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玉已经泣不成声:“官府的人说,对方也可能故意那样说,好以此迷惑我们,让我们放松警戒,他们再趁机把秀儿卖到外地去。”

“如玉…”朱惟君轻轻喊了一声,可是颜如玉只看了他一眼,立刻背过身去靠在一位关太太地肩上哭泣。自昨晚争吵过后,她就没再搭理过他,虽然他们今天一直很有默契地做着各种迎接女儿回来的准备工作。

朱惟君尴尬地站在一边。神色黯然,手足无措。秀儿地失踪,还有颜如玉昨晚说的那些话给了他巨大的打击。他的精神一直处在极度萎靡状态。

他本是个单纯快乐的人,本份善良。毫无心机。一辈子得过且过。当富家少爷花钱如流水时固然惬意,后来没钱了。天天瘪着荷包出门,到处当当食客,听听不要钱地堂会,他也觉得很自在,很快乐。可是昨晚颜如玉的那一番话让他心里如翻江倒海,几乎一夜没睡,为秀儿着急难过,更为自己难过。第一次,他认识到自己过去四十年的生活是不负责任的,是可耻的。

他早就知道自己是世人眼中的败家子,这个词曾不止一次从那些亲戚嘴里很鄙夷地说出来过,第一次听也许刺耳,说多了,他反而无所谓了。后来跟那些势利的亲戚统统断了联系,带着老婆孩子住进了偏僻的清远坊,虽然日子寂寞了一些,再没有老宅那种宾客盈门的热闹场面,但好歹日子还算安稳平和,和妻子也恩爱如常,他也渐渐习惯了那种没人侍候没人奉承地平民生活。

后来搬到此地,开始因为家境艰难,有一段时间的确很积极地谋事,也曾靠了关苇航的引荐去一个官老爷地衙门里做过几天文书,每天倒也没别的事,就是抄抄写写,负责处理一些非机密地公函。

可惜,一共只做了十天他就跑回来了,因为实在受不了那种拘束,尤其看不惯幕僚之间地勾心斗角,和见到顶头上司时那阿谀奉承的奴才嘴脸。

开小差回家后,开始他还不敢跟颜如玉说,每天早上起来假装去上值。过了几天后实在憋不住了,这才如实相告。颜如玉一点吃惊地表情都没有,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不仅没责怪他,还笑着说:“去之前我就说你做不来嘛,你一个少爷出身的人,跑去当文书,文书是比师爷还低的职位。你想想那些师爷平时是怎么侍候主子的?主子大摇大摆地坐在太师椅上,师爷站在主子身后,连说句话都得低低地弯着腰。你哪受得了这个。”

既然妻子不在乎,他最后的一点点不安和愧疚都消失了,从此又过起了无所事事的日子。反正颜如玉也不问他要钱,他每天白天出去到处混饭吃,晚上回来,饭桌上也总能端上热腾腾的饭菜。至于那些东西是怎么来的,他从没过问过,反正有得吃就吃,揭不开锅的时候再想办法。

可是昨晚颜如玉的话把他从浑浑噩噩的迷梦里彻底打醒了,原来,妻子不说不是赞同他的做法,只是一味地隐忍。就比如他自动放弃文书职位的那次,妻子的笑容明明就有些勉强,可是他却没有引起注意,又或者,他明明看到了却故意忽视。因为他根本不敢深想,他只想逃避,从开始到现在,他一直都在逃避,逃避自己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昨夜,是他一生中最漫长,最痛苦的一夜,也是他第一次自我反省,自我审视的一夜。到天亮时,他告诉自己,再不能这样下去了,不管秀儿这次能不能平安归来,他都要洗心革面,好好找事做,照顾妻子女儿,让她们衣食无忧,快快乐乐。等秀儿的事告一段落,他就去那位官员家里请求他再次收留,这次,他一定认真做事,好好做人。

就在朱家因为秀儿没有按时回家而变得愁云惨雾的时候,秀儿其实已经走在回家的路上了。那是一辆很平常的马车,就跟街上载客的马车一样,没有人想得到,那上面坐着左相府的公子。

这天的晚饭吃过后,无事可做的秀儿和帖木儿一起站在窗前看风景,看一盏盏灯火相继点亮,秀儿望着自家的方向喃喃地说:“我爹娘肯定急死了,你家的人到底什么时候放我回去啊?”

帖木儿答:“放心,今天就会放你的。”

秀儿惊喜地看着他,可又有点不敢置信:“你怎么能这么肯定呢?”

帖木儿微微一笑:“因为我已经向他们发出了最严重的警告。”“什么警告?”

“我告诉他们,如果在今晚之前还不放你回去,我下次走了就永不回来了。”

“那你为什么前两天不这么说呢?”

“前两天你动都不能动,说了怎么送你回去?你那个样子你爹娘看不是更急?还有,”他停顿了一下说:“我也怕自己的判断有误,你中的是需要解药的毒。如果这样的话,你留在这里才是万无一失的。有我在,他们不敢不给你解毒。”

秀儿惊讶地问:“难道送我回去了,他们就不管我的死活了吗?”跟他们又没仇,干嘛见死不救?

帖木儿沉默良久,才轻轻叹息道:“我不敢肯定他们一定会。因为你来过这里,见过我了,如果我要你的话,你就是自己人,自然不会说出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如果我不要你,他们会觉得你不仅没有用处,反而可能会在外面乱说,败坏左相府的名声。我父亲这些年一直想板正人们对左相府的看法,决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能为你所用,他们可能会杀我灭口,免得我出去乱说?”秀儿胆颤地问。

帖木儿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

秀儿无力地靠向后面的窗:“他们终究会知道我们没有那层关系。”原来她还庆幸自己跟一个男人关在一起几天都没有失去清白之身,现在才知道,她的清白与生命是不能共存的。帖木儿不要她,她就必须死。

网友上传章节 第四折(第七场) 回归(二)

因为之前有过三天亲密共处的经历,现在跟帖木儿坐在同一辆车里,秀儿并没有觉得很难为情,反而很自然,也很自在。男女之间,只要破除了最初的拘谨和陌生感,后面的就比较顺理成章了。

听到贴木儿坦白说出关于灭口的可能性后,秀儿震惊之余,心里也着实感激。那个表面上号称要行善,摆出一副“我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连荤都不吃的“好人”,暗地里仍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并不在乎手上多添几条人命的窝阔台,可是他的亲爹。

秀儿看着他说:“所以你坚持要亲自送我回来,就是在向你父亲表明态度。让他以为你很重视我,我们俩的关系很不一般,这样他就不会对付我和我的家人了,对不对?”

帖木儿迟疑地点了点头。承认自己的父亲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夫类人物是一件痛苦的事,但不把话说清楚,他又怕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别人的父亲可能不会为了这种莫须有的理由杀人,但他的父亲会,他很清楚自己的父亲可以有多残暴,多血腥。

秀儿叹息道:“想不到那样的父亲,却有你这样的儿子。”

帖木儿没有对秀儿这句明褒暗贬的话作出什么任何辩解,只是说了一句:“这是我无法选择的。”

他这样说,秀儿反倒过意不去了。平心而论,这事跟他真没多大关系,他也是被迫的,而且要不是因为遇到了他,秀儿不敢想象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几天前手足瘫软时那彻底无助的感觉至今想来仍觉得后怕。而这,可能还是最轻微的,在左相府花样繁多的折磨别人地手段中根本排不上号。可就这已经叫她生不如死了----明明是个活蹦乱跳的好人,突然变成了一个瘫子。大小便都不能自理,直挺挺地躺在那里任人宰割,不是比死还痛苦?

父亲如此可怕,儿子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老天爷地安排总是这样叫人啼笑皆非。

既然帖木儿是一番好心。秀儿也不会不领情,当即说:“你放心,我回家后对失踪一事不会多说一句的,因为这事既关系到我地名节,也关系到你的名节。我是姑娘家,不能让人说闲话;你是修行之人,也不能让人质疑你的清白。”

听到秀儿提到“清白”二字,帖木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又有点不自然了。秀儿忍不住逗弄他:“不过严格说起来,你已经不清白了。以后见了师傅可千万不能让他知道你的这段经历,不然他会把你逐出师门的。”

帖木儿吓了一跳:“为什么?我又没跟你…跟你…那样。”“你是没跟我那样。可是你跟我这样,这样。这样了啊。”秀儿做出喂水、喂饭、搂抱。还有解裤带等动作,每做一个。帖木儿地脸就红一分,等她说完,帖木儿已经可以不上油彩直接登台演红脸关云长了。车灯轻轻摇晃着,看眼前的男子在自己的“调戏”下如此羞涩的反应,秀儿心里乐坏了,无形中消解了许多悒郁。

要说起来,跟帖木儿在一起的时光其实是开心的,因为他是那种完全无害的男人,跟他在一起,不用担心被侵犯,被伤害,还可以时不时地撩撩他,看他纯真小处男的的无邪表演。甚至,秀儿心里有一种恶作剧式地探秘心理,想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撩拨到什么程度,他才会露出身为男人的真面目?

别说,她还真地很期待呢,看一个斯文含蓄的绝种好男人终于忍无可忍,摇身一变成色狼,是一件非常有趣地事。

想到这里秀儿一惊,天那,她刚刚到底在想什么?她第一次认识到,原来自己心里也存着邪恶地因子,一有土壤就要冒出来,难道她非要把帖木儿儿变成一个“食色性也”的普通男人才肯罢休?人家修行到现在这种地步不容易,千万不要破坏了。佛祖,哦,太上老君知道了要怪罪地。

帖木儿可没想那么多,他只是满心怜惜,觉得这女孩无辜地卷进了一场荒诞闹剧里,差点变成废人甚至死人。而起因不过是他偶一动念,想好好看一场她的戏。

当时他在宫里看到秀儿时突然说要请她回家唱堂会,真的只是很纯粹地想听她唱戏,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不愿意去戏院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而已。上次跟图雅她们去,就看到有人带着妓女看戏,在公共场合做些猥琐的动作。

帖木儿根本没想到,就这么一个简单的想法,却引出了这么多事,他的父亲大人真是联想丰富。他敢打赌,当他说想请秀儿唱堂会的时候,他老爹肯定直接想到孙子上面去了,他对孙子的渴望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既然是他惹出的祸端,给她带来了这么多麻烦,这么多隐患,他就有责任保护她不受伤害。其实,说父亲可能会灭口,一方面固然是以父亲平日做事的风格推断,的确有这种可能;另一方面,他也怕秀儿年纪小不懂得人情险恶,回家就把事情的始末全嚷嚷出来。这件事一旦暴露,左相府的名声固然受损,秀儿自己的名声又何尝不是如此。一个女孩子有过这种经历,以后再想嫁个好人家就难了。

而他,是修行之人,是不近女色,不结婚,不成家的。

本来这个念头是根深蒂固的,从他开始修道那天就不曾改变过。可如今跟她坐在同一辆车上,看着她那张出水芙蓉般清雅美丽的脸,还有眼中流露出的对他的信任和依赖,他又觉得,如果自己不负责的话,就太对不起眼前的女孩了。就像她说的,真要严格讲起来,她的清白已经毁在他手里了。抱也抱过,摸也摸过,连裤带都解过了,还能说是个冰清玉洁的女孩儿吗?

没错,对诚心向道之人来说,修行最重要,可是修行的本质是什么?如果只是自私自利地想要自己得道成仙,不顾别人的死活,在他看来,实际上已经违背了修道的真谛,入了魔道了。魔与圣,从来只在一念之间。

思前想后,末了帖木儿告诉自己,先别急着做决定,观察一段时间再说,主要是看这件事对秀儿到底产生了多大的影响。如果整件事能瞒得滴水不露,从此再没人提起,秀儿休息两天后又回归正常生活,就像以前一样,每天开开心心地唱戏,开开心心地活着。如果能这样,那他也就放心了,从此跟师傅隐居深山,不问红尘俗事。

至于这个家,他是万万不敢回了,父亲对抱孙之事已经到了急不可耐的地步,只要逮着一点点机会都不会放过的。不放过他,也不放过任何一个哪怕他只看了一眼的女人。如果他猜得没错的话,秀儿决不会是唯一的一个他父亲想要送到他床上的女人,有一就有二,不把他变成种猪,不生出继承人,父亲决不会干休的。而这次,为了保护秀儿不受伤害,他势必得假装自己已经跟秀儿有了肌肤之亲----也确实有了,只是不像他父亲想的那样----父亲看他已经开了荤,会立即弄来许多许多的荤来给他开。

他是修行学道之人,多少知道一点因果轮回。父亲一生杀人无数,血债累累,这样的人,子孙怎么会有福?一切荣华富贵都不过是过眼云烟,一旦太后姑母和父亲仙逝,再来看看左相府是什么样子吧。左相府的后代如果能福禄绵长,那才奇怪了呢。

这些话如果对别人说,肯定会遭到唾弃,说他大逆不道。可他是修道之人,讲的是天理。

网友上传章节 第四折(第八场) 回归(三)

更新时间:2008-10-14 22:53:07 本章字数:3283

见帖木儿低头沉思不语,秀儿开口问他:“送我回家之后,你是不是就要离开大都了?”

这几天,他跟她说得最多的,除了修行,就是外面的山山水水。尤其是他跟师傅隐居之地的幽美景色,更叫他怀念不已。他人在大都的华堂美屋,心却已经飞到了遥远的山水间。

虽然的确很向往,巴不得明天就走,他还是微笑着告诉她:“暂时不会走的,你放心。”

秀儿不解地问:“为什么不走呢?我看你明明连一天也待不下去啊。”

“我是想走,如果没有你这件事,我可能这几天就走了”,他不否认自己真的很想离开这里,“可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我怎么能走?如果送你回家后我立刻远走高飞,我怕父亲迁怒于你,他会认为是你没本事,留不住我,甚至会认为我就是因为你而害怕女人才赶紧逃走的。”

帖木儿知道自己不该在外人面前说这些,但他对那句经典名言“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一直持保留意见。所有的父母都是凡人,除极少数之外,所有的凡人最后都免不了要成为父母,不可能一个凡人一旦生儿育女就变成无过无不是的圣人了。

秀儿不得不承认,自己再次被他的话感动了,这个人真是太好太好了,什么都肯替别人着想。但即使这样,“你终究还是要走的啊,除非你能一直留在这里,否则你今天不走,明天走,或几个月后走。都一样。只要你走了,你父亲还是会把帐算到我头上。”

“不会的,你放心。这事我会处理好的,决不会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这次的事。我已经很抱歉了。”他柔声安慰她。

可惜安慰毕竟只是安慰,对解决实际问题起不了多大作用,秀儿苦笑着说:“别傻了,你说什么根本没用地,他是你的父亲。自然知道你是怎样的人。不管你怎么跟他形容你和我地关系,只要你人走了,他就会想到你说那些不过是为了保护我,实际上我们并无关系。如果他真那么容易迁怒的话,我是逃不掉地。”

听秀儿这么一说,帖木儿也犹疑了。的确,父亲从来不会轻信什么,事实上他是个很多疑的人,自己可别好心办坏事。最后弄巧反拙,害了秀儿。

看他一副左右为难、举棋不定的样子,脸上飘着一点点愁云。好看的眉头微蹙着,秀儿禁不住又起了逗弄打趣之心。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事情很不乐观。她却并不觉得有多害怕,也许是打心底里相信他一定会保护她地吧。

她突然用非常严肃的语气说:“你要真想保护我一辈子。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

“你娶我。”

咚!帖木儿的头磕到车壁上,痛得倒吸了一口气,忙伸手摸了摸一下后脑勺,脸上的表情忽而窘,忽而羞,忽而喜,忽而笑,忽而又羞又喜,似笑非笑。

秀儿忍了半天,忍到快得内伤了,才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逗你的啦,你是修行之人,不能娶亲,这样将来才能当神仙。放心,我决不会成为你成仙之路上的绊脚石。”

谁知,对面的人在沉吟片刻后,竟然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说:“如果只有这样才能保护你,我娶你!”

啊?“你不修行,不成仙了?”

“下辈子再修吧,也许,我在人世间的情债还没有还完,必须了了此事后才能得成正果。”

秀儿呆住了,玩笑归玩笑,真要正儿八经地说起这种事来,到底是姑娘家,还是不好意思地。

修行的事秀儿是不懂啦,至于情缘情债之说,她也将信将疑,不过既然帖木儿这样说了,她也就顺着他的话问:“那要是下辈子,你又遇到了一件这样地事怎么办呢?”

“视情况而定吧,如果必须如此,才不会毁掉别人的生活,那我仍然是同样地选择。”

看他说得如此正经,如此坦荡,秀儿不再逗下去了,用安慰地语气告诉他:“放心,不会让你做出这么大牺牲的。我可能过几天就要随戏班下乡巡演去了,到时候你跟我一起离开大都就行了。你可以先假装跟着戏班走一段,等离开大都比较远了,抽个空子溜走,再绕道去襄阳。”

“你过几天要走?”帖木儿有点意外。

秀儿点了点头:“嗯。如果不是你家突然下帖子,而且点名要看我演地这一出的话,去你家唱堂会的那天,本来就是我们原定的动身的日子。”

帖木儿越发不好意思了:“看来这事完全是我惹出来的,要是我不突然动念…”

“快别那样说,我还要谢谢你呢”,秀儿忙打断他的自责:“本来我还担心我走了家里会三餐不继,还想着去乡下多唱几场,最好到乡绅人家唱唱堂会,得点赏钱,到时候托人捎回来给爹娘。想不到去你家唱三天,你家除了给师傅红包外,还单独给我包了一个大红包,够我家里过好几个月了。”当然这有一个前提:她爹不散漫不乱花钱。要是他看到家里有点钱了,又恢复以前的大少爷作风,那这些钱可能十天都不够。

秀儿一面说一面伸手去取那个栓在腰带上的荷包,可是她还没取下来,就见帖木儿拿出一个比她的荷包大好几倍的钱包说:“这是我让下人准备的,一来表达我的歉意,二来也算是给你的一点补偿。”说着就要递给秀儿。

秀儿急忙拿出自己的荷包说:“我有啊,这也是你家给的,你家已经给了,你就不要再给了。”

“那是你自己挣的辛苦费,这是两码事,这个你拿着吧。”说罢不由分说把钱包放在秀儿腿上。

两个人正推让间,外面传来声音问:“公子,已经到和宁坊巷口了,您要进去吗?”

帖木儿还没搭话,秀儿就抢着说:“我在这里下车,公子就不用下了。”

她可不敢让左相府的公子跟她一起露面。她失踪三天,家里肯定早就炸开了锅,巷子里的邻居肯定也知道了,关家的人自是不用说,只怕还惊动了官府,这会儿正在到处呢。她多半已经成大名人了,比以前唱戏的时候名声还响亮,要是再和左相府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公子一起出现,那她明天就会荣登大都最轰动新闻人物的榜首。

帖木儿肯定也想到了这一点,没有说要下车,只是很坚决地把那个钱包塞到她手里说:“请你务必收下这个,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收下,我心里会好受些。因为我的一念之差,害你受了这么苦,你家里肯定也急死了,这就算我弥补一点对你和你家人的亏欠吧。

最后,秀儿收下了这笔钱,一个人下了车,下车的时候还特别交代马车夫:“你等下快点走,这附近说不定埋伏有官府的人。”

赶车人点了点头,果然秀儿刚一下车,那辆车立刻飞奔而去。

秀儿慢慢朝家的方向走,还没走两步,身后就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秀儿,你是秀儿?少爷,秀儿回来了。”

十一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把她拉着上上下下打量,又转了两圈,才释然道说:“还好,没缺胳膊少腿,精神也还好。”

“你才缺胳膊少腿呢,少胡说。”秀儿嗔着。

菊香则赶紧跑进去通风报信,很快,从里面涌出一大群人,有自己的父母,有关家人,有邻居,还有好些不认识的人。

无数的声音在喊“秀儿”,无数双手伸过来摸摸她的头发,拍拍她的肩膀,嘴里反反复复地说着一句话:“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然后,她隐约看见一个人在跑向她的过程中跌了一跤,她心里一痛,喊了一声娘。那人哭着答应了一声,爬起来再跑,可没两步,又跌倒了。秀儿快步跑过去,一把抱住腿软得走不动道的娘,母女俩抱头痛哭。

网友上传章节 第四折(第九场) 夜谈

更新时间:2008-10-14 22:53:08 本章字数:3409

回到家,自然免不了要面对七姑八婶,应付七嘴八舌,层出不穷的提问纷至沓来,所有人都对她这三天的经历极端感兴趣。

秀儿到这时才发现,有的邻居与其说是关心她,不如说想探听消息,想迅速掌握“少女失踪案”的最新进展和第一手材料,好作为异日茶余饭后的谈资。

关于回家之后怎么跟人说,这一点秀儿早就和帖木儿仔细地商量过了。帖木儿的意见是:索性什么都不说,什么信息都不给那些长舌男长舌妇们提供,看他们怎么编。如果他们完全无中生有瞎胡编的话,那肯定就是张三一个版本李四一个版本王五又一个版本。版本太多,就完全失去了可信度,大家只当故事听了,没人会当真。

所以,面对连珠炮似的提问,秀儿只有一个标准答案:“对不起,我不能说。”

自然有人会问“为什么?”,秀儿就告诉他:“因为对方放我回来的唯一条件,就是要我对那三天的事守口如瓶,不然我自己还有我家里人性命堪忧。”

都事关性命了,那些人再不满意,也不好强问。秀儿又说:“还有请大家放心,挟持我的人一直对我谨守礼仪,十分尊重,没有任何不轨的言行。所以,我虽然失踪三天,但绝对是冰清玉洁的,这点我可以请官府的稳婆验证。”

至于他们信不信,秀儿就不管了,爱信不信吧,这种事,自己问心无愧就行。

其实。退一万步讲,即使秀儿在失踪的过程中被人怎样了,她也不会像书上写的贞洁烈女那样寻死觅活。她既然入了这一行。就有了很可能会当老姑婆的自觉,连嫁不嫁人都不肯定了。贞操也就没那么重要了。如果真的不幸失贞,那大不了就不嫁了,与她唱戏、挣钱养家又不妨碍。

骚扰了许久后,见实在打听不到什么有价值地秘闻了,邻居或连邻居都不是的陌生人才渐渐散去。再然后。关府的人也走了,朱惟君送到巷口,回来关上大门。等他走进堂屋时,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他循声找到后面,才看见几个女儿站在自己地卧室门前窃窃私语,房门紧闭着,颜如玉和秀儿不知道关在里面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颜如玉流着泪拉着秀儿跑出来。朱惟君吓坏了,跟在后来追问:“如玉,秀儿怎么啦?”

颜如玉不答。秀儿回头对他笑了笑说:“爹,没事。娘就是这么容易激动啦。”

颜如玉把秀儿拉到堂屋中央。和她一起冲着观音菩萨的画像跪下,一边磕头一边说:“多谢观音菩萨保佑。多谢观音菩萨保佑,让我女儿毫发无伤地回来。”

朱惟君这才放下了一颗悬着地心,也明白了颜如玉刚才为什么要哭。他们的女儿,在被人劫去三天后,不仅平安地回来了,还奇迹般地保住了清白之身,没有像他们之前担忧的那样变成残花败柳。

他也不由自主地走过去跪下,还喊着几个小女儿说:“你们都过来吧,观音菩萨保佑了你们的姐姐,你们也来答谢她。”

于是一家人跪在观音像前虔诚地磕了三个头。

起来后,颜如玉要给秀儿做东西吃,秀儿说不饿,在那边吃了晚饭才过来的。朱惟君就说:“吃了晚饭过来这会儿就到了,那说明你被关地地方离家里不远。”

秀儿点了点头,但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

这时性急的七妹说:“四姐,你既然知道被关的地方,明天官府的人来了你就告诉他们,让他们带人去抓,抓到了统统让他们坐大牢,看还有没有人敢绑架你。”

秀儿笑了笑,摸了摸七妹的头,还是没有应声,只是对朱惟君说:“爹,你报了案的话,明天就去官府把案销了吧。他们若想找我本人问,你就说我受了惊吓,不想见人,什么也不肯说。”

朱惟君为难地说:“只怕他们还是会来找你问话的。“如果他们来的话,我还是今天那几句话,不能说,不敢说,无可奉告。”

这时颜如玉插了一句:“秀儿,你不想见他们,就叫你爹去帮你挡着,就说女儿受了这么大地惊吓,需要静养,不想见任何人。

虽然只是间接跟他对话,朱惟君还是很欣慰地笑了。谢天谢地,女儿总算平安地回来了,妻子也该慢慢原谅他了吧。

见几个小女儿还围着秀儿问这问那,颜如玉催着她们说:“四姐累了,你们让她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跟你们玩。现在你们赶紧去洗了睡,这几天都没好好睡过觉了。”

打发小女儿上床后,颜如玉把朱惟君赶到别的房间,说今晚她要和秀儿一起睡。

直到屋里只剩下她和秀儿两个,她才拿出秀儿给她的钱,小心地藏进箱子底下。

秀儿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地眼睛:“娘,这钱,你不打算告诉爹吗?”

“不打算,告诉他就保不住了。”

秀儿惊讶地看着娘,她不在家的这段日子,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记忆中,娘是永远跟爹站在同一阵线上地,不管爹做了什么,娘都会赞成、拥护、支持。这一辈子,她好像跟爹连脸都没有红过,永远那么贤良淑德,怎么,现在竟然有“异心”了?娘会把爹赶到别地地方去睡,把她留下来,光这点就已经让她大感意外了,但这还可以理解为因为女儿好不容易才失而复得,所以格外珍惜。可现在,连钱都要背着爹藏,这问题可就严重了。

颜如玉藏好钱,转头见女儿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苦笑着站起来说:“这也是被你爹逼得没办法了,我要再不藏着,还由得你爹胡来,这些钱没多久也光了,早晚你其他几个妹妹也要走上你这条路。要是沦落到靠几个女儿去卖唱养家地地步,那我还不如干脆死了算了!”

“娘,你没跟爹吵架吧?”这是秀儿想得到的唯一理由,不然没法解释娘的行为。

“我们是吵架了,昨天我还狠狠地骂了他一顿”,说起昨晚的事,颜如玉现在眼里还看得见火花,忿忿地说:“我以前就是太纵容他了。你父亲这样的人,本性不坏,但就是需要人管,不然他就放任自己,一辈子游手好闲。你爷爷不管,我不管,他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可惜我认识到这点太晚了,我要是早点把你爹管严点,把钱抓紧点,不准他胡来,祖宅不会玩掉,家产不会玩空,你也不至于沦落到戏院去唱戏。秀儿,娘对不起你呀,你失踪的这几天,我整夜整夜不能睡觉,想起以前的事,把肠子都悔青了。”秀儿惊喜地抱住娘,虽然娘现在的表现,尤其是对父亲的态度又稍微过激了一点,有点矫枉过正的味道,但娘能有这样的认识,正是她一直盼望而又不敢奢求的。

她抚着娘的背说:“娘,你能这样想,我真是太高兴了。家产荡尽了没关系,只要人还在,就可以把失去的一切都挣回来。我以后好好唱戏,多挣点钱,你就好好当家,多存点钱。等存到一定的数目,我们就去置产。其实我一直都有个想法,就是将来想办法把祖宅赎回来,让你和爹在里面安度晚年。”

颜如玉感动得又一次落下泪来:“秀儿,你真是个孝顺的孩子,不过爹娘再也不能连累你了。你不肯说出这些天到底去了哪里娘也就不问了,你什么时候想告诉娘了再说。但以后,娘再也不会让你出去唱戏了,你给娘的这些钱,省一点用,够过好几年了。这几年难道你爹都谋不到事?他要是还游手好闲,我就不管他了。以后他不交伙食费,回来就不给他饭吃,一个大男人,叫女儿卖唱养活他,象话吗?”

“娘,你不要那样说爹嘛。”娘以前凡事都护着爹的时候秀儿觉得娘太没主见,现在这架势又太…爹都四十多岁了,娘现在才想在家里立起规矩来,当个逼夫成器的管家婆,是不是太迟了点?

“这件事你不要管,你只要好好在家就行了。娘不会女红,但隔壁汪嫂子一手好针线,你没事就去跟她学学,过一两年娘再给你找个好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