不心疼?真心相爱会死后才几天就把魔爪伸向她的妹妹?姐姐若地下有知,肯定悔不当初,痛心疾首。

他能让蕴华姐姐相信他是真心爱她的,说明这人的虚伪和无耻已经到了相当的段位。蕴华姐姐最后自杀,固然是不堪忍受婆婆的凌虐,但最深层次的原因,只怕还是对这段爱情的幻灭。如果丈夫真心对她好,不会让婆婆那么侮辱折磨她;如果丈夫真跟自己一条心,即使婆婆过分点,看在丈夫的份上,也还可以忍受。

所以,在初期的愤怒过后,秀儿慢慢想明白了一个道理:蕴华姐姐自杀,与其说是受不了婆婆的辱骂,还不如说是死于绝望,对勃勃的绝望,对所谓真情的绝望,对未来的绝望。

这样无耻的男人,多看一眼都会觉得恶心,根本无法想象以后天天都这样被他纠缠,那还不如死了的好!所以,秀儿决定,与其每天生活在恐惧中,不如索性赌一赌,这样至少还有逃出升天的希望。

而勃勃越是犹疑,秀儿越是增添了信心。照常理,去他父亲供职的官署跟他见官,对他是有好处的,那他为什么还一个劲儿地推辞呢?理由只有一个,阿塔海是个重承诺的人,即使已经跟曹娥秀分手了,答应她的事还是会做到,所以,勃勃和他娘,已经从他爹那里得到都总管大人的警告了。

想到这里,尽管姐妹们都拦着劝着让她不要去,秦玉楼也不让,秀人还是向众人坚定地一笑说:“多谢师傅和师兄妹们对秀儿的关心和爱护,秀儿非常感激,但这件事不上官府没法解决。要是这次去了,结果官府不管,或者竟判我跟他,那你们就当秀儿死了吧。师傅,秀儿先就在这里跟您磕头道别了,感谢师傅这些天对秀儿的指点和照顾。”说罢,跪下去对着秦玉楼磕了三个头。

戏班众人越发群情激昂,把秀儿紧紧围成一圈不让走,几个演武生的师兄还操起了家伙和那几个带刀的侍卫对峙。

大概因为知道戏班的武生一般都有些工夫的,再加上这边的人多了他们十倍以上,又一致对外,那几个蒙古侍卫反而不敢轻易动手了,只是不停地叫嚣着:“好好好,你们都要造反了是不是?聚众闹事,蓄意谋反,还上官府?上了官府把你们全部拷起来丢进死牢!”

这时一个人站出来说:“我们在哪里聚众闹事了?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好好在家里待着,没招谁没惹谁,你们私闯民宅,意图行凶,我们才不得已自卫的,这叫谋反?”他冷笑着指着那些侍卫:“谋反是指造皇帝家的反吧?请问你是皇帝还是他是皇帝?一个小小的家奴,竟敢大言不惭地以皇家口吻自居,我看你们才是谋反!”

秀儿透过人缝一看,这位驳得众侍卫哑口无言的,竟然是平时忧郁自怜,前不久才闹过自杀的白花师兄。

正吵嚷不休,人群外又响起一个声音说:“秀儿,我陪你去总管府。”

秦玉楼看清来人,急忙出言阻止:“娥儿,你怎么下地了?快回去躺着,这事你不要管,你现在这身子骨,哪里都不能去。”

曹娥秀由翠荷秀扶着走了进来,虚弱地一笑说:“师傅别担心,我只是陪秀儿去见官,不牵扯私事,我自己知道分寸的。”

秦玉楼还是态度坚决地拒绝道:“不准去!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不能受风的?连门都不能出了,还上街?你要是还想以后继续登台,就赶紧给我回屋歇着去。”又责怪翠荷秀:“你也糊涂,她都这样了,你怎么还让她来?快扶她回去吧。”

曹娥秀的性子却比师傅还拗,任秦玉楼怎么说,师弟师妹们怎么劝,死活不肯回房,一定要陪秀儿去官府,嘴里反复强调:“我没事,反正只是坐车来去,到了那儿顶多旁听一下,又不用干什么重活累活,有什么关系。”

最后,在曹娥秀的一再坚持下,秦玉楼只好由着她,同时决定自己也陪着去。其实也只能这样了,要不然,老是一帮蒙古人在这里闹着不走,他也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他在都总管府里还有些关系,也许到时候可以派上用场。

至于勃勃,本是想死赖着不走的,但秀儿临出门前说了一句话:“你想继续赖在这里等官府的人来驱逐,那我随便你。”

勃勃像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官府会派人来驱逐我?我看你在做白日梦呢,都总管大人可是我们蒙古人,他会帮着你们汉人驱赶蒙人?”

秀儿摇头叹息道:“光凭你这句话,就知道你根本不了解都总管大人是怎样的人。他亲口对我说过,如今已经不是马上打天下的时代了,要治理好国家,首先就必须安定人心,对百姓要安抚,不能再动不动就武力镇压。人都杀光了,谁去种田经商,谁来缴纳赋税?像你这样不可理喻,只会带着家奴拿着刀欺负汉人的恶棍,都总管大人绝不会纵容的。”

“我不可理喻?我是恶棍?”勃勃指着自己的鼻子,用难以置信的口吻大声重复着秀儿的话,那声音,那表情,像是受到了天大的侮辱。最后,他终于恼恼羞成怒说:“枉我对你姐姐那么好,对你家,对你那么好,原来你们都是这样看我的!我算是真正体会到了你们孔子说的一句话,‘惟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女人果然都是没良心的贱货!越对她好,她越是想爬到你头上拉屎。你说我是恶棍是吧,那好,我就让你看看真正的恶棍是什么样子的。”

一番话把秀儿气的,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没把自己憋死了,虽然明知道跟这样的人说什么都没有意义,她还是忍不住冲过去质问:“你对我姐姐怎么好了?对我家、对我又怎么好了?把我姐姐活活地折磨死了,这叫对她好?把我们一家人逼得无家可归,这叫对我们好?你要做真正的恶棍就尽管做吧,那样至少真实,不会虚伪、恶心到让我想吐!”

勃勃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滚滚而下,手颤巍巍地指着秀儿,抽泣着大骂:“你这个恶毒的贱人,良心都让狗吃了。我对你姐姐那么好,对你那么好,你不知感激,居然还给我冠上‘把老婆折磨至死’的罪名,想要败坏我的名誉,让别的女人都以为我是坏人,不敢再跟我好。天下最恶毒的女人莫过于你了,亏我还这么喜欢你!”

一面哭,一面朝自己的手下吼着:“套车,跟这种没良心的贱人去官府只会白白丢我的脸,咱们回家去。”

他哭得伤心伤肝地走了,院子里的人都差不多石化了。

过了半晌,白花才回过神来,纳闷地问黄花:“你说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啊,逼死老婆,逼走小姨,还一再强调说自己对她们‘那么好’?”

黄花也摇着头说:“我也想不通啊,最要命的是,他哭得真的很伤心,很委屈,说得也理直气壮,一点都不像是装的,而是他真就这么想。”

连秀儿也糊涂了,这位禽兽姐夫,到底是无耻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还是真的脑子有问题?

第二折 (第二十场)午膳

更新时间:2008-9-26 19:21:26 本章字数:2870

皇宫,庄圣太后的慈福殿,正是午膳时间。

这是真正意义的家宴,除了太后,皇上,皇后,皇后的两个妹妹之外,就是窝阔台父子俩,再也没有别人。

其实这个时候留居宫中的其他部落的小姐还有不少,太后刻意只让皇后的两个妹妹来,其用意已经很明显了,无非就是不想分散帖木儿的注意力,好让皇后的两个妹妹有更多的机会跟他培养感情。

皇后察必,姓弘吉剌氏,此时已年将四十,她的两个妹妹图雅和索布德一个十七,一个十六。她们的父亲受封忠武王,此时率领自己的部落住在济宁。

虽是家宴,皇后察必还是身穿大红礼服,头戴蒙古贵族妇女常戴的那种高冠,名固姑冠。她进来的时候,帖木儿向她行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当时就觉得她的样子很不自然。再跟两位弘吉剌小姐互相见礼时,不自然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帖木儿到底年纪还小,虽是修道之人,好奇心还没有泯灭,忍不住偷偷地再瞅了一眼,原来,这姐妹三人的眉毛都剃去了,代之以画上去的一字眉,也就是一根横向的,直楞楞的,细细长长的画线。

帖木儿只觉得后脖子一阵凉风,一年不回京城,京城的蒙古妇女就兴起了这种古怪的妆容,真是匪夷所思。好好的眉毛不要,剃掉了再画,就算画你好歹也画个眉毛样子啊,偏偏又是一条直撅撅的横线,这是哪门子的美呀。

他却不知道,他对人家的古怪眉毛感兴趣,多看了一眼——真的只多看了一眼——从此就给自己带来了无穷的烦恼。被看的图雅当时心里那个激动啊,真是小鹿乱撞,小心肝噗通噗通的:天那,这么清冷孤绝的男子,认为天上的白云也比大姑娘好看的男子,居然给了她饱含深情的一瞥!

至于为什么说那一眼是“饱含深情”的,这一点只有图雅小姐才有发言权,其他的人均无权置评。因为她才是被看的那个人,其余的旁观者均无法体会当时那春水哗哗,万物复苏的感受。如果你无法理解春天来临时大地那躁动的感觉,只因你不是大地,但你不能因此否认春天真的来了。

这一眼,太后帖妮和皇后察必也看在眼里,婆媳俩不由得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然后莫逆于心地一笑。太后的笑饱含得意,意思是:怎么样,我的办法好吧?皇后的笑饱含感激,意思是:多谢母后,我看很有谱!

有了这个小插曲,坐下用膳的时候,太后特意安排图雅坐在帖木儿的左手一侧,索布德立刻一屁股坐在右手一侧了,太后笑了笑,没说什么。反正两个都是弘吉剌家的,肥水怎么流都不会流到外人田里去。

太后会如此热情地撮合皇后的妹妹与帖木儿的婚姻自然是有充分理由的:其一,皇后娘家也是势力强大的部落,如果两个部落能联姻的话,那绝对是强强联手,对两个部落都有好处;其二,皇后察必虽然不是皇太子真金的亲生母亲,但真金娶的太子妃阔阔弘吉剌却是皇后的亲侄女,忽必烈最喜欢的孙子帖木儿也是阔阔所出。也就是说,不出意外的话,未来的皇后和皇太后还是弘吉剌家的,这个家族乃是根深叶茂的显赫外戚;其三,太后自己很喜欢察必,这个儿媳妇的聪明贤惠是举国闻名的,忽必烈也很敬重她,纵然妃嫔众多,他和察必皇后的感情却是最深的。

举两个例子。忽必烈还是王子的时候,察必怕他冬天骑马会冷,就发明了一种衣服,用旧衣改制而成,后边比前边长,没有领子和袖子,穿起来特别方便,叫“比甲”。因为穿上又舒适又御寒,被人争相仿效,很快就流行了起来。

还有一次,已经称帝的忽必烈骑马回来告诉察必,今日太阳太大了,眼睛老是照得睁不开,察必就在他的帽子上加了一个檐。忽必烈一试,果然解决了这个多年的老大难问题,十分高兴,当即下令以后的帽子就照这个样子制作。类似“比甲”、遮檐帽这种东西,察必皇后还发明了很多,差不多每发明一种,立刻就会在蒙古人中流行起来。所以除太后帖妮外,皇后察必是蒙古族第二有影响力的女人。

这样心灵手巧、深得夫心的儿媳,在婆婆心目中肯定大大加分,爱屋及乌,连带着也看好她的妹妹。认为姐姐如此聪明,妹妹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因为,血统好啊。

窝阔台表面上为人粗犷,在战场上手轮一柄大刀,杀人如麻,心狠手辣,其实内心是个很精细的人。他看到太后和皇后的表情以及座位的安排,哪有不懂的?但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默默观察着在座诸人的脸色,尤其是,自己的宝贝儿子帖木儿的脸色。本来,只要有宝贝儿子在的地方,窝阔台很难再把注意力投放到别人身上,只有儿子才是他的命根,其他人关他屁事啊。但这次是特殊情况,同席的人都太不凡了,能严重影响到他儿子未来的生活,所以他不得不密切关注。

当图雅姐妹一左一右地把帖木儿夹在中间坐着的时候,窝阔台看到儿子好看的的眉毛微微皱了一下,他心里立即明白:这两个弘吉剌小姐都没戏了。儿子是修行之人,是有身体洁癖的,他喜欢的女子都未必会碰了,何况他不喜欢的女子。就算太后最后不由分说地赐了婚,也只不过家里又多养一个女人而已,别指望儿子会跟她有什么关系。

总之一句话,要靠这姐妹俩替左相家添丁是不可能的了,这样的女人,在他窝阔台眼里是没有任何价值的。

没价值的女人还敢骚扰他儿子,若依他的性子,应该一只手提起一个从窗口扔出去。可惜这是在皇宫,在太后和皇上皇后的眼皮底下,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被两个蜘蛛精缠着。

帖木儿坐在姐妹俩中间,都快被她们炽热的目光给烤焦了。本来这些他也可以眼观鼻、鼻观心,当她们是幻象彻底无视掉,偏偏不识时务的索布德还在那儿兴高采烈地提议:“帖木儿,用过膳后,我和图雅姐姐去你家玩好不好?自从来大都后,皇后姐姐就把我们关在宫里,很少放我们出去,出去也是跟那些人去骑马。马有什么好骑的,在家的时候天天骑,到了大都,就想玩点平时没玩过的。”

图雅见妹妹大胆地向帖木儿发起了进攻,生怕落于人后,赶紧说:“我前不久才知道,原来大都最有名的四海楼是你家开的,外面的人都在传,说四海楼的四楼从来没人上去过,连楼梯都没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帖木儿还没搭话,窝阔台已经抢先替他作答:“那上面就是个暗楼,放些杂物的,有木梯可以上下。外面无聊的汉人多了,整天散播一些小道消息,都信不得的。”

索布德也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撒娇地求着帖木儿:“你能不能带我们上去玩玩?那楼很高,又在闹市区,站在那上面肯定可以看很远的。”

图雅又问:“都说四海楼最上面的天花板上镶嵌了一层宝石,光线暗的时候抬头看,会发现头顶上就像满天星星在闪耀,是不是真的呀。”

两姐妹之所以会这样,一方面她们的确对远近闻名的四海楼有着浓厚的兴趣;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方面,还是想借机跟帖木儿混熟。

索布德见帖木儿没吭声,竟然伸手去拉他放在桌上的手,嘴里娇滴滴地嚷着:“好不好嘛,好不好嘛。“可惜帖木儿的手飞快地闪开了,索布德的手落了个空。图雅见妹妹骚扰不成,心里暗喜,想验证一下自己的魅力,偷袭他的左手,谁知也没得逞。

这些台面上的小动作几乎让窝阔台笑出了声,心里得意地想:真是不自量力!我儿子敏捷得跟豹子似的,我都够不着他了,你们还想骚扰他?

第二折 (第二十一场)纠缠

更新时间:2008-9-26 19:21:26 本章字数:2076

图雅和索布德纠缠了老半天,也没得到帖木儿一丝回应。好在他也没有恼,依旧是一副淡然的表情,在听太后和皇上讲话的时候,嘴角还努力保持着微笑。似乎她们纠缠的不是他,她们的千般挑逗万种魅惑都与他无关。

窝阔台看着儿子那淡定洒脱的样子,心里涌现出的是深深的爱,还有无边的骄傲:我的儿子是最出类拔萃的,没人能跟他相比,只有他才是谪仙临凡,神祗再世,其余的都是凡夫俗子。

越这样想,越觉得两位弘吉剌小姐怎么看怎么配不上自己的儿子。至于这世上谁才配得上他神仙般俊美出尘的儿子,他不得不遗憾地承认,至今尚未发现。

如此说来,就不给儿子娶妻了吗?当然不是,娶妻肯定是要娶的,但不是现在,不能捡到篮子里就是菜,最起码也要等儿子自己看上眼了再说。至于太后提醒的他年纪日渐老迈的事实,他也认为根本就不是问题,他这身板子,再活二十年也还抱得动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