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止住了身后的宫女内侍,独自一人走上前,问道:“皇上在想什么?”

宣文帝回过头来,对她怅然道:“时光过得真快。当年我出征高昌时的情景记得一清二楚,一晃眼就二十年了。”

“是啊,皇上也老了。”独孤后话中有话,是想提示他,你一把年纪了,切莫做出让臣子笑话的事。

宣文帝并不知晓她已经知道自己和宫夫人偶遇的事,所以对这句话也没放在心上,反而又道:“朕倒也没觉得自己老。只是一想到要再次跨山越水去征战,便觉得有些累。看来,是该让年轻人去历练的时候了。”

“万一要是有了战事,皇上打算让谁带兵?”

“朕正在想这个问题。”

“定远侯独孤铎倒是积极请战。”独孤后因为薛佳之事,对赵国夫人心里多少也有点内疚,如今倒是想借这个机会,让独孤铎立个军功回来,大加封赏,也算是对赵国夫人的补偿。

宣文帝一听便摇头:“他不行。朕心里有两个最好的人选,不过说出来,梓童肯定不愿意。”

“谁?”

“一是睿王。”

“这不行。让他带兵出征,岂不是为虎添翼?万一他和高昌王勾结倒戈相向?”独孤后对睿王的潜龙在渊命格一直耿耿于怀。这些年来,一直暗暗压制着他,睿王的才学本事皆为上品,可惜却缺少施展的契机。正因为于此,宣文帝对自己唯一的侄儿反而生出一些愧疚之意。

“二是太子。”

独孤后一听反对的更加激烈:“不行不行。带兵打仗十分凶险,刀枪无眼,绝不能让泓儿去冒险。”

宣文帝心知这两个人选一定会被她否决,所以毫不意外。

让慕沉泓带兵出征,是宣文帝深思熟虑的结果。一来可以让年轻的太子在朝堂上立威,利于将来一统天下,二来也可以臣服四野,让周边生了畏惧景仰之心,不敢轻举妄动。

当年他便是借助了高昌一战,让先帝改了主意立他为太子,而登基后这数年间也是朝野清平,四野臣服。再说,带兵打仗,并非要身先士卒,只要运筹帷幄,调兵遣将即可。就算慕沉泓出征,也会有无数人保护围绕,并没有太大的风险。高昌在宣文帝的眼中,并不是强敌,而是一个让儿子在朝堂四野立威扬名的工具。

独孤后考虑的只有儿子的安危,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是绝对不能出任何差池的,莫说上战场,便是观战,都觉得风险太大。

“皇上,依我看,就让定远侯去最为合适,还有安国公,他们翁婿二人联手,皇上以为如何?”

宣文帝一抬手打断了她,“定远侯绝对不行。”

两人谈了几句,便不欢而散。

独孤后气得跺脚。

翌日早朝,宣文帝召见了高昌使臣。

那高昌使臣一听宣文帝同意和亲,倒是怔了一怔,好似完全没有想到,但一听和亲的女子不是阿九公主时,竟然当场拒绝。

“我王有旨,非阿九公主不娶。微臣不敢违背王命。”

此言一出,群臣激愤。

宣文帝也十分气愤,冷冷道:“既如此,那便请高昌王自便。朕念着高昌王这数十年来对朝廷恭顺的份上,以郡主下嫁,已是泼天的隆恩,居然不识好歹,得陇望蜀。朕难道还怕他不成。鸿胪寺卿,即日起,送高昌使臣离京。”

这便是逐客令了。

高昌使臣也未见惧怕,拍了拍身上,便挺着肥硕的肚子扭头出了乾明宫,嚣张至极。

一时间,殿内群臣又再次争论起来,这一次便齐崭崭的只有一个声音,便是打。

后宫之中,也很快得了消息。

宫夫人和宫卿也不由议论起来。宫夫人便对宫卿讲起当年父亲的丰功伟绩,还有宣文帝当年的英明神武。

宫卿听得十分景仰,小声道:“母亲不说,可是一点也瞧不出来皇上当年如此神勇。”

宫夫人将手指竖在唇上,“好汉不提当年勇,嘘。”

宫卿笑了。

说话间,外头宫女来禀,说是定远侯夫人求见。

宫夫人一怔:“婉玉怎么来了?”

“宣进。”

片刻之后,向婉玉走了进来,见过宫夫人和宫卿之后,她笑着道:“恭喜娘娘有孕。”

宫卿一听就头大,干笑着赐座。

宫夫人问道:“你今日怎么进宫了?”

“是侯爷要来见皇后,婉玉便也随着来了,想见见姑母和娘娘,有些话有说。”

宫卿一听便屏退了众人。

向婉玉这才道:“娘娘,眼下高昌王要和亲,正是一个让阿九从此消失的大好机会,娘娘可一定要劝说太子殿下答应,不过是嫁出去一个阿九,总比大动干戈打仗好吧?”

宫卿笑道:“和亲是帝后拿主意,太子说了不算。”

向婉玉道:“太子殿下对娘娘宠爱有加,娘娘应该多吹吹枕边风才是。”

宫卿笑笑,换了个话题:“侯爷来见皇后,可是为了请战的事?”

“正是,求娘娘在太子殿下面前美言几句,可千万别让他带兵出征。”

宫卿笑着点头:“表姐放心,我会的。”

送走了向婉玉,宫夫人道:“她还以为太子能一言九鼎,殊不知上头还压着两座大山呢。”

晚饭之后,慕沉泓便派了内侍过来,说他今夜还要在御书房处理政务,让太子妃娘娘早些安歇。

宫卿洗浴之后便睡下了。迷迷糊糊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觉得被窝里一凉,伸进来一双带着寒意的手。

她一下子醒了,睁眼便看见一张幽怨气恼的俊颜,好看的眉毛纠了一个川字,眼睛墨黑沉沉。

“殿下回来了。”

慕沉泓哼了一声,躺到了被子里。

宫卿便问:“夫君这是怎么了?”

他翻过身子,背朝着她。

她摇了他两下,见他也没动,便笑着道:“既然夫君不肯说,那妾身就先睡了。”

说着,便也翻了个身继续睡。

身后,气息渐急,忽然,腰身被人一搂,整个人被翻过来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你也不去找我,我等着宵夜等到现在。”

宫卿一听这怨妇样的语气,便忍不住噗的笑了:“夫君不是让妾身早些睡么?”

“你,”他拧了一下她的臀,咬牙道:“你这小狐狸,会猜不出我的心思?嗯?故意让我等得心焦意乱,度日如年的。”

宫卿又好气又好笑,殿下您也真是个别扭的,明明巴心巴肝地盼着人家去,却还口头上专门去交代一声让人早些睡。闷骚成您这样还真不容易。

他闷着一肚子气,又捏了捏她的臀:“你也不关心我。”

“谁说不关心了,喏,那火盆上放着的是什么?”

上面温着一盅燕窝粥。

他这才心里舒坦许多,又不依不饶地问:“那为什么不送去?”

“不是你说不让去的么?”

“就是想试试你这小狐狸心里有没有想着我,结果一试,你这心里果然是没有的。”说着,那一双手,便朝着她胸口袭去,大力地揉了揉那两团丰满圆润仍旧不解气,又滑向两边的腋下挠她的痒痒。

宫卿痒的上气不接下气,咯咯笑着求饶。

“说句好听的。”

好汉不吃眼前亏,她只好软娇娇地求道:“请夫君饶了卿卿吧。”

“再换一句。”

不满意,那就只好再肉麻一些。

“请哥哥饶了卿卿。”

“再换一句。”

她娇嗔:“那你到底要听什么?”

他咬着她的耳垂说了一句。她一听,便脸红了。

“说啊。”

她眉目如画,唇红颊嫣,一张千娇百媚的脸蛋皆如染了酡色一般,他痴痴地抹着她花瓣一样娇艳柔嫩的唇,低声道:“快说。

她斜睨着他笑:“你也没说过,凭什么要我说。”

慕沉泓道:“我还用说么?我为了娶你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你这个没良心的小丫头。”

这句话听着十分顺耳贴心。可是她还是不好意思说,扭捏了半晌才娇娇羞羞地说道:“我喜欢你。”

话音未落,便被他紧紧地拥在了怀里。

“当真么?”

她拿一根纤纤玉指在他胸口上缓缓写了个“是”字。

便是世间再美的语言都胜不过这一个字,他心里狂喜之情无可表述,一时间心潮澎湃,激动难言,只是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恨不得揉进骨血之中,一刻也不分离。

宫卿也没想到他会有这样大的反应,回想起他的那些别扭的试探,原来都是为了这个。一刹间,又觉得幸福又觉得感动,夫妻之间在没有比彼此心意相通的这一刻更加的和美温馨。

良久,慕沉泓松开了她,低声道:“卿卿,若我带兵出征,你不会有异议吧?”

60

60、V章...

宫卿心里头噗通一声,便微微变了脸色,情不自禁地搂住了他,好似怕他此刻就走了似的。

“朝中那么多武将,你一定要亲自出征吗?”

慕沉泓笑着揉了揉她的秀发:“各朝各代都有战争,历史上御驾亲征的帝王不计其数,父皇年轻的时候也曾亲自征讨过高昌。你放心,我并不是去亲自上阵杀敌,不会有危险。再说高昌是一个小国,此战有八成胜算。父皇也是希望我能借此安国立威,将来更好地治国平天下。”

“道理我都懂,可是事到临头却放不下,舍不得。”她眼眸中浮起了一丝雾气,水盈盈柔情万缕。他挑起一缕青丝缠住食指,缓缓道:“还有一个原因,逼得我非亲自出征不可。”

“什么原因?”

“你。”

宫卿一怔,反问了一句:“我?”

“当年你被那几个粟特人所虏,便是要献与高昌王。这一次,那高昌使节更是口出狂言,只要阿九和亲,原来不知何人,将一副你的画像送给了那高昌王,说是阿九,所以高昌王才对阿九势在必得。如此羞辱,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定要亲手斩杀高昌王于马下方解心头之恨。”

宫卿心里一怔,绝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一番内情。忽然间她想到了向婉玉,莫非是她一手策划?那向大柱原本生于高昌,这些年和京城中经商的高昌人也有些来往。而自己的画像,也绝不可能轻易落入外人之手,定是她偷偷拿出去的。

宫卿不敢将心里的怀疑说出来,暗暗气恼向婉玉的不识大体,居然为了报复阿九而将私人恩怨牵扯到国家大事上,而这一切,也是阿九咎由自取,若不是仗势欺人,树敌太多,又何来这么多的事端。

“夫君,你若走了,我腹中,如何交代?”这正是宫卿最最忧愁的地方。

慕沉泓笑着揉着她的小腹:“备战还有一段时间,你别急。再说,你腹中不是已经有了么?”

她啼笑皆非,拍开他的手,“你有神眼不成,怎么就断定已经有了。”

“不信你我打赌,那一夜必定是已经有了。”

“赌什么?”

两人笑闹着,又暂时将那高昌之事放在了一边。

高昌使节离京之后,高昌王开始在边境四处挑衅,想趁着天寒地冻,捞些便宜。小打小闹宣文帝也没放在眼里,只是让安西都护府加紧戒备,又让兵部加紧备战,朝野上下因为这件事变得气氛凝重,气氛和平素大不相同。

备战完毕,征讨高昌便提上了日程。

宣文帝最终无视独孤后的意见,在朝堂之上当众宣布由太子领兵出征,想要成就儿子的丰功伟业,不世英名。

独孤后得知这个消息,气得几乎昏了过去。也等不及宣文帝从勤政殿回来,便急匆匆带人前往乾明宫。

等独孤后赶到之时,朝臣已经散去,殿内只有宣文帝父子两人。

独孤后蹬蹬几步登上丹陛,浑身颤抖地看着宣文帝,咬牙说了两个“好”字,眼泪便气得夺眶而出。

宣文帝道:“梓童莫气,此事朕意已决,泓儿也愿意。”

慕沉泓扶着独孤后坐下:“母后别担心。小小高昌不足为惧,母后只当是儿臣去边关体察民情。不几月便回来了。”

“那战场之上刀枪无眼。”独孤后抹着眼泪,丢开了皇后的威仪和强势凌厉,只是个害怕失去儿子的母亲。

宣文帝淡淡道:“朕当年出征,也未见你如此担心过。”

独孤后气结,“皇上如何能和泓儿相比?”

宣文帝一听便脸色变了。

慕沉泓忙道:“母后的意思是,泓儿比不上父皇的英明神武。”

“此事已定,梓童不必多言。”宣文帝从龙椅上起身,径直离开。

独孤后泣道:“泓儿,你为何非要出征。”

慕沉泓笑了笑:“母后,这江山社稷是慕家的,又有谁比儿臣出征更为合情合理,更为尽心尽力。再说,母后就对儿臣如此没有信心?儿臣自小熟读兵书,勤练武功,骑射刀剑功夫也不弱于父皇。为何父皇去得,儿臣就去不得?”

独孤后只是摇头,她不是对儿子没信心,说来说去,还是自己儿子太少,所以就怕有失。

回到东宫,慕沉泓将出征日期告诉了宫卿。宫卿听了心里便是一沉,屈指一算也没几日了。新婚燕尔便要尝到分离之苦,两人都有些不舍,便紧紧抱住了一起,殿内的宫女太监也都见惯不惊的避了出去。

慕沉泓附耳低问:“今日月信可来了?”

宫卿脸上一红,摇了摇头。没想到他对她的月信日期记得比她自己还牢,昨日月信没来,他便确信无疑地说一定是怀上了。她也不敢确信,万一要是推迟了几日呢?

“我就说,那一夜必定是怀上了。叫太医过来看看。”看他模样,比太医还十拿九稳,宫卿羞赧地拦住了他。“还是等几天吧,我怕有错。”

他喜不自胜道:“绝不会有错。”

宫卿也暗暗期盼这一次是真的,不然他出征离开了京城,自己这肚子可是瞒不住独孤后的眼。

度日如年地等了一天,月信还是没来。慕沉泓沉不住气了,立刻将李可简召了来。

“太子妃脉象如何你如实禀来,看究竟是不是喜脉。”

李可简小心翼翼地给宫卿请了脉,诚惶诚恐道:“微臣虽然医术不精,但喜脉是确定无疑。”

慕沉泓心里大喜,握住了帐外的那只纤纤玉手,对李可简道:“今日之事不得外传。”

“是,微臣不敢。”

“日后太子妃的饮食由你来调理,好生侍候,等本宫回来,重重有赏。”

“是,微臣自当尽心尽力。”

李可简退下之后,慕沉泓笑着一挑帐帘,将半躺着的娇妻扑倒。宫卿笑颜如花,眉目含春。这整整煎熬了半个月的心事终于放下了。两人欢喜不尽,倒像是合谋做了一件机密大事,又是激动又是兴奋。

宫卿搂住慕沉泓的脖子,笑盈盈道:“夫君真是料事如神,堪比淳于大人。”

“是为夫百发百中无虚弦。”他一语双关,瞬间将她的脸羞红了。

他将手放在放在她腹上轻轻抚摸,低声道:“真是很期待你我的孩子。可惜这段时日我不在,等我回来的时候,你的肚子便该有这么大了。”

宫卿噗的一笑:“双生子也没有那么大吧?”

慕沉泓叹了口气:“我顶顶不放心的就是你。不过你如今有了身孕,母后也不会再为难你,若是阿九有什么不敬,你便直接去告诉父皇。”

“我会保护好自己,你放心,你自己要多加小心。”她身上的血脉乃是最佳护身符,便是阿九也会顾忌这个,不敢对她有如何不敬。

“我突然想到一个名字,慕赢。卿卿以为如何?”

宫卿喜道:“这名字好啊,祝夫君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腊月初八是淳于天目挑选的出征吉日,在宣武门前歃血祭旗之后,慕沉泓带着十万雄师奔赴安西。和安西大都护郑觉智手下的安西州郡的十万精兵汇合之后再一举平定高昌。二十万精兵去打高昌,朝野上下对这场战事都抱着必胜的态度,包括宫卿。但世事难料,越是胜券在握的事,越是会出现预想不到的结局。

很快便是春节,宣文帝畏寒,深秋若不是因为出了薛佳之事,将养许久,又加上备战高昌,本该早就移驾到南华行宫。眼看天气越加寒冷,受不得寒气的宣文帝便带着独孤后,几位老太妃,阿九和宫卿到了南华行宫过年。

新年因为缺了慕沉泓而格外的冷情。好在有宫夫人陪着宫卿,还不是太过寂寞。

按照旧例,大年初一,朝臣们要到行宫去给皇帝拜年,命妇们去后宫给皇后请安。然后皇帝设宴款待群臣,对朝臣们过去一年的辛劳给予嘉奖封赏。

宫夫人提早起来,带着宫卿先去给向太妃拜年。

向老太妃笑呵呵的拉着宫卿的手,道:“出落的越发俏丽水灵了,还是胖点好看,珠圆玉润的。”说着,又看了看宫夫人:“青舒你怎么也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