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怀箴深知她所受到的伤害,心中又是痛惜,又是难过,待要唤倩儿去传召太医,才知皇太孙早已命令太医为萦萦诊治过。太医开了方子,倩儿已然命人去煎药了。

她安慰萦萦一番,取出粉儿捡到的婴戏玉坠,放到萦萦手中,心中平地泛起层层波澜,她深深呼吸一口气,问道:“萦萦,粉儿在你门前的石阶上捡到这块玉坠子,可是你的么?”

萦萦捧着澄澈如水洗碧空的碧色玉坠,眼波流转道:“我才一丁点大的时候…”她边说着边用双手比划,“从悬崖上摔下去,脑袋撞到石头上,居然没有死,被一只大野狼带回去养着。野狼不但没有吃掉我,还喂我喝它的奶水。后来…”

她的泪水又涌了出来,挂在日渐枯黄的面上,“后来大野狼被山谷中的猎户打死了。猎户当我是小妖怪,要放火烧死我。恰好我师父经过,就救下了我。小时候的事儿,都是师父心情好的时候说给我听的。她说她还在那悬崖下的山谷中,发现了一辆摔的粉碎的马车和一具尸骸。那尸骸可能就是我爹爹。”

“你惦记你的亲生父母么?”简怀箴的心微微颤抖,一层一层的缠绕,绞痛。

萦萦睁大眼睛,摇摇头,撇撇嘴说:“不惦记呢。我倒是想瞧瞧,小时候养过我的野狼是什么样子。”

简怀箴心底蓦然生出凉意,黛色远山眉间笼罩一重薄薄的霜华。她正犹豫是否要向萦萦讲出旧日因缘,却听到有人高声喊道:“皇太孙驾到!”

她心中凛然,忙迎出门外,心中已然沉静如水,道:“臣女简怀箴叩见太孙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皇太孙虚扶一把,笑吟吟道:“免。”

简怀箴也不多礼,往后退却两步,眸中含着隐隐揣测之意,漫声道:“不知太孙殿下驾临,所谓何事?”

有微微的风吹拂入堂,皇太孙身后的白玉珠帘轻动,发出鸣环珩珮之音,令人闻之动容,犹如置身浅红落花之中,一湖月色之下。

皇太孙用颇带玩味的眼神盯着简怀箴,别有深意地说道:“那日在华盖殿上,少傅操琴,简大小姐吹箫,小王始知何谓琴箫相合,鸾凤和鸣。简大小姐腹有诗书气自华,江少傅文武双全,卓逸不群,又位列三孤,官拜从一品,两位当真是天赐佳偶,姻缘天定。小王言尽于此,愿简大小姐姑且听之。”

简怀箴浅眉微蹙,明眸流转,已然明白皇太孙话中之意。简怀箴为救萦萦,方寸大失,竟然没有发现身后有人跟踪,等到了万安宫外,发现碎襟,已然清楚跟踪之人是江少衡无疑。只是,江少衡非但没有把她会武功一事禀告如妃,还特意搬皇太孙移驾救人。皇太孙与江少衡份数师徒君臣,情同骨肉同胞,自然感喟他对简怀箴一番深情厚意。

在华盖殿上,纪恻寒为救简怀箴,曾欺君说自己与她两情相悦,鸳盟暗许。皇太孙信以为真。他想帮江少衡夺得佳人芳心,因此才有这番言辞。

简怀箴低眉敛目,安之若素,笑道:“皇太孙今日驾临,恐怕不是为帮江少傅做说客吧?”

皇太孙有些不自然的轻笑:“本王前来,其实是想…是想瞧瞧我从皇姑姑手中救下的萦萦姑娘怎么样了。萦萦心直口快,与宫中旁人倒是不同呢。”原来,皇太孙救下萦萦之后,见她天真无邪,心无点尘,一时难免感觉好奇。把萦萦从慈庆宫送回长春宫后,想想萦萦的言辞笑颦,越发觉得她玲珑可人,便又忍不住前来探望她。

他的目光,带着骄阳一般的期待,绽放着火焰一样的希望,便是数年的冰霜,也能将其在一瞬间笑容。简怀箴的眼角眉梢,洋溢着盈盈笑意,又隐约含着几许忧思,她神色复杂,道:“皇太孙请。”

萦萦见到皇太孙,苍白地近乎透明的面容上,不由得涌上丝丝绛云颜色,她明媚的眼眸中含着期盼和羞赧,嘻嘻笑着问道:“你怎么又跑来了?”

皇太孙的眼睛,也明亮如一池秋水,笑着说:“我来瞧瞧你好些没。”

“哪有好得那般快?你真笨。”萦萦斜睨了他一眼,床榻上的珐琅装饰蓝得如白云天般,映得她略略有些莹润的面容一时竟光彩照人起来。

皇太孙的心口急速跳动,目光中的烈焰骄阳愈发明烈几分,心中隐隐掺杂着几分晦暗不明的喜悦,笑道:“原来确是我笨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时都有些忘情。萦萦原是胸无城府,单纯明朗之人,又因着幼时被撞坏脑袋,思维只相当于一个十岁孩童而已,因此每一言每一语,皆为心中所思,发自肺腑。皇太孙朱瞻基自幼成长与皇宫之中,见惯宫中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不信直中直,提防仁不仁,无论对谁都存了三分戒心。唯独与萦萦相处交谈,他不必费心思量,可以畅所欲言,深深感觉到以前从来不曾感觉到的轻松。

简怀箴心中尚且有所顾虑,只是事关重大,难以启齿言明,只得由着二人去了。

萦萦伤好之后,时常去慈庆宫寻皇太孙玩耍,两人竟然甚为投契。有些时候,简怀箴也会随同一起前往,与江少衡朝夕相对的日子也越发多了起来。只是,两个人之间,永远横了一座看不见的海市蜃楼。可以远远地凝望,却始终不能走入对方心中。

第二十七回 玉漏迟

不知不觉,几个月过去,转瞬到了清秋时节。秋风袅袅,树树秋声,草木摇落,山山寒色。宫中的花木,披上一层萧条的秋色,残枝枯叶犹如一颗颗凋零灰败的心。

西风乍起,太液湖中的绿荷,一夜之间被秋霜剪破,残叶相倚,恨意丛生。

登上亭楼殿阁遥遥相望,钟山萧瑟,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阳如血,清寒漠漠而生,偶尔有雁字飞过,鸣唳声凄怨绵长,句句泣碎人的心肠。

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简怀箴的眉,越发蹙得像是素净夜空中的银钩冷挂的下弦月。因为萦萦的身子骨,越来越虚弱,时常苍白憔悴地不成样子,说不出几句话便气喘吁吁,行不到几步路便香汗淋漓。皇太孙只当她身子怯弱,有不足之症,便命令太医调制各种药剂为她进补。只有简怀箴心下清楚,萦萦之所以会出现如斯症状,皆因她是炙人之缘故。

萦萦自婴儿时便被人浸泡以天山毒蜘蛛为药引,血曼陀罗、婴泉、鹤顶红等二十一种奇毒制成的毒水,成为炙人。到如今已接近二十年,萦萦对毒水形成依赖。若是不能及时救治,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毒发时候全身腐烂死去。这些事儿,便是萦萦自己,也不得而知。

简怀箴几经思量,决定带萦萦离宫回府后再从长计议。她原本想带萦萦前往西湖风萍居请龙语萍救人,却无奈她身体每况愈下,恐怕已经不能承受颠簸之苦。为今之计,只能飞鸽传书,请龙语萍出山,来京城救人。

于是,简怀箴再向王贵妃辞行。

王贵妃近来正为如妃新册封德妃一事倍觉落寞失意,简怀箴未免她担心,只说离家日久,甚为思念家中亲人,故而请辞回家。王贵妃沉吟再三,便应允了她的请求。

简尚书夫妇已然有些日子不曾见到女儿,乍见她回到府中,欣喜不已。简夫人更是捧着她的双手,嘘寒问暖,唯恐她生受一丝一毫的委屈。萦萦站在一旁,睁大双眸,见她们母女情深,一时羡慕地泪眼萦萦。

简夫人漫不经心转过脸去,恰好看到萦萦盈盈而立,登时怔忡道:“箴儿,这个女孩子是王贵妃的侍女么?瞧着倒也面善,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仔细想想却又记不得。”

简怀箴强忍心中的悲戚之情,命欣儿在父母的卧房旁,收拾一间大房间给萦萦。欣儿领命,引着萦萦去选房间。

简怀箴这才拉着简夫人的手,坐到黄花梨紫檀对椅上,颤声问道:“娘,你还记得昔日的情怜妹子么?”

简夫人闻言,一时有些落魄失魂,头上几根浅白色的发丝微微抖动,她黯然神伤道:“这一生恐怕也不能够忘记。”

简怀箴清浅的眼眸中,凝聚着无尽的悲伤。那些伤情,在往事的积郁和沉淀中,幻化成大片大片的白蝴蝶,于静谧的房中漫然起舞。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喑哑,哀声道:“我疑心萦萦便是情怜妹子。她随身带着的叶脉纹婴戏玉坠,与哥哥身上的很是相似。玉坠背面,刻着篆体‘简’字。”

黄花梨紫檀木有束腰小桌上的碧海天涯纹路,泛着冰冷的光华。简夫人失神良久,才缓缓道:“情怜的背上,有一块蝴蝶型的胎记。”

简怀箴清雅绝伦的面容,亦喜亦悲,她抿着唇,“嗯”了一声道:“正是。萦萦亦是如此。”

简夫人竟如风魔一般,眼珠发直,半晌无语。简尚书见状大惊,上前去轻轻拍打着她的肩头,连声唤着“夫人”。唤到十数声,简夫人方似从一枕黄粱大梦中清醒过来,哭喊一声:“我苦命的女儿哪。”眼泪便像是露珠儿一般滚滚落下,悲戚地不能言语。

简尚书缓缓劝说道:“夫人,我知道这些年里,你为女儿一事郁郁寡欢。只是如今苍天见怜,你该欢喜才是。”

简怀箴将一方素帕递到简夫人手中。简夫人接过拭泪,抽噎道:“老爷所言甚是,女儿得而复失,我们该欢喜。昔日怜儿为救箴儿,几乎命丧黄泉。如今箴儿为我们寻回怜儿,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箴儿,娘多谢你,教我有两个女儿。”

简怀箴贝齿如玉,重重咬着下唇,唇色一时如血嫣红。她凝望着简夫人,疼惜之中尽是难掩的悲色,强忍着心碎之痛道:“情怜妹子身中剧毒,若是不好生救治,恐怕——命不久矣。”

简尚书夫妇齐齐大惊失色,起身慌问道:“是什么毒?可有得治么?”

简怀箴重扶着父母落座,把在皇宫中遇到萦萦的始末和萦萦这二十年来的遭遇叙说一遍。

末了,她凝神静思片刻,方缓缓说道:“我师父龙语萍被世人誉为一代医仙,她或者有法子救治妹子。若是师父不能,我便去濠州钟离请师祖楚婆婆出山。爹娘放心,女儿便是拼了性命,也会保护妹子周全。”

简尚书长长叹息,眼中有些浑浊之色,他捋须道:“箴儿的心意,我与夫人自然明白。只是昔年中山王天德公(徐达)死时,楚王爷伤心欲绝。她当着天下人立下重誓,从此与大明王朝恩断义绝,与朱家皇族死不相干。你是她疼爱的徒孙,她对你的冤屈尚且袖手,何况是与她无亲无故的怜儿?”

简怀箴低垂臻首,安慰双亲道:“萦萦并不是皇家的人,祖师婆婆应当不会见死不救。我已经飞鸽传书,请师父前来。爹娘不必过虑。”

简尚书与夫人互相对望一眼,已然明了彼此心意。简尚书目光中满是慈爱之色,缓缓说道:“箴儿不要累了自己才是。如今失珠复还,苍天已是待我与你娘亲不薄。”

简怀箴见爹娘强颜欢笑,泪不禁弹,心中大为伤感,却半分也不肯流露,只是拣些寻常的话安慰二人。

夜色渐深,清冷的月光从纱窗从扶疏花木的缝隙中漏下,犹如剪了一点一点的泪色如霜。

简怀箴踏着月色,回到卧房之中。她虽进宫有些日子,房中仍旧收拾得整洁干净,一尘不染。窗开着,有清寒的冷风倏然而入,沁骨微凉。

她坐在床榻之上,低敛着眉目沉思。却总觉得心中郁郁,似有万千愁绪袭来,排山倒海,无所排解。恰好一转头间,瞥见角落之中黄花梨五足带台座香几上搁着许久未碰的瑶琴。

她一时兴起,抱着瑶琴来到月华如水的院落之中,走到松风亭中坐了下来。

松风亭旁的秋菊开得正好,枝枝缠绕,叶叶相交,妃色的嫩蕊映照着八角琉璃明灯,犹如一颗颗被寒霜侵染的心肠。简怀箴调好琴弦,低眉信手续续弹,未成曲调,已先有漫延的情思恍若漫天的蝴蝶翩翩起舞。

亭馆院落之中,不时有松花被吹落,簌簌落在地上,铺成满地的如雾如烟。泠泠西风入初入弦,玉音清曲之中无端多出几分萧瑟,犹如关山迢迢,彩笺尺素万里难递;又似凤栖梧桐,碧霄零落相思无凭。

简怀箴念着身世长恨,未解冤仇,只觉长路茫茫,无所依着;又想起萦萦重疾,父母忧思,更觉内心萧索,飘渺无际。沉思间,她的一腔暧昧不明的心事竟都化作杳杳琴音,在指尖缓缓流出。

她的一颗心肠,已完全沉浸在寥落琴音之中。而松风亭前的一棵梧桐树后,却有人比她更为惘然。

那人竟是方寥!

他着一身水墨青色的长衣,手中抱着一把长剑,倨然立在树后,听简怀箴琴音渺渺。此时是清秋时节,偶尔有枯黄的桐叶被风吹落,悠悠飘落在他的肩头,他竟听琴听到痴痴神往,对落叶浑然不觉。

这并不是他方寥的作风。他对天下人都怀了敌意,时时刻刻都十分警醒,便是连睡梦之中,也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可是此时此刻,他竟然完全为简怀箴清幽的琴声所淹没,沉浸其中仿佛再也不能自拔。

第二十八回 金凤钩

“方大哥。”忽然之间,有人呼唤方寥的名字。那声音若有如无,飘渺如一缕细细的轻烟。是唐云萼,她永远都是那么清雅怯弱,温柔可人。

方寥的面色映着清冷的月光,越发显得清寒淡漠,冷如寒潭。他侧着身子,轻轻“嗯”了一声。简怀箴的琴声已戛然而止,“琤”地一声,竟是琴弦断了。

“方少侠,唐姑娘,许久不见,两位在府中可还住得习惯么?”简怀箴站起身来,白色镶边如意云纹的水袖上泼了满满的月光,轻轻走动间,月色微颤,恍若亘古千年未摇碎的一帘幽梦。

方寥一时竟有些怔忡,半日方冷冷说道:“多谢你的关怀。”

简怀箴淡淡轻笑,笑容里有些许的伤感与落寞,她垂下眼睑,羽睫犹如长长的鸦翅,静静道:“宵深露重,两位早些安歇吧。”说完,告辞而去。

她环抱瑶琴,才走了几步,却听到方寥在她身后说:“那日的事,对不起。”

她的身子轻轻一滞,旋即微微笑道:“方少侠说得是哪日的事?小女却不记得了。”说完,衣袂飘然而去。只留下身后西风沉沉,秋菊轻动,在八角琉璃明灯的笼罩下,投下杂影幢幢,凌乱不息。

方寥如刀削的眉目上,凝了霜华重重,越加显得孤傲凌然。他双目冷峻,久久望着简怀箴消失在苍木落花中的身影,忽然发出一声细微而悠长的叹息。叹息很细,却足以化作针芒刺痛有心人的柔软心肠。方寥他始终不曾注意到,身畔怯弱不堪的白云唐云萼娇柔清丽的粉面上,有难以遮掩的层层泪痕。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

尚书府中,愁云笼罩。后宫中,亦是云波诡谲,变幻莫测。简怀箴辞别王贵妃回府后,后宫中也发生一件大事,便是刁蛮狠辣的小公主落雪的失踪。

平素落雪公主虽刻薄无理,恣意妄为,却深得朱棣宠爱。她忽然从紫禁城中失踪不见,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件事不止惊动后宫,更引得朱棣雷霆震怒,痛惜不已。他亲自审问过侍奉落雪的宫女太监无果后,即刻派纪纲率三千锦衣卫在顺天府全城搜寻。

落雪的事,对已被册封为德妃的如妃而言,也是极大的打击。她千谋万算,始终不能算到亲女突然失踪,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她震怒之下,立刻派遣江少衡和纪恻寒出去找人。

这时恰好简文英因武略出众,才在朝中谋得武德将军一职,为正五品初授武官,手下有一帮兵士,江少衡便托他帮忙留意落雪公主下落。

这一日。简文英在校场练完兵,正准备回府,却被几个千总和校尉截住。原来,他们为贺简文英新官上任,特意在阜内大街的金鼎楼设了宴席款待他。其意殷殷,盛情难却,简文英只得随着他们去了。

酒足饭饱之后,几位千总和校尉都有了几分薄醉,便要简文英陪同他们一并去金鼎楼旁的金钩赌坊赌钱。

简文英自幼秉承家训,从不曾进过赌坊,就要推辞。却被千总和校尉们笑他迂腐不通,不够豪气。简文英被一激之下,再也顾不得其他,便跟着他们走了进去。

金钩赌坊为顺天府中最好的赌坊,前来博弈之人非富则贵。

赌坊之中一色用黄花梨有束腰霸王棖方桌做赌桌,黄花梨高扶手南官帽椅为座椅,却仍旧难掩乌烟瘴气。赌局以马吊为主,又辅有六博、樗蒲、塞戏、弹棋、围棋、押宝、花会、字宝等。穿梭坊间,时时见有身着红绫裙青缎掐牙背心或是大红羽缎对衿褂子的妩媚赌妓穿梭其间。

简文英眉头长皱,却又有些无可奈何,只好随着千总校尉们找张赌桌坐下来,看他们醉醺醺赌钱。

几局下来,千总校尉们各有输赢。简文英颇觉无味,正欲告辞而去,隐约中却听到一个尖脆的声音叫嚷道:“你别碰我!小心我让父皇抄你的家!我是当朝落雪公主。你们得罪我,便是得罪皇上,犯得是欺君之罪,要灭九族的!”

那女子的话,引得周围赌客长声大笑。有人笑嘻嘻说道:“你是公主,我便是皇上,你还不来拜见朕?”

更有人叹息道:“这小姑娘样貌倒是生得不错,可惜却是个傻子。”

简文英闻言留了心肠,趋步走上前去,发现几个赌客正围住一个发丝凌乱的姑娘调侃。那姑娘生得唇红齿白,眉目姣好,两眉之间怒气流动,正是宫中失踪几日的落雪公主。

此时,落雪的头发胡乱挽成两个松松垮垮的丫髻,身着暗灰色的葛布对襟褂子,青黑色麻布绫裤,白皙的左手举着一块抹布,右手拎着一木桶水,打扮与赌坊中的普通洒扫小厮并无异处。

来金钩赌坊赌钱的人非富则贵,见过公主的却只有简文英一人而已,是以他们并不信落雪之言,只当她是胡言乱语。

与她争执的是两个富家子打扮的人。其中一个高瘦的甩了甩金丝雨纹滚边镶花的衣袖,面上带着几分愠怒,冷冷道:“何必与一个女疯子计较这么多。直接把掌柜的唤来,将这女婢乱棍打死就是。”

“打死岂不是便宜她么?本大爷的斗牛纹洒线绣藏式长褂乃是花了三百两银子买来的,被这死丫头的脏水弄污秽了,不如就把她卖到妓院中去吧。”稍微矮胖一些的男子,肥头大耳却颧骨高耸,倒掉双眉犹如金钩挂月,双眼之中透出森然冷意。

“你们敢!”落雪顺手取抓取惯常带着的九节鞭,却抓了一个空。她柳眉倒竖,一张脸子气得朱红,想也未曾想,抬起手中的木桶对着矮胖的男子兜头泼了下去。

矮胖男子冷不防被淋个落汤鸡,一时为之气结,手指颤颤巍巍指着落雪,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乱棍打死!”

“表哥!”高瘦男子上前几步,扶住矮胖男子,伸出手来对着落雪狠狠掴下去。落雪如何肯吃亏,顺手接住高瘦男子的手,反扭一把,推到矮胖男子身上,两人齐齐摔落在地。

掌柜的不知何时走了出来,站在一旁兢兢战战,直呼:“来人哪!把这死丫头拖出去打死。胆敢得罪顺天府尹的公子和表少爷,分明便是嫌命长!”

当下,就有几个黑缎长衣的打手走上前来,扭住落雪便欲带走。落雪如何肯就范,顺势在其中一人脸上抓出几道血痕,却无奈对方人多势众,仍是被捆了起来。

简文英深知落雪公主刁蛮任性几近暴戾乖张,是以方才故意不出手,想让她受些教训。如今眼见掌柜的当真要把她打死,便知不能不出手了。

“慢着!”简文英大踏步走上前来,不疾不徐道:“这位姑娘是我家的侍婢,前几天回乡探望姑骚,无故失踪,却不想是被你们金钩赌坊拐了来。走走走,我们去见官去。”说罢,拉着掌柜的就要往外走。

“你…简文英你个该死的,谁是你家侍婢?还不快来救我!”落雪狠狠横了简文英一样,高声叫嚷道。简文英向她摇摇头,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出声。

矮胖子已然从地上爬起来,头发湿嗒嗒付在肥胖的面上,犹如蹴鞠一般,他怒气冲天道:“见官就见官!顺天府尹就是我爹!”说完,双手叉腰,瞪着简文英,一副示威的摸样。

几个千总和校尉见状纷纷围拢过来,靠在简文英后面,问道:“武德将军,出了何事?”

不等简文英回答,矮胖子已然轻蔑道:“原来只是区区一个五品武德将军!”

有个千总冷笑道:“可不是么?京城中人哪个不知礼部尚书简大人的公子简文英不靠父荫,从五品将军做起。怎么比得上顺天府尹大人那位蠢钝如猪的公子,仗着父亲是四品府尹,便到处坑蒙拐骗,巧取豪夺,真是猪仗人势。”

矮胖子闻言,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掌柜的倒是心中清楚,礼部尚书是正二品的官衔,而顺天府尹不过是四品罢了。当即对着简文英又跪又拜,口称:“武德将军莫怪!若是被小的们知道这姑娘是尚书府的人,小的们怎么敢不好好招呼?求将军赎罪!”

简文英不欲惹事,爽快道:“今天的事就算了,我不会同你们计较。只是我府中的丫鬟雪儿,我是要带回府中去的。”

“那是,那是。”掌柜的忙不迭当应着,命人给落雪公主松绑,把她交还给简文英。

第二十九回 玉簟秋

简文英与诸位同僚出了金钩赌坊,各自告辞回家。落雪公主却仍旧步步不离跟着简文英。

简文英心中颇为纳罕,疑惑道:“你已经逃出金钩赌坊,为何还不回宫?跟着我做什么?”

落雪公主轻轻抹了抹额心,眼珠儿转了几圈,斜睨着简文英满面堆笑道:“简公子,本宫一早就知道你是见义勇为的侠客,是京城中的第一好人。你带我回你家去坐坐,可以么?”

简文英错愕,下意识道:“当然不行!”心中却多了几重提防,唯恐中了落雪的奸计。

落雪的双眸漆黑如乌墨,两颗珍珠般的泪珠儿在眼眶中打转,说话的声音也带了丝丝哽咽:“简公子,你是少衡哥哥的好朋友,难道眼睁睁看着我流落街头,再次被人骗去赌坊么?你若是不肯帮我,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说完,作势便要往青石墙壁上撞去。

简文英神色一凝,旋即爽朗笑道:“请便!”

“你…简文英,若是得罪本宫,你可知有什么下场么?”落雪的面色刹那落满冰霜,黛眉横斜,冷冷瞪着简文英。

简文英颇有些不屑地冷哼一声,按捺住心中怒气,转身而去。

他走了数步,心中蓦然一动,转头看去,但见落雪公主一身轻薄衣衫,发梢逢尘,眸中噙着泪水,孤零零伫立于清秋清冷的西风之中,情状大为凄凉。他颇为不忍,略一沉思,重新走回到落雪身边,伸出手来,诚恳道:“我便邀请你去我家坐坐吧。你得先答应我,不可胡闹,不可任性,一切都要听从我的吩咐。”

落雪如玉的贝齿重重咬着下唇,赌气道:“是你非要教我去你家的,不是我要去的!”简文英无奈,只好笑笑称是。

落雪跟着简文英,走在阜内大街上,看到繁华胜景,大为开怀,方才的怨气消失地无踪无影。她碰碰简文英,扁着红玉般的小嘴儿,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何要离宫出走?”

简文英直视前方,并不看她,语气颇为生硬道:“你落雪公主为人做事,向来是蛮横无理,刁钻任性,你做出什么样的事儿来,也不奇怪。”

“你—”落雪恶狠狠瞪了简文英一眼,却也不生气,笑吟吟说道:“告诉你也无妨。都怪我母妃,明明知道人家钟情少衡哥哥,却还要去恳请父王让我下嫁给朝鲜大王李元正,还夸他雄才大略,是盖世英雄。其实,他哪里比得上少衡哥哥半分呢?”提起江少衡,落雪说得眉飞色舞,双腮犹如染了薄薄的胭脂一般变得绯红。

简文英冷冷打断她,道:“你的事与我有什么干系。”他心中早已把落雪认定成与如妃一般心狠手辣的女子,方才虽一时恻隐之心收留她,却始终不肯信任她。

简文英大步向前走去。落雪满腔热情换得冷淡冷漠,竟也不曾恼简文英。她紧紧抿着红唇,低下头去,亦步亦趋跟着他走。

两人回到尚书府,阖府上下见到简文英带落雪公主前来,俱为惊异。简文英命欣儿给落雪安排住处后,径自去见尚书夫妇陈述事情经过。

恰好简怀箴和萦萦也在,见简文英回家,忙取了黄花梨四角锦纹绣凳给他坐下。萦萦实为简情怜之事,简文英也已知晓,平日里对萦萦甚为疼爱怜惜。

简世鸿待简文英落座,便开口问道:“英儿,方才有丫鬟来报,说你带宫中失踪的落雪公主回府,这是怎么回事?”他的语气中,流动着隐隐的不安。

“是。”简文英微微欠了欠身子,朗然道:“今日同僚在金鼎楼设宴,为儿子洗尘。饭罢又同去金钩赌坊。落雪公主便是在那里撞见的。她从宫中出走后,被人骗入赌坊做侍女,儿子见她可怜,就出手相救。”

简世鸿蹙眉沉思,片刻才道:“原是该救,却不该把她带回府中。拐带窝藏公主罪名不轻。老夫应当进宫见驾,奏明此事才好。”

简怀箴怔怔望着简文英,眸中浸染了一层淡淡的迷离之色,她微微沉吟道:“爹爹不可。”

“箴儿有何高见?”简世鸿相询。

简怀箴把玩着玉臂上的樱草色的玉钏儿,任凭淡淡的鹅黄在指间流淌不息。她眉色宛新,不疾不徐道:“如妃素来诡计多端。在宫中之时,她的女儿朱落雪曾屡次三番陷害我,可见深得如妃真传。堂堂一国公主,岂会说走失便走失么?恐怕这又是如妃母女设的一个诡计。”

简文英闻言,长笑两声,颇不以为然道:“妹子聪颖过人,料事如神,这次却是猜错了。据我所知,落雪公主逃宫,皆是因如妃迫她嫁给朝鲜大王李元正的缘故。她对少衡兄的绵绵情意,妹子想必也曾瞧在眼中。”

简怀箴沉默半晌,目光从简文英面色掠过,缓缓道:“倘如哥哥所言,如妃的野心当真是昭然若揭。她如今贵为德妃,位次仅在王贵妃之下,已算是权焰滔天,却仍不惜把唯一的女儿远嫁朝鲜,藉此来笼络李元正。我总觉得这个女人,其志并非仅是觊觎后宫那般简单。”

简世鸿若有所思,道:“箴儿所虑,不无道理。如妃的手段居心实非寻常人所能预料。”

窗外,夕阳西坠,夜色如打翻在宣纸上的墨汁,慢慢扩散开来,将天地间染成一片漆黑沉色。几颗星子点缀在浩瀚夜空之中,时明时暗,犹如光影嶙峋的鬼火。

简文英的面色阴沉不定,冷笑道:“为了权势,不惜葬送亲生女儿一生幸福。如妃的手段实在令人不齿。”

简怀箴寂然不语,端坐在黄花梨雕花靠背椅之上,长长的羽睫在象牙色的云纹玉蝶如意千水裙上投下一丝寒鸦般的阴翳,她徐徐道:“朝鲜如今国势鼎盛,若如妃将李元正笼络至麾下,恐会对大明王朝不利。唯今之计,要想个法子逼着如妃打消这年头才是。”

“妹子可有长策?”简文英英眉渐渐扬起,中气十足问道。

简怀箴微微颔首,道:“正是。只是我还需落雪公主襄助才能成事。”

萦萦双手托着腮帮,眨着明亮璀璨的大眼睛,问道:“怀箴姐姐可还需要我帮忙么?”

简怀箴无限怜惜望她一眼,嘴角流泻出温柔的笑意:“不要。你好好歇息玩耍便好。”

夜色深深,简文英带简怀箴去见落雪公主。高柳萧萧,一场西风过后,园径落满经霜的残叶与陨落的红花,踏上去发出微微的声响。池塘中烟波淡淡,犹如袅袅而起的愁绪点点。偶尔有寒鸦扑打着翅膀惊啼而过,末了,园中更添风烟萧寂。

八角琉璃碧桃样灯笼高高挑起,杏红色的灯光铺满剪霜小筑。落雪换了一身家常的缃色云锦绣花小袄,披落着如瀑的长发安安静静坐在门槛上望着灯笼发呆。她秀丽的脸庞上闪着柔和的光晕,明亮的眼眸中带着些许清愁。

简文英从未曾见过这般安静的落雪公主,一时之间甚为诧异,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

落雪转头,见到简文英、简怀箴兄妹,顿时又恢复往日的骄傲神色,颇怀敌意地瞥了简怀箴一眼,冷冷道:“你们来做什么?”

“你…”简文英脸色发黑,重重道:“这是我们的家,我们自然是想去哪就去哪!”

简怀箴双手拢了拢如雾的鬓发,对简文英摇头,示意让他不要再说下去。她款款走到落雪公主前面,弯下身子,笑语盈盈道:“落雪公主方才可是在想念少衡公子与皇上、纪德妃么?”

“要你管!”落雪扬起头来,身子紧绷,染上杏红色光晕的缃色衣衫被她紧紧拉在身上,她整个人犹如一只受到惊吓的黄鹂鸟。

简怀箴神色从容,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心中道:前些日子在宫中,她曾屡次三番陷害自己,也难怪如今府中相见,她会如此惊慌失措。

第三十回 满庭霜(上)

简怀箴神色清淡如水,波澜不惊:“我倒也不是想管你,只是想帮你。倘若公主一心一意要嫁朝鲜大王李元正,就当我什么都不曾说过。”说完,便掉头而去。

落雪见简怀箴踏月而走,心绪流转,雪白的贝齿紧紧咬住嫣红的嘴唇,喊她:“你莫走!你明明知道人家心里面只有少衡哥哥一个。你肯帮我么?”

简怀箴微微回首,不假思索:“是。”

“为什么?”落雪惊疑不定。

简怀箴含笑,眼神清澈如皎皎月辉:“少衡公子救我两次,我还他一个人情。仅此而已,你信么。”

“我…”落雪公主扭过身子,像是下了决心一般,跺着脚发狠道:“我信你!”

简怀箴重走过来,微微一笑,温和道:“既然如此,有一桩事,非你去做不可。”

落雪公主的明眸之中,顿时疑窦丛生:“你想要我做什么?对母妃不利的事,我绝不会做。”

简怀箴走上前去,捧了她的手,同她一起在旁边的黄花梨有束腰彭腿彭牙大方凳上做下来,眉色宛新,诚挚道:“你告诉我,我为何要做对你母妃不利之事?”

“你…我怎么知道?”落雪公主想必是心中发虚,便猛然摔开简怀箴的手臂,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简文英见状,不禁连连摇头。

简怀箴的声音,在暧昧不明的夜色之中,越发显得轻柔起来:“我只是一介深闺弱女,又怎会斗胆同荣冠六宫的纪德妃为敌?至于你的少衡哥哥,我从来不曾对他有意。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想我怎样怎样。”

“可是谁都瞧得出,少衡哥哥对你情有独钟!”落雪俏丽的容颜,在月色之下,沾染了几分怨毒之色。

简怀箴浅眉微颦,淡淡道:“旁人要怎生去想,我原也是管不住的。我只能管好我自己。”

落雪听完,半晌都不曾言语。简怀箴也仰头,望着瑶台明镜一般美丽的月亮。

有青纱薄雾的月色,温柔覆在她的身上。她微微一拂衣袖,便打碎了满身的月光,犹如碎碎而衔的镜片,清雅明亮。

“你要我做什么?你告诉我。”许久,落雪才轻声对简怀箴说道。

简怀箴微微蹙眉,眼眸之中浮动着令人难以捉摸的光芒,缓缓说道:“你回宫去告诉你母妃,说李元正只倾慕我一人。旁人他都是不喜欢的。你母妃便不会再逼迫你嫁给他了。”

落雪颇有些不屑一顾起来,连声道:“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好主意呢?原是仅此而已。你以为我母妃会相信么?”

简怀箴静静盯着她:“信与不信,全在你怎么说。我相信你一定有法子让你母妃信你。若不然,你被嫁去朝鲜,以后再也见不到少衡公子,岂不很是凄凉?”

落雪公主垂下眼睑,低眉不语,显然是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简怀箴见状,便站起身来,信步而去。简文英实在想不明白,简怀箴心中所思,便紧走几步,跟了过去。

等到无人静处,简文英这才开口相询:“妹子要落雪公主回宫,同纪德妃讲那一番话,却是何用意?”

简怀箴并不回答,她走到一盏八角琉璃荷样花灯前面,若有所思地说道:“哥哥,萦萦身上的毒,你说到底能不能解?”

简文英听她答非所问,一时之间倒是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琉璃花灯的光晕,细细碎碎染在简怀箴的脸上。远远看去,她素净的面容之上竟像是铺上一层胭脂一般,恍然如血。她的眼眸之中,慢慢笼上阴郁之色,她忽然恨恨地说道:“倘若萦萦没得医,我一定要教那纪德妃血债血偿!”

简文英从来不曾见过妹子这般情态,一时之间,倒是被唬了一跳。他望着她惨变的容颜,一缕忧思不由得攀上心头。

第二日一大早,落雪公主果然辞别简文英和简怀箴兄妹二人,自回宫中去了。她这一走,倒是教简氏夫妇放下心头大石,不再担心惹上诱拐公主的罪责。

到傍晚时分,从王贵妃处传来消息。皇上亲自传下的口谕,既然落雪公主不喜欢朝鲜大王,她同李元正的事就此作罢。教人意料之外的是,一直热衷嫁女的纪德妃,对皇上的口谕竟然也没有半分异议。

简怀箴闻讯,心中颇为欢喜,她深知事情至此,她的筹谋已然完成一半。

接下来,一连两日,都相安无事。

第三十回 满庭霜(下)

到第三日上,那李元正忽然得到密报,说是国内王叔叛乱。他大惊之下,忙向朱棣辞行回国。朱棣允诺,倘若国内叛乱难平,大明愿出兵襄助。李元正谢过朱棣恩德后,便连忙带着侍从回国平乱。

李元正仓促回国的消息,很快就传遍朝野上下。

简怀箴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对着一面凤马纹葵花铜镜挽一个新学的蝶鬓髻。

简文英大步迈入房中,疏朗的面庞英姿飒爽,他朗然道:“妹子,今日朝中发生一样大事,你说奇怪不奇怪?”

简怀箴把手中的金绞丝灯笼簪轻轻插在水滑的鬓发之中,笑道:“可是李元正回国?”

“原来你早听人说了,我还当新鲜事来说予你听呢。”简文英面上微露失望之色。

简怀箴笑而不语,从宝莲云纹镶嵌的藏金色首饰盒中,取出一支犀玉大簪,簪心触手生凉,她心中却泛着迟迟暖意。

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有条不紊进行。能否阻止如妃阴谋,便只在此一夕之间。

是夜,月色清寒,有凄冷的寒雾,犹如漫天缱绻的绿烟一般,笼罩在浩瀚无际的天地间。霜月时隐时现,犹如远隔云端的美人,怅然舞动漫天的水袖,洒落一地的萧然情怀,别是一番幽冷清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