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怀箴便把监视孙祥用的事说了一遍。当下,零落带着唐惊染去换上宫女的衣衫,带她去见孙祥用。

孙祥用见到零落忽然带了一个美貌的宫女前来,便问道:“零落姑姑前来,不知是不是皇长公主有什么吩咐?”

零落笑着道:“孙公公,这位姑娘名叫惊染。是咱们皇长公主姐妹的女儿。她流落在外很多年,如今公主特意把她召入宫中,想让她在宫中能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公主见孙公公照顾皇上辛苦,便派遣惊染姑娘前来,同公公一起侍奉皇上,为公公分担。”

唐惊染行了一礼,矜持笑道:“唐惊染见过孙公公。”

唐惊染与孙祥用说话的时候,特意注意了他的神情变化。他听到唐惊染三个字的时候,面上居然有隐约的震惊之色。唐惊染心道:“公主姑姑猜的果然不错,这个人一定有问题。倘若不是,为何方才他听到我的名字,会如此惊慌。”

原来,唐惊染是烛影摇红的宫主,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倘若孙祥用与江湖上的人有勾结的话,他也一定知道唐惊染的名字。如今见到唐惊染忽然被简怀箴派到自己身边盯着自己,如何能不惊慌失措?

孙祥用勉强笑了笑道:“既然是长公主的人,自然是错不了的。惊染姑娘以后便留在这里吧。请零落姑姑回禀皇长公主,咱家一定好生照顾惊染姑娘,绝对不会让她受到丝毫委屈。”

零落笑了起来,道:“如此,便有劳公公了。万安宫中还有事要做,我先走了。惊染,公主吩咐你做的事,一定要做好,别让公主失望。”

唐惊染抿着嘴,笑道:“姑姑放心吧。我记下了。我知道怎么做。”

她们这一对一答,倒是故意说给孙祥用听到。如此,唐惊染便在孙祥用身边监视起来。

零落回到万安宫中向简怀箴回报当时情形。她倒是很不了解,为何简怀箴会派唐惊染去监视孙祥用,难道不怕打草惊蛇么?

简怀箴摇摇头道:“一定不会。从本宫问出那句滦州人开始,孙祥用倘若是幕后主使,他心中早已经惊了,如今又何来惊慌之说?我之所以派惊染前去,原因有三。一来,惊染聪明,功夫好,又可以堂而皇之留在孙祥用身边监视他。倘若他不是幕后主使,派惊染去绝不会让他多心。倘若他正是幕后主使之人,派惊染去,更是派对了人。以惊染的聪明伶俐,才能应付狡猾的老狐狸。”

“第二么?”简怀箴缓缓道:“惊染是烛影摇红的宫主,江湖中谁人不知?倘若孙祥用在朝廷、后宫和江湖都可以手眼通天,那么他自然也会知道。如此一来,他会觉得自己被监视,束手束脚,也会疑心本宫对付他。狗急跳墙,就难免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来。第三么,就是万一孙祥用有什么举动,我相信惊染一定会尽她最大的能力,来保护皇上。”

零落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公主果然是用心良苦。”

唐惊染奉命监视孙祥用的一举一动后,便对他的一切都十分上心。无论是他去什么地方,唐惊染都会跟去。如此一来,孙祥用倒是颇为不习惯,无奈之下,便对唐惊染说道:“唐姑娘,你为何一直跟着老奴?”

唐惊染笑了起来,道:“孙公公,你如何知道我姓唐啊?我有告诉过你么?我也不记得零落姑姑告诉过你啊。”

孙祥用面上,掠过一丝不易为人觉察的阴鸷,旋即笑着说道:“是零落姑姑说过的,难道惊染姑娘忘记了?”

唐惊染“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也许是我忘记了吧。皇长公主嘱咐我来随公公学习如何照顾皇上,我当然要跟着公公了。这样才可以跟公公学习到么。公公你说是么?”

孙祥用勉强应了一声道:“姑娘说是,便是吧。”

唐惊染嫣然一笑,便继续跟着孙祥用。

夜间,孙祥用守在朱祁镇的寝宫外面,唐惊染便也跟他一起守着。唐惊染问道:“孙公公,你晚上不用睡觉的么?为何要守在皇上寝宫外面?”

孙祥用颇为有些自得,道:“皇上若是半夜醒来,旁人侍奉不好的,须要咱家才能侍奉好。”

“原来如此,孙公公不愧是皇上信任的人。”唐惊染称赞道。

两人一起在寝宫外面,守到深夜。孙祥用想了想,对唐惊染说道:“惊染姑娘,咱家想皇上到现在还没想,今夜应该也不会醒了。姑娘先回去休息吧。”

“我是来同孙公公学习侍奉皇上的,孙公公这位师父都没走,我这做徒弟的,又岂可以懈怠?”唐惊染笑嘻嘻道。

孙祥用无奈,只得继续同唐惊染守下去。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孙祥用说道:“既然如此,咱家便叫人预备两碗冬菇汤给我们暖身提神吧。”

唐惊染拍手道:“如此甚好。我倒是颇喜欢美食。”

孙祥用便喊来一个小太监,命他去御膳房吩咐做两碗冬菇汤来。过了不一会儿,那小太监就提着食盒走了回来。

孙祥用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御膳房的人岂敢怠慢,因此从来的东西,都是最好的。除了两碗虾仁冬菇汤,又有各色小食点心,十分精致。

小太监走上前去,把两碗冬菇汤摆放在孙祥用和唐惊染面前,又分别递给二人两把食匙。

孙祥用笑道:“惊染姑娘不妨尝尝御膳房做的冬菇汤如何?”

唐惊染盯着他笑,笑地他心里有些发毛。唐惊染这才说道:“孙公公,我瞧着你那碗冬菇汤,似乎更美味一些,不如我们调换一下如何?”

“你怎么如此大胆?”小太监上前一步:“这么同我们公公说话。”

唐惊染也不理他,道:“我只是新来的小宫女罢了。只不过么,是皇长公主派我来的。”

孙祥用见状,摆了摆手,小太监退后两步。孙祥用笑道:“既然惊染姑娘觉得我这碗汤水好,我们调换就是。”说完,便把两碗汤给调换了。

唐惊染又笑嘻嘻道:“孙公公,我不但瞧着你的冬菇汤好,我瞧着你手中的食匙也似乎比我的好些。”孙祥用无奈摇头,又与他把食匙给调换了。

如此,孙祥用接过唐惊染调换过来的冬菇汤,便喝了两口,道:“能在寒夜中喝上一碗冬菇汤,当真是人生一大幸事。”说完,又取了糕点在手,吃了起来,感慨道:“想当年,咱家陪伴着皇上被困瓦剌,当时最希望的也无非是能有一口饭吃,有一口汤喝。如今什么都有了,上苍对咱家不薄。”

唐惊染见他喝汤,便也跟着喝了起来。一喝之下,果然是美味非常,当下,便把整碗汤都喝了下去。她好奇地问道:“孙公公,当初你与皇上在瓦剌,是怎没度过的——”话还没有说完,唐惊染忽然晕倒过去。

孙祥用的面色,波澜不惊,望着唐惊染,没有丝毫表情地说道:“用尽办法才活下去的。你以为本公公既然要毒倒你,又岂会只在一碗汤中下药?你是堂堂的烛影摇红宫主,来宫主也无非是为了监视本公公。我又如何不知你凡事谨慎,万事小心?只可惜,你再谨慎再小心,也不是本公公的对手。高想,你做得很好。”

小太监上前一步道:“公公过誉。是公公机智过人,先服下解药,然后吩咐小的去做。小的只是照章办事而已。哪里比得上公公的英明神武。”孙祥用笑了笑,也不推辞。

小太监高想继续问道:“公公,这个女子怎么做?要不要小的把她杀死,处置了?”“那倒是不用”孙祥用说道:“一来,她是皇长公主的人。皇长公主此人,辅佐三朝皇帝,隐居三十年后还朝照样权倾朝野,可见她城府极深。不到万不得已,我们还是不要招惹她为好。第二,这唐惊染乃是烛影摇红的掌门人,若是她有什么三长两短,烛影摇红的那帮人,也不是省油的灯。我们暂且不必管她,明天一早,给她服下解药。她要是问起来,便说是她自己不慎睡着,与我们没有干系。”

“公公高明、”高想谄媚道,“公公接下来要怎么做?”

第三十四回 谋中谋

“如今长公主已经怀疑咱家,还特意派人去滦州查本公公的底细。我想,是时候应该做些事情了。高想,你立刻去通知——”他看了唐惊染一眼,停了停,道:“那人,告诉他,怀箴公主已经对我心生疑窦,要他最近做事莫要高调。还有那棋子,暂且留在棋盘之中吧。等风声不紧,在移动棋子。”

虽然唐惊染已经被迷倒,孙祥用说话,仍旧十分谨慎,唯恐一不小心,便泄露了口风。

“小的遵命。公公,皇上这——你看…”高想说道:“若是公公还犹豫不决,恐怕石…时候一到,那人会不满意。如今皇上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灵,不如公公就送皇上一程吧。”

“不行!本公公说过,绝对不能伤害皇上!”孙祥用道:“皇上对咱家恩终于山,倘若没有皇上,也没有今天的孙祥用。伤害皇上的事,我一定不会做!你去告诉那人,若是他再想打皇上的主意,想报他的私仇,本公公与他的合作关系,就此终止吧。”

“是,小的明白。”高想见孙祥用发脾气,当即小心翼翼应着下去了。

孙祥用看了唐惊染一眼后,便也趴在桌子上,假装成睡着的摸样。

第二日,孙祥用醒来的时候,唐惊染倒是真的不在了。他问过高想,才知一大早,高想便给她服了解药。唐惊染醒来后,见自己居然先孙祥用而睡着,颇为自责,一大早便去向简怀箴请罪去了。

唐惊染此举,孙祥用倒是没有怀疑。若是她是寻常女子,或者不会这么做。可是她是唐惊染,是堂堂的烛影摇红的掌门人,怎么能允许自己在监视敌人的时候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因此她去请罪,倒是也在情理之中。

唐惊染匆匆走入万安宫中,却见到零落正打水为简怀箴梳洗,便问道:“公主姑姑呢?”

零落道:“公主昨夜很晚才睡着,今天奴婢想让她多睡一会儿,便没有唤她起床。”

“零落姑姑快些带我去见她,我在这边不能逗留太久,否则会惹得孙祥用怀疑,我有要事要禀告公主。”唐惊染急急道。

零落见事出紧急,顾不得多想,当即带着唐惊染来到简怀箴寝宫外头。简怀箴已然起床,正坐在梳妆台前沉思,听到零落的声音,说道:“你们进来吧。”零落与唐惊染走了进来。

唐惊染见到简怀箴,面色肃然道:“公主姑姑,你所料果然不差。孙祥用果然是幕后之人。”

简怀箴望着铜镜,嘴角牵动一丝冷笑,痛心道:“没想到!真没想到!本宫最不愿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没想到皇帝对孙祥用恩重,孙祥用却如此对待皇上,惊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慢慢说来。”

唐惊染应声道:“是。这几日,我在孙祥用身边监视他,他仿佛也是知道的,十分不自在。只是碍于我是公主姑姑派去的人,却也不好说什么。昨天晚上,孙祥用忽然提出,要给皇上守夜,我自然也跟着他一起去了。他说夜寒,便命小太监去御膳房端了两碗冬菇汤和一些糕点来。”

“膳食之中被做了手脚?”零落脱口而出道。

“是。”唐惊染镇定道,“原本是这样。我早已料到两碗汤中都有毒。孙祥用老奸巨猾,做事当然滴水不漏。于是便故意装作要和他换汤换匙,让他觉得我对他有疑心。换掉后,我见他吃东西,便也装作放心的样子吃东西。其实,我早已吞下公主姑姑送给我的能解寻常毒药的百清散。冬菇汤里的毒药,对我起不了什么作用。我为了迷惑他们,故意装作晕倒。这才让我听到了孙祥用和那小太监的对话。”

“他们说什么?可有对皇帝不利的言辞么?”简怀箴沉吟道。

唐惊染便把听到的话,对简怀箴说了一遍。这番话,倒是大出简怀箴意料之外。原本她以为孙祥用便是整件事的主使,如今看来,远远不止这样。在宫外,一定另有一个人同孙祥用勾结,只是那人的身份,却无从猜测。

“那棋子,暂且留在棋盘之中吧。等风声不紧,在移动棋子…”简怀箴念着这几句颇为具有玩味的话,想了半日,道:“我却是想明白了。如果我猜的不错,那棋子,可能就是指皇太子。”

唐惊染颇为疑惑,问道:“公主姑姑,你说棋子便是皇太子,可是我明明听到孙祥用说他不会伤害皇上。又怎么会伤害皇太子呢?”

简怀箴摇头道:“不是这样的。孙祥用之所以不肯伤害皇上,是因为皇上曾经与他患难与共,两人之间有深厚的情义。何况,皇上如今病重,也做不了什么事。皇太子就不一样。孙祥用未必对太子有感情,二来太子想必会影响某些人。孙祥用倘若真的知道曹吉祥一事,想要报仇,朱家自然是他想复仇的第一个目标。惊染,你要好生看着皇上,我怕孙祥用的合谋,会逼迫他对皇上不利。”

唐惊染道:“遵命。”

唐惊染向简怀箴汇报了发生的事情后,便重新回到皇上寝宫。简怀箴再三叮嘱,万万不可以打草惊蛇,希望能从孙祥用口中套出他的同谋是谁。

远远地,孙祥用见唐惊染满面泪痕走了过来,倒是有些意外,问道:“惊染姑娘,出了什么事?为何如此伤心?”

唐惊染摇头道:“我哪里伤心了。我只是自责而已。公主姑姑派我来照料皇上,我居然好端端地睡着了。方才去和公主姑姑请罪,她也不曾责罚于我。我心中更加内疚。想我当年在江湖上…”说到这里,唐惊染故意打住不说。

唐惊染这么说,是有她的用意的。她已经知道孙祥用便是事情的幕后主使者,他自然与江湖上的人有联络,更知道唐惊染的身份。故而,唐惊染只装作漫不经心几乎把身份泄露出来,又藏了起来不说。如此一来,倒是让孙祥用觉得她是并不是城府很深之人,能当上烛影摇红的宫主,也无非是因为简怀箴的助力而已。这么一来,孙祥用对唐惊染的戒心就会大大降低。

孙祥用见状,便假意安慰了唐惊染几句。唐惊染仍旧很沮丧,尽管如此,她还是寸步不离跟着孙祥用。而且跟得越发紧了,便是孙祥用晚上睡觉的时候,唐惊染都会在他卧房旁边的房间休息。

孙祥用向唐惊染提出,如此不好。唐惊染倒是丝毫不介意。如此一来,孙祥用做起事来束手束脚,高想才与他说一句话,唐惊染早就跟过来了。无奈之下,孙祥用只好故技重施…守夜。

这天夜里,孙祥用提出要守夜,唐惊染自然跟随一起。半夜时分,孙祥用一如既往,教高想去御膳房取了些糕点和汤水来。这次唐惊染没有再同孙祥用调换,她见孙祥用食用,便也跟着他一同吃了。过了没多久,她再次晕倒在侧。

孙祥用见到她晕倒,长长舒了口气道:“最近几日,本公公被这丫头弄得不厌其烦。”

高想做了一个手势,道:“既然如此,不如让属下帮公公杀了她吧。”

孙祥用摇摇头,道:“杀不得。如果能杀,本公公早就杀了,用得着等到现在?她是怀箴公主的人,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怀箴公主怎么会放过我们?”

高想垂首站在一边,说道:“是。”

孙祥用想起一件事来,便问道:“那边可有什么回复?”

高想点头道:“启禀公公,那边回复说,倘若孙公公还不…还不送皇上一程,他们就要自己行动了。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恐怕皇上会…更惨。”

孙祥用十分恼怒道:“当初我们合作,他们说好不会强迫本公公做伤害皇上的事情。”

“可是…可是那边说,倘若没有他们,李贤怎么会不得好死?孙公公大仇得报,却怎么忘记他们了?他们还说,让孙公公不要忘记,朱家的人,与孙公公都是有仇的。皇上也是朱家的人。”高想低着头,说道。

孙祥用像是被什么刺痛一般,茫然坐在桌侧,他喃喃道:“皇上也是朱家的人…”

“那边说,公公最大的仇人,就是皇上。倘若不是皇上下命令赐死曹公公,谁也难为不了他。至于李贤与长公主等人,不过是帮凶罢了。皇上才是罪魁祸首。奴才也想公公三思,那边的人,若是惹恼了他们,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的。”高想低声劝慰道。

孙祥用十分激动,道:“当初本公公只是想同那人合作,铲除李贤,为兄长报仇而已。如今,他已经逼迫我协助他绑架了太子,现在竟然还要让我害皇上,实在是太过分了!”

高想在一旁劝说道:“公公,如今你们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也无非是看中了这点,才会强迫公公做事的,不是么?”

高想的话,倒是提点了孙祥用。如今的局势,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谁让他走了这一步呢?就必须要为自己做的事情承担后果。可是让他对付皇上,这是他十分不愿的事情。当初曹吉祥的死,他把一切的账都算到了李贤的头上,并没有迁怒别人。

可惜,他劝说了皇上几次,想要栽赃诬陷李贤,无奈皇上对李贤十分信任,他没有办法之下,只好与那边的人联手,让那边的人杀死李贤。李贤一死,他自以为大仇得报,谁知那边的人,却死都不肯与他罢休,逼迫他做了很多不想做的事。

“公公,他们说要是三天之后,还没有传出皇上殡天的消息,绝对不会跟公公罢休。”高想很为难地说道。

孙祥用听罢,叹了一口气道:“太子一切还好吧?”

高想道:“奴才也不知道。不过那边也并没有传来太子死的消息,想必是还活着的。只要太子不移动地方,我想他们也未必能这么轻易杀了太子。”

孙祥用道:“你说得对。”

“公公怎么决定?”

孙祥用捂着头想了半日,道:“本公公一时之间,实在难以抉择。我再想一天,再说吧。”说着,他抬起头,往皇上的寝宫看了几眼。

第二日一大早,唐惊染一如既往醒来。只不过这次,她倒是没有像上次一般自责,只是笑笑说道:“我怎么又睡着了?”

孙祥用早已经在她身边,笑道:“寒夜露重,惊染姑娘只是一个姑娘家,自然是不像咱家这般熬夜的。”

唐惊染望了望皇上的寝宫,道:“皇上一切都好吧。”

“都好,都好。”孙祥用答道。

唐惊染笑道:“如此就好。孙公公先在这里守着皇上,我要去梳妆打扮一番。在这里睡了一夜,弄得蓬头垢面。”

孙祥用只当是女儿家喜欢打扮梳妆,自然也不往别处去,说道:“好。”

唐惊染当即回到孙祥用为她准备的房中。她找来一支笔,一张纸,在上面写上:孙祥用今晚可能会杀皇上。写完后,把纸条缩小,放到一支簪子里。然后梳洗打扮,重新走出来。

孙祥用果然仍旧在等唐惊染,见到她,笑道:“姑娘梳洗好了?”

唐惊染颔首微笑,远远地看到零落走了过来,零落手中端着食盒,见到孙祥用和唐惊染,便问道:“孙公公,皇上起了么?”

孙祥用摇摇头说:“还不曾醒来。”

零落道:“既然如此,我也不进去了。这里是皇长公主亲手煎的补药,一会儿皇上醒了,还请公公帮忙把药给递进去。”

孙祥用连声应着。正在这时,唐惊染却“啊呀”一声。

零落和孙祥用看去,只见她头上戴着的一只簪子不小心掉落在地上。那簪子十分漂亮,粉金打造,上面镶着梅花报春。

唐惊染十分沮丧道:“这簪子原是公主姑姑送给我的见面礼,如今竟不小心被摔坏了。这可怎么办好?”

零落很不以为然道:“只是一支簪子而已。坏掉让公主重新送你几支便是。”

唐惊染露出不悦之色道:“这簪子与别的不同。它已经陪伴我六个年头,我对它有感情呢。”

零落笑了笑道:“真是孩子的想法。既然这样,你把簪子给我,我找司珍房的人帮你修好便是。宫中的工匠们手艺好,保证修好的簪子,与原来的簪子一模一样,看不出半分损毁的痕迹。”

唐惊染欣喜道:“零落姑姑所言当真?”

零落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孙祥用亦在一旁道:“宫中的匠人手艺果然是不错的,惊染姑娘放心吧。”

唐惊染点点头,满怀欣悦把簪子交到零落手中。零落又同二人闲聊几句,便折返回去。

回到万安宫,简怀箴问道:“如何?”

零落匆匆走上前去,道:“公主所料不差,想来孙祥用果然是有行动了。今日惊染把簪子交给了我。”说完,便把簪子取了出来。

原来,上次唐惊染回来向简怀箴禀告之后,简怀箴觉得如果以后惊染仍旧这么做,一定会惊动孙祥用,因此,她便想了个法子,那便是簪子传书。每日早上,都会让零落借故送东西,与唐惊染见面,这样,若是有什么情况,两人就可以传递情报。

今日,唐惊染和零落便在孙祥用面前,做了一场戏,顺利把情报传递了出来。

简怀箴拆开簪子,见到唐惊染写在簪子中的纸条,面色惊变,道:“没想到,孙祥用当真沉不住气了。”

“孙祥用要杀皇上?”零落也吃了一惊,从简怀箴手中接过纸条,看了一眼,面色大变,急忙问道:“公主,这如何是好?要不要请怀明苑中的诸位大人和大侠帮忙?”

简怀箴微微一犹豫,道:“不用。”

她旋即说道:“可惜啊可惜,本宫不急着处置孙祥用,原本是想把他的同谋给引出来。如今他对皇上起了杀心,我们却是不能想那么多了。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事情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一切以皇帝的安危为重。”

零落郑重道:“谨遵公主吩咐。”

简怀箴挂念皇帝,傍晚时分,又命令零落再去朱祁镇寝宫送一次药材汤。

零落送过去,顺便把唐惊染的簪子还给她。唐惊染见到簪子,对零落感谢一番。

零落借故道:“惊染,你可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唐惊染茫然摇头道:“惊染不记得。”

“今天是你娘亲的忌日。”零落说道:“也难怪你不记得,你从小便跟着旁人。公主教我传召你回去,晚上在万安宫为你母亲设案焚香。”

唐惊染有些犹豫地看了孙祥用一眼,故意说道:“可是…可是孙公公这边…”她知道今日并不是母亲唐云萼的忌日,简怀箴这么做,自然有她的原因。为了不引起孙祥用怀疑,她才故意这么说的。

零落拍了拍她的肩头,说道:“你已经跟着孙公公这么久,应该学的想必也已经学到了吧。何况学习怎么侍奉皇上,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是。”唐惊染点头道:“那便听从姑姑吩咐就是。”

第三十五回 阴谋败

零落的话,落在孙祥用耳中,便是说唐惊染监视孙祥用这么久,都没有什么发现。多半孙祥用并没有问题。便是继续监视他,也不急在这一时。孙祥用从零落的话中,感觉到似乎简怀箴已经对他消除不少戒心,当即松了一口气。

孙祥用赔笑说道:“既然今日是唐姑娘的大日子,姑娘不妨回去吧。照顾皇上的事,咱家一定好生做。请惊染姑娘和零落姑姑回禀长公主。”

当下,唐惊染和零落便向孙祥用告辞,往万安宫中而去。

唐惊染很是不解,她看看四周无人,便压低声音道零落:“零落姑姑,你为何忽然把我召回万安宫?可是公主姑姑的主意?”

“正是。”零落亦把声音压低:“公主说,倘若孙祥用有不臣之心,你在身侧,他行动起来定然会有所顾忌。既然如此,倒不如让他放松戒备,万事先回万安宫再说。公主还说,她原本不想打草惊蛇,想再试探孙祥用,引出与他同谋之人。如今,他既然有心打起皇上的主意,此事就不能再这么做了。公主绝对不能拿皇上的性命冒险。”

唐惊染恍然大悟,道:“原是公主姑姑所虑周全。”两人边低声说着,边走入万安宫中。

那厢,高想见到零落带着唐惊染走了,便上前一步,问道:“公公,如今唐惊染已经不能跟着您,您可有打算动手?”

“我…”孙祥用不禁犹豫起来,“我也不知道。这件事还是让我三思再说。”

高想眼珠子咕噜一转,说道:“我倒是有个主意,既可以让公公成事,旁人又不会怀疑到公公身上来。”他边说着,边指了指孙祥用手中的食盒,说道:“这药材汤不是怀箴公主命零落送来的么?公公不妨在药材汤中下毒,如此一来,便是皇上有什么三长两短,世人也只以为是怀箴公主想废帝,不会想到您的身上来。可谓是一举两得。”

孙祥用望了食盒一眼,心中十分焦躁不安,他来回走动了两圈,道:“这事还是让我想想再说吧。”

“公公,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今已经到了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地步了。倘若皇上不死,那边的人岂会这么轻易同我们善罢甘休?公公还是下决心吧。”他边说着,边做了一个杀的动作。

孙祥用仍旧没有说话。高想继续说道:“皇上的病情如此严重,看来是没得医了。与其让他如此痛苦缠绵病榻,不如公公做做好事,成全了皇上吧。公公如果想让皇上安心,可在他临死之前告诉他,皇太子仍旧安全。”高想迫切地看着孙祥用。

孙祥用听完高想的话,像是下了决定一般,望着紫禁城上空黯淡的天空,终于叹口气说:“好吧,一切就按照你说得去做吧。”

“公公英明,奴才这就下毒。”说完,他取出毒药,下到药材汤中。

唐惊染回到万安宫,简怀箴略微询问一些孙祥用的事,便说道:“惊染被我叫回来,我想孙祥用多半会利用这个机会谋害皇上。惊染,我与你稍做打扮,暗中去监视孙祥用,看他有何异动。”

唐惊染肃然道:“是。”当下零落便把早已经准备好的两套太监衣衫取出来,简怀箴与唐惊染换过后,便直奔皇上寝宫而来。

此时,四周暮色低合,宫中有些地方已经点起各式宫灯,园子里发出幽暗的光环。简怀箴和唐惊染一路前行,很快便走到皇上寝宫前面。两人躲在一棵香樟树后面,简怀箴指了指房顶,轻声说道:“上房顶。”

房顶为金黄色琉璃瓦铸造,水滑水滑,武功稍微不济的人,上得房来,一定会摔下去。紫禁城的屋顶距离地面十分高,若是一个不慎摔下去,那一定是粉身碎骨。

简怀箴与唐惊染艺高人胆大,并不畏惧,她们两人一前一后轻轻跃起,已然轻盈落在琉璃瓦顶之上,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两人顺着琉璃瓦前行,很快就走到皇上寝宫的房顶之上。

简怀箴揭开两块琉璃瓦,两人一起往前看去。寝宫中有两盏明烛,发出幽暗的光芒。锦帐高高挂起,依稀能看到皇上躺在龙榻之上。

简怀箴与唐惊染在瓦顶之上,伏了半个多时辰,并不见任何动静,只是偶尔能听到皇上发出几声不真切的咳嗽声。

唐惊染皱起眉头,轻声说道:“公主姑姑,会不会是我们猜错了?或者孙祥用并不想对皇上动手,又或者并不是今夜。”

简怀箴微微沉思,说道:“再等等。如今孙祥用既然被打乱阵脚,自然越来越按捺不住。”

唐惊染正要说话,却听到有人在皇上寝宫门前说道:“皇上,皇长公主派人送来她亲手熬制的药材汤,请皇上示下。”

龙床之上,有人呻吟了一声,说道:“进来吧。”服侍在龙床前的小太监便提高声音道:“孙公公请进来吧。”

门被推开,孙祥用走了进来,他手中捧着食盒,却正是傍晚时分简怀箴吩咐零落送来的药材汤。孙祥用走到床榻前面,行礼道:“皇上,皇长公主又为您熬制了药材汤,方才您未睡醒,老奴就搁在外头。如今见你醒了,便重新热过来服侍您喝。”

床上的人“嗯”了一声,声音十分嘶哑道:“太皇姑姑有心。”

唐惊染压低声音道:“公主姑姑,您瞧呢,孙公公似乎对皇上还不错。”简怀箴点点点头,不说话。她心里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似乎不应该是这样的,可是却始终说不出,到底什么地方不对。

孙祥用取出药材汤,跟着他走进来的高想上前去,扶住皇上。孙祥用取出汤匙,吹了吹热气,便往皇上口中送。高想在一旁说道:“皇上,您当心汤烫,听说皇长公主精通医术,她配置的汤药,想必是极有效的。”他是声音之中,带着硬生生被压抑的兴奋之情。

简怀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唐惊染:“那个小太监,是否是和孙祥用一伙的?”唐惊染回答道:“正是。”

简怀箴叫道:“不好。”她的话刚出口,孙祥用已经举起汤匙,快要把汤药喂到皇上口中。简怀箴来不及多想,当下取出一支梅花针,从瓦隙之中,对着孙祥用的手发了出去。她又发了第二针,第二针的目标是孙祥用手中的药材碗。

“公主姑姑?”唐惊染惊道。

简怀箴急遽道:“汤药之中被人下了毒。”她的话刚说完,唐惊染已经飞身跃下琉璃瓦顶,直奔寝宫而去。简怀箴从瓦隙中看去,孙祥用的手中了梅花针,他手中的药碗和汤匙一起落在地上,青花瓷碗被打碎,发出清脆的响声。

孙祥用大为吃惊,站起来喊道:“有刺客!”

此时,简怀箴也下了琉璃瓦顶,紧跟着唐惊染进入寝宫之中。唐惊染见孙祥用呼喊,横眉冷对道:“孙公公,你还有什么好喊的?那刺客不就是你么?”

孙祥用乍见简怀箴和唐惊染,很是吃惊,期期艾艾道:“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唐惊染冷笑道:“公主姑姑乃是皇上的亲姑奶奶,她要探望皇上,自然便来了。”

皇上暗黄的脸上发出惊恐神色,他抓着孙祥用的手,连声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孙祥用看了皇上一眼,扶着皇上躺下,对简怀箴说道:“皇长公主,我们有什么事,出去说吧,不要打扰皇上休息。”

简怀箴一言不发,只是用力摇了摇头。

孙祥用面上,露出恳求的神色,再一次说道:“公主,我们出去说,可好?”

简怀箴一字一顿说道:“不好。本宫想皇上也想求个明白,不枉对你这二十年的恩情。皇帝,你说是不是?”

朱祁镇虽然人病着,心却是清明如镜,他见到此等情形,心中便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事情的真相只有两个,要么是简怀箴想废掉他册立朱见辰为新帝,要么就是孙祥用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

一个是扶持他六年的亲姑奶奶,一个是追随他二十年的老臣子,朱祁镇一时之间,不知怎么抉择,恰好听到简怀箴问他,便强撑着回答道:“朕想弄个清楚明白。”

“孙祥用,你同皇上二十年祸福相依,出生入死,为何如今非要害死皇上?难道便是为给曹吉祥报仇么?如果本宫猜测不错,本宫送给皇上的药材汤,已经被你下了毒药。”简怀箴不紧不慢,道。

“公主!”孙祥用盯着简怀箴,面上毫无惧色,道:“你果然是很厉害,很聪明!那日你召见我,同我闲话家常,却突然提起我老家是滦州,我便已经猜到你知道了我和大哥的关系。”

简怀箴不语,点头。

“不错,曹吉祥是我大哥。我起初也不知道。我们兄弟两人一样命苦,都入宫做了太监。我很小就无父无母,后来生了一场重病,无钱医治,大哥为救我,便入宫做了太监,所为者无非是赚一笔净身费给我治病。后来,我跟了孙叔孙婶,亏得大哥这笔银子,才换回来一条命。那时候我虽不满十岁,却清清楚楚记得大哥是怎么舍命救我的。”孙祥用的语调十分缓慢,似乎是沉浸在回忆之中不能自拔。

“后来,我也入宫做了太监,我侍奉皇上,大哥跟着王振公公。我们两个人虽偶有见面,却并不知道其实是两兄弟。直到后来有一次,徐有贞想对付大哥,便纠结很多人,弹劾大哥。那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孙祥用慢慢说道。

“那次的事情,我还记得清清楚楚。”简怀箴回答道。

孙祥用“嗯”了一声说:“那次大哥来求我帮忙。他知道皇上的心性,因为是从景泰皇帝手中夺取的江山,所以难免会时常猜忌。大哥被徐有贞弹劾后,很是恐慌,他来见我,求我念在大家同为太监的份上,能够帮他一次。”

“他让你谗害徐有贞?”简怀箴的面色,变得十分难看。

“不是。他知道我不会干预朝政,更不会做对皇上不利的事。他只是求我,等皇上单独召见徐有贞的时候,把皇上和徐有贞的谈话记住,告诉我。他告诉我,若是这次我见死不救,恐怕他便没有活路。我见他很是凄惨,大家又同为太监,共有不为人知的辛酸,一时心软,便答应了他。”孙祥用说道。

“原来当初皇上下降徐有贞,你们也是出了力的。不用说,你把皇帝和徐有贞独对时的谈话告诉了曹吉祥,曹吉祥又把这些话转给皇帝说。让皇帝觉得徐有贞是多嘴之人,便渐渐对他失去信任。我猜地可对么?”简怀箴盯着孙祥用,问道。

孙祥用苦笑着点头道:“正是如此。后来徐有贞被撤职还遣还,大哥很感激我帮他。便带了一些金子和古玩来感谢我。我帮助他只是因为出于同情而已,并没有存在私心,因此不肯收。我们推搡之间,我忽然发现他的手臂之上,有一块很奇特的钩形胎记。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我大哥胳膊上也有这么一块胎记的。我便问他,后来发现他果然是我大哥。”

“你这话说起来却假,难道你入宫这么多年,都没想过要找你大哥么?”唐惊染不以为然道。

“我一入宫,便找人询问过。可惜当时管事我太监告诉我,是曾经有一个来自滦州的太监,年龄也与我大哥相仿,在一场宫火中被烧死了。管事的太监形容的那人的摸样,与我印象中的大哥很像,我一直以为我大哥死了,便再也没有去想这件事。那次,我们兄弟相认,百感交集,恍如隔世一般。以后,我们时常私下往来。可是为怕被皇上知道,会认为我们勾结,便瞒着所有的人。”孙祥用说道。

“没想到,后来我大哥被处死。我也知道他做了很多对不起别人的事,便想不计较这件事,慢慢把这件事给淡忘。谁知害死我大哥的李贤,屡次升迁,得到皇上重用。我甚为不忿,便在皇上面前说了很多李贤的坏话。皇上对我向来是言听计从的,唯独李贤一事,皇上不但不允许我以后再提,反而警告我,内臣不得干政。我越想越不忿,越想越难受,便想借助旁人的势力处死李贤。后来,有一个机会,我终于认识了一个人,他能帮我杀死李贤。于是,我请他帮我雪心头之恨。他答应了我,也让我帮他一次。我便帮了他一次。谁知那次之后,他不肯死心,便屡次让我帮他。”

“皇太子失踪的事,也是你们做的吧。皇太子到底在什么地方?”简怀箴咄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