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幼受宠,与家中兄弟姐妹亲者不多,现在想来,除却恒凌和阿珣竟再也找不出第三人,虽有血缘,来往却甚为清淡。

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她那些妹妹们多被母亲□成木偶,唯独恒凌,自她呱呱降世起她便将她带在身边,同父皇一样娇宠出了恒凌的骄纵。

恒凌确是骄纵,但这也恰恰说明了她的真实。

自川州再遇,她一直紧紧的粘着自己,她总是笑她还未长大。其实她知道恒凌伤心,这九年,她的肆意的让世人以为她已经离开了人世。她不愿再回来只因她不敢面对被至亲之人背叛这个事实,她不敢知道当年的真相亦是如此。

倘若当年的真相中牵扯进恒凌或景珣,她当如何是好?

若是如此,倒不如真的不知。

现在这般也好吧?

归来,一切都是新的开始,不管是恒凌还是景珣,在她面前都与年少时无多大的变化。

她暮然又想起了长歌的脸,或许妩歌,若说亏欠,这辈子她亏欠最多的,就是她们姐妹了。

许是屋内太过于闷,琳琅寻了件外衣披上便出了房门。门口那两盏灯笼在夜风中显得十分羸弱,像是要掉下来,却又紧紧的吸附在屋檐上。

她住的院落,出了门,无需几步便可到后花园,这将军府与她记忆里并无二般。琳琅抬头看了看天,繁星点点,确实美不胜收。

倒是府中点的灯笼够多,花园四周并不黑,反倒有种朦胧之感。

花园中央有个凉亭,通往亭子的那条小路上铺满了细碎的石子,个个白净圆润,大小如一。亭子四周都是花,一朵朵开的极为娇艳。

亭子四周也挂着灯笼,琳琅在冰凉的石椅上坐下,凉意入骨,陡然清醒了很多。原以为外头的新鲜空气可以让自己的冷静下来不会再想那么多,可坐在凉亭里却无端又想起了川州闻府。皇城与川州闻府自然是不同的,全然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相似之处,可这儿不同。

那时,他们的园子也有这么个凉亭,夏日的夜晚他会在亭中浅酌几杯……

原本该忘记的东西,怎么就无端的渗入骨髓了呢?

总以为姮儿占去了她十分的心思,却在深夜孤身一人时一次又一次让他的面容在自己的脑海中徘徊不去——

只此一生,她怕是忘不了了吧?

身后有意放轻的脚步声提醒着琳琅有人靠近,靠近她的人并未说话,亭子上悬挂的灯笼将来人的影子拉的老长,她尚未回头便从那影子中依稀辨认出来人是谁。

越是靠近,琳琅就越笃定是任子衡,待她回了头,那熟悉的面容证实了她的笃定。与白日里见到时不同,这次她淡然了许多。

任子衡步入凉亭,在离琳琅不远的石椅上坐下,近在咫尺,却谁也不愿先开口。琳琅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白日里过于仓促,她不曾像现在这般肆无忌惮的打量他。

任子衡抬眸,望进了琳琅眼底。他试图从她眼中看出点什么,许是夜色太过于苍茫而凉亭四周的灯笼过于昏暗,琳琅的眼中除了漆黑还是漆黑,全然看不出别的颜色。

最后反倒是琳琅先开了口,她朝他微微一笑,道:“子衡,离离这会儿在我院中歇下了,你不必担心她。”

世人大多唤任子衡的表字行之,直呼其名的人屈指可数,而琳琅恰好就是其中之一。

“我知道。”任子衡回话时不冷不热,语气却十分认真。

气氛有些冷,琳琅低头看了自己瑟缩在袖中的手一眼,再抬头时又笑道:“几年不见,你倒是一点未变。”

性子一如从前冷然,极少笑。

“你变了吗?”任子衡的视线紧紧缠着琳琅,不容许她别过眼。

琳琅愣了愣,笑出声来,道:“有许多人说我变了。”

“是吗,”任子衡神情依旧,一字一句却铿锵有力:“你是否变了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一直不曾变过,不管是过去,还是将来。”

那几盏灯笼在风中飘荡不安,显得十分孤寂。

琳琅嘴角的笑容微僵,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深夜已经起了寒露,身上的衣裳明明不算单薄,却生生让人觉得寒气袭人。那些僵硬仅仅维持了一瞬,便被巧妙的以笑掩去,琳琅道:“有时变了亦好,我有些乏了,夜里露深,子衡也早些歇息吧!”

说完也不待任子衡开口,起身便离开了花园。

任子衡一动不动的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不曾开口阻拦,只是安静的看着。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习惯了看着她远走,习惯了目送她的背影离去。

他一直都记得他和她的过往,一点一滴,细细的收纳在记忆里,丝毫不曾忘过。他或许从未说过,但他清楚的明白自己的心,他爱她,自年少时起,至今未变。

即便,被迫娶了恒凌。

任子衡收回视线,漫无目的的扫了四周一眼,园中的那些花儿在夜风中花枝乱颤,楚楚可怜,他却又想起了许多年前琳琅看到他与恒凌那荒乱一幕时眼中的不敢置信与哀伤。

他的手蓦然紧握成拳。

那场阴谋酿成了他这辈子无法抹去也无法反驳的伤,总有一日,他定会将这一切如数奉还给那个人。

他发誓。

似曾

第五十五章

随后几日也未在府中见到任子衡,只听恒凌淡淡的提了一句,说是景珣安排了差事,他已经马不停蹄的离开了燕京。

在将军府这几日,琳琅住得倒也舒坦,不若在皇宫那般,要出门是极为方便的。这日琳琅起了个大早,乘着恒凌还在歇息,交代了云裳云霓莫吵醒了恒凌且嘱咐她们照顾好景姮后,便领着长歌与逐风出了门。

出了将军府拐过几道弯,长歌便与琳琅朝相反方向去了。她虽不曾明说,琳琅心里亦明白——藏匿在燕京城芸芸众生中的铁军卫总需要人去看顾,而这些事自九年起便由长歌与逐风代劳。

见长歌的身影轻巧的消失在街角,琳琅偏头问道:“逐风,你是否也觉得我不念情面?”

铁军卫是她当年意气风发时一点点组建出来的,不管是人手、武器还是身上的着装,全然由她一拍定案。为了让这只队伍成为大毓最负盛名的军队,她可谓无所不用其极,治下更是严厉,如今的铁血男儿,当初多少都曾掉过泪。

而她呢,说忘便要忘了,说不闻不顾,也确实做的通透。

“殿下的举动自有自己的道理。”逐风说起话来总是这样不急不缓。

琳琅睨了他一眼,心道除了当初川州闻府初见那次的失控之外,逐风在她面前就是这般模样。

与他多说无益,索性不再说话,兀自朝自己的想去的方向寻去。

先去的自然是闻家的铺子。

在将军府这几日,她总会在夜里梦到闻不悔,深夜里大多自梦中惊醒。就像初初刚进闻府那些时日,夜里总会梦到燕京总会梦到皇城,也总会惊醒。

她总会想起当日说和离时的决绝。

如果没有那场大火,该多好?即使仍会想念,但总有一日再见时能变得云淡风轻,或许还可以笑着跟姮儿说那是她父亲。

大抵是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琳琅在闻家时虽极少插手生意上的事,却也知道闻府的铺子多数都座落在最繁华热闹的街道,东大街的燕京十八巷便是那最热闹的街道之一,这十八条巷子有闻府在燕京三分之一的商铺,她也曾在管事在年底送来账册时听他们提起过。

若想去闻家的商铺,往哪儿走遍不言而喻了。

东大街上确是人来人往,逐风一路上都显得小心翼翼,对此琳琅倒显得镇定了许多。走了快一半的路程,却丝毫不曾看到闻府商号的标志,跟在琳琅身后的逐风沉声问道:“殿下若是要寻闻家的商铺,大可不必费心了。那日之后闻府的商铺多已易主。”

琳琅脚步微顿,笑道:“逐风,我亦只是四处看看。”

逐风眸光一暗,不置可否,却紧跟其后。

琳琅最后仍是没忍住,在东大街来来回回走了两圈后,她在顺德楼门口停了下来,门口迎宾的店小二当是客人上门,满心喜悦的迎了上来,问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琳琅朝逐风看了一眼,逐风自怀中掏出了一锭银子在小二眼前晃了晃,道:“我家主子问什么,你知无不言便可。”

小二的视线飘向逐风腰间的剑又缩了回来,忙道:“客官说的是,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附近川州闻家的商铺可还在?”琳琅问。

“莫不是说书先生口中的川州首富闻家?那夫人可是问对人了,闻家落败之后,这十八巷中的闻家铺子也都陆陆续续改了名了。不过前些天小的路过青云巷时看到那几家易主的商铺又陆陆续续的开始换招牌了,听说又换了新东家。其余的小的也不知了。”店小二边说边接过逐风递上来的银子,笑得极为开怀,“兴许夫人可以去找闻家商铺中的伙计一问,隔壁的白鱼巷那家仅剩的铺子今日恰好在换招牌,你们二人往前走上几步进了巷子便可看到。”

见二人道了谢,小二便忙着去招呼其他客人。逐风依旧立于琳琅身后静待琳琅的下一个动作,琳琅率先朝白鱼巷走去,他见状亦趋亦步紧随。

白鱼巷人来人往,十分热闹,确如那店小二所言,步入白鱼巷后,往前,便见到几个杂役正在拆卸招牌,清扫灰尘,时不时还有监工的管事在一旁催促他们手脚麻利些。

琳琅站在不远处未走近,其中一名杂役伸手扯下了招牌旁边那面绣有“闻”字的幡布,布匹撕裂的声音竟在这略显嘈杂的大街上让她觉得刺耳非常。

只因他们一直盯着那方向,监工的管事狐疑的看了他们一眼,见二人衣着便端着笑容走了上来,问道:“二位贵人可有事?”

“你们这铺子卖吗?”逐风见琳琅不言语便问到。

那管事笑容不变,道:“这位公子说笑了,这铺子是我家主人新盘下来的。若是二位想盘铺子,再往前走几步,那儿的阴掌柜说要举家迁移,想是有卖铺子的意思。”

“我家夫人就看中了这家铺子,让你家主子开个价,如何?”逐风问。

“这位公子不是在为难我吗,若是我家主人想卖掉铺子,就不会大肆让我们整修了。”那管事继续赔笑,话语倒是极为坚定。

琳琅看了他一眼,转而朝那几个杂役看去。方才被扯下幡布的地方已经挂上新的,上头的闻字俨然被“冯”字取代。

逐风将一切尽收眼底,皱了皱眉,本欲与那管事纠缠下去,忽听到一道沙哑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吴掌柜,出什么事了?”

沙哑到近乎难听的男音让逐风的手迅速握住了剑柄,身后的人如此悄无声息的靠近让他顿觉此番疏忽了许多。

那管事看到来人恭敬的弯腰,道:“老爷,这两位客人想盘下我们家的铺子。”

男人缓缓踱步到管事身旁,与琳琅主仆面对面对视,视线自逐风的身上移开,落在琳琅身上,凝视了许久,最终移了个方向,不知落在何方。

琳琅与逐风同时打量起他来。

明明是陌生至极又平凡至极的脸,可琳琅却觉得倍感熟悉,却又不知那熟悉感从何而来。她的视线一直在男人的脸上探寻,想找出点什么蛛丝马迹,却又全然无迹可寻。视线在他身上滚了一圈后又落在他脸上,迎上了他的眸子。

她的脚步微微踉跄了一下,身后的逐风不着痕迹的扶住她。

“若是这位夫人想盘铺子,冯某只好说声抱歉了。我初来燕京,走访了许多店铺才看中了这家铺子,断不可能轻易就卖给夫人,还请夫人另谋出路。小店开业在即,还有许多琐事需忙碌,就不耽搁夫人的时间了。”男人瞥了身侧的管事一眼,道:“吴掌柜,走吧。”

掌柜唯诺的点头称是,在男人转身之后趋步跟上前去。琳琅见他转了身,失声叫道:“等等——”

男人脚步霍然停了下来,却没有转过身来,反问道:“夫人还有何贵干?”

琳琅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男人见她未再开口,顿了顿也便走了。倒是那管事又回头瞥了琳琅一眼,而后慌忙跟上了他。琳琅看着他们一前一后进了铺子,不知何时紧握成拳的手渐渐松了开来,指甲深陷肉中早已刺出了伤口,有腥红的血液自指尖缓缓滴落,在地上碎出花来,很疼,她却毫无知觉。

“逐风……”琳琅的声音有些颤抖。

“那不是他。”逐风的声音不见一丝起伏,平静的陈述事实。方才那人除了那双眼睛外,并无可取之处。“殿下,您受伤了。”

琳琅抬手看了一眼,自怀中掏出绣帕任由逐风将它覆上伤口,脚下就像生了根般嵌在原地不肯挪动分毫。

逐风陪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道:“殿下,闻秋小姐还在等着您。”

“走吧。”琳琅转身出了白鱼巷。

虽不是亲生的孩子,总归是叫过她一声娘的。自回到燕京后,琳琅都深居宫中不曾出来,与闻秋也有好几个月未曾相见,虽知道铁军卫将她照顾的很好,可心头还是有些担忧,这几日便琢磨着既出了宫,就去看看她。

也不知走了多远,神情有些恍惚的琳琅走在路上亦未去仔细看路,连迎面而来的马车也未曾去注意,幸亏身后的逐风眼明手快,揽住她的腰提劲后退才避开了危险,也顺利让她回过神来。

逐风对此十分无奈,却仍旧沉默的跟在琳琅身后不发一语。

两人依旧一前一后缓慢朝目的地而去,丝毫未察觉身后有人一直盯着他们的背影不曾移开视线。

白鱼巷的巷口依旧那样热闹,一手执扇面色如玉的望苏不知何时踱步而来,悄悄然站在了那身着青衫的男人身侧。

顺着男人的方向望去,依稀还可看到琳琅与逐风远去的背影。

望苏挑眉一笑,道:“冯老爷,好兴致嘛!”

男人收回视线面无表情的看向他,道:“你不怕别人盯上我们吗?”

望苏笑得愈发欢快,道:“为何要怕?丢的不过是一张脸罢了。”

他的话让男人冷哼一声不再说话。望苏却见不得他那镇定的模样,手中的折扇一张一合,问道:“重逢的感觉如何?若你想杀了她,我倒是能帮上忙哦!”

“你不会让她死的。”男人冷笑,“若无其他事,我就先行一步了。”

望苏也不恼,反而笑得更加肆意,待男人转身后,他道:“冯老爷,恨意噬骨的滋味可不好受呢,你也好自为之吧!”

早已走出许多步的男人嘴角微微勾起冷笑,平淡无奇的面容因那几不可见的冷笑而多添了些许狰狞可怕。

他的确是恨——

怎能不恨呢?

 犹如

第五十五章

再见闻秋,是在乐山之上。

乐山的秋家老宅废墟依旧是废墟,往上走一段路却有新搭不就的茅草屋,草屋简陋并不适合年岁尚幼的闻秋居住,可闻秋偏生要住在这儿。

与山脚下的热闹繁华相比,乐山也算得上人间仙境,远离喧嚣且草木青青郁郁。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让琳琅不得不承认闻秋的选择有一定的道理。

几月未见,闻秋那丫头长高了不少。见了面,琳琅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一开始她们之间便有层隔阂,她知道闻秋心里在想些什么,却无法遂了她的心愿。

简陋的午膳之后已是晌午,闻秋摆弄着她的龟壳,神情专注,似乎也无心跟琳琅家长里短,寂静的草屋内偶有声音划破宁静,那便是铜钱甩在桌面上的声音。

深秋之日乐山上的风已有寒入骨的迹象,虽是晴天白日,却仍旧让琳琅抖了抖身子。逐风特意为琳琅煮了茶,端进屋后便退了出去。自从生下景姮后,她的身子便一落千丈,亏得宫内那些珍惜药品养着,要是在寻常人家早已没了活命。

二人就此坐了好长一阵子,闻秋慢吞吞的拾起了桌上的铜钱,道:“我这几日总会梦到舅舅。”

琳琅喝茶的动作停了停,道:“想是靠近秋家主宅的缘故吧。”

闻秋睨了她一眼,反倒没了说话的兴致,又摆弄了一会儿铜钱后,不客气的说道:“人你也见到了,该回了吧?”

这屋子的主人是闻秋,她既是下了逐客令,琳琅也不好再继续呆下去。她放下茶盏起身出了屋,跨出门槛时又回头,道:“若有事,让铁军卫传个消息便可,切莫过于鲁莽。”

闻秋哼了一声算是应答,琳琅见此微微苦笑一声,顺手为她带上了门。

门外不远处逐风与几名下属照例在巡视四周以杜绝陌生人靠近,逐风一见琳琅出来便知是要下山了。

他细心交代了下属该注意的事项后,便尾随琳琅下了山。

“方才秋儿提起了阿无。”琳琅步伐放得极缓,说话时下意识扫了四周一眼。

“殿下无需多想。”逐风皱眉。

“并非多想,只不过……”琳琅微微一笑,剩下的话她都咽了回去。四周跟着她的人并不只逐风一人,自她出宫起景珣便派了人悄悄跟着她,虽未明说,但她与逐风、长歌都心知肚明。

逐风亦聪明的不再说话。

待两人走到山脚,已过了两盏茶的功夫。一踏入街道,各类小贩的叫卖声吆喝声便来往不绝。

饶是燕京再繁华,也会有乞儿。

前有一老一少的乞儿行乞而来,逐风拿了碎银打发了他们后正要与琳琅一道离开,却见琳琅止住了脚步。

有小乞儿紧紧拽住了琳琅的裙摆,不满黑渍的双手在琳琅淡紫色的裙子上印出了小手印,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琳琅低头看他时,心生出几分似曾相识之感,仿若回到了当初偶遇闻秋之时。琳琅以为他只是要讨些银子过活,正要让逐风给他些碎银,却听那小乞儿说道:“这位夫人,方才有为位公子托我将一个包裹递给您。”

琳琅这才注意到那小乞儿身上备了个不大不小的报复,也不知包袱中为何物。她与逐风对望一眼,再转向小乞儿,小乞儿递上了包袱,由逐风一把接过。

他又道:“那位公子说了,请夫人务必在回府之后再拆开细看。”

逐风道:“殿下,里头似是画卷。”

琳琅朝那小乞儿微微一笑,自钱袋中掏出一锭银子在小乞儿面晃动一下,问道:“你且看看那公子还在不在附近,认出来了,这银子便是你的了。”

小乞儿见了银子两眼放光,忙四下辨认了起来,在看到对街一个人时,伸手指了指,道:“夫人,是那位公子。”

琳琅顺着他的方向望去,只见对街一位白衣公子背对着她,她忍不住皱起眉头思索到底是何人派了个小乞儿来送东西,又为何给她送东西。

白衣公子微微侧了个身,琳琅看清了他的侧面,那面上赫然带着个面具。明明是陌生的背影、陌生的面具,甚至陌生的面容,可冥冥中似有什么在牵引着她的步伐,琳琅将银子塞进小乞儿的手中后便朝对街奔去,而对街那白衣公子却走得愈发的快。

此时忽有人策马赶车狂奔而来,见到前面的琳琅又来不及勒住马儿,忙大声吼道:“快让开——”

琳琅一僵,久未遇到这种情况的她竟呆在路中央。

刚将那包袱背在身上的逐风见此情景大惊,正要飞身上前时,只见一道人影比他更为迅速的冲上前去,拦腰将琳琅抱起后飞出了约莫一丈远,轻而易举的避开了那几欲失控的马车。

琳琅回过神来,偏头,看到紧紧揽住自己腰的景珣面色微冷,还未开口就听景珣冷笑道:“这燕京城内的治安倒真是一日不如一日,想是该好好整顿整顿了。”

话毕,还冷冷扫了逐风一眼。

逐风一僵,微微低下头去。

这场闹剧一发生便引起了街上行人的侧目,又见当事人样貌不俗,纷纷摆着看好戏的心态往他们那儿瞧,偶有几个碰触到景珣冰冷的眸子,吓得缩了回去不敢再看。

腰间紧紧禁锢的有力臂膀加之路上行人的侧目让琳琅略有些不舒坦,她不自在的挣扎了下,试图睁开景珣的怀抱,不想景珣却揽得愈发的紧。

景珣将琳琅整个人抱进了怀中,下巴顶着琳琅的头顶轻轻蹭了蹭,早已敛去方才的冰冷,像个小娃娃般委屈道:“阿姐,方才当真吓到我了。你若有什么闪失,我又当如何是好?”

“阿珣,我下次定会多加小心。”琳琅闻言心下一软,也不再挣扎,“倒是你,怎么出宫了?”

“你竟还希望有下次?”景珣脸色微微一变,被他紧锁怀中的琳琅丝毫不曾察觉。稍即又敛起了那些不必要的情绪,微微将琳琅推开了些让她直视他,温和一笑,道:“阿姐出来这么几日,玩也玩够了,该回宫了吧?”

琳琅对上他的笑容,对视了片刻败下阵来,无奈道:“自然。只是姮儿还在离离那儿……”

见琳琅担忧景姮,忙道:“今日出宫本就为了迎阿姐回宫,姮儿我已派人接回去了,阿姐不必担心。”

琳琅对于他的举动又好气又好笑。率先把景姮接回宫去,不正是打定了主意今日定要让她回宫么?可看着景珣无辜的眸子,她又气不起来。因又顾虑到他的身份,只好催促道:“既是如此,我们这边回去吧!”

景珣听了,顿时开怀,嘴角的笑靥愈发深,极为自然的牵着琳琅的手。

琳琅下意识扫了四周一眼,方才那白衣公子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全然无迹可寻。她叹了口气,任由景珣拉着自己离开。

谁也不曾察觉到不远处的茶楼厢房里,有人倚窗将方才的一切尽收眼底后捏碎了上等的瓷杯,碎片嵌入肉中,血一滴滴的滴在地上,却闷不吭声不发一语。只有座上举杯饮茶且笑得极为妖艳的男人笑得愈发的欢快。

这世上有什么比看别人痛苦来得欢乐呢?

当马车自皇城中门而入,外头的一切似乎都被挤出了脑后。

琳琅刚一踏进飞鸾宫,一直哭闹的景姮见了她便安静了下来。随后进来的景珣见了不由笑她长大后会像粘糖一样粘着琳琅,琳琅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道:“当年你与离离也是这般粘着母后和我呢!”

景珣停了但笑不语,在飞鸾宫内喝了杯茶后便有内侍匆忙求见,他也便离开了。他走了几步回过头来,脸上却少了平日的温和笑意,道:“阿姐,过几日便是父皇的忌日了。”

“我记得。”琳琅轻拍景姮背部的手停了停,又有一下没一下的重复了起来。她低头死死的盯着景姮,不敢移开视线看向景珣的方向。

脚步向外移动的声音陆陆续续传入耳中,就在琳琅以为景珣已经离开的时候忽听景珣开了口,问道:“阿姐,你想知道当年的真相吗?”

景珣站在门口等了许久,就在他以为琳琅无意回答这个问题时,只听琳琅声音平缓面色如常的回道:“我想不想知道,似乎并不重要。”

她的话让景珣怔了怔,随即弯了嘴角。内侍战战兢兢的靠近,再一次的提醒景珣,他这才无奈的离开了飞鸾宫。

景珣走后,琳琅抱着景姮坐在殿中低低的哄着景姮,思绪却早已爬远。呆呆坐了好一会儿,琳琅忽然想起那小乞儿给自己送来的东西来,而逐风尚未回宫,她便坐在那儿枯等了起来。

待长歌与逐风归来,已是傍晚时分。

琳琅将景姮交由乳娘照顾后转身便进了寝宫,并下了命令不准任何人靠近。一进寝宫,她便直奔重点,道:“逐风,将那东西取出来。”

逐风上前将一直背着的包袱放在桌上,用佩剑割开了包袱上的死结后终于见到了里头那东西的庐山真面目。

与逐风先前的猜测一致,那确实是副画卷,雪白的卷宗用金色的丝线紧紧系住,他取出画卷递到了琳琅面前。琳琅伸手接过那卷宗,解开那丝线绕成的活结,小心翼翼的打开了画卷。

那是一幅极美的画卷。

桃树之下,身着白衣的男子席地而坐,琴置于膝,举手投足之间那衣袖似是要随风翻飞,飘然间恍若谪仙。画中人的脸上那犹如藤蔓般爬满半张脸的金色面具在桃色之下丝毫不显妖艳,反而让人觉得神圣不可侵犯。

也不知画者为谁,一笔一画无不将画中景物刻画的栩栩如生。

琳琅的视线胶凝在画上,心头说不出的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