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

阿无,你当真还活着。

陈王(一)

第五十六章

因先帝忌日临近,宫里又忙碌了起来。

到了忌日前一天,驻守在西北的陈王景霖便抵达了燕京城,他一踏进燕京便马不停蹄的来拜见景珣,宫里消息传得快,不多时几乎几宫的主子们都知道了这事。

先皇在世时后宫虽充匀子嗣却并不多,细数起来也不过公主七人,皇子八人,除却早逝的几位皇子公主,如今在外而能在忌丧的也不过陈王景霖一人。

陈王之母连嫔原是宫中宫女,后来蒙了圣宠,一举得男在后宫中也算是有了一定的地位,永乐十八年先帝去世后,秦嫔抑郁于心,没过几日便随先帝去了。待景珣继位后,感念其母之德,倒也善待于他。

景珣年幼时除了琳琅与恒凌,也极少亲近其他兄弟姐妹,也曾因母妃不得宠而受其他兄弟姐妹欺负,却也不得不承认,当初景霖并不曾欺辱于他。他看着跪拜在地的景霖片刻,便让他起了身,更是赐了座。

屏退了内外后,景珣笑道:“这儿就你我兄弟二人,皇兄无需拘谨。”

景霖亦点头称是,但却不改拘谨谨慎之气,尊卑分得极为清明。景珣见他如此,也不好再勉强,话了些家常,又问起了陈王妃,景霖也都一一做了回答。

末了景珣道:“你这一路奔波劳累,且回去歇着吧。”

景霖忙道:“皇上,臣母与宫中曲侍中有结拜之谊,自嘉庆元年离京之后便无缘再见她,可否准许臣……”

“曲侍中也算得上你之姨母,自然得见。”景珣笑着唤来内侍为他领路。

景霖见此,也便跪安了。

领路的内侍对景霖极为恭敬,他带着景霖去了曲莲的住所却未能找到她,后有宫人回话说曲莲正在飞鸾宫。

“陈王殿下,要不您先在这儿小憩片刻,待奴才去讲曲侍中请回来?”内侍笑问道。

景霖婉拒,道:“我亦有些年没见到大姐了,既然回了宫,自是该去见见她。”

内侍见此也不再多话,领着他便去了飞鸾宫。

景霖到飞鸾宫时,琳琅正与曲莲下棋,而长歌则抱着景姮在一旁观望。

听是陈王求见,琳琅下意识看了曲莲一眼,见她满怀期待,也便让人将他请了进来。

景霖进了屋,见到曲莲心下欢喜,朝她轻点头后朝琳琅笑道:“大姐,好久不见。”

“多年不见,你倒与从前无多大变化。”琳琅命人上了茶,边笑边落了子,吃掉了曲莲大片的黑子,将她逼入困境。

景霖视线落在长歌手中的景姮身上,道:“可是小景姮?”

琳琅笑着点头,得了允许的长歌忙将景姮抱到了他面前让他瞧上一眼。又两子后,琳琅毫无悬念的赢了曲莲。琳琅与他并不算亲厚,寒暄几句后,琳琅念她许久未见曲莲,定有体己话要说,留他小坐了片刻后便让他与曲莲一道离去。

琳琅自长歌怀中抱回了孩子,目送他们离开后回头问长歌:“你觉得如何?”

“有待观察。”长歌望着那方向思索。

琳琅不置可否,想了想又道:“明日便要去忌丧,你且去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东西吧。”

长歌看了她一眼,又想起了妩歌,不发一语,转身便走了。待她走后,琳琅挥退了左右宫人,想着明日,心下百感交集。

景姮忽然扯住了琳琅的发梢,乐呵呵的笑开,露出了刚长出不久的新牙,说不出的可爱。琳琅将视线移向她,那笑容像是会感染般,惹得她也笑开来。

待笑容过后,却又忍不住低低叹息了一声。

次日一早,宫人们便利索的备好了出行的辇车与必需品。出行忌丧不是什么秘密,故而随行的侍卫极多,加之得以随侍的女官等人,队伍十分浩荡。

后宫得以随行的主子独皇后霍妩一人,其余女眷对此十分眼红却也无可奈何。景珣自是与皇后同坐一辇,琳琅与恒凌共乘一车,景姮年幼托于乳母并为带去,而陈王景霖与任子衡则骑马随侍于侧,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发前往距燕京城三十余里外的献陵。

献陵为永乐帝陵寝,建于风水宝地,最初献陵葬的是先皇后霍媛,永乐帝临终遗言与皇后合葬,故而有了今日的献陵。先皇后一声勤俭持家,故而献陵原身极为简陋,后到嘉庆帝景珣继位,于嘉庆三年修葺了一番,秉承了先皇后勤俭之意,却比原先更要耐风耐雨。

自皇城到献陵,足足用去了半个时日,到时已是烈阳高照。

献陵东三里建有感应寺,寺中主持知道皇帝要来忌丧,早早便领着寺内一干僧侣与守护皇陵的卫氏一族等候在大门口。

一行人在感应寺用了斋饭,琳琅一行便上献陵去为先帝上了香。白玉石堆砌的墓碑在细心的保护下虽经历多年的风吹雨打,仍旧洁白如新。

记忆里犹是父母亲善的模样,却早已时过境迁。琳琅站在陵前不免又想起了往日种种,最后通通化为一声叹息。

父皇,母后,我回来了。

祭拜了先帝之后,琳琅在景珣的允许之下便与长歌、逐风一道朝献陵不远处的一座比献陵稍小些的陵墓走去。

这同是白玉堆砌的陵墓里,长眠的却是秦妩歌。外人本没资格进入皇陵,自琳琅归来后景珣为了给她正名昭告天下当年去世的人为琳琅身边的女官秦妩歌,并封其为长乐公主,也未再将她的陵墓迁出皇陵。

长歌摆上了酒食,又上了香,燃起了火炉,陆陆续续烧了许多她曾喜爱的东西与她,泪却随着那动作自眼角滑落,滴在纸上,开出一朵朵泪花。

她终于能够进这皇陵为妩歌上一柱香,为了等这一天,她足足等了九年。九年的时间或许说不上长,却让是妩歌与她相伴时日的一半之多。

这么多年来,不单单是长歌忘不了妩歌,琳琅亦是忘不了。她上了香后便蹲下身往盆中烧冥纸,长歌隐忍的哭声亦让琳琅也跟着眼角发酸,她却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在一旁默默的重复着同一动作。

逐风上完香后便一直在一旁站着,墓碑上妩歌的名被朱砂笔描绘得十分艳丽,他的脑海中又重现了往日欢笑的情景,隐约也无法控制情绪,只好背过身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侍卫靠近,在逐风耳旁低语了几句又退开。逐风上前一步,道:“殿下,长歌,皇上已经准备回感应寺了。”

琳琅看了看长歌,道:“你去回个话,就说我想在这儿多待片刻。”

逐风去复命之后,琳琅才出声安慰道:“长歌儿,逝者已矣,你别伤心了。”

长歌抬了头,脸上布满泪痕,或许是过于悲伤,她愤哭道:“殿下你知道妩歌对我意味着什么吗?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琳琅全然说不出话,却见长歌伸手抹了泪痕,将最后一只纸鸢放进火盆烧成灰后站起身来,脸上狠色乍现,冷笑道:“殿下只道是奴婢在逼您做些不愿做的事,却从未想过自己可曾如奴婢这般将妩歌看得如此之重。我秦长歌今日在此立誓:总有一日我定会让害死妩歌的人血债血偿。”

“可是长歌,”琳琅的视线落在白玉墓上,渐渐迷离了双眼,耳畔似乎有当年的笑声徘徊不去。“若是如此,你最该恨的人怕是我吧!”

长歌两姐妹自幼跟在她的身侧,从不以奴婢自居,今日竟以奴婢自己了。

她也姓景,景家人并非软弱可欺。

但凡,人心中总有些恐于知道的真相,亦有些拼命想保存的美好。许多事一旦揭开了那层虚掩的面纱□裸的展现之后,又何止是伤心难过?

过往九年,她不是没想过要报仇。但报仇之后又当如何,父皇和妩歌能活过来吗?

在闻府那几年她也看佛经,此种说道论法一切皆空的东西却是她过往十八年从未看过的。佛说一刹那者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恨得再多,也不过一弹指间就逝去。

长歌她,怕也是恨她的吧?

明明恨着,却从不对她说恨,怕是秦长歌这一生最委屈的时候了。

长歌在墓前陪着妩歌,琳琅担忧她便让逐风也一并留下。与随行的侍卫回到感应寺时,寺内正在做法会,这场法会自七日开始,过了今日便满七日。佛音入耳,却让人无端的生出悲伤。许是今日情绪波动太大,琳琅没待多久,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到主持准备的厢房小憩,初来燕京犹为适应此地天气的皇后在不久后也被允许到厢房小憩。

感应寺为女眷准备的厢房都联在一起,琳琅正要推门而入,察觉身后有人看着自己便回了头。

站在琳琅身后几步之遥的霍妩见她回过头,微微一笑,唤道:“大姐。”

今日算得上是琳琅与霍妩真切的面对面,平日虽同住在宫里,却从未与她见面。按照礼法,琳琅见了她也得按照命妇那般行礼问安,却在景珣力排众议一道旨意便免去了这一切。所以此番见了霍妩,琳琅也未走进,笑道:“原来是皇后娘娘。”

霍妩对此倒也不计较,笑道:“大姐平日在飞鸾宫极少出来走动,皇上说你身体不大好,我也不忍去打扰。今日同行忌丧却苦于寻不到机会与你问好,这会儿倒是碰巧遇上了。”

宫人们都说皇后为人贤良淑德,平日说话都是问声细语,今日琳琅见了倒觉得他们说的极是。虽没说过几句话,却也觉得这女子极为真诚,与从前她在后宫见到的女子多为不同。若仔细算来,霍妩还需尊她一声表姐。不过霍家女子虽代代为后,却从不入朝堂亦从不与宫里头往来,兴许正因为如此,霍家才能在大毓屹立不倒。

琳琅仔细的打量起霍妩来,霍妩也不介怀,反而走近了些,私下也在打量琳琅,半晌后,二人竟相似而笑。

霍妩道:“我初进宫时,父亲嘱咐代他传句话给表姐:思可相反,得需相成。今日能将话带到,也算是了了他的一番心愿。”

琳琅反复思量那句话,末了抬头朝霍妩说道:“舅父的话我收下了,若得了闲空,我定亲自上门拜会他。”

霍妩点头,不再言语。琳琅见此也便推说想独处,便辞了霍妩进了厢房。

霍妩望着厢房那扇门紧紧阖上,落琐的声音闷闷的敲上了心尖。

缘分确是奇妙的东西,她并不知这位表姐是否认出了她,但她却记得她曾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帮了她一把。当日只以为是寻常富贵人家中娇养而富有善心的夫人,不想竟是当今皇帝敬爱的长姐。

却也是,许多事都在意料之外。当她在外与养母相依为命长大时,也从未想过自己是霍家人。

她曾说若有一日再遇定还她当日馈赠之恩,怕是无以为报了吧?

云妃

第五十七章

忌丧之后一切似乎重归平静,景珣感念陈王孝心,又念及西北封地冬日严寒,特意恩准他留在燕京过冬。恒凌得了准许得以入宫,长歌也不再提起妩歌,飞鸾宫内总是笑语连连,反倒是琳琅偶尔望向长歌的时候会陷入沉思。

这段时日,望苏屡次上书请求出使尚国,景珣为此犹豫了数日便下了旨意准许他代表大毓出使尚国,随行也带去了许多的礼物,私下还并着景珣亲手书信一封。望苏此行之事后宫众人多多少少也都耳闻过,逐风与长歌早早收到了消息,却见琳琅兴趣缺缺只得一句话带过。

望苏临行前入宫觐见,恰逢景珣正在飞鸾宫与琳琅下棋,便在飞鸾宫接见了他。宫人领着他进了飞鸾宫后便离开,候在外头的长歌则将他领到了景珣面前。

“臣见过皇上、怡和长公主。”

此时景珣与琳琅那盘棋正陷入僵局,见望苏到来,免了那些虚礼后朝他招呼道:“望苏,你过来给朕瞧瞧这下一步该如何走。”

望苏领了命,上前几步去观看棋局。景珣执的黑子已经被琳琅的白子逼入了绝境,全局看来毫无破绽,但百密总有一疏,倒也让他看出了点门道。他看了看景珣,见他神情愉悦,想来并不介意输赢,便道:“请皇上恕臣棋艺不精之罪。”

“你何罪之有?”景珣笑着赐座,又转向琳琅,道:“阿姐棋艺精湛,我认输了。”

“这盘棋能赢,也是阿珣礼让的结果。”琳琅看了望苏一眼,见望苏一直盯着自己,不动声色的问景珣:“可要我先回避?”

“也没什么是阿姐不能听的,回避就免了。”景珣又向望苏:“这一行跋山涉水,行李可都准备妥当了?”

“谢皇上关心,臣已将一切准备妥当。”望苏道。

景珣满意的点头,又随口问了些该注意的事项,望苏亦都一一做了回答。景珣见他确实将一切都准备的极为妥当也便放了心,不再提出使尚国的事,又与琳琅摆起了新的棋局。这回换琳琅执黑子,他先走第一步棋。

待景珣走下第一子,望苏便道:“不日便是长公主诞辰,届时臣怕是在前往尚国的路上,故而今日进宫特意为长公主备了礼物,还望公主笑纳。”

望苏献上了个上等檀木精雕而成的盒子,外在更是嵌满明珠与宝石,单是那盒子便极为珍贵。

琳琅让人收下了盒子,笑道:“右相大人还记得本宫生日实是本宫之幸,这份心意本宫手下了。”

景珣又落下一子,见琳琅高兴,大大赞了望苏一番,又命人赏了许多丝绸珠宝,复又专心致志的与琳琅下起棋来。

望苏谢了恩,也聪明的告退。

两日后望苏便启程离开了燕京,领着一队人浩浩荡荡的前往尚国,随行的还有他的未婚妻子与府中那几个伍姓贴身侍卫。

恒凌边摇晃拨浪鼓逗弄景姮边与琳琅笑道:“谁曾想到公子望苏如此孟浪,连出使尚国都不忘带上未过门的妻子。”

琳琅不置可否,倒是一旁的霍妩笑道:“我倒是听人是因为那女子家在塞外,来燕京后又思念故乡而茶饭不思,恰逢此行望苏公子出使尚国会途经她的故乡,也便带上她了。”

秦嫔插嘴道:“娘娘此言差矣。想那望苏公子少时便与皇上相识,谁知道这未过门的妻子是真是假,没准只是望苏公子遮人耳目的一个饵。自从那姑娘来了后,上右相府提亲的人可少了大半不止。”

另一侧苏才人咯咯笑道:“秦姐姐说得倒是实在话,上回奴婢胞妹进宫探望奴婢时也曾与奴婢说起这事,想来望苏公子也是不堪媒婆之扰了。”

秦嫔的话让琳琅心里打了个突,也便不动声色的留了心眼,侍立在她身侧的长歌收到她瞥过来的眼神,心下便明了了,随即付在她耳旁悄声道:“殿下放心,此时我与逐风会查得水落石出。”

霍妩她们并未察觉琳琅的小举动,反倒聊得开怀。倒是一旁在逗弄景姮的恒凌将她们二人的小举动悄悄纳入了眼底。

飞鸾宫的宫女进来通报,道是云妃求见,此言一出,秦嫔与苏才人都下意识拉下脸来,同样不喜云妃的恒凌顿时也没了好脸色,倒是对云妃了解不深的霍妩嘴角还保持着笑意。

琳琅虽也曾听说云妃宠冠后宫,却并未见过她,但今日后宫说得上份量的妃嫔都在她这飞鸾宫,独独谢绝云妃也过于明显。自霍妩一再上门后,秦嫔与苏才人也不甘落后,她们的频频来访让飞鸾宫俨然成了后宫女子的聚集地。琳琅有些头疼,心下暗想,早知如此原先便该谢绝了秦嫔与苏才人的来访。她索性将问题丢给了霍妩,道:“娘娘意下如何?”

霍妩却轻巧的避了过去,道:“大姐是这飞鸾宫的一宫之主,自然该由你来决定。”

琳琅无奈,只好道:“那便请她进来吧!”

宫女领了命,忙出去请云妃,接着众人便听到太监尖细的嗓音喊道:“云妃娘娘到——”

小会后便见门口出现了个宫装丽人,恒凌冷哼一声别开眼,秦嫔与苏才人虽不喜她,却还是起身服了服身,虚假的喊了声“云妃姐姐”。

琳琅顺着她们的视线朝门口望去,顿时一惊,端着茶杯的手抖了抖,险些将茶水泼到衣服上。

云妃走了进来,也不看其他人,兀自走到霍妩面前盈盈拜了下去,道:“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免礼。”霍妩让她起身。

云妃又转向琳琅,道:“长公主日安。”

再抬眼时,脸色却陡然一变,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她一一见过众人后,霍妩特意赐了座,待她入座后不免有打量起她来。云妃每日都上她的那儿请安,宫里的嬷嬷也私下与她说过云妃极受皇帝宠爱,也有说云妃骄纵的,但她看来,这女子待人还算恭敬。据说云妃入宫前是将军府的人……想到这儿,她忍不住看了恒凌一眼,见恒凌没什么好脸色,又将视线移到了云妃脸上,半晌后竟轻呼了一声,惹来众人的侧目。

“娘娘怎么了?”秦嫔开了口,一旁的苏才人也好奇的望着霍妩。

霍妩尴尬一笑,道:“无事。”

秦嫔与苏才人相视一眼,讪讪一笑。霍妩不再理会她们,视线转而在云妃与琳琅身上不着痕迹的来回打量。

像,确实像。

无怪乎她初次见到云妃,便觉得她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自己何时见过她,却原来是因她长得像自己这位表姐。

方才几人还聊得火热,这会儿竟全都安静了下来。秦嫔与苏才人嘴上虽不说,心里头却暗暗将云妃骂了个通透。二人又见霍妩一直不说话,便推苏才人开口道:“娘娘,方才正说到并州的狮子舞,何不继续?”

霍妩柔柔一笑,道:“既然云妃姐姐也来了,何不说说家乡的事儿吧?”

恒凌冷笑,手中的拨浪鼓摇得咚咚作响,道:“皇嫂,不过是一个妃子,怎受得了你一声姐姐。”

秦嫔与苏才人闻言不由掩嘴,心头乐得欢。霍妩也察觉到恒凌不喜云妃,便瞧向云妃,静待她开口。

云妃却有些不在状况内,全然没将她们的话听进耳里,知道秦嫔忍不住开口说她目中无人想看她笑话时才回过神来。她轻瞥了秦嫔一眼,转向霍妩,道:“娘娘恕罪,奴婢少失怙恃,流离失所,去过的地方众多,后幸得贵人相助才有幸进宫服侍皇上,早已忘了自己的家乡在哪了。”

说完看了琳琅一眼,轻轻一笑,又道:“奴婢在年少时曾有幸在川州呆过一些时日,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川州闻家胭脂铺里卖的胭脂了。”

苏才人一听,也来了兴致,道:“奴婢倒也曾听人说过这川州的胭脂,常听人拿它与锦州秦家的刺绣相提并论呢。听闻长歌姑娘出自这锦州秦家,可是真的?”

云妃盯着琳琅,试图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琳琅却处之泰然眼皮都未曾掀一下。长歌不冷不热的说道:“长歌自幼入宫,自然是宫里人。”

苏才人讪讪,不再说话。

云妃的到来确实是搅了众人的好兴致,恒凌抱着已然昏昏欲睡景姮对琳琅说道:“阿姐,姮儿累了,我抱她下去歇息。”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她一走,气氛缓和了不少。秦嫔擅于察言观色,察觉到琳琅隐约有些不耐烦,忙对霍妩提议道:“娘娘,今日御花园中花开得甚为娇艳,不如出去透透气儿?”

霍妩点头,便问琳琅:“大姐意下如何?”

琳琅呡了口茶,道:“近来姮儿长牙甚为闹腾,我这会儿倒是有些累了,你们去便是了。”

“既然如此,我们也不打扰大姐休息了。” 霍妩说完,遂领着妃嫔离开了飞鸾宫。

云妃自然也跟她们一道离开,到了御花园后,不知是什么原因,她身子不稳当险些摔倒,随侍的宫女鸢紫忙扶住了她,她却无意间踩脏了秦嫔的裙摆,惹得秦嫔愈发的不乐。好在霍妩出声解了围,不过一行人也没了赏花的兴致,也便散了。

回宫的途中,鸢紫忍不住说道:“娘娘,您今日得罪了秦嫔,日后她抓到机会定会反咬您一口的。平日您十分谨慎,今日怎么就疏忽了?若是身子不舒坦,奴婢去请太医过来瞧瞧可好?”

云妃早已没了方才在御花园中的虚弱之色,淡淡说道:“我不过是无心与她们一道赏花罢了。”

早些时候她听闻皇后等人都去了飞鸾宫,又想起了飞鸾宫中那自己一直无缘相见的怡和长公主,遂也寻上门去——她敢上门,自也知道今日定能进那飞鸾宫,也定能见到想见的人。

既然人已经见了,其他人她又何须去理会?

鸢紫还是有些担忧,一路上絮絮叨叨,云妃却全然没听进去,她脑子里挥不去的便是飞鸾宫那主子的面容,那张脸就如噩梦一样紧紧缠着她,挥之不去。

竟然会是她。

云妃的脑海中蓦然浮出从前那人的冷漠的面容。他在她的记忆中总是这般鲜明,这么久以来丝毫未曾变过。

她亦见过他的温柔,但那温柔却从不许给她。即使如此,她依旧将他刻入心中,无法挥去。可是她却再也见不到这人了——有时她甚至想,只要他还在这世上,知道他过得好,就可以了。

纤长的指甲掐进了肉里,生疼生疼,竟让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凭什么?

凭什么他死了,他的一切都毁了,而身为妻子的她却可以这般云淡风轻甚至高高在上?

皇宴

第五十八章

若说所有兄弟姐妹之中谁与当今皇帝最为亲厚,怡和长公主当仁不让,这些朝中上下都看在眼里。入冬便是怡和长公主诞辰,朝堂内外为此没少费过心,大臣们无不忧心送些什么礼物才能讨得长公主欢心。

待到十月初十,皇城内又热闹了起来,皇城上空燃放了烟花甚至要比皇帝大婚那日更加炫灿。

尚衣局派人送来的衣裳华美非常,宫女服侍琳琅穿上衣裳后忍不住赞道:“公主真美。”

琳琅朝她微微一笑,也不多话。那宫女才十五六岁的年纪,琳琅倒觉得一身素净衣裳的她比自己要美得多。

十五六岁,如花般的年纪呵!

宫女又为琳琅绾了发,手法极为复杂的发髻,又陆陆续续添了许多簪子,与琳琅平日的简洁模样相比,今日的她光是这身装扮也着出了长公主的气势。

待一切准备妥当,琳琅便屏退了宫女,独留下自己一人。若非景珣执意为之,她绝不会将生日宴弄得如此热闹。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不知不觉看到了从前的影子,从前被父母娇宠的她每逢生日宴尚衣局都会赶制极尽华贵的公主礼服。

但,到了闻府后,她便不再办生日宴了。

厌恶,甚至痛恨。

有个人曾说来年会为她办一场生日宴,但她的诞辰到了,他却不在了。

外头传来景姮的哭泣声,娇嫩的哭声让琳琅心头溢满了心疼,也成功将她从那沉溺人的记忆中拉了回来。琳琅起身走出了寝宫,一出门边见到逐风抱着小景姮手足无措的站在那儿呆呆的看着她。

逐风对手中那柔软的小肉团没辙,琳琅见他那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口,随即上前去要抱孩子,却被逐风制止,他道:“殿下要赴宴,小公主会弄皱您身上的衣裳。”

“姮儿也要去赴宴,无妨。”琳琅伸出手,逐风无奈只好将景姮递上前去。她将女儿抱进怀中低哄了几声,却丝毫不见效,景姮反倒有愈哭愈大声的架势。

乳娘也闻声赶了过来,见那模样忙道:“长公主,小公主这怕是饿了,请让奴婢将她抱下去吃点东西。”

琳琅听了忙将景姮送进了乳娘怀中,乳娘抱了孩子便退了下去,唯有琳琅不舍的目光一直紧紧跟随着她。

一直都在收礼清点礼单的长歌不知何时到来,见她那模样便道:“待这几日小公主适应了米糊与茶汤,殿下便可亲自教养她了。”话语当下顿了顿,又道:“时候差不多,殿下该去赴宴了。”

琳琅也知不能因迟到而悖了景珣的面子,待长歌提了灯笼正要走,那头便见景珣一脸喜悦的步了过来。

“阿姐,我与你一道走,如何?”景珣笑着踱步到她身旁,一副打定主意的模样。

“那皇后娘娘当如何?”琳琅想到年纪轻轻的霍妩,毕竟她身上还留着霍家的血,让霍家的女儿这么受冷落,回头宫里怕是要传皇后不得宠了。

景珣像个孩子般笑得极为无辜,道:“我也与皇后说过了,她说无妨。”

琳琅欲反驳,却见景珣那打心里为她的诞辰高兴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无奈笑了笑,也便允了。

天色犹未晚,宫里头却早早挂起了宫灯,飞鸾宫的宫人们打好灯笼在前头候着,景珣便牵着琳琅率先走了几步。宫人们都在前头打灯,就算是有看到这一动作的,也都装作没看到,琳琅觉得他此举并不好,正欲挣脱,却全然挣不开来。

如今的景珣与幼时并不一样,他的大手可以将琳琅的手包裹其中,光是力道也是琳琅无法与之比拟的。

琳琅低声道:“阿珣,你我虽是亲兄妹,但此举在后宫之中实为不妥。”

景珣笑得十分温和,问道:“有何不妥?往年阿姐的生日宴我都是这般牵着你一道去承元殿的,也从没见阿姐觉得不妥。”

“如今你贵为皇帝,伴在身侧的该是甘宁殿的主子。”往年确是这样,但那时他们身份不同,她也是怕宫中内外有人欺负于他,才会在那时刻意的与他一同前往。

“皇后说了无妨,阿姐又何须介怀?”景珣低笑一声,声音沉下,虽不大却正巧入了琳琅的耳中,“我有阿姐就够了。”

琳琅心头一震,盯着景珣瞧了许久,似是明白了什么,却有觉得自己的想法荒唐至极。景珣确是对她极为亲近,却从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她再看向他,却见他脸上夹带几分委屈的模样,与小时候一模一样,忽然又安下心来。

两人就这么出了飞鸾宫,皇帝的御辇早已候在那儿,景珣拖着琳琅上了辇车,一路朝设宴的承元殿而去,快到承元殿时便遇上了霍妩的皇后仪架。宫人们将时辰掐的刚刚好,景珣牵着琳琅下了御辇后亦是极为吻合的牵起了霍妩的手,她的出现让琳琅愈发的安心,在太监的尖细传声中,三人一道进了承元殿。

承元殿布置的极为华美喜庆,朝中大臣们接了旨大多携着家中夫人早早就到那儿候着,虽未开席,里头早已是热闹成一片,一听是帝后与长公主到来,顿时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