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迷药的药力分量足够,简怀箴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也难怪别人放心她呆在这屋子里。这房间四面都是墙壁,连一个门都没有,宛如一个大笼子,虽然装修得金碧辉煌,可是也着实叫人气闷。

简怀箴定了定神,盘腿坐在炕上,运劲逼毒。那内力微弱,最初时候,想要聚集些许,也是千难万难,只不过慢慢运行了一周天,却顿时感觉真气充足了。这一股真气由弱变强,慢慢转动,宛如冰雪消融,那些雪水融入了江河当中,让着江水也充沛了。

过了阵子,简怀箴额头微微有些汗水,已然感觉迷药的余力慢慢的消退了。她心有余悸,若不是龙语萍的内功独辟蹊径,只怕也解不开这些迷药。

这迷药虽然被逼退了,简怀箴仍然是身处险境,她身无锋利兵器,除了针,别的也不会使。而她身上的针也全数被搜去了,等如断了一臂,分外的不便。

简怀箴心念转动,已经有了主意。她将发上插的那些首饰全数摘了下来,一头长发全都冉冉落下来,披散在肩膀上。她拿出一根钗,试验下手感,那床头粉红色的流苏垂落,简怀箴瞄准了第三一根。

一根发钗抽了出来,不偏不倚,恰好将那流苏给射落。

手中有了这几样暗器,简怀箴心中微微一安。她心知自己身处这陌生宅子,万万不能轻举妄动。她安心等待,并不着急。这些人既然不想取她性命,想必过一阵子,就会送来食物。

简怀箴安心的坐在床上,果然过了阵子,一名丫鬟走进来。依稀间,简怀箴看见墙板一翻,对面尚有另外的人影。那丫鬟也是雪白的衣服,带着黑色的面纱,遮住脸蛋。

她开口说话:“你也不知道什么人,虽然是阶下囚,却还要我眼巴巴的来送参汤。”声音有些不满,更有些好奇。听她的嗓音,年纪也不甚大。那丫鬟取出一盅参汤,青花瓷的,摆在简怀箴的面前,更忍不住走几步,想看清楚简怀箴。

蓦然她身子一麻,一枚珠花尖端恰好刺入她的穴道中。

简怀箴飘然起身,淡淡说道:“你不要乱动,否则会吃些苦头。”

那位丫鬟浑身又酸又麻,心中又惊又怒,欲要大声叫唤,可是声音也提不起来,有些沙哑的低低说道:“你,你怎么没有事?”

简怀箴不理睬她的提问,问道:“这是哪里?你的主子又是谁?”她把玩一枚金凤钗,钗头在夜明珠的光芒下闪闪发光。

那丫鬟又惊又怒,偏偏不敢说一个字,身体轻轻发抖,最后含泪说道:“我本来是宫中的宫女,叫紫香,是曹公公派我来这个宅子里做丫鬟。平时我只做些杂务,连这里主子一面也没见到过。”

简怀箴揭下她的面纱,露出一张清秀的女子容貌,眼角有些泪痕,显得甚是害怕。简怀箴暗想,此处主人就算不是曹少钦,也定然和他关系匪浅,必定是那一丘之貉。听那神秘人的口气,似乎连皇帝也不甚看重,看起来背后的依靠必定了得,不会只是单纯的江湖组织。

“这房间如何离开?”简怀箴收敛心神,当务之急,应该是离开此地。

“那面墙上有一枚玉环,只要拉拉,外面的人便会听到铃铛声音,然后将门打开,放人出入,只不过这里机关重重,守卫森严,我瞧你一定不能离开。还是快将我放了——”

“你说这里机关重重,一出门却该怎样走?”简怀箴心知这其中定有蹊跷。

紫香目光闪动,眼睛里流露出一抹狡黠,简怀箴蓦然明白了她的打算,自己还当真小看了这个小宫女。她明明知道,自己一旦出去,因为不知道路径,很快便会被识破,所以故意告诉自己离开房间的方法。等自己被抓住之后,她自然好脱身。

简怀箴摸摸荷包,这里面尚有两颗清凉丸,吃了能清热散火,并且甜丝丝的,能当零食吃。她本来做来好玩,不过现在这药似乎也能有别的作用了。

手指轻轻一拂紫香脸颊上的穴道,紫香不由自主的张开嘴唇,接着被送入一颗药丸。那药丸甜丝丝的,紫香心中却害怕之极,吃吃道:“你,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初雪消融丸,一入肚中,只要没有解药,不出一日,便化作血水。”简怀箴甚是悠闲自得,伸出手指,勾勾脸边头发。紫香看她极美的容颜上冷冰冰的没有一丝表情,心中更加害怕了。

“你!”紫香眼流水顺着脸颊滑下去,说道:“我和你又没什么冤仇,我只是个听主人吩咐的小丫鬟,你,你放过我吧。”

“你说这个宅子机关重重,我只要知道怎么走,自然不会为难你。”简怀箴望着紫香,紫香只得说道:“这宅子据说是按照什么九宫八卦的阵势布置的,我也不懂这些,别人告诉我这里的弯弯道道不能乱走,不然非得走迷路中了机关没了命,还会引来这宅子里的高手。这宅子遇三转弯,见木逢生,所谓见木逢生,能走的路的路口,都种了一朵花儿,别的不要乱走。”

“就这些?”简怀箴问道。

紫香连连点头,眼皮微垂,简怀箴将插入她穴道中那枚珠花取了出来,收在袖子里,转身欲走。紫香连忙道:“慢着,你还没有将解药给我。”

简怀箴悠悠说:“我若是能活着出去,今日傍晚,就在京城郊外的东柳亭外将解药给你,我要是死了,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紫香急切说:“我知道的,便只有这么多,你要是死了,我也没有办法。”

“是吗——”简怀箴嘴角含笑,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满是了然:“那我便走了。”她举步欲走,紫香却连忙拉着她的手,说道:“今日别人要问你紫气东升,你便回答否极泰来。这便是今天的口号,别的什么,我再也不知道了。”

这小宫女倒是机智奸诈,不可小瞧,虽然不会武功,倒真是难缠。简怀箴琢磨着,紫香现在定将所知道的都说了,倒也不跟她为难,欲要离开。紫香却哭着说道:“你不能不讲信用,不给我解药。”

“这本来不是什么毒药,只是清凉散火的药丸,当做零食吃也不错。”简怀箴含笑说。紫香脸上蓦然浮起了怒气,狠狠的捏起小拳头,瞪着简怀箴,气鼓鼓的说:“你好奸诈,你,你欺负我。”

“现在若让别人知道,你对我一五一十吐露,只恐你吃罪非轻。”简怀箴好心提醒。

紫香本欲吵闹,听到这句话,然后伸手捂住嘴唇,却仍然恨恨的看着简怀箴。简怀箴摇摇头,本来不想理会这个狡诈的小姑娘了,然而却听着紫香叫她:“喂!你等下。”

简怀箴微微狐疑,回头看着紫香,紫香眼珠转动:“你还是将我穴道封住,然后再出去,别人看我这么凄惨的样子,就知道我威武不能屈。”

简怀箴只得再用珠花封住了紫香穴道。紫香真是乖觉,躺在地上闭眼睛,装出人事不知的模样。

简怀箴将紫香的外衫剥下来,和自己对换,她带上了面纱之后,别人就看不清楚她的真面目了。接着简怀箴寻着那枚玉环,果然是光滑极了,看起来平时经常被人磨蹭。

第十三回 身世误

一路之上,简怀箴按照紫香的那些话儿行走,果然一点错也没有。路上有人问起口号,简怀箴一一回答,果然无人排查。她看着花丛中一支山茶花开得正好,于是一折,果然看见一条小路。

这宅子果然有些诡异,也不知道有多大,内中许多建筑都是重复的样式,人一入其中,就很容易迷路。

一路走去,也无人阻拦,她走到一处宅子面前,里面琳琅满目,架子上摆放了许多精致的器皿,一面西洋镜光亮可鉴,能够照出人的影子。那走廊上挂了许多鸟笼子,里面有各色的鸟儿,吱吱喳喳的叫着。她看见墙上一幅美人图,里面一名少女,穿着淡黄色的衣衫,仿佛和自己有几分的相似,心中不觉一怔,不由自主往图画中一碰,接着传来咯咯的声音,门上开了一个洞,一道暗门展露在她的面前。

这间宅子,一花一草,都设计得别有匠心,令简怀箴格外佩服,也不知道哪位大师,居然有这样的设计。

她却不知道,这里的主人原本是京城一位姓林的富商。这富商别无其他嗜好,偏爱机关之术,于是花了大价钱,在房间中设计了种种机关,装修得富丽堂皇,原本是自娱自乐,想不到却引来飞来横祸。这宅子入了曹公公的眼,曹公公便构陷那姓林的富商入狱,自己得了这宅子,再另外派人来驻守。

简怀箴从那暗门中走进去,里面却是一个秘密花园,花园里有很多的花,然后翩翩的蝴蝶飞舞,不知怎么了,却有那一股融融的春意透了出来。顺着那鹅卵石小道走进去,简怀箴来到一间装修得华贵非常的屋子。她身子轻轻一闪,就躲在一处屏风之后。

那房间并未锁门,想是主人觉得无人能摸进来,所以丝毫不在意。简怀箴凝神静气,听着房间声音。房间里那张大床上发出肌肤摩擦毯子的沙沙声,耳边有男女的喘息声,简怀箴只觉得分外尴尬。

如今床上躺着一男一女,现在云雨初歇,正躺在一起说话。那女子蓦然开口:“如今抓到简怀箴,却不将她杀了,只怕是后患无穷。”

简怀箴一听那声音,心中微微一痛,却是再无疑惑了,那个女人正是上官鸣凤。听着那熟悉的嗓子说着那般无情的话,想着两人自小认识,亲如姐妹的情分,简怀箴手掌慢慢捏成一个拳头。

“你急什么,皇上不舍得杀他这个皇姑姑,说到底,这是帝王家事,我们这些奴才,原本就不该触怒龙颜,无论做什么事情,都须得揣摩圣意。又何必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去触怒龙颜?我看那简怀箴,再如何厉害,也不过是个女人,没什么大不的。”上官鸣凤身边的这位男子如此说道。

这男子声音倒是陌生,简怀箴从未听过,并不是熟悉的人。听这男人的声音,他岁数也不低了。

“是你不曾见识简怀箴的手段,她冰雪聪明,况且有许多人发疯似的肯为她付出性命。你现在这般轻视她,以后不免要吃苦头的。”上官鸣凤鼓动唇舌,想要那男人听从她的吩咐,取了简怀箴的性命,当真是阴险狠毒,不留余地。

简怀箴目光微微一黯,勉力集中精神,仔细琢磨。上官鸣凤因为不甘听从自己的吩咐,所以才心生叛意。然而上官鸣凤在这个男人面前,却似要听这个男人的吩咐,虽然心不甘且情不愿,但是也不得不从,当真十分奇怪。想必这男子身份必定非同一般,所以上官鸣凤依仗这个靠山,口出狂傲之言,又对这个男人伏顺体贴。

看着上官鸣凤如此堕落,简怀箴为之心扼腕。

如今上官鸣凤虽然将简怀箴说得十分厉害,那男人却轻蔑哼了一声。上官鸣凤听在耳里,不由得浮起一阵怒意:“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信我说的话?”

“你还真心狠手辣,简怀箴是你的旧主子,你杀她比我还着急。”那男子调笑道。

上官鸣凤冷冷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男子也害怕当真将她得罪了,声音放软些许:“不过我若是你,也一定千方百计欲要将她除去。既然当了叛徒,那自然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否则简怀箴日后知道,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可是不杀简怀箴,那是皇上的意思,我说到底,也不过是皇上的臣子,哪里能过违背圣旨?”

上官鸣凤尖声说:“这皇帝不听话,那就换一个好了。我看英宗对你们似有堤防,不但对简怀箴处处留情,就连杀个于谦,也没有干脆利落。他既然是你们扶上去的,如今再扯下来,也免得养虎为患。”

那男人呵斥道:“胡说!这朝廷中的事,你又知道什么?这天子替换,权利更替,复杂无比,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我等能扶持皇上重登帝位,侥幸无事,得那荣华富贵,除了计算周密,尚有老天保佑。你这等江湖草莽,倒是说得轻易。”

他这些话,却是触动了上官鸣凤的痛处。上官鸣凤冷说说:“石亨,你什么意思,是说我无学无术?”她本来不过是丫鬟出生,只不过伴随简怀箴,耳濡目染,能绘图识字,只不过她的学问实在说不上高明,在江湖上虽然能呼风唤雨,对朝廷之事却不甚了然。

石亨心中对上官鸣凤颇为轻视,口中却是安慰:“你也不要急躁,简怀箴若是要与你为敌,我自然是帮你的,她决不能伤你半点。”其实石亨心中,对上官鸣凤只有那利用之意,不过是想用上官鸣凤江湖上的势力,替自己铲除异己。

他虽然出言安慰,然而上官鸣凤始终愁眉不展。

听到石亨的名字,简怀箴眉毛挑挑,倒也并没有过分惊讶。此人正是这一次英宗复位的大功臣。

景泰元年的二月份,因为英宗被掳走的事情,在于谦的支持下,代宗即位。代宗对石亨颇为信任,甚至奉为太师。然而石亨却并不满足,他非但不感激代宗对他的倚重,还意欲夺取更大的权力。景泰八年,代宗在郊外出巡之际,突然病发,却给那豺狼之辈以可趁之机,代宗因不能行祭祀仪,所以命石亨代祭。石亨守护在代宗病榻前,见其病重,便与张轨、曹吉祥等大臣商议,迎接正统十四被瓦刺军掳去的明英宗复位。

想不到上官鸣凤居然与之勾结。

这时候外面发生响动,一名奴仆立于屋外,躬身说:“禀告大人,据说那简怀箴已然逃脱了,下落不名。那送参汤给她的紫香姑娘被打晕之后醒来,立刻向我禀告。”

“什么?”上官鸣凤立起身子,惊讶莫名。

简怀箴惊讶之余微微一动,弄出响声,这已然被上官鸣凤听见,上官鸣凤突然厉声道:“谁?你是谁?简怀箴你来了是不是?我知道一定是你!”

简怀箴已然知道,紫香那个丫鬟狡诈无比,如此一来,就无人怀疑她曾出卖秘密。听到上官鸣凤如此清喝,简怀箴缓缓从屏风后面出来,露出她清丽绝伦脸孔,上官鸣凤却如见到鬼魂一样。

到了此时,上官鸣凤还知道羞涩,迅速穿好衣服,然后站在床前,冷冷望着简怀箴,低低说道:“这一切你既然都听到了,想必很是吃惊。”

第十四回 无情语

简怀箴摇摇头说:“在屋中你逼迫我时候,我已然猜到你的身份了,既然恩断情绝,当年我送你的簪子,你为何留着,还插在发间?”

上官鸣凤不自觉摸摸头发上的簪子,整个人微微一呆,然后说道:“你嗜好收集玉石,送给我的这根簪子自然是绝佳上品,我相信你的眼光,不但舍不得丢掉,还时刻戴在头上。这也在提醒我,你是小姐,我不过是你的丫鬟,你拥有最好的东西,我却什么也没有。”

她的手指,却将那簪子摘下来了,冷冷一笑:“只不过到了现在,这根簪子我也一点不稀罕。”上官鸣凤运动内力,将那根簪子慢慢的震成了粉末。

“你变了,为什么?”简怀箴清宁的眸子里带着几分倦意,这般去问上官鸣凤。

上官鸣凤蓦然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冷冷的恨意:“只因为从很久以前,我就觉得自己不过是你的一个小丫鬟,说什么不分贵贱,情如姐妹,在别人眼里,我们两个人什么时候是一样呢?从前在尚书府,我本来就当自己是你的小丫鬟,这倒也没什么。可是——”

“我都退隐多年了,你风风光光做你的一方江湖霸主,并不曾对你有半点约束。”简怀箴看清楚她的嫉妒,可是很多事情,尚还一点也不明白。

上官鸣凤嘿嘿一笑,说道:“这一切,是你用施舍的态度给我的,其实在你心里,我仍然是你脚下的一条狗,你要是需要,一句吩咐,我又得为你奔波卖命。白清清被人追杀,你只是嘱咐我们要保护白清清,可你问过我愿意吗?你根本没有和我商量,飞鸽传书,一纸书信,我就要听你指挥,服你分配。”

“欣儿,如今你我恩断情绝。”简怀箴取出匕首,将一片衣服角削去。

上官鸣凤听着简怀箴唤自己从前的名字,眼中光芒一变,似回到了从前在尚书府时候,和简怀箴情如姐妹,无忧无虑的日子。她回过了神来,却看到了简怀箴清冷的玉容,蓦然咯咯的大笑。

“简怀箴,你却是愚蠢,如今你深陷隐巢,命在我手,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祭日。”那羞愧掠过了上官鸣凤的心头,转瞬即逝,心中却涌着一股疯狂的杀意。

上官鸣凤洋洋得意:“只怕我将你杀了,别的什么人也不知是我下的毒手。江少衡南宫九重白清清这些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也免得他们来为你报仇。”

简怀箴不由得痛心,上官鸣凤不但背叛自己,更变得丧心病狂了。

“就算将我们全杀了,你身为女人,亦不可能入朝为官,加官进爵。上官鸣凤,你在江湖中的地位尊荣之极,如今这么做,也得不到什么好处。”简怀箴看着她说道。

“可是听你吩咐,做你的奴才,和曹公公为敌,和朝廷为敌,那又有什么好处?投靠朝廷,和曹公公和石亨结交,我辛辛苦苦,一心一意经营的‘烛影摇红’那亦不用受朝廷打压追杀。”上官鸣凤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显得得意洋洋,突然之间,她脸上显露出微微的红晕。

“何况等我做了官家夫人,我们夫妇二人同心协力,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在朝一个在野,这整个大明,都是我们夫妇二人的天下。”上官鸣凤说时候,眼睛斜斜的望向了石亨,看起来她不但和朝中的奸邪勾结,还想要和石亨结为夫妇,狼狈为奸。

所以两个人方才同床共枕,居然做出这等不知羞耻的事情。石亨面上虽然带着淡淡的笑容,心中却转着念头。他也早知道简怀箴的厉害,这次将简怀箴捉住,石亨也欲将简怀箴杀死。可惜英宗既然下了命令不许杀了他的皇姑姑,石亨也不敢贸然造次。

这一次处死于谦,英宗本也不甚愿意,石亨也不愿意再做出什么事情,将皇帝得罪得更加厉害。所以上官鸣凤屡屡动了杀机,都被石亨化解,他口中说简怀箴微不足道,根本不成威胁,心中却并不是这么想,不过是为了宽慰上官鸣凤罢了。

而今简怀箴既然知道自己是幕后主使,石亨心中也动了杀机,所以并未阻止上官鸣凤。他心中更有一个念头,上官鸣凤既然暴露了身份,那么利用价值就减去了大半。他对这个女子本来颇为轻蔑,不过是个江湖草莽,分明不懂政事,颇为无知。石亨只是将她当做一枚棋子,用过便扔,丝毫也不在乎。

他心中忽有抛弃之念,心中倒是一动,居然还是有点不舍。

上官鸣凤四十多岁,虽然驻颜有术,毕竟已经老了。似石亨这般地位,任是大家闺秀,青楼名妓,绝色佳人垂手可得,那上官鸣凤在他眼里,不过是残花败柳。只不过这江湖女子性子泼辣,武功出众,比起身边那些唯唯诺诺,将他话儿奉做天音的女人,倒也别有一番风味。上官鸣凤一心一意,要嫁他为妻子,石亨为了收买她,本也有这样的打算。

石亨心念转动,上官鸣凤对他说道:“石亨,如今你我合力,将简怀箴给杀了。”

石亨笑吟吟的说:“杀鸡焉用牛刀,简怀箴已经中毒,哪里需要你跟我联手。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屈她之下,你亲手将她杀了,岂不是痛快?”

上官鸣凤不知是计,点了点头。她目光冷然扫过了简怀箴,然后说道:“我只是可惜,那茶里我下了剧毒,偏偏没有将你毒死。”那英宗也不过是想抓住简怀箴,逼迫其拿出解药,石亨也没有杀死简怀箴的打算,偏偏是上官鸣凤,屡屡下了狠手。自己人一旦有了反意,却比那敌人还要狠上数倍。

简怀箴恍然明白,蓝静在那茶中,只是下了迷药,却是上官鸣凤在茶中下毒。她幼时吃过一条活了百年,通体乳白的怪鱼。之后师父龙语萍告诉她,这鱼生于寒潭之中,名曰碧犀鱼,将鱼烹调煮食后,能不畏药物。

故此简怀箴明明知道茶中有迷药,仍然是一饮而尽。若曾经无此机缘,她早被上官鸣凤的毒药害死。

想到了得意处,上官鸣凤忍不住说道:“蓝静那个丑女,却是不知好歹,她对你诸多留难,我尽数告知江少衡。杯中迷药,更是蓝静所放。就算知道你遭人暗算,也只会怀疑到蓝静头上。”

简怀箴忍不住心寒,上官鸣凤对蓝静的捉弄愤愤不平,却没想到另有目的。

“如今,我更要亲自杀你。”上官鸣凤将剑抽了出来,雪亮的剑印着她狠厉的眉目。她将从前的事情都忘得干干净净了,可是简怀箴却还是记得很清楚。

欣儿是五岁时候来到尚书府的,那一年大雪纷纷,欣儿被她的父亲卖到了简家。当时简尚书看这小丫头眉清目秀,生得精灵,就将欣儿买下来,给简怀箴做伴。

那一天,简怀箴正在写字,一个脏兮兮的丫头被带在她的面前。那小女孩擦干净脸,露出了清秀的小脸,哆哆嗦嗦的叫:“小姐。”那时候的阮欣好几天都没有吃饭了。

直到简怀箴拜龙语萍为师,欣儿一直都跟在简怀箴的身边。因为简怀箴公主的身份,简尚书总是给她最好的,给她的师父也同样。欣儿的武功是简怀箴亲自教的。她知道欣儿练武认真,人又很倔强,手都磨破,生出了血泡,仍然不肯停息。

一晃很多年过去了,欣儿也成了上官鸣凤,就是眼前这个狠辣心肠的女人。上官鸣凤手中的剑毫不留情,向着简怀箴刺去。

第十五回 恩情绝

简怀箴足步轻点,上官鸣凤手中之剑,恰好掠过她胸口,并未伤及半点。这一招名叫抽刀断水,专门攻人胸口与下腹,端是狠辣厉害,讲究速度快速。刺剑时候,剑锋下掠,手臂微扬,刺出的伤口翻开流血不止。简怀箴却知道上官鸣凤每次使这招不中,便会用美人回眸那一招。

果然接下来上官鸣凤脸容微侧,身体一扬,那身段儿柔软,居然极快的一折。这两招当初欣儿每次练到,足下都会一乱,步伐不稳,险些摔倒,只不过如今的上官鸣凤,却自然使得浑然纯熟,应变更是恰到好处。只不过她一举一动,全在简怀箴的预测之中。

简怀箴足步一踏,身体转了个半圆,衣袂翩飞,恰好和上官鸣凤错开。上官鸣凤大惊,她失去了先机,左侧顿时露出一个空隙,而简怀箴终于伸出手臂,往着这处破绽拂去,欲要点住上官鸣凤的穴道。

上官鸣凤心中大骇,她费力将劲力收了回来,手中的利剑回扫。简怀箴似乎怕那森森剑光削到她的手臂,所以松回了手掌。然而此刻上官鸣凤收住猛力,一股内力冲撞,顿时一口热血涌到了咽喉,她已然受了内伤。

上官鸣凤生性好强,却又将那口血咽回肚子里去,脸上如覆盖了一层寒霜,冷冷看着简怀箴,杀气让她的瞳孔为之收缩。简怀箴却似浑然不在意,见着上官鸣凤冷着脸,一时没有进攻,她甚至很有闲暇的轻轻一拂衣袖。

眼见简怀箴身法轻盈,浑然不似中毒之后,难以施展的模样,上官鸣凤惊怒道:“你的毒几时解开的?”简怀箴只是一笑,并没有回答上官鸣凤的话。上官明芬禁不住喘了几口气。

如今独自和简怀箴对招,上官鸣凤有独木难支之感,只盼望石亨能来帮忙。可惜石亨只在一旁微笑,并未说话,好似并没有看出来上官鸣凤身处险境,让上官鸣凤暗暗气苦。此刻上官鸣凤更是将简怀箴恨得咬牙切齿,暗暗想简怀箴尚未出一招,居然弄得自己如此狼狈,难道自己的武功,真的和简怀箴天差地远?

就连石亨,也暗自心惊,简怀箴师从龙语萍,武功居然是如此了的。石亨自然是知道上官鸣凤的厉害,只不过如今简怀箴应付上官鸣凤仿佛等闲,甚至轻易而举弄得上官鸣凤狼狈不堪。

两人却并不知道,简怀箴之所以如此轻松,只因为上官鸣凤这一身武功,本来是简怀箴亲自传授,所以熟悉无比,自然能应付自如。

眼见简怀箴身影翩翩,有如闲庭信步,身影穿梭,竟然丝毫不将上官鸣凤放在眼里。蓦然嗖嗖两声,上官鸣凤只觉得双腿一软,原是两枚耳针刺入了上官鸣凤膝盖穴道。上官鸣凤再难支持,颓然跪地。

落败在简怀箴之手,上官鸣凤嘶哑道:“为什么,我居然不是你对手?”

“你一招一式,俱是我教你的,自然胜不过我。”简怀箴心中微痛,她刚才虽然割下了一片衣襟,以证明和上官鸣凤情分断绝,只不过那一幕幕昔日场景顿现眼前,自己亲自教上官鸣凤武功的情景似乎不过片刻之间的事情。那难言的心酸不由得涌上了简怀箴的心头。

上官鸣凤却似有所悟,说道:“我明白了,你对我诸多藏私,所以我胜不了你。只因为你还有很多厉害的武功没有教我,只因为我只是你的丫鬟,没有你那么幸运,有龙语萍做你的师父。”

简怀箴听到上官鸣凤这些话,忍不住阵阵心冷,嘴唇轻抖,然而就算有千言万语,也只是轻轻说道:“无可救药。”

“我武功及不上你,那自然是因为我没你那份幸运。可是今日,简怀箴,你在我们这个秘密的巢穴里,那也别想着活着离开了。”上官鸣凤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说道:“我的武功比不上你,那也没有关系。”

上官鸣凤的眼睛忍不住扫向石亨了,她自然是希望石亨襄助,再叫来府中高手,一起杀了简怀箴。

石亨略一犹豫,还是站了起来。上官鸣凤在江湖上的势力,对他而言,尚有些许价值。何况简怀箴既然痛恨朝中的那些奸臣,自然也是记恨自己,想必是以后未来大敌。

似简怀箴,就算对英宗下毒,英宗居然也舍不得杀了这个皇姑姑,可见简怀箴在英宗心目中的分量之重。此女不除,以后定成大患。便算心里有那将罪责全数推给上官鸣凤的打算,当务之急,却是杀了简怀箴。

石亨心中打定主意,蓦然这时候,一个温文的声音说道:“石大人,想不到你在此处,居然修了这样府邸,不介意少衡来游玩一番吧。”

简怀箴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心中微微一跳,回过头去,恰好看见江少衡那温雅宁定的身影。然而江少衡那双千年不变,安定非常的一双眸子中,如今望着简怀箴,却分明含着焦灼的急切。那双眼睛落在简怀箴身上,见着简怀箴平安无事,又重新恢复了平静无波。

简怀箴怔怔的,心中突然有些感动,这红尘万丈,若然始终有这么一双温和安宁的眸子注视着自己,无论在哪里,也是会觉得心安的。看到江少衡时候,简怀箴心中突然有着一股淡淡的倦意。这朝廷,这江湖,这人性,分明太过于丑陋。

上官鸣凤的狠心背叛,让着简怀箴心中有了疲倦的味道。可是她看着江少衡那双安定的眸子,只觉得这世上,到底有一样东西,是永恒不变的。

这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简怀箴的思绪:“你,你没事吧?”说话的是蓝静,她满脸愧疚,说道:“我只想将你送去海外,让你不来打搅江少衡,可没有想到,会被抓到这里来。”

南宫九重就站在蓝静的旁边,此刻忍不住抢步向前,质问上官鸣凤:“欣儿,你为何如此狠心,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

“休得叫我欣儿,我也不再是简怀箴的小丫头。”上官鸣凤冷冷说道,她的心中更不甚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会找上门来。

蓝静已然怒气冲冲的对上官鸣凤嚷道:“你这个坏女人,居然利用我,来害简怀箴。要不是我忍不住告诉江少衡了,他一定怪我一辈子。”

上官鸣凤恍然明白这个中的缘由了,只因为蓝静沉不住气,方才害的她事情败露,更是无可收拾了。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并不相信简怀箴的评价,认为蓝静心狠手辣,善于争风吃醋,却没有想到蓝静会去坦白。

只不过上官鸣凤心中还有奇怪的地方:“那你们如何能找到此处?”她自认为这隐巢位置秘密,不会那么容易被找到了。

“你不该不摘取我这香包。”简怀箴摸摸腰上香包,上官鸣凤这一点也明白了,原来是简怀箴那香包留下了香气,让后面的人寻来,虽然那时候简怀箴已经昏迷了,却还是顺利留下记号…

石亨脸色忍不住变了,事到如今,他若是杀了简怀箴,除非将在场众人全数杀死。他的目光扫向了南宫九重,这个女子是忏情门之主,门下弟子无数,而今来此,虽然是孤身一人,可必定有弟子知晓其行踪,就算杀死了南宫九重,也不能将忏情门门下的弟子杀尽,如此一来,此事自然会泄露风声。

转念一想,上官鸣凤早便想吞并忏情门,若今日将在场之人全数杀死,上官鸣凤正好趁机夺取权力,趁着忏情门门主被杀身亡,真想未明,吞并接受。如此一来,上官鸣凤一统江湖,对他大有助力。

第十六回 各自飞

可是若有些许风声落入英宗耳中,更会添加英宗对他嫉恨之心,只恐以后留下了隐患。石亨心中颇为矛盾。

他见来的人越来越多,心中的不安宛如水中的涟漪圈圈扩大开来。

在场的俱是高手,一下子全数杀光,又哪里那么容易?

石亨整顿衣服,他穿大紫袍子,蟒带束药,显得仪表堂堂。上官鸣凤面上虽狠,心中却也忐忑,不过看到石亨在自己身边,心也有那一丝安心。想到这隐巢是自己的地盘,更有无数高手,南宫九重与江少衡一道闯入,南宫九重身边也不过带着两名弟子,估算之下,也还是自己赢面多些。石亨心中也如是想的,只不过他心中所想,却比上官鸣凤要深沉许多。

简怀箴见着南宫九重已到,那么忏情门也必定收到消息,只不过来得匆匆,那门中的高手,也未必会立刻赶到。上官鸣凤已然疯狂,说不定趁此机会,将这些人全数杀死。反而那石亨似不会如此贸然行事,石亨到底是官场中人,比起上官鸣凤,却是多了几分沉稳。

这时她与江少衡目光一触,江少衡目光温和,虽然只是一个眼神,却也分明告诉简怀箴,一切尽数布置妥当,且请简怀箴安心。江少衡那一双手掌手骨匀称,拿着一柄山色水墨画的扇子,如今这把扇子缓缓的展开,轻轻摇晃,显得甚是悠闲。

石亨脸上的肌肉微微绷紧,他知晓江少衡本是前朝如妃的养子,据闻这江公子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彬彬有礼,微带笑容,并不动怒。然而本身却是城府极深,极有手段。如今江少衡隐居京城,东厂却分明打探到,此人和李贤那一干臣子结交,故此也对江少衡颇为忌惮。

如今江少衡一派悠然风度,无形之间,却分明带来一股压力。

上官鸣凤抽出了插入穴道的耳针,慢慢的站起来,她虽然恨不得马上杀死简怀箴,只不过双腿犹自酸麻,不能自由行动,只是冷冷站着,手中的剑轻巧一挽,拿在手中,指向了简怀箴。

上官鸣凤心中愤怒,刚才她屈膝在地上,如此狼狈的样子,却被南宫九重看见了。她与南宫九重都是简怀箴的丫鬟,如今南宫九重知道她反叛简怀箴,嘴里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眼睛里已经流露出轻蔑痛心之色。蓝静朝着她扮了个鬼脸,伸出手指,在脸上刮了三下,就连这个丑女,也对她轻蔑嘲笑。至于江少衡,一到这里,却根本没有看自己这个下贱的叛徒一样,目光全落在简怀箴身上。

这些人,上官鸣凤真恨不得全数杀死。

比起上官鸣凤怒火滔天,石亨却冷静许多,简怀箴被困隐巢,营救之事,江少衡应该是首脑之人,只不过江少衡不露声色,也吃不住江少衡手中有多少筹码,此刻突然有一仆人前来禀告:“大人——”

石亨听出他声音微微颤抖,情知十分不妙,喝道:“有什么事情快些说吧。”

“那外面来了许多官兵,将这宅子都包围住了。”那仆人呼吸急促,想来也十分害怕。

“江少衡,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私自调动官兵。”石亨冷冷看着江少衡,上官鸣凤一颗心更止不住往下沉。她只发现自己处境越发危险,情形也越加复杂,难以应付。感觉石亨走至她的身边,上官鸣凤心中稍微一安,她心中也没甚主意,只期望石亨能想出什么神机妙法,好让她脱身。

“不敢,只不过是营中总兵听说此处有乱党聚会,为维护京城治安,不得不来瞧瞧。却想不到是石大人在此修建别墅,此处风景明媚,当真是别有洞天。”江少衡温言款款,笑语晏晏。

那京城附近的军队,原本属于京军三大营,只不过在土木之变中,折损大半,之后于谦重新整顿,挑选其中精锐为“胜团”,老弱者为“老家”。于谦在军中颇有威望,如今江少衡既然是为了救于谦,又和朝中于谦一派交好,调来军队,也不是什么难事。

石亨忖度其中厉害关系,那团兵围住了此处府邸,是以听闻风报,有乱党在此,若然与之对抗,在京城中弄出骚乱,反倒让英宗怀疑自己私藏甲兵。这历来皇帝,最是忌讳这等事情。所以他自然万万不能和江少衡起冲突。

心中已经有一丝退让之意,石亨面上却不露丝毫:“我捉拿简怀箴,乃是奉皇上旨意。尔等却想将简怀箴救出去,某非要违背王命?”

“哪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少横既然是大明子民,自然不敢违背皇上旨意。只不过简怀箴究竟身犯何罪,恐怕并无眉目,石大人若说简怀箴身犯重罪,只恐怕皇上未必亦如此认为。”江少衡淡然相对,丝毫不落下风。

石亨心中一凛,江少衡果然是厉害之极。英宗中毒本是大事,他只怕人心不稳,朝廷动荡,所以此事秘而不宣。若能大张旗鼓,想必也不会私自用江湖势力。

“石亨,休跟他们说那么多,先将他们全都杀了。”上官鸣凤心中焦躁,大声喝道,虽然心知如此大势已去,但终究觉得心不甘意难平。

“哦?石大人,你居然有如此打算?投鼠忌器这个道理,石大人自然明白,若是明白,如此明知故犯,可是有何深意?”

江少衡突然如此插口,石亨内心一紧,便算捉住简怀箴,也不能取其性命,否则英宗定然会毒发身亡。上官鸣凤口口声声要杀了简怀箴,岂不知如此正犯大忌。这江少衡言语温柔,到底是如妃一手养大,果然狠辣,句句暗藏机锋,样子虽然不是咄咄逼人,却是难以招架。

蓝静虽然不甚清楚两个人话中含义,却自然察觉石亨处于下风。

简怀箴心中明了,江少衡步步向前,已经走到简怀箴身前了,似有意似无意,身子往着简怀箴身前一挡。上官鸣凤手中之剑本来对着简怀箴的胸口,如今却正对着江少衡的左肩。

江少衡的身材也并不魁梧,可是他那身躯一立,却总带来一份安宁。只要在他的周围,简怀箴便不由得觉得一阵安心——

上官鸣凤却是浑浑噩噩,她知晓这宅邸被官兵围住了,自然不能硬拼,石亨是朝廷中人,软弱无力,今日多半要被迫咽下了这口气。

却没想石亨抽出了刀,那刀身宽阔,闪闪发光,说道:“江公子,你咄咄逼人,我看是不能善了。”上官鸣凤听了,心中大喜。

简怀箴江少衡更不知石亨会有何举动,上官鸣凤喜笑说:“石亨——”

她话语未完,蓦然觉得后心一凉,胸口露出半截雪亮的刀锋,透体而过。上官鸣凤禁不住凄然道:“为什么?”

简怀箴更想不到石亨如此残忍,转眼便手刃枕边人。南宫九重看得心惊,忍不住上前走一步,结果还是顿住了脚步。

“你违背圣意,虽然我与你有些交情,可是江公子咄咄逼人,我也徇私不得。”石亨毫不在意,将那刀抽出去,擦干净血,送回了鞘中。他扫了江少衡一眼,只觉得这个男人果然是如妃所养,生性狠毒,句句逼迫,自然是要他杀了上官鸣凤。

仔细一望,石亨看见江少衡眉间微有唏嘘之色,当真会装模作样。

简怀箴却默默走上去,将上官鸣凤抱在怀里,任着她身上鲜血染红了自己罗裙。上官鸣凤咬牙切齿说:“只恨…只恨我所托非人。”

南宫九重看了石亨一眼,石亨面色如常,并无触动。南宫九重心中叹息,看见上官鸣凤如此惨状,到底是多年情意,心中那份怨恨还是淡了。

上官鸣凤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小姐,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简怀箴摇摇头,伸出袖子,擦去上官鸣凤嘴角鲜血,她欲要施针,却分明能看出上官鸣凤已然无救了。

“现在说这些,自然已经迟了,只不过…我想告诉…小姐,我…这一辈子,最仰慕的人…就是小姐你。”上官鸣凤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

“若然…不是因为我的野心,我原本…希望一辈子…能跟随你。”上官鸣凤虽然没有乞求,简怀箴却分明察觉到,她有恳求自己的饶恕。

“我不怪你。”简怀箴轻轻说,上官鸣凤听了,眼睛里闪动喜悦和轻松的光芒,头一垂,便再没有了呼吸。简怀箴双眸慢慢的被泪水所模糊了,依稀之间,上官鸣凤样子变成少年时候的欣儿。一滴泪水终于从简怀箴脸颊滑落,滴落在上官鸣凤犹有温度的脸上。

第十七回 阿谁怜

南宫九重看在眼里,再也忍不住,眼睛里的泪水滚滚落下。见到上官鸣凤死了,心中的怨恨自然是烟消云散,反而一种愤怒涌上心头。她和简怀箴俱是如此,就算上官鸣凤冷酷无情,也不忍心看到曾经的欣儿死的如此之惨。

石亨见着上官鸣凤死得如此之惨,心中微微一动,旋即这份歉疚就烟消云散了。

南宫九重蓦然抽出剑,对石亨说道:“石大人,今日你杀了欣儿,就是与‘烛影摇红’和‘忏情门’为敌,你以后行事,可千万要小心些。”

石亨心中有些惊讶,说道:“南宫门主说哪里话,我替‘烛影摇红’除去叛徒,却不知南宫门主为何这般动怒?”

“本门的叛徒,石大人为什么要代劳,何况你居然对欣儿这般狠毒——”南宫九重说话的声音慢慢低了。

石亨不觉愕然,上官鸣凤那份狠毒的心性,石亨再清楚过了,每天没玩没了跟石亨说如何吞并“忏情门”,又如何去杀简怀箴。他原以为到了如此地步,简怀箴和南宫九重恨不得将上官鸣凤挫骨扬灰,自己动手杀之,正合两人心意,却没想到自己如此受南宫九重憎恶。

他一双眼睛,忍不住望向了简怀箴,看着简怀箴玉容清冷,除了流下一滴眼泪,就再没有别的什么表情。可是南宫九重如此说,简怀箴也丝毫不加阻拦,可见在简怀箴心里面,也是想为上官鸣凤报仇。

石亨不觉思忖:“这一群女人,真是不可理喻,无端接下深仇,看起来简怀箴非除不可,否则日后不能安生。”他久在江湖,见惯了尔虞我诈,自然不甚明白这其中感情。

石亨心中已动杀机,面上却丝毫不露,微笑说道:“南宫门主说哪里话,以前虽然有些许的误会,如今却不甚重要。江公子,你如何说?”

江少衡眼见简怀箴已然救出,此刻和石亨冲突并非明智之举,只淡然说道:“石大人,我们就此告辞了。”

上官鸣凤的尸体被南宫九重两个属下带走,简怀箴心中悲恸,目光带着一片黯然。

回去怀明苑,蓝静走到简怀箴身边,幽幽说道:“简怀箴,你没有事就好,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情,江少衡就算不恨我,也永远不想看见我。”

简怀箴想着上官鸣凤之死,有些心不在焉,也没察觉蓝静神色微有不对。蓝静咬咬嘴唇,眼睛里隐隐有泪光,她在江少衡身边那么多年了,可从来没有见过江少衡这么失态过。安排如何救简怀箴,江少衡虽是一派平静,神色自若,并未露出半分焦躁,可是蓝静却分明有感受到,江少衡身上带着一份凛然之气。

蓝静心里想道:“在江少衡心里面,简怀箴一定非常重要,就如他在我心里那样的重。如果有人让江少衡受伤,我一定恨不得杀了那个人。”可是至始至终,江少衡也没有对他有半句责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