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脸人拊掌大笑:“好,真好!简破浪,你做得不错!”说完,便从椅子上走下来,径自走到纪恻寒的面前。他看到纪恻寒人事不省的躺在地上,便伸出脚来踢了他一脚,随即问道:“他就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纪恻寒么?”声音中满是得意。

简破浪盯着他,道:“如假包换。”

“好!实在是太好了。来人,给我用手镣和脚链把纪恻寒锁住,然后用水泼醒他。我倒是要看看这个名满天下的奇人,与普通人倒是有什么两样。我也要亲眼看清楚,朱怀箴身边的人,到底有什么神通,哈哈哈哈哈哈…”鬼脸人仰天大笑。

简破浪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之色,他十分殷切地看着鬼脸人:“我不想被他知道,是我出卖了他。能不能给我把脸蒙上。”

鬼脸人点点头,就有人送上一张人皮面具。简破浪接过来,戴到自己脸上去。

紧接着,就有人上前来,先用手镣和脚链锁住纪恻寒,随后打了两木桶水来,悉数泼到他的身上。

纪恻寒仍旧紧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躺在地上。鬼脸人倒是有些诧异,便走上前去,想看个清楚。谁知道就在他盯着纪恻寒看的时候,纪恻寒忽然睁开了眼睛。他的双目炯炯有神,一双眼眸精光四射,倒是把鬼脸人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

“你…”他刚要说什么,一眼瞥见纪恻寒身上的手镣和脚链,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对方既然已经沦为阶下囚,又何必太把他放在心上呢。

“纪恻寒,你大约没有想到,堂堂的一代宗师,居然会沦为我魍魉门的阶下囚吧。”鬼脸人的声音一时变得沙哑,一时又变得明媚,听在人耳中,十分怪异。

纪恻寒却并不惊慌,他盯着鬼脸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鬼脸人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用力一拂袖子,冷冷道:“纪恻寒,你想怎么样?如今,你是我的囚犯,我要你生,你就可以生。而我要你死,你就一定要死。”

“是么?”纪恻寒轻轻地说了一句,忽然大笑起来,他笑地欢快,笑完后,对着简破浪说道:“破浪,纪叔叔不是告诉过你么?我们一定要有耐心。只要我们有耐心,不用我们去调查敌人,对方一定会来找我们的。我没有说错吧。”

简破浪完全没有想到,居然会被纪恻寒发现自己,只得把脸上的人皮面具摘下来,颇为尴尬地说道:“是。”

纪恻寒看他摘掉人皮面具,倒是一点也没有觉得意外。简破浪只觉得十分不安,搓着手,一句话也不敢说。半晌,他终于鼓起勇气,对纪恻寒说道:“对不起,我也不想的。”

纪恻寒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他看着鬼脸人,笑嘻嘻问道:“你是门主么?不知道你们的把戏,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哦?”鬼脸人已经离开纪恻寒,重新回到座位上,落座,问他:“不知道纪大侠觉得够不够精彩?不过…”他的声音中忽然多了几分阴冷:“不管你觉得精彩不精彩,这场戏很快就要结束了。我想,你已经没有法子赶得上看第二场了。”

“那倒是未必。”纪恻寒摇摇头,“为什么我赶不上看第二场了?难道,你们的第二场,没有法子上演了?”

“当然不是!”鬼脸人望着纪恻寒,怒极:“你赶不上第二场,是因为等到第二场的时候,你已经不在这个世间上了。”他一字一顿的说,声音十分压抑低沉,犹如幽灵唱歌一般,让人听后觉得毛骨悚然。

“好吧,你以为是这样,就是这样吧。”纪恻寒很不以为意,“处心积虑计划了这么久,不也就是为了来对付我们么?”

“错!不是你,是你们!不但包括你纪恻寒,还包括朱怀箴、方寥和江少衡,还有所有追随狗皇帝的人!要死,统统都要死!”

“可惜我们要死,又能怎么样?事实上,你根本就杀不了我们,对么?如今皇长公主还安安稳稳在京城坐镇,江少衡也在怀明苑中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至于方寥,他本来就是大明朝的仇人,还有我,我又怎么得罪你了,你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纪恻寒盯着鬼脸人,咄咄问道。鬼脸人没有想到纪恻寒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如此镇定,倒是有些吃惊。

他转过身去,站了片刻,旋即回过身来,说道:“纪恻寒,我不想继续和你废话下去,我们已经说了太多了。如果你还有什么遗言,请你留到地狱中去说吧。恕我不奉陪了。来人哪,立刻把纪恻寒被擒的消息传出去,就说三日之后,我们将会在武夷山上处死他,我就不信朱怀箴听到这消息还不来。”

纪恻寒笑了,笑得轻蔑,他看着鬼脸人,眼神中满是轻视和淡漠,看得鬼脸人很不舒服。

他压着嗓子,问道:“纪恻寒,你笑什么?死到临头,亏你还笑得出来,本座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纪恻寒摇摇头,优哉游哉道:“我是在笑你。你以为你散布出我要被处死的消息,皇长公主就会飞奔而来武夷山么?我真不知道你是轻看了她,还是重看了我。在她心目中…”说到这里,纪恻寒瞥了简破浪一眼,继续说道:“难道我能比得上她的兄长简文英重要么?她听到简文英遇难,都不来武夷山,听到我被处死,就会来么?”

“哼哼,朱怀箴果然是冷血无情,朱家的人,没有一个是好人。”鬼脸人冷笑不已。

纪恻寒摇摇头,悠然道:“你说得不对。不是不对,是全错。首先么,朱家的人是不是好人,不是你来定论,也不是我来评定,而是由历史来定论的。再者,皇长公主不肯来武夷山,并不是她冷血无情,而是她能分得清楚孰轻孰重。在天下苍生和我纪恻寒之间,她一定会选择天下苍生,而不会选择我。如果她很轻易被你们骗来武夷山,你们在京城中的势力,一定会趁着皇太子失踪、皇帝病重而造反,我说得对么?”

“你…”鬼脸人显然很是愤怒,正要指责纪恻寒什么,却见到有一个女子袅娜走了出来。那女子蒙着面,只露出一双水蒙蒙的眼睛在外面,眼眸明亮,一身粉衣,翩然美丽。她,正是那日在武夷山上与简破浪见面的小漾。

小漾走出来,走到鬼脸人面前,叫了一声:“门主。”她的声音之中,没有任何感情,鬼脸人却似是被震撼一般,看她一眼,转而看着纪恻寒。

小漾叫完,已然走到简破浪身边。简破浪乍见到她,心中大喜:“小漾,你没事吧。”小漾轻声说道:“我没事,幸亏你把人抓来了。”

鬼脸人此时,完全失去耐性,对纪恻寒道:“纪恻寒,如今你是阶下囚,我为什么要同你讲道理?来人哪,把纪恻寒带下去,处死。”当下,就有两个人上前来,要带纪恻寒走。

纪恻寒漫不经心地看了小漾和鬼脸人一眼,又盯着简破浪看了一眼,简破浪心中有愧,便把头低了下去。

“我纪恻寒的事儿,从来不要别个做主,更不是你们要我走,我便走。你们要我死,我便死。”说完,他轻轻一挣,手上的手镣和脚上的脚链,便被挣脱下来。这个举动落在鬼脸人眼中,大为吃惊,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纪恻寒,道:“你不是中毒了么?”他的声音由于惊恐而显得十分难听。

纪恻寒长笑几声,道:“我原本的确是中了毒。只不过千日醉的毒,在我看来,实在算不上什么毒药。至于你的手镣和脚链,在在下眼中,更是一无用处。”

鬼脸人忽然觉得一阵寒意,从后背直冲入脑,满心寒意,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事到如今,他才觉得,自己错了,真得是错了。

虽然,他原本便已经知道,纪恻寒是江湖中的大人物,是传说中的传奇人物。可是,他想,只要给他服下千日醉的毒药,任凭他有三头六臂,也是手到擒来。到了现在,他才明白自己错地多么离谱。他面对的不是普通人,而是纪恻寒。

如果区区一些毒药和手脚镣铐可以制服纪恻寒,纪恻寒便不会这么长命了。

“我们一起围攻你,我想我们不一定会输。”鬼脸人眼神复杂地望着纪恻寒,半日,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纪恻寒却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道:“你们一定会输的。因为你们根本不可能会是我的对手。”

“纪叔叔,你——”简破浪见纪恻寒忽然之间像是变了个人一般,觉得煞是惊奇。

纪恻寒望了简破浪一眼,并没有说话。简破浪已然把头重重地低下了。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给我下药的。可是,破浪,你还是做错了。”纪恻寒望着简破浪,终于还是摇头说道。

简破浪一言不出,看了小漾一眼说:“如果时间能倒流回去,我想我还是会这么做。”他的语气中满是坚毅。

“难道你没有想过,你做错了么?”纪恻寒望着他,全然不把周围的人放在眼中,“难道到了现在,你还以为自己做地很对么?”

“是!”简破浪回答地斩钉截铁,他说,“纪叔叔,你不是我,你完全不了解情况。”

“不,我了解情况。不单是我,便是你的姑姑,还有少衡兄,他们都了解情况,只是我们都没有揭穿你。你皇姑姑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才会让我前来。”纪恻寒缓缓道:“你去尚书府找你皇姑姑时,只是装疯卖傻罢了。你这么做,是想让所有的人觉得你憨厚,让所有的人都相信你。”他说。

简破浪没有说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显然,纪恻寒的话,说到他心里去了。

纪恻寒继续说道:“你之所以装疯卖傻,去找皇长公主,只是为了让她相信你罢了。你之所以这么做,是想和她相处熟悉后,趁机杀死她。我想我没有冤枉你吧,简破浪。”

第二十四回 为谁痴

简破浪的面上,白一阵红一阵,最后慢慢把头埋了下去。

“总算你还有良心,”纪恻寒看他一眼,缓缓道:“我知道他们要你想法子杀死公主,你却没有这么做。但是你对纪叔叔我,可是没有留半分情面呢。”

简破浪、鬼脸人和小漾听闻纪恻寒的话,都甚为吃惊。鬼脸人压低声音,阴沉沉道:“纪恻寒,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还知道些什么。”

纪恻寒含笑道:“我想,我应该都知道。你们之所以可以控制破浪,是因为文英兄夫妇并没有死。如果我猜的不错,整件事情应该是这样的。那日破浪在尚书府中所讲的,并非全是真话,当然也不全是假话。是么?”他边说着,边拿眼睛去看简破浪。

简破浪低着头,并不敢回视他一眼,可见极为心虚。

纪恻寒转过头来,继续说道:“破浪生在茶林这么民风淳朴的地方,自然很是单纯。而你们魑魅门恐怕早就对公主的兄长一家虎视眈眈。或者,当真是文英兄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事情。于是,某一日,破浪在茶林外面救了一个受伤的姑娘。如果我没有猜错,那姑娘便是小漾。破浪唯恐父母不肯收留小漾,便把她悄悄藏了起来,悄悄为小漾治伤。破浪,可有这回事么?”

简破浪仍旧不曾抬头去看纪恻寒,却轻轻点了点头,表示默认。

纪恻寒转而望了小漾一眼:“其实,小漾是魑魅门的人,是魑魅门的门主派去对付文英兄的。于是小漾便在溪水中下了千日醉的毒药。文英兄与嫂子不曾防备,便中毒被擒。破浪忍无可忍,去质问小漾,小漾道出是被门主用毒药控制,没有法子才这么做。小漾还像破浪忏悔,还表示已经钟情于破浪。此时,破浪发现自己也喜欢上了小漾,不忍心责备她。这时候,门主你出现了,你告诉破浪,只要他能完成你交代的事,便放了文英兄和还小漾自由。你让破浪做的事便是杀死公主。万一做不到,也要引她来茶林。破浪想救出父母,也想救出小漾,便任凭门主你摆布。”

纪恻寒说得十分肯定,仿佛一切都亲眼目睹一般。鬼脸人发出魑魅一般的笑声,压低声音道:“纪恻寒,果然不愧是纪恻寒,你猜得很对,事情的确是这样。”

纪恻寒不置可否,继续说道:“那日我们来到茶林之中,我发现了一件事。茶林中有条溪流,此时是秋季,虽是野火燎原的季节,可是溪流旁不该什么花木都枯萎的。而距离溪流远一些,却有黄色的小花开得正好。破浪带着我去拜祭他父母,我又发现新坟之上,寸草不生,却惟有一些小黄花胜放。我便什么都明白了。溪流中,定然是曾经被人下过毒,小黄花怕那种毒药,因此才不在溪流旁生长。按理说,文英兄夫妇也中了这种毒,他们的坟上不应该长小黄花,却偏偏长了,我便料到坟中没有埋葬人。便是埋葬了,那也不是文英兄夫妇。”

简破浪的头,垂得更低更低,几乎要低到胸前。

纪恻寒看着他,颇有感触地说道:“一切都只是我的推断而已,我也怀疑过,我是不是推断错了。因为当破浪来到坟前时,曾经真情流露,泪如泉涌。可是,就在这时候,我发现茶林之中居然躲藏有人!那人弄掉了树上的落叶,被我听到了。我正要去追的时候,破浪却大叫一声,说有人想用飞镖射他,几乎射入他的眼睛。我纪恻寒自信,没有人能在我面前发暗器不被我发现,于是,我立刻就想到,这飞镖是破浪自己取出来的,用意无非是想阻拦我追赶躲在茶林中的人罢了。我又记起破浪拜祭坟墓时,曾经说‘爹爹妈妈,你们放心吧。我已经找到了姑姑,姑姑待孩儿也好,又信任孩儿。你们放心吧。’他一连说了两个放心,并不是当真要告知文英兄夫妇放心,其实是说给躲在一旁的人说的。我想那个人就是小漾。”

“不错,你说得很精彩,仿佛当真发生过一样。可是又能怎么样,一切都只不过是你的猜测而已。再说,便是事实,你又能怎么样呢?”小漾忽然说道。她的声音很是好听,如黄莺出谷,乳燕投林。

“我不能怎么样,小漾姑娘,我只是想让破浪认清楚一个人的真面目而已。”纪恻寒别有深意地说道。

“我弄清楚文英兄夫妇尚在人世,破浪你又与背后的人有联系后,便不再同你追查。我每日都去找乡民们打听消息,问他们武夷山上的事情。果然得到一个消息,便是夜半三更时,他们有时候会听到山上有女子在唱山歌。这边的山势十分陡峭,路途很是难走,白日里上山尚且困难,夜间一个女子独自在山上更加不可思议。乡民们都当这女子是妖怪或神仙。”

纪恻寒边说这些话的时候,边盯着小漾,小漾却把脸别到别处去了。

纪恻寒冷笑一声,继续道:“我却知道这女子,既不是什么妖怪,更不是什么神仙,而是会武功的人。我联想到破浪当日在尚书府的话,于是便想,这女子是不是就是那日破浪救过的人?怀着这样的心思,我知道我当时要做的事情就是要等。所以,当破浪催我的时候,我装出一副完全不上心的样子。果然,破浪沉不住气了,山上的人也沉不住气了。有一次,在我假装喝醉后,我听到山上唱起了山歌。过了没有多久,我就看到破浪从阁楼里走出来,往山上走去。我便在后面,悄悄地跟着他到山上。于是,几位的谈话很不幸被我听到了。”

简破浪大惊失色,忍不住相询:“纪叔叔,原来那晚上你没有醉倒,一切你都知道了?”

“嗯。”纪恻寒点头,“我什么都知道,只是你们都不知道,我已经知道而已。”

“那么,被破浪毒倒带上山来,也是你的计策之一?”小漾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颤抖起来。

纪恻寒笑,笑意中带着几分玩味的意思:“小漾姑娘,我想你说对了。不过呢,你们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破浪想知道的,还没有知道呢。”

“纪叔叔,你说什么?我想知道什么还没有知道?”简破浪茫然道。

纪恻寒正色道:“破浪,自始至终,你都被人骗了。小漾,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是魑魅门的门徒,被鬼脸人用毒药所控制。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小漾才是魑魅门真正的门主,一切的事都是她筹谋和策划的!别人,包括你眼前的这位鬼脸人,不过是照小漾姑娘的安排行事而已。至于小漾姑娘的名字,恐怕并不是叫小漾吧。”

第二十五回 皆是命

“纪叔叔,你…你不能污蔑小漾!我是为了小漾和爹爹妈妈才把你交给魑魅门,可是你不能污蔑小漾!她什么都不懂,她是身不由己的,她被人控制,可这并不是她心甘情愿的!”简破浪用力摇头,完全不肯相信纪恻寒的话。

纪恻寒的眼中,露出一丝怜悯之色,他说道:“破浪,你相信我,我说得句句都是实话。你还记得昨天晚上么?鬼脸人让你害我,你不肯,是小漾姑娘,耍了个小把戏,你便肯了。而刚才小漾姑娘之所以会出来,也无非是因为鬼脸人一直没有杀我,她在后面等不及了。我想在她心目中,我纪恻寒可算得上是危险人物了,对么,小漾姑娘?”

蒙着面的小漾一直安安静静地站着。她的仪态十分优雅,风姿绰约,娉婷之中略带着几分柔弱,犹如扶风的弱柳一般。任凭是谁,恐怕都很难相信这个柔弱的女子,便是所有事情的始作俑者。

她一直在静静地听纪恻寒说话,听得很是用心。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仿佛纪恻寒说得是别人的事情,与她没有半分干系。

“小漾,你告诉我,这一切不是真的。”简破浪很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对小漾说道。

小漾转过脸来,望着他,眼神中掠过一丝不忍。她缓缓地把蒙面的纱巾放了下来,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种楚楚可怜的面容。她的皮肤光洁细腻,犹如新剥的鸡蛋白一般。

“你…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你的脸——”简破浪不可思议地说道。

“不错,我的脸并没有受伤,你也没有连累到我。那日,原本是一个局,让你以为自己不慎伤到我最钟爱的脸,毁了我的容貌。我之所以那么多,无非是想让你可以死心塌地为我做事罢了。对不起,破浪,因为我没得选择。”小漾静静地说道。

“事到如今,你可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么?”简破浪凝视着她,心中全然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漾的眉峰微微蹙起来,她仍旧是那个娇弱柔美的女子,只是眼角眉梢,多了几分刚毅和戾气。她缓缓说道:“我叫徐栖歆。我的师父是昔年鬼影门的门主欧阳明裳,而我的父亲,便是当年死在朝廷手中的徐有贞。所以,我没得选择。”

“所以,你利用我?”简破浪望着眼前这个忽然之间换了一个身份的小漾,一时之间,心口如堵。

“自始至终,我想对付的人,无非是皇帝和怀箴公主、李贤三人而已。因为是他们害死我爹爹,害得我们徐家一门凄惨,家破人散。可惜李贤早死,我没有法子对付他,只好对付皇帝和怀箴公主,来报我爹爹的大仇。”徐栖歆安安静静地说道。

“徐栖歆,你这么想是想把事情想岔了。徐有贞当年陷害大忠臣于谦,以莫须有的罪名杀死于谦,帮助皇帝夺门复辟,原是他负了天下人。后来,徐有贞恃宠生娇,恃功凌主,因与曹吉祥和石亨的冲突而被罢官还乡,这笔账,又岂能算到皇上、皇长公主和李大人的头上?我这隐居世外的人,尚且知道这件事,你又岂会如此糊涂?”纪恻寒语重心长道。

“不是这样的。”徐栖歆摇头,“我爹爹查人不明,误信奸佞,对于少保的死,是要负上责任,然而却罪不至死。我爹爹这么做,也无非是希望可以得到皇帝重用,为国效力,为民请命。可是皇帝糊涂,居然把我爹爹罢官回乡。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爹爹的日子是怎么度过的。他回乡之后,日日盼望着可以重回朝野,施展抱负。每日都在写洋洋洒洒的万言书,希望可以把书信递入宫中,重新得到皇上重用。爹爹投书无门,后来几乎倾家荡产,终于找到一个人帮他传递书信。但是皇帝看到书信后,却丝毫不为我爹爹对国家的一片忠心打动。不但不重新起用他,还把书信烧成灰烬,命人还给我爹爹。我爹爹便是这么被生生折磨死的,你说,难道狗皇帝不需要负责任么?”

纪恻寒心觉徐栖歆太过于偏执,难以劝服,只得说道:“便是如此,你也只是仇恨皇帝罢了,为何连同皇长公主和李大人一起恨上?”

“李贤那个奸贼,口口声声说是想正国风,实际上还不是为了想留名青史,得到皇帝的信任而挑拨我爹爹和曹吉祥、石亨的关系?若是李贤不加以挑拨,我爹爹岂会和曹吉祥、石亨闹翻,以至于被他们参?的确,我也恨石亨和曹吉祥,我更恨李贤,可是他们都已经死了。至于你那个皇长公主么,天下人都知有皇长公主,而未必知道有皇帝。若不是她和于谦相交甚笃,怀了私心想为于谦报仇,教唆李贤去害我爹爹,我爹爹又岂会落得如此下场?所以她也一样该死。”徐栖歆的眼中,涌现出丝丝缕缕的恨意,让人望而生寒。

纪恻寒无可奈何地后退一步,事到如今,再和她多说下去,已然无益。她的这种偏执的想法根深蒂固,要想让她改变,根本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纪恻寒从袖中取出一支横笛,放在手中扬了扬,道:“既然如此,我们动手吧。”

“慢着!”简破浪走到徐栖歆的面前,凝望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

徐栖歆低下头,忽然又抬起头来,眸中放射出点点寒光,一字一顿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事实真相?你只是我的阶下囚而已。”

“我要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简破浪的面上,没有丝毫表情,仍旧重复着。

徐栖歆不知怎的,舒了一口气,慢慢点了点头说:“好。我就告诉你,让你死得瞑目。”

“六年前,我爹爹死后,我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我师父欧阳明裳收留我,传授我武功。后来,师父死时,把鬼影门传给了我。大师姐水云沁不服,与我争夺门主之位。后来,师叔做主,把鬼影门一分为二。大师姐带领她的弟子成立了禅心堂,带着她的弟子念经修行。我继承师父的意志,带着我的弟子成立了魑魅门。再后来,我遇到了他——”她说着,便指着鬼脸人,道:“你摘下面具吧。”

鬼脸人点点头,便把面上的面具摘了下来。鬼脸后面,却是一张比鬼脸更丑陋的脸。莫说是简破浪,便是纪恻寒,也从来不曾见过这般丑陋的男人。他的脸上无伤无残,却比一些面部受伤的人长得更可怕些。

第二十六回 不由人

“他生得不好看,心肠却不坏,对我特别的好。我说什么,他便肯做什么。他为了我肯去死,为了我肯杀死身边最亲的人,他什么都肯为我做。我教他武功,他学会功夫后,对我更加忠心,屡次三番的帮我,救我。后来,我便与他结成了夫妻。现在,他已经是我的丈夫。以前,他没有名字,因为不想见人,一直戴着一张鬼脸面具,所有的人都叫他鬼脸人。我嫁给他后,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做徐保。他会尽心尽力保护我。”徐栖歆一口气说完,面上看不出悲欢。

简破浪没有想到,鬼脸人徐保居然是徐栖歆的丈夫,更不曾想到,徐栖歆的丈夫是这般模样的人,心中被深深震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其实,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的爹爹妈妈。”徐栖歆看着简破浪,说,“我把门派建在这武夷山上,只是想避开世人,伺机报仇而已。有一天,有人寻到武夷山上,找到我,同我商量一件大事。那么不巧,那件事被你爹爹听去了。他的功夫好,我们不曾发现他。但是当他走后,却有弟子在林中捡到你爹爹掉落的柴。想必当时他太过于惊慌,所以忘记把柴带下去。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偷听到我们秘密的人是你爹爹。我一直都知道这武夷山中有个茶林,茶林中住着一对奇人异士。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是怀箴公主的哥哥简文英。我以为你的爹爹妈妈都是世外高人,不会理我们的事。却无意中从来人耳中知道,原来茶林中的奇人异士,是昔日朝廷的人,与皇室有着密切的关系。他是怀箴公主的哥哥,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我对付他妹子?我立刻想到,他一定会进京。”

徐栖歆把事情娓娓道来,听在简破浪心中,却觉得很是心惊。

“我想了很多法子来对付你爹爹,阻止他进京。甚至想过倾魑魅门的力量去对付他。想来想去,却总觉得不成。他是世外高人,武功高强。他的妻子——你的妈妈据说曾经得到过龙夫人秦懿静的指点。便是我魑魅门倾巢而出,也未必能对付得了。我苦思冥想,想了半日,终于想到了一个法子,那便是混入茶林之中,伺机下药。”

“所以你利用我?”简破浪面上的神情,晦暗不明。

“你信不信都好。其实我起初想混入茶林的时候,并不知道有你的存在。没想到那么巧,你救了我,还把我藏在茶林中疗伤。我便悄悄在小溪中下了千日醉和软骨散的毒。你的爹爹妈妈不曾疑心,饮用了溪水,便中毒晕倒。你恰巧不曾饮用。接着,我的属下便来了。我们在你面前做戏。我故意装作为你挡了一剑,毁容伤了面颊。你带着我逃走,我示意属下不要追来,我们果然逃了出去。本来我只是想对付你的爹爹妈妈,然而见到你很感激我,最后我想利用你来对付怀箴公主。”徐栖歆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之后我趁着你不注意,与徐保取得联系,我们决定做场戏给你看。徐保找到了我们,并且告诉我,我是从魑魅门逃出来的叛徒,我的体内中了毒。徐保威胁你,如果想救我,救你的父母,你必须要进京去见怀箴公主。你要乔痴装傻,不能被她发现你去的目的。可惜,你到了京城,既没有杀掉她,也没有引她来,来的人是纪恻寒。我们便想到利用你对付纪恻寒,进而对付怀箴公主。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昨夜在山上,我见你犹豫不定对付纪恻寒,便故意装成与徐保作对,来激你对付他。而今日我原是不打算露面的,没想到徐保被纪恻寒唬得不知该怎么做,我只好出面促他杀掉纪恻寒。却不曾想到,被纪恻寒揭穿了事情真相。”徐栖歆吐了一口气,说道。

“毁容、毒药,还有…你对我的感情,一切都是假的,是不是?”简破浪望着她,问道。

“是。”徐栖歆艰难地点点头,“一切都是假的,包括你认识的小漾,也是假的。根本就没有小漾这个人。我师父教我,绝不能对男子动真情,男女之间有缘结为夫妻,无非是想守望相助而已。徐保和我都做到了。所以我不会对任何人,包括你产生任何感情。”

“人活着,若是没有感情,又有什么意思?与飞禽走兽,又有什么区别?”纪恻寒不以为然道。

徐栖歆低下头:“也许别人可以有感情,然而我,永远不可能。感情于我,太过于奢侈。”

众人一时无话。徐栖歆重新抬起头来,目光中含着几分凛冽:“简破浪,原本你什么都不知道,尚可以活下去。如今却是不能够了。我若是放过你,别说是于规矩不合,便是我自己,都寝食难安。”她美艳的面上,露出一丝凶光,说话间,已然举起手中的明月钩。

明月钩是类似于吴钩的一种武器,与吴钩却也有些区别,钩身更为小巧,而钩锋也更为弯曲一些。

简破浪像是痴了一般,怔怔站在当地,一句话也不曾说,也不曾看徐栖歆一眼。而纪恻寒,也冷眼旁观,没有动。

徐栖歆举起明月钩,白衣飘然,向简破浪投掷过去。简破浪仍旧是没有动,可见心中已然是沮丧到了极点。

徐栖歆的明月钩,眼看就要到简破浪的面前,却贴着他的发梢,嗖地一声飞了过去。明月钩重新回到徐栖歆手中,简破浪毫发无损。

“你并不想杀我,小漾。你还是喜欢我的,对么?”简破浪望着她,眼中怀着期望。

徐栖歆却慢慢摇了摇头说:“没有。我之所以不杀你,是因为我知道我根本就杀不了你。当着纪恻寒的面杀他的人,我自认做不到。”说话间,她已经把脸别向一边。

纪恻寒站出来,笑道:“徐姑娘,在下应承你,若是你当真要杀破浪,我绝不阻拦便是。你若是想动手,请便吧。”说完,便退后站到一旁。

第二十七回 明月钩

徐栖歆美丽的面容上,露出丝丝愕然,她握着明月钩,白玉似的双手微微颤抖。时间慢慢流逝,分分秒秒扣人心弦。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一支飞镖对着简破浪射了出去。飞镖的速度极快,从旁边射出,莫说是旁人,便是纪恻寒,也微微有些愕然。眼看飞镖就要射入简破浪胸前,纪恻寒意识到不出手不行时,徐栖歆已然出手。

她手中的明月钩,向着飞镖飞了过去,嗖地一声,把那支飞镖打落在地。简破浪这才回过神来,颇为触动地看了徐栖歆一眼。

明月钩像是生了眼睛一般,打落飞镖后,向着飞镖发出的地方飞过去。只听到一声“啊呀”,有人重重跌落在地上。

纪恻寒、简破浪和徐栖歆齐齐去看。倒在地上的,不是旁人,是徐保。原来,方才徐保见徐栖歆迟迟没有动手,便打出飞镖,想帮她了结了简破浪的性命,却不曾想到,徐栖歆会向他出手。

“徐保——”徐栖歆叫了起来,走到他的面前,把他扶起来。他的一只手臂,已经被明月钩齐齐整整钩了下来,鲜血涌出来,满地的殷红,犹如盛开的罂粟花。明月钩,起初欧阳明裳用它在江湖中打天下的时候,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夺命追魂钩,可见这件武器的厉害。徐保能不死,已经算是万幸。

徐保丑陋无比的脸,看不出什么颜色。他望着徐栖歆,哀声道:“歆歆…”声音中带着一丝愧疚,又有一丝解脱。

“我不知道是你,我真得不知道是你…”徐栖歆说道,“我不知道方才打出飞镖的人是你…你的手臂…”她边说着,边命人取来刀伤药,给徐保负上,并帮他止血。

“纵然你知道是我,你也会这么做,对不对?我知道你会的,歆歆。”徐保说每一句话,都显得很是费力。

“我…”徐栖歆看了简破浪一眼,茫然地摇摇头说:“我不知道。可是,我一定不会伤害你。”

“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想和你说,歆歆,你做错了,真得做错了。你如今正当锦绣华年,却为了上一辈的恩怨而厮杀,那是不值得的。我很想告诉你,你做得不对。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不肯听从。我只能守在你身边,默默的保护你,不让别人伤害你。如今,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活下去,所以我一定要趁着还能说告诉你。”徐保丑陋的面容,显得十分狰狞;“你说。你有什么想说的,你都告诉我,我会听着的。”徐栖歆说。可见,在她心中,徐保也是一个很值的信赖的亲人。

“天下人都知道,是你爹爹因妒忌杀于少保,然你不知道。天下人都知道,你爹爹的死是咎由自取,与人无由,然而你不知道。你爹爹陷害忠臣良将,尚能老死,相比起曹吉祥和石亨的不得善终,你爹爹的死,难道不是上苍网开一面么?为什么天下人都知道,却偏偏你不知道?你终日沉浸在仇恨之中,为了仇恨,已然牺牲太多太多。你听从你师父的话,然而歆歆你知道么,你师父那一套是不对的。若不然,为何你的大师姐水云沁会和你分道扬镳?我日日夜夜跟着你,保护你,为你做一切,是因为…因为天下人中,只有你肯把我当人看,也因为我喜欢你。但是,你的所作所为是不对,而且没有意义的。”

徐保的话,让所有的人都觉得震惊。尤其是纪恻寒,不禁对这个相貌奇丑的男子刮目相看。

“你…你说什么?徐保你说什么?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徐栖歆望着她,不可思议地问道。

“我当然知道。”他挣扎着,“我是想把我的心里话说出来给你知道。若是不说出来,任由你沉浸于仇恨之中,我便是死,也是不能甘心。歆歆,你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你想,你若是杀了朱皇帝,杀了怀箴公主,杀了所有的人,又能怎么样?到时候还不是乱臣贼子当道,若是再有一个曹吉祥、再有一个石亨、再有一个王振出来主持大局,到时候受害的是谁?还不是天下苍生?你爹爹虽然在杀于少保一事上做得很错,可是我知道他的理想是做一个有作为的名臣,希望可以流芳百世,我想这些你比我更知道。”

一片安静。徐栖歆静默不语,似是在沉思徐保的话。

纪恻寒忍不住喟叹道:“这位兄弟,你说的话,句句都是道理。却没想到,一个江湖中人能有如此见识。”

徐保苦笑着摇摇头,他一笑,嘴巴咧开,显得更加丑陋:“我只是把我知道的道理说出来,这些我想天下百姓都知道。我希望歆歆可以过快活的日子,而不是日日沉浸在刀光剑影中,日日活在痛苦之中,与天下人为敌。”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动,牵动手臂上的伤口,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

徐栖歆握着他的另外一只手,眼中泪光涌动,缓缓说道:“徐保,你说得对。你说的话,原本是最简单的道理,天下人都知道,可是偏偏我不知道。却要你在此种情况下说出来,我才能想得明白通透一些。若是我早能想开,你就不必为我受如此多的苦楚了。”

“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歆歆,其实你和简公子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们应该在一起,快活的过日子。方才我出手,我对自己说,如果你救简公子,我从此对你死心。若是你不救他,我以后还在你的身边保护你。可是,出手之前,我已经知道,你一定会救他的,因为我知道你喜欢他,你只喜欢他一个,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像我这般的人,也是不值得旁人喜欢的,不是么?”徐保说。

徐栖歆站起来,走到简破浪面前,星星般明亮的眼眸望着他。她说:“简公子,我徐栖歆这一生,最对不住的人便是你。你大人有大量,请不要同我计较。”说完,便头也不回,重走到徐保的身畔,伸出手来,她说:“我们走吧。”

第二十八回 同心结

徐保一时没有回过神来,以为她弄错了,便问她:“歆歆,你当真肯听我的话,集散魑魅门么?”

“嗯,”她说,眼睛里有淡淡的哀伤,“我不但会解散魑魅门,我还会同你一起浪迹天涯,寻一处美好的地方隐居下来,从此不问世事,再也不理从前的恩怨情仇,也不再沉溺于昔日的苦痛之中了。”

徐保一时有些哑然,更多地却是不曾明白,明明徐栖歆是爱着简破浪的,为何…

是以,他慢慢地说:“歆歆,我也许你心里头感激我为你做的一切。但是我始终知道,你喜欢的人是简公子。你跟简公子走吧。我配不上你。”说完,他便低下头,不再说话。

徐栖歆连看都不看简破浪一眼,她说:“我最对不起的人是简公子。我喜欢的人,却不是他。曾经也许我对他动心过,但是那也是以前的事了。从现在开始,我喜欢的人只有一个,他叫做徐保。天下间,除了徐保,谁肯为我连性命都不要?天下间,除了徐保,谁能明明喜欢我,却为了我,不惜说出我最抗拒的话。如今,简公子对我好,可是等过去半年,一年,两年甚至更多年呢?他的生命中,一定还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徐栖歆。他甚至连我的影子,也会不曾记得。可是你不同。你徐保,直到雪满白头的那日,喜欢的人,也唯有我徐栖歆一个。你对我的真心,无人能及。我现在喜欢的人是徐保。若是你觉得自己配不上我,那天下间,便再也没有人能配得上我了。”

徐保的面容,因为激动而变得发红。他忘记了手臂上的疼痛,怔忡问徐栖歆:“你真得肯真正当我做结发丈夫,同我一生一世?”

徐栖歆的眸子,闪亮如晶莹剔透的水晶,她说:“是,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徐保微微犹豫,终于还是伸出了手。徐栖歆把她的手,覆在徐保的手上,两个人的手,绾成一个同心结,一如他们的誓言: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徐栖歆下令,解散了魑魅门,让门中的弟子,各自还家。她说:“从今天起,我要离开武夷山,再也不回来了。”说完,便牵着徐保的手往外走。走出几步,她回过头去,从袖冲飞出一个水银色的小瓷瓶,瓷瓶被简破浪稳稳接住。

她说:“这里面的药,红色的是千日醉的解药,白色的是软骨散的解药。你去地牢之中,救出你的父母,让她服下就是。”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他们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幢幢的灯影之中,再也看不见了。

简破浪让就在望着,眼角眉梢带着几丝怅然和失落。

纪恻寒的声音里,颇有几分豪迈:“男儿一生,金戈铁马为红颜。你心里头不痛快,哭出来便是。痛失挚爱的感觉,我也懂得。”

简破浪垂下头,想了想,重新昂起头来,他说:“纪叔叔,我心里头的确失望,可是我也为她痛快。她说得对,我是曾经倾心喜欢过她。可是,我却不能像徐保一样,把她当做生命中的唯一。我还年轻,性子浮躁,有很多责任不一定能担负地起。我在这茶林之中,很少见到外面的女子,见到小漾这么楚楚可怜,便从心里疼惜了她。可是,这未必是真爱。也许下去半年,一年,两年,甚至更多年,我便会慢慢忘记她,甚至连影子也不曾记得。我想我也一定会爱上别人。”

简破浪的话,让纪恻寒颇有几分感触,他叹息道:“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初次爱上一个人的情怀,总是刻骨铭心。你能这么想,也是你的福气。”

“纪叔叔也曾经有过这般遭遇?”简文英强忍着心中的悲痛,问。

纪恻寒极目远处,回首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在外面学艺,很少见到女孩子。那时候我比你年纪还小一些。我在山中遇到了她,爱上了她。可惜,她是景清的孙女。我爹不允许我们在一起…如今不知不觉,三十年过去了。当真是岁月悠悠,白云苍狗。”

“你还惦着她?”简破浪问。

纪恻寒的面上,掠过一丝悲容,他说:“过去的事情,我不想提了。我们还是先去救你的爹娘吧。”

简破浪点头答应,两个人便在魑魅门未曾离开的弟子带领下行前,行了不久,果然见到一个地牢,地牢中关着简文英夫妇。

“爹爹妈妈…”简破浪乍见父母,心中所有的积郁,忍不住一起发泄出来。

简文英与落雪公主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牢房之中,原本也不指望能够出去,只祈求儿子能逃出生天便了。乍见到简破浪出现,倒是吃了一惊,问道:“破浪,你如何会进来?难道也被他们抓了么?”

简破浪摇摇头,看着纪恻寒,却不知该如何说才好。从他小时候起,简文英便教他礼义廉耻,忠君爱国,若是被父母知道他之前的所作所为,恐怕简文英不会原谅他。

纪恻寒心领神会,笑道:“文英兄,好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简文英这才看到纪恻寒,他怔了怔,道:“你是恻寒兄?”

纪恻寒爽朗笑道:“许多年不见,文英兄倒几乎认不出在下了。兄长和嫂子,倒是变得不多。”

按照辈分,落雪公主的生母纪如凤,原是纪恻寒父亲纪纲的义女,所以纪恻寒应当是落雪公主的舅舅。可是简文英与纪恻寒,素来都是兄弟相称,见到他,落雪公主倒是不知道怎么称呼才好。却听到纪恻寒称呼她为嫂子,这才说道:“纪大哥言重了。”

说话间,简破浪已然打开牢房,把父母救了出来。他取出瓷瓶,把解药让父母服下。

简文英觉得颇为奇怪,问道:“魑魅门的人,竟然连解药也肯交出来?倒是有些奇怪。”

第二十九回 已惘然

纪恻寒笑道:“这又有什么奇怪的?莫说是解药,便是整个魑魅门也不复存在。”

简文英心中有很多疑虑,不过他又觉得纪恻寒武功高强,神通广大,对付一个魑魅门,自然不足为奇。而纪恻寒心中所想,无非是希望可以帮简破浪遮掩他之前的所作所为而已。因此,并不把真相告知简文英,由着他想去了。

一行四人出了魑魅门,回到茶林之中。简文英夫妇死里逃生,颇为感慨。

纪恻寒心中有事,便相询道:“文英兄,我之前曾经探听到消息,是你无意中在武夷山上听到魑魅门的秘密,才引来杀身之祸,却是出了什么事?”

简文英回忆当日情形,道:“那日我去山上砍柴,无意中见到有人与魑魅门的门主在林中相见。说来倒也奇怪,魑魅门的门主,倒是一个年轻的女子——”他说到这里,简破浪脸上一红。简文英不曾注意到,继续说下去。

“那人自称是朝廷中某位大员派来的使者,说他们俘虏了见深太子,希望魑魅门能与他们合作,加入到那大员的门下,共同对抗朝廷。只是那使者十分谨慎,他说起朝廷大员的名字时,却是悄悄划在魑魅门门主手上的。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我原本想着进京去把此事告知我妹子,她对朝廷中的事了如指掌,又在朝中有势力,或者她可以知道那大员是谁,能粉碎他们的阴谋,却不想还未曾成行,便被人擒住了。”说到这里,简文英颇为不自在,他的功夫向来不弱,此次失手被擒,难免会觉得很不光彩。

纪恻寒颔首沉思片刻道:“少衡兄所料不错,此事果然与朝廷中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朝廷官员不计其数,要想查出是谁掳走皇太子,恐怕也不是容易的事。文英兄,你可曾听到那使者说把见深太子藏在何地?太子可曾有危险?”

“太子的藏身之地,他倒是没有说过。但是他有提到过太子还是活着的。”简文英想了想,回答道。

纪恻寒拊掌道:“这便好。只要太子一天没事,我们便能把他救出来。如今魑魅门的事情,已然解决。在下要回京去与公主妹子、少衡兄会和,不能在此地久留了。若是他日有缘,我们再会。”

简文英看了妻子一眼,又看了儿子一眼,抬头说道:“恻寒兄要回京城,我们也同你一起回去吧。一来我也想见见妹子,二来有好些年不曾回去为父母上香了,三来破浪也长大了,他年纪轻轻,跟我们夫妻隐居在这荒郊野外,也始终不是办法。”

在纪恻寒的记忆中,落雪公主原本是桀骜不驯的性子,如今为人妻,为人母,居然也变得性格柔顺起来。简文英边同纪恻寒说着,边用眼睛望着落雪公主,似是征询她的意见。落雪公主却说道:“一切听从夫君的安排就是。”

纪恻寒大喜过望,道:“如此甚好。公主妹子与少衡兄见到几位,不知道要多欢喜。”

简破浪却仍旧有些担心,他说道:“爹爹妈妈,孩儿先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你们身上的毒药刚解,先休息一下吧。”说完,便起身走了出去。纪恻寒心知他是去阁楼后面把那座假坟平掉,免得引起父母疑心,便也不揭穿他。

纪恻寒与简文英夫妇叙旧了好一会儿,他也告辞出去,走到阁楼后面,果然见到简破浪已经把那座假坟给平掉了。

见到纪恻寒,简破浪颇有几分尴尬,道:“纪叔叔…”

纪恻寒朗然而笑道:“你既然叫我一声纪叔叔,还有什么好说的?过去的事情,让他过去便了。何况,你也是受了旁人的欺瞒。我向你保证,这件事情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便是连公主妹子,都不会知道。这下你放心了吧。”

简破浪颇为动容道:“谢谢纪叔叔。我以后不会做这样的傻事了。”两人相视而笑,一切的恩怨仇恨,在笑意里消泯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