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万贞儿的所料,周贵人把一切的事情都推托在了万贞儿的身上。万贞儿看了周贵人一眼,又看了简怀箴一眼,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欲言又止,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简怀箴叹口气,心中十分怜悯万贞儿,见万贞儿情况很是可怜,她便对万贞儿说道:“万贞儿你且起来吧,一切等本宫询问旁人之后,再来问你?”

“是”万贞儿答应着站起来,站到一边去。

周贵人很是诧异,简怀箴为何询问很多人,唯独不问万贞儿,但是看万贞儿像是很害怕,并不像是与简怀箴有什么瓜葛似的。周贵人、王道灵抵死不认,事情陷入僵局。

就在这时候,皇太子朱见深押着一个太监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周贵人一眼瞥见朱见深押着那个太监模样的人,脸色顿时变的惨白,她走上前去斥责朱见深道:“深儿,如今你父皇生死未明,陷害你父皇的凶手也没有查出来,你还有心思捉这小太监玩,快、快把他放了,去向皇长公主好好交待。”

简怀箴见周贵人忽然变的这么激动,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她正想说什么,还没有来得及说,朱见深已经对周贵人说道:“母亲您不知道,这个小太监是我方才在外头看到的,我看见他鬼鬼祟祟包藏祸心,似乎是想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问他到底想做什么,他又说不出来,所以我就把他带到这万安宫中,交给皇长公主来审,说不定他与父皇被下毒的案子有关呢。”

原来方才朱见深去太医间吩咐太监们,给朱祁镇炖了补药后,就从太医监出来,他走在路上,看到一个小太监正鬼鬼祟祟地在御花园中,像是四处找人。那个小太监手里抓着一把匕首,样子十分面生,似乎是从来不曾见到过一样。

于是朱见深便走上前去,问他要做什么,小太监非但说不出来,还转头就跑,朱见深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便上前去踢掉他的匕首,把他抓了回来带给简怀箴审问。

简怀箴点点头,想了想说道:“既然这小太监如此鬼祟,又不肯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罢,派人拖下去乱棍打死罢了。”

简怀箴见周贵人看到小太监,突然之间变的很恐慌,下意识觉得小太监似乎与这件案子有关系,所以她才出言恐吓小太监。

果然小太监被简怀箴这么一恐吓之后,整个人被吓得脸色惨白,他跪下来对简怀箴叩头道:“皇长公主饶命,皇长公主请饶命,皇长公主请饶命,小人…小人以后再也不敢了,是她…是她…是周贵人她吩咐小人去杀香蜡姑娘的。”

“杀香蜡,简怀箴瞥了小太监一眼,你说周贵人派你杀香蜡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慢慢说来。”

周贵人抢着往前走了一步,也跪下来对简怀箴说道:“皇长公主,这个小太监说不得是钱皇后的人,不要听他胡说八道才好,他一定是与钱皇后蓄意勾结,想诬蔑臣妾,您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

简怀箴瞥了周贵人一眼,镇定的说:“谁是谁非,是非对错本宫一定会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周贵人你先一旁后着,待本宫先来审问这小太监,到底是你的错,还是钱皇后的错,本宫一定能查的出来。”周贵人无奈,只得退回到一边自己的座位上去。

那小太监磕头道:“周贵人,明明是您吩咐奴才做的,现在可不要把什么事情都推到我身上啊。”

简怀箴十分威严的看了小太监一眼,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慢慢说来就是。”

那小太监跪在地上,诚惶诚恐道:“启禀皇长公主、启禀皇后娘娘,其实小人并不是什么太监,小人是周贵人的哥哥周富家里的家奴,因为小人会一点武功,所以被周贵人招进宫来刺杀香蜡。”

“你为什么要刺杀香蜡,难道香蜡跟周贵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成?”简怀箴不动声色的问道。

那太监模样打扮的家仆摇摇头说道:“至于到底是怎么回事,小人也不是很清楚。”

简怀箴想了一会儿,对太监模样打扮的家仆说:“好,这里没有你的事情了,你可以候在一边,等候处罚。”

“是,是,是,”他一连说了三个“是”字:“求皇长公主开恩,饶小人一命。”

简怀箴没有在答理他,而是对周贵人说道:“周贵人,你不是说,这件案子与你没有关系吗?那么为何你要派人去刺杀香蜡?你不是说收买香蜡的事,是万贞儿做的吗,为什么你又会跟香蜡扯上关系,事情已经到了现在,本宫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坦白,如果是不从实招来,那么本宫也一定保不住你,毕竟谋害皇上可是大罪。”

周贵人听简怀箴说话的声音声色俱厉,知道纸里在也包不住火,她仰天哀叫一声,从椅子上跌落下来,跌坐在地上了。她夸张的对着天喊道:“天呀天,难道你真的要亡我,天呀天,难道你真的不给我一个机会。”

王道灵在边上看周贵人被吓成如此情状,知道周贵人大势已去,他忙跪下来,连忙磕头道:“皇长公主、皇后娘娘,小人现在肯说了,小人一定把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

“好,你慢慢说来听听,”简怀箴声音十分冷谈。

王道灵点头道:“是,是这样的,小人原本只是民间的一个江湖术士,有一日,突然周贵人的哥哥周富周大人在街上找到我,交给我一个任务让我来做。”

“什么任务?”简怀箴问道。

“他给了我一大笔银子,于是我便随他来到宫中,来到宫中之后,直到见到周贵人我才知道要做什么事情,原来他们让我做的是给皇后娘娘两颗有毒的药丸,让皇后娘娘把这两颗有毒的药丸,被皇上服下去,小人当时几乎被吓傻了,自然不肯去做,可是…”

王道灵说到这里,看了周贵人一眼,眼中带着惊恐之色继续说道:“可是周贵人说,如果小人不按照她的吩咐去做,那么那天就是小人的死期,小人没有办法,只好按照周贵人所吩咐的去做了,接下来的事情想必皇后娘娘已经知道了。”

简怀箴听完之后,盯着周贵人那张满是脂粉的脸,很平静的问道:“周贵人,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周贵人突然狞笑一声,望着简怀箴说道:“哼,你有什么资格来管我,你是谁,你只不过是前朝的一个公主罢了。这后宫的事情,什么时候轮的到你来管,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吗,我乃是皇太子的亲生母亲,要处理我,你还不够资格。”

听到周贵人的话,钱皇后霍的一声站起来,她的神情十分深恶痛绝,她对周贵人说道:“周贵人,你平日张扬跋扈本宫也就忍你,可是今天你不但谋害皇上,还目无尊长,本宫在也不能容你。你说皇长公主是前朝公主不能管束于你,本宫可是一国之母,是六宫的皇后,这六宫的事务,却都是本宫打里的,本宫总有资格来处置你了吧。”

周贵人见钱皇后一扫往日的不问事事,突然变的厉害起来,心中害怕。

她不知道她今天做的事情,已经触犯到了钱皇后的底线,钱皇后可以允许有人伤害自己,却绝对不允许有人伤害皇上。周贵人是皇上的妻妾,却为了一己之私,连毒害皇上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都做的出来,也难怪钱皇后心中愤怒了。

周贵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钱皇后又缓缓说道:“更何况皇上平日身子好的时候,也向来尊重皇长公主,这六宫的事务,皇长公主一向做得了主。便是本宫有什么事情,都要向皇长公主请示,何况是你一个小小的贵人。”

周贵人此时此刻心中充满了绝望,她仰天朝看道:“我是败了,但不是败在你的手中。皇后娘娘,你以为你还是往日的皇后娘娘吗?”

简怀箴见周贵人神情有些疯狂,冷笑一声道:“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说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周贵人,你谋害皇上大逆不道,不但罪该处死,而且要株连族人,事到如今谁也保不了你。”

第四十九回 心药医

周贵人站起来扑到朱见深的身上,扯着朱见深的衣襟,对简怀箴说道:“你敢…你敢杀死我,我可是堂堂皇太子的生母,你要是处死了我,你怎么向天下人交待。”

朱见深瞥了一眼神情有些癫狂的母亲,心里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丝怜悯,虽然周贵人做的事,也让他深恶痛绝,但始终周贵人是他生母,他跪下来对简怀箴说道:“皇长公主,母亲今日的确是做错了,做了大逆不道的事,孙儿不敢求皇长公主原谅母亲,但求皇长公主饶恕母亲的性命吧。”

简怀箴见朱见深神情恳切,而周贵人却似是有恃无恐,便沉默不语。

朱见深继续磕头道:“皇姑奶奶,孙儿求求您,求求您…求求您…放过母亲一条生路吧!如果皇姑奶娘不答应,孙儿就在这里常跪不起。”

“唉”简怀箴叹了一口气,她知道周贵人的性格,今日但凡能够逃脱了,他日一定还会在后宫中兴风作浪,钱皇后的日子恐怕不会那么好过,但是朱见深也说的对,周贵人始终是他的生母,如果要处死周贵人的话,朱见深心里是不能够服气的,简怀箴不想伤害朱见深的感情,便叹息道:“事情已经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周贵人虽然死罪可免,但是活罪难逃,从今天开始,周贵人便去冷宫面壁思过吧。另有周贵人的哥哥周富,胆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就由皇太子来处置吧。”

简怀箴不肯处理周富的事情,一则是后宫不得干政;二则是简怀箴也不想因为皇太子舅舅的事情,让皇太子伤怀,所以她给朱见深一个机会,让他自己来处理这件事情。

朱见深肃然道:“是,孙儿一定秉公处理,来人啊,传下命令去,立刻去捉拿周富,把他关入天牢之中,等皇上醒来之后亲自发落。”

“是”。当下就有太监答应着,出去捉拿周富去了。

简怀箴见朱见深办事十分干脆利落,为人又很是公正,心中很是欢喜,也说道:“好了,已经折腾了半日,事情也该结束了。大家都各自回去吧。”

“王道灵你意图谋害皇上十恶不赦理当处死,来人把王道灵带下去,送到午门口处斩。”简怀箴的话斩钉截铁。

“是”。太监答应着就把王道灵给推出去了。后面传来王道灵的呼喊之声,过了一会儿就听不到了。

有几个宫女上前来按照简怀箴的吩咐,把周贵人身上的钗环悉数去掉,把周贵人带到冷宫去了。

简怀箴自回万安宫中。钱皇后、朱见深等人去探望皇上病体。

朱祁镇中毒之后,身子越发变得虚弱起来。虽然经过简怀箴上弦金针的治疗,却仍旧难以痊愈,他虽然已经醒转过来,下体却完全瘫痪,躺在床上,不能够在起来了。

钱皇后坐在朱祁镇的床榻旁边,把发生的事情向朱祁镇诉说了一遍。朱祁镇听完半晌才说道:“罢了,罢了,就把周富发配到边疆去吧!”

“是”,朱见深在一旁答应着,他知道朱祁镇之所以不处死周富,无非是因为周富是自己母舅的关系。

朱祁镇的病情过了好久,仍旧不见起色。

朱见深一方面很担心皇上的病情,皇上的病情,恐怕是熬不过今年了;另一面他又十分担心母亲,他没有想到母亲周贵人,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他也深知周贵人是一个好胜心极强的人,如今却被关入到冷宫之中,每天对着四面墙,心中的失落可想而知。他有些担心周贵人会看不开,便时不时的派人去探望,回来的人都说周贵人精神很好,他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来。

另一方面,朱见深又十分思念唐惊染。自从几个月前,唐惊染在城门下救了朱见深之后,朱见深的一颗心早就系在唐惊染身上了,只可惜时机不到,他就一直压抑在心中。

如今在见到唐惊染,唐惊染仍旧是那么美,那么飘逸,如同画中的仙子一般,有一种飘然出尘的气质,与宫中的凡俗女子大不相同,让他不由自主为之心动,因为心中的忧思太多,不知不觉朱见深便生了一场病,经过简怀箴的悉心医治,和太医们开出的补药的调理,朱见深的病情稍微好了一些。

这日,他决定去冷宫探望母亲周贵人。自从周贵人被关到冷宫中之后,他又生了病,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去过了。

朱见深是堂堂的太子,以前从来没有到过冷宫,也不可以想象冷宫是什么样子,如今在太监的带领下,他来到冷宫之中,冷宫位于紫禁城中最西南的角落里,十分偏僻,朱墙之上竟然生出了一些绿草,可见荒芜已久。

朱见深走进冷宫之中,冷宫中十分荒凉,连个人影也看不到,走了几步,突然有一只耗子蹿了过去,吓得朱见深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

小太监忙搀扶着朱见深说道:“太子爷请不要害怕,这种地方是会有这些东西的。”

朱见深闻言,眼泪不由自主的留了下来。“冷宫之中如此困苦,而我的生母就被困在这冷宫之中,我这一颗心如何能不凄凉!”

小太监听朱见深这么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说才好,又惟恐一不小心说错了话,引的朱见深不满,只好打住不说,陪同着朱见深走到冷宫之中来。

因为周贵人是朱见深的生母,所以他被关的地方比其他被打入冷宫的妃嫔还有些不同。

周贵人被单独关在一个房间之中,朱见深走到窗前,恰好窗户是打开的,他从窗子看过去,见周贵人一身白色的粗布衣衫,坐在墙角望着角落发呆。

她的头上没有任何的钗环,脸上不施粉黛,眼角的皱纹变的很深,与平时盛装伶人的周贵人完全不同,朱见深见到这种情景,心里不由得有些难受起来。

小太监见状,赶紧把门打开,让朱见深走了进去。

“母亲。”朱见深见到周贵人,忙唤了一声。

周贵人被关入冷宫之后,一心希望朱见深可以救她出去,却一直不见朱见深亲自来看她,如今见到心内也是百感交集,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儿啊,你终于肯来看我了。”

“唉,”朱见深叹了一口气,不由自主的说道:“母亲你为何如此糊涂,我已经是皇太子,登基那是早晚的事情,为什么你要下毒手对父皇不利?那是我的父皇啊,他对我恩重如山,母亲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的父皇。”

周贵人涕泪居下,连声道:“儿啊,母亲已经十分后悔了,当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可能是被钱皇后气坏了,没有想到那么多,其实我与你父皇夫妻多年,我又如何忍心去毒害你的父皇!现在,我每当想起这件事,我就后悔的睡不着,我在这冷宫之中,日日夜夜为你父皇念佛诵经,希望你父皇的身体可以早日好起来。”

朱见深见周贵人这么说,心中所有的怒气顿时在一瞬间化为云烟,他扶住周贵人,扶她坐在椅子上问道:“母亲,你在这冷宫之中,一切过的还好吗?”

周贵人叹了一口气,非常哀怨的说:“冷宫中的日子漫漫不见天日,都不知道自己在这种鬼地方待多久,日子又怎么会好过。儿啊,你知道我已经习惯了后宫中那些富贵的日子,如今被关在这里,你说我的日子能好过吗?”

朱见深听周贵人这么说,觉得一颗心像是要被撕裂开一般。

“唉!”他在地上走来走去,却始终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候有宫女在敲打周贵人的房门,周贵人说道:“进来吧。”

接着就见万贞儿端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原来自从周贵人被关到这冷宫之后,所有的宫女都离她而去,只有万贞儿肯陪着她一起住了进来。

周贵人对万贞儿的信任,不禁又多了几分,毕竟当初她想让万贞儿做她的代罪羔羊,万贞儿也知道了这件事情,非但没有怪罪她,还如此悉心的照顾她,让她对万贞儿十分感激。

“娘娘,该吃饭了,”万贞儿边走进来边说道。她一抬头看到皇太子朱见深,被吓了一跳,身子不由自主的一颤抖,手中的食盒就掉在了地上。

朱见深瞥了一眼食盒,整个人顿时愣在了那里,原来食盒之中,只不过是最寻常的糙米饭和几根菜叶子而已。

“母亲,你在冷宫之中吃的便是这种东西吗?”朱见深十分心疼的说。

周贵人转过身去不说话。

万贞儿走上前来对朱见深说道:“太子,您不知道,贵人娘娘在宫中吃的这些东西,已经算是好的了,旁人连这糙米饭和菜叶都吃不到,只因周贵人是太子您的生母,所以别人对周贵人自然要比对别的关在冷宫的妃嫔要好一些。”

朱见深看了一眼地上的糙米饭和菜叶子,连声道:“这…这也是人吃的吗?怎么可以这样,不把冷宫中的人当人看。”朱见深的话音刚落,就听到隔壁的房间传来哀嚎的声音,那声音如怒如怨,如泣如诉。在大白天里听来,也好像是鬼哭狼嚎一般,让人听了心中不寒而栗。

“这是什么声音?”朱见深大为恐慌。

万贞儿神色十分平静,搀扶朱见深坐下说道:“太子爷,您有所不知,被关在冷宫中的妃嫔们,由于长期与外界隔绝,她们都变的十分古怪,有很多人已经疯狂,被关在我们隔壁的是前朝的孙贵人,她被关进来的时候才不到二十岁,如今已经几十年过去了,她人变得又老又疯,却仍然幻想着自己还是当初受宠的贵人。”

“每当夜里,她就会从房中跑出来,四处大叫说自己是昔日先皇最宠爱的贵人,还命令冷宫中的人为她做这做那,可是一旦到了白天,她的精神又会恢复过来,她知道自己只不过是被打入冷宫中的弃妃而已,她受不了打击,每日便在房中发出如此恐怖的声音。我们起初来到这里的时候也是更害怕,现在时间久了,便已经不觉得怕了习惯了。”

朱见深这才明白,原来冷宫之中的生活,伴随着的不但只有寂寞、贫苦,让人最难以忍受的是精神上的折磨,如果要自己日日都要听到这种恐怖的声音,自己恐怕早就疯狂了。

万贞儿又在一旁不急不徐的说道:“皇太子,其实贵人娘娘很想跟您说,让您去求皇长公主,放贵人娘娘出去,但是贵人娘娘知道您是太子,这些话不方便由您来说,所以一直不肯同您开口,难道您就眼睁睁地看着您的生母,被困在这冷宫受苦吗”?

朱见深听到万贞儿的话,心里一个机灵下意识的说道:“不!不要!”。

万贞儿跪下来磕头道:“万贞儿肯求太子,求皇长公主和皇上把贵人娘娘,从冷宫之中放出去吧,上次的事情贵人娘娘已经知道错了。”

周贵人这才慢慢转过头来,对朱见深说道:“儿啊,上次的事情,我真的已经意识到是我做的很错很错,以后母亲再也不会做这种错事了。”

朱见深跌坐在椅子上,想了半日,才对周贵人说道:“母亲,儿子不是不想救您出去,可是您也知道这后宫的事,一向不是儿子作主。儿子怕父皇和皇长公主不肯放您出去,这可如何是好?”

朱见深说的字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如今他看到生母受苦,简直是心如刀绞。

万贞儿站在一旁不说话,周贵人也不说话。突然朱见深看了万贞儿一眼,对万贞儿说道:“贞儿,你向来是主意最多的,你倒是快给想想,有什么法子可以让皇长公主和父皇放过母亲呀?”

万贞儿似乎是胸有成竹,她平心静气地问朱见深道:“太子爷您说皇长公主和皇上最宠爱的人是谁?”

朱见深微微一愣,反问道:“是谁?”

万贞儿忍不住噗嗤一笑道:“皇长公主和皇上最宠爱的人,自然就是皇太子您了”。

朱见深这才明白过来,也笑道:“你说的对,那我应该怎么做?”

万贞儿一双眼珠转了几转,嫣然一笑道:“贞儿倒是有一个办法,不知道皇太子肯不肯做?”

“做,当然肯做!为了能把母亲从冷宫中救出去,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做,就是要我的性命也在所不惜。”朱见深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好办了”,万贞儿说道:“我听说太子爷您最近生病了,可是有这么一回儿事?”

“是有这么一回事,你是怎么知道的?”朱见深问道。

万贞儿指了指周贵人说道:“是贵人娘娘托贞儿同人打听的,贵人娘娘虽然被关在这冷宫中,可是还是十分关心太子爷您的一举一动。贵人娘娘听说您生病之后,整个人担心的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指望不能立刻到您身边去探望您呢。”

朱见深听万贞儿这么一说,心中的愧疚感不由得又增加了几分,自己平日在宫里享受荣华富贵,而生母却被关在冷宫之中受苦,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万贞儿继续说道:“太子爷,只要您肯去向皇上和皇长公主求情,说您现在病重,需要有人照料,而您最希望照料您的人,是您的生母,相信皇上和皇长公主一定会答应的。”

朱见深听万贞儿这么一说,拊掌道:“对,你说得很对,我这就去做。”说完他便大步往外走。

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对周贵人坚定的说道:“母亲您且暂且在这冷宫中在多待上两日,儿子一定把您给救出去,”说完朱见深便离开冷宫,径自走出去了。

他回去之后特意传来太医,让太医多给开了几服药,并加重了药剂的份量。

简怀箴素来很关心朱见深的病情,她听太医说朱见深加重了药剂的份量,以为他的病又重了一些,不禁很是忧心,便对零落说道:“零落听太监说,皇太子的病情又重了一些,你且去把皇太子传来,本宫亲自为皇太子诊症。”

零落站出来行了一个礼说道:“是,皇长公主,”说完就打算往外走,她刚走了几步,差点与刚走进来的皇太子朱见深撞个满怀。

“咦,皇太子您怎么来了,不是说您病情加重吗?皇长公主刚刚命我,去传您前来,她要亲自为您诊症,可巧了您就来了,”零落边笑着,边搀扶着皇太子往前走。

朱见深跟着零落进到万安宫的正殿之中,见过简怀箴道:“孙儿叩见皇长公主,皇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简怀箴笑道:“都是自家人,何须拘礼,快些起来吧。”

零落赶紧上前把朱见深扶了起来。

简怀箴笑着问道:“深儿,听说您的病情又严重了一些,可有这么一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让本宫为你把脉如何?”

朱见深忙说道:“皇长公主的医术天下闻名,肯为孙儿把握自然是好的,只不过孙儿这病,却不只是身体上的病,是孙儿有心病”。

第五十回 尊两宫

“哦,到底是什么心病,说来听听”,简怀箴说道。

“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恳请皇长公主把我母亲从冷宫中放出来,得以日日与孙儿相见,孙儿心中的病,也一定可以从此痊愈,”朱见深给简怀箴跪下恳求道。

简怀箴何等的聪明,听朱见深这么一说,立刻就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她仔细想想这件事,的确周贵人是犯了大错,可是她始终是皇太子朱见深的生母,如今朱见深贵为皇太子,而周贵人在冷宫中受苦,朱见深的一颗心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安宁的,只是周贵人所犯的罪过实在是罪大恶极,就此放过她,那岂不是会招人话柄?

想到这里,简怀箴望了一眼朱见深,语重心长的对她说:“深儿,并非本宫不放你母亲出来。只是之前她谋害皇上,陷害钱皇后,所犯下的罪过实在是罪孽深重,如果就此把她放出来,莫说是六宫之人不服,就是天下人恐怕也难以信服。”

朱见深脸上顿时露出失望之色,他很诚挚的对简怀箴说:“今日我曾经去冷宫探望过我母亲,我看到她居住地地方,看到她的饮食都是非常粗糙不堪,而周围与她为邻的,居然是前朝的疯妃,我却在宫中锦衣玉食,享尽荣华富贵,一想到这些,我的一颗心就不能安宁,还请皇长公主矜愍愚诚,把我母亲给放出来。”

简怀箴见朱见深似是主意已决,又见他十分孝顺。

“唉!”她叹口气道:“罢了,既然如此,本宫就做个主,把周贵人放出来吧。只是周贵人虽死罪可免,却活罪难逃,她从冷宫出来之后,就要禁足半年。除了她自己的寝宫,其余的地方哪里都不能去。”

“是,孙儿谨遵皇长公主旨意,多谢皇长公主成全,”朱见深见简怀箴终于网开一面,感动的涕泪横流,便欢欢喜喜的找人去放周贵人出冷宫去了。

简怀箴望着朱见深的背影,心中忍不住一阵愧叹。

朱见深也只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而已,却要承受这么多的事情。

简怀箴不由自主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她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世跟别人不同,从小就知道自己担负着报仇的使命,因此从小到大,她都活在一种沉重的责任感与负担之中,没想到如今她的孙儿过的也是充满压力的生活。

周贵人被从冷宫中放出来之后,果然消停了不少,安安稳稳待在自己的寝宫之中,哪里都不敢去,更不敢招惹钱皇后。简怀箴见她的确安分下来,对以前的事便既往不咎。

不知不觉间半年过去了。朱祁镇的身子越来越差。

二月的一个晚上,简怀箴正准备休息,忽然有朱祁镇寝宫的小太监,匆匆忙忙地赶过来,见到简怀箴倒头就拜,脸色十分慌张。

简怀箴见状,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忙问道:“出什么大事了?”

小太监跑的急,结结巴巴地说道:“皇长公主,大事…大事不好了,您快去瞧瞧皇上,皇上他…皇上他…”小太监说到这里,便不敢在说下去,他的话听在简怀箴耳朵中,简怀箴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起初她为皇帝用上弦金针续命,也不过只能续半年的命而已,如今半年之期已到,恐怕皇上的性命难以保存。

简怀箴叹口气说道:“好,你赶紧去通报钱皇后和皇太子,速来皇上寝宫,就说本宫召见有急事。”

“是”,小太监给简怀箴行个礼,匆匆忙忙又跑了进去。

简怀箴在零落的侍奉之下,重新把衣服穿好,从寝宫之中走了出来,直奔皇上寝宫而去。两个人走到皇上寝宫的时候,见到寝宫外面小太监、宫女们乌乌鸦鸦跪了一整屋子,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可见事态十分严重。

简怀箴停下来,努力让自己一颗心冷静下来,然后这才走入寝宫之中,她见到朱祁镇躺在龙床之上,脸色蜡黄,整个人已经瘦的不成人形了。

见到简怀箴进来,朱祁镇吃力的说道:“皇长公主您…您终于来了?”

简怀箴点头道:“我来了,皇帝你还好吧?”

朱祁镇回笑着摇了摇头道:“皇长公主,朕…朕恐怕是不行了,”

简怀箴看着龙床之上的这个皇帝,他只不过是才三十多岁而已呀,从夺门复辟到现在,他也只不过是才做了八年皇帝,为什么一切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唉!”简怀箴叹口气说道:“皇上您有什么需要吩咐的,就对本宫说吧,只要本宫力所能及,一定帮您做到。”说话间简怀箴的声音就已经哽咽起来。

所谓白发人送黑发人,正是她此时此刻的心情,从明宣宗朱瞻基到景帝朱祁钰,在到英宗朱祁镇,不知不觉之间,简怀箴已经送走了三个皇帝,每一次她的心情都十分沉重。

“等…等皇后来了再说”,朱祁镇强忍住心头的悲伤,对简怀箴说道。

他恐怕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所以才表现的如此落寞悲伤。

简怀箴点头说道:“好,你先暂且别说话,先休息。”

简怀箴边说着边取出上弦金针来,为朱祁镇针灸,这一次她发现朱祁镇的身子大不如前,她用尽浑身的功力,也只不过是能让朱祁镇在回光返照的这段时间里,能够精神清楚一些,减少一些痛苦罢了。

“谢谢皇姑奶奶。”朱祁镇的泪水忍不住流了出来,对简怀箴说道,经过简怀箴施针之后,他的精神状态果然好了很多。

简怀箴微微一笑道:“皇帝,你放心吧,如今天下太平,太子又聪明能干,天下相安无事,就放心吧。”

朱祁镇强撑着点了点头说道:“对于国事交给太子,朕完全放心,只是家事——”说到这里,他便止住欲言又止,似乎是等着钱皇后到来。

简怀箴望着朱祁镇蜡黄的脸,心中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便开口对朱祁镇说道:“皇上本宫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皇长公主请说”。

简怀箴“嗯”了一声说道:“以往每当有皇上驾崩,都会有无数的人为皇上殉葬,这其中不但包括宫女、太监,更包括无数的妃嫔,殉葬的规矩是非常不人道的,很多无辜的人就这么送了性命,皇上不知你能不能废掉这个规矩呢?人在做,天在看,皇上您所做的,上天都一定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朱祁镇虽然精神不是很好,心里头却还是很明白,他听了简怀箴的话,点头说道:“一切就照皇长公主的意思去做吧,朕也不希望死后还要拖累无辜的人。”

简怀箴见朱祁镇心思澄明,连声说道:“皇上的这个命令已下,天下人废掉了殉葬,这个陈规陋俗,宫中的人一定都会感激皇上。”

朱祁镇听简怀箴这么说,心里觉得安慰了一些,两个人正在说话之间,钱皇后和朱见深已经一前一后赶到了。

见到朱祁镇和简怀箴,朱见深跪下行礼,钱皇后眼中蓄满了泪水,叫了一声皇上,眼泪便沿着脸颊滚滚流了下来。

朱祁镇十分疼惜地看着自己的皇后,强忍着身体的疼痛说道:“皇后你不要哭,以后的路还很长,朕走了很多事就让你一个人去面对,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好好照顾自己。”

“皇上,如果…如果皇上不在这个尘世,臣妾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臣妾宁愿跟皇上一起天上人间永不分离。”

朱祁镇摇了摇头,额头上渗出了点点滴滴的汗珠,可见是非常用尽心力,他缓缓地说道:“皇后,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朕绝对不允许你为朕而死,你活着对朕而言才是最大的安慰。”

钱皇后听完朱祁镇的话,泪如雨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此情此景让人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朱祁镇喘息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慢慢说道:“皇长公主方才朕说有事要相托,如今皇后和太子都已经来到,朕的话可以说了。”

简怀箴握着朱祁镇干瘦的手,强忍着心中的悲痛道:“你说,你有什么需要本宫做的,尽管说就是。”

“朕恳求皇长公主,帮朕照顾皇后,朕死后…朕相信——”

朱祁镇说到这里,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朱见深一眼,继续说下去,“朕相信朕死后,周贵人一定不会就此罢休,她一定会想法设法对付朕的皇后,皇姑奶奶,请你无论如何都要帮朕照顾皇后。”

简怀箴见朱祁镇如此情深,心头觉得十分感动,连声说道:“皇上你放心吧,就是皇上不说,本宫也一定会照招抚皇后,不让任何人欺负皇后。”

朱祁镇听到简怀箴这么说,一颗心顿时放下大半,他转而对朱见深说道:“太子,朕知道周贵人是你的生母,可是皇后也是你的嫡母,朕死后你不但要尊敬你的生母,更要尊敬皇后,尊敬你的嫡母,你可知道吗?”

“儿臣谨遵父皇圣旨,”朱见深说着,便跪下来向朱祁镇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

朱祁镇见朱见深十分懂事,心里顿时觉得安慰不少,他拉着前皇后的手说道:“皇后你嫁给朕这么多年,中间有十年,朕与你是有分离的。这八年以来,朕从瓦剌回来这八年以来,也不曾好好照抚于你,朕实在是心中有愧,请你无论如何,一定要好好活着,好好保重自己,这不光是为你自己,更是为朕。”

钱皇后见朱祁镇说的十分动人,眼见急的喘息不止,钱皇后连忙说道:“皇上,您放心吧,您的吩咐臣妾都已经记下了。”

朱祁镇听钱皇后这么说,才放下心来。还有一件事是朕想要托付皇长公主的,朱祁镇望着简怀箴说道。

“皇上有什么事尽管说就是。”简怀箴叹息一口气,看着朱祁镇累弱不堪的病体,心中十分疼惜,“朕希望百年之后可以与皇后合葬。”朱祁镇充满感情的说道。

简怀朕见皇上、皇后夫妻情深,感动不已。她坚定的说道:“皇上您放心吧,只要那时候本宫仍在人世,本宫一定把你今天所说的话,都记在心里。”

朱祁镇又看了一眼朱见深,对朱见深说道:“深儿,你一定要记住这句话,朕要与钱皇后合葬。”

朱见深眼中含着泪水哽咽道:“父皇您放心吧,您今天所说的每一句话,儿臣都已经记到心里了,儿臣一定会按照您的吩咐去做的。”

朱祁镇听完朱见深的承诺,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些笑容,他又看了钱皇后一眼,无限情深的说道:“皇后、皇后——”话音未落,朱祁镇的头已然侧了过去,他的手已然翻落在床榻之上,简怀箴去握朱祁镇的手,发现他的手已经冰凉,朱祁镇已然死了。

“皇帝驾崩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深宫中的每个角落,皇帝的丧事隆重其事的举行,丧事举办完毕之后,便是皇太子朱见深登基,朱见深继位为帝,视为明宪宗。”

明宪宗继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礼尊皇太后,按照明朝的规矩,被尊的皇太后首先应该是太子朱见深的嫡母,然后才是他的生母,这也与朱见深的吩咐不谋而合,首先应该尊的是钱皇后,其次才是周贵人,朝臣们也为这件事议论纷纷,他们正议论如何上诨号的时候,后宫中却出现了辩论。

周贵人从冷宫中被放出来之后,一直被禁足,禁足了半年,皆是因为谋害皇上是大罪。她心中害怕,怕被在关到冷宫之中的缘故,可是如今皇太子朱见深已经登位成为皇帝,而她却是贵为皇帝的生母,当然没有什么可怕的事情了。

这日早朝之上,朝臣们正在议论纷纷,该如何立两朝皇太后。

顾命大臣李贤素来与简怀箴交好,他从简怀箴口中得到,英宗临终亲自托付,一定要遵钱皇后为皇太后。他又深知钱皇后的贤德,便首先提出来,按照我朝历代的规矩,立皇太后当然是应该尊皇上的嫡母钱皇后为皇太后,其次才是皇上的生母周贵人。

大学士彭时,也立刻表示了他的态度,他也支持李贤,列祖列宗与天地神灵居在上,皇上要以孝治国,以孝治人,当然要遵生母不遵嫡母。

李贤和彭时两个顾命大臣开了头,群臣们也都纷纷附和,毕竟这件事关系重大,既牵涉着钢朝伦理,又牵涉着祖宗的规矩,还有皇帝临终的遗命,当然要按规矩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