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众人齐齐贺寿之后,便开了席,席间亦是十分热闹。琳琅的视线在赴宴的人群中兜了一圈,视线落在左相那一席上,素衣正坐在楚恒身边,低眉顺眼的模样全然找不出在闻府时的直率可人。

妾室本无参加皇宴的机会,却是琳琅特意派人上左相府提了提,她这才能出现在这儿。也正是因为这场皇宴,如今的她与周家那位小姐同为正妻,不再是妾了。听闻周家那个向来大度的小姐为此又哭又闹,搅得左相府不大安宁——同为女子,自然明白无人希望丈夫纳妾,更不喜欢有另一个女人在家中与自己平起平坐,但她并不识周家小姐,故而对此也无同情心。

不论素衣日后会变成何种模样,她必然都护着她。

素衣迎上她的目光时眼中极为恭敬,琳琅朝她轻点头后便移开了视线,不想竟见到了李砚。

琳琅的主动敬酒让史官李廉那并不如兄长出众的次子李砚成为了焦点,连带景珣也注意到了他。

这场宴会朝中百官无一人缺席,连后宫妃嫔也一一到场,给足了怡和长公主面子,座位临近琳琅的恒凌席间一直与她说笑话,惹得琳琅忍不住扬起了嘴角。云妃的座位与恒凌相对,临近皇后,却与琳琅隔了好一段的距离,她安静的饮酒,眉目中有着不尽然的冷笑,却遮掩的极好。

席间也不乏大家闺秀,见了温文尔雅的景珣,心中多盼着能入了圣眼一朝入宫服侍于他。

酒过三巡之后,百官多少显出了醉态,席间礼部一名大臣醉醺醺开了口,道:“皇上,后宫本为妃嫔住所,怡和长公主与皇上亲厚住在宫中亦是于礼不合,臣下奏请皇上赐长公主府邸,着日让公主搬入更为妥当。”

景珣眸光骤然一冷,下一瞬又恢复了温和的表象,笑道:“众卿都知道朕与皇姐自幼亲厚,皇姐离宫多年,如今既是回家,那自然是住在家里,怎又搬出宫的道理?”

那大臣还待说话,好在被同席的同僚制止。堂下众大臣皆对他的话点头称是,景珣拍了拍手,便上了歌舞,舞女们柔软的腰肢和精湛的舞艺瞬间冲缓了方才的气氛,众臣又在景珣的带领下端起了酒杯。

酒又过三巡,朝中大臣醉倒了大半,还有大半虽还撑着却也多是醉意朦胧。不知又是谁说了句:“长公主亦、亦二十有七,早、早该选驸马了,臣、臣自荐尚长公主。”

歌舞还在继续,这话虽不大不小却入了景珣的耳中,景珣端着酒杯的手蓦然握紧,却状似未曾听到,转身便与任子衡对饮起来。

任子衡亦一字不漏的将那话听了进去,想来冷然的脸上微微勾起了冷笑,冷冷的看了那大臣一眼——

秦宗正,他记住了。

待到宴席散席,朝中大臣保有清醒者少之又少。各家候着的奴才们带着自家主子离了宫,任子衡带走亦带走了醉倒的恒凌。

琳琅在众人的敬酒下喝得不少,到散席时已然只能靠着景珣来支撑住自己瘫软的身子,霍妩知他这会儿定是会送琳琅回飞鸾宫,也便领着其他妃子们率先退了场。待人都散得干净,除了几个随时在侧的宫人外,热闹的承元殿内独剩景珣与琳琅。

景珣弯腰将琳琅抱了起来,琳琅的手无力的圈着他的颈部,殿外的冷意袭来,让琳琅忍不住瑟缩着偎向他。许是真的累了,琳琅在他怀中为自己寻了个舒适的位置竟闭眼睡着。

自承元殿到飞鸾宫的距离极远,与来时一样,景珣抱着琳琅上了御辇,辇车行在大理石道上,偶尔也发出几声轱辘声响。

依依呀呀的摩擦声并未吵到琳琅,反而让她睡得更沉。睡梦中的她好似梦到了小时候,年幼时先帝每逢皇宴也喜欢抱着她同乘一辇,有时散席晚了,她亦是睡在先帝的怀中。温热的胸膛让她忍不住用脸蹭了蹭,呢喃道:“父皇……”

景珣低头看着怀中的琳琅,平素里温和的眸子上盛满了柔情,他的手轻轻的拨动琳琅在他怀中蹭得有些凌乱的乌发,那一刻有说不出的满足。

他默然又想到了方才在宴会中发生的事,神情骤然冷冽,嘴角不知不觉染上了噬血的笑意。

赐公主府?

尚长公主?

真真,是不知好歹的东西。

辇车停了下来,内侍轻声提醒到:“皇上,飞鸾宫已到。”

车内景珣“嗯”了一声,抱着琳琅下了辇车,守在门口的逐风本欲伸手去接过琳琅,却被景珣肃冷的眸子一扫,也便收回了视线。

景珣抱着琳琅进了寝宫,长歌早已在里头指挥宫女理好了床铺,见他到来,瞧了他怀中的琳琅一眼,便恭恭敬敬的领着宫女们退了下去。景珣将琳琅放到床上,怕她睡得不安宁而拿下了她头上的发簪任由她一头青丝泼落,坐在床沿看着她的睡颜而不忍移开视线。

他的指尖轻缓的划过琳琅的面容,心下笑了笑。似乎只有这时候阿姐才能如此安静而不觉得他的举止不和礼仪,呵。

片刻后长歌送来了醒酒茶,景珣接了碗睨了长歌一眼,长歌便退了出去,走到门口时见冷气袭来,出去了忙不迭的带上了门。

景珣的手轻轻拍了拍琳琅的脸颊,道:“阿姐,醒醒。”

琳琅睡梦中迷迷糊糊中睁了眼,见有人坐在床畔,却又看不清楚脸,熟悉的气息让她微微一笑,哝声道:“是阿珣呀?”

“嗯。”景珣闻言笑得极为开怀,将醒酒茶喂到琳琅嘴边,哄道:“阿姐把这茶喝了,不然明早要头疼了。”

琳琅得了肯定的答案似是很开心,乖巧的喝下了那像糖水一样的醒酒茶,嘀咕道:“阿珣,我方才做梦梦到了你与皇后的孩子呢,小小的,软软的,那模样像极了年幼的你。”

“是么?”景珣的话语中带着肆意温柔。

琳琅又低哝了一声,唤道:“阿珣,”

“嗯?”

“我想要个像你的小侄儿,或是小侄女。”

“嗯。”

半梦半醒间的琳琅像个任性的小姑娘,既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转了个身,竟又入了梦乡。

景珣在一旁坐了半晌后,也便离开了。

待他一走,长歌便领着宫女进了寝宫,小心翼翼的为琳琅换下了身上那繁复的礼服,忽又想起初冬夜寒,上前几步为琳琅拉了拉被褥,又细心的检查了四周的窗户,才退了出去。

次日琳琅醒来时,早已日上三竿。她揉了揉额角,正巧长歌推门而入,见她已醒,便唤来了宫女服侍她起身。

起身后,琳琅又念起了景姮,不久乳娘便抱着孩子来到了她的寝宫。接过乳娘手中的景姮,又听长歌问道:“殿下,昨日朝中大臣送的那些礼品,你可要看看?”

琳琅摇头,道:“不必了,你挑些赏赐给宫人们,余下的随你处理。”

长歌应了声,也便出去了。

景姮似乎对桌上的镜子充满了好奇,琳琅笑了笑,抱着她坐到了镜前,景姮对着镜子中的自己依依呀呀,小身子朝前倾,还试图爬过去,却又被琳琅捞了回来。景姮似乎有些不服气,又倾身上前去,乱拍的小手扫到了桌上那个镶满珠宝的盒子,还将那盒子挥开了些。

琳琅的注意力被那盒子吸引。

那是望苏出使尚国前送的生辰贺礼,那日收了便随手放在梳妆台前,并为刻意去打开它,是以她至今还不知里头放的是什么东西。

她将景姮抱稳后,伸手打开了那盒子,却见那盒子中静静的躺着一个玉镯子,上头镶了黄金,镶嵌黄金的地方雕上了精美的凤凰,华贵却不让镯子显得俗气。琳琅伸出手将拿桌子拿了起来,仔细的看镯子内侧,果然见到上头的几个字:氏,子月。

前头还有个闻字,却早已被黄金遮掩。

这个镯子,曾在她的任性之下脱了下来,自他的面前滑落而摔成了几段。

她颤抖着手打开了桌上的另一个盒子,盒内静静的躺着一根做工粗糙的白玉簪,上头的“琳琅”二字仍清晰可鉴。

那是她唯一从闻府带走的东西,一点也不名贵,却像养在她身上的肉一般让她难以割舍。

琳琅捏紧了那发簪和镯子,心像被无数根针同时扎入那般,细碎的疼,很疼很疼,让她忍不住呜咽出声。

然后那破碎的哭声渐渐愈来愈大声,最后竟成了大哭。

突如其来的哭声让景姮睁大了眼儿,尚不解世事的娃儿伸手拍打着琳琅的面容,似是在安慰她,却无法让琳琅停下哭声。

走到门口的长歌听到了哭声,脚步一顿,靠在了壁上没有推门而入,守在外头的逐风自屋檐上一跃而下,静静靠在了长歌身侧。

却都陷入了沉默。

谁能说,放肆的哭一场不好?

 第五十九章

“退——朝——”

内侍的声音在宽广的大殿内显得空旷而又尖锐,平日里听来还有些厌烦的声音今日竟让堂下众臣都松了口气,更有甚者扯着衣袖轻拭额角滴落的冷汗。

待皇帝离开后,原本安静的大殿顿时炸开了锅,大臣无一议论起方才发生的事。

一名老官员道:“老夫早就看出那秦宗正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想他竟将这时间所有散尽天良的事都干了个遍,真真是禽兽不如。”

有人附和:“甚是,甚是,他这是罪有应得。”

“但王侍郎,我看他并非此等作奸犯科之人哪,怎生……”

又有人问:“李大人可有何看法?”

被同僚点名,原还一直盯着大殿门口的李廉回了神,淡淡说道:“但凡事出皆有因,各位大人还是各自回家吧!”

众人讪讪,也没了讨论的兴致,皆想起方才发生的惨事,不由又冒出了冷汗,身在温暖的大殿之内却只觉得心慌燥热胆战心惊,寒暄一阵也便各自散了。

李廉盯着那些同僚的背影兀自沉思,忽被身后的男人吓了一跳,回过身去却见镇国大将军任子衡正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

“李大人,下朝了还不打算回府?”任子衡问,“不如与我同行?”

“与将军同行实乃李廉之幸。”李廉应允,“将军,请。”

任子衡的目光在李廉身上溜了一圈,点了点头,抬步便走,李廉伴在身侧同行,二人还未走两步便被一名内侍拦了个正着。

“将军大人可让奴才们好找,”内侍朝任子衡笑笑,说道:“皇上这会儿正在御书房等您呢。”

既是皇上有请,任子衡便不能与李廉一道离宫,任子衡笑道:“看来今日无缘与李大人同行了。”

李廉本身并不介意是否有他同行,只道:“既是皇上有请,我就不耽搁将军面圣的时间了。”

任子衡看了看内侍,侧了侧身,以唯有他们二人听得到的音量在李廉耳畔道:“本想知道李大人会如何写今日早朝发生之事,真可惜。”

李廉没再说话,任子衡便在内侍的催促下朝御书房的方向走去。望着他的背影,李廉头疼的揉了揉额角,也跟着离开。

路过午门时,早已不见了秦宗正的尸身,行刑留下的血迹虽已被清洗,却仍有一道红色的痕迹在,在冬日的暖阳照耀下,竟也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他一回到府中,李夫人便迎了上去,见他满脸倦色担忧道:“老爷,今日这是怎么了?”

李廉朝夫人温和一笑,道:“无事,砚儿呢?”

“老爷要见砚儿?”李夫人约莫还有些担忧,却转头朝门口喊道:“管家,去请公子到书房见老爷。”

“夫人,我且去考考砚儿的功课。”李廉轻拍夫人的手,转身朝书房走去,待他到了书房,李砚已然等在里头。

见了他,李砚忙恭敬的唤道:“父亲。”

李廉踱步到书桌后坐好,问道:“砚儿,你可知今日我喊你来此做甚?”

“孩儿不知。”李砚道。

李廉看了眼前的儿子一眼,心下感慨万分。他们李家虽世代载史,世代单传,到了他这一代有幸得了两子,可次子与长子并不尽同,次子生性漂泊不喜束缚,幸上有兄长担下了责任,他与夫人也便由着他去,直到长子意外身亡,家业的担子便落在了次子的身上,生生将这孩子给困在了家中,自次子归家之后性子也变了不少,对此他虽心疼却十分无奈。

“父亲有话直说无妨。”李砚见父亲盯着自己却又叹气,明了他又想起了兄长,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今日早朝,刘御史一道折子弹劾了秦宗正与礼部王侍郎,皇上看了折子后大怒,命人直接将秦宗正拖出午门杖毙,王侍郎则被下了天牢。”李廉道。

“父亲,此事可有蹊跷?”李砚不解。

“表面看起来确实这二人罪有应得,但……”李廉一顿,看向李砚。

“可是他们二人在长公主生辰宴上的言语惹出的祸?”李砚闻言神色一凝,立刻变明了了父亲话中的意思。

“恐怕将此事联想起来的人不少。”李廉边说边起身开了密室的门,领着李砚一道进了密室,看着满室册卷,心下感慨了一声后又嘱咐了他几句方离开密室。

待李廉一走,室内顿时安静了下来,李砚毫不费神便在东面的架子上拿下一本册子,又于旁边两格中寻到了另一本册子。

坐在书案后着手磨墨时,李砚不期然想起了琳琅来。当初他本以为她是秋家人,不想从父亲口中得知了她真正的身份,将所有事连在一起一想,便知是被闻秋那看似天真的小丫头给摆了一道。回到家中后父亲不准他再提起她,他也便渐渐不再去深思她的事,不想今日朝中又因他起了风波了——王侍郎此人虽贪杯,为官倒也清正,今日却以贪下狱,皇上又不让人陈书,其中之缘由确是耐人寻味。

李砚摊开了上书“嘉庆正册”的册子,盯着空白之处许久后,方落笔写道:时嘉庆九年十月二十二,御史举朝中贪污之事,帝怒,斩宗正秦尧于午门,礼部侍郎王党下狱。

将册子放置一旁待墨迹风干,又于另书“嘉庆别册”的册子上写道:时嘉庆九年十月二十二,御史举朝中贪污之事,帝怒,斩宗正秦尧于午门,礼部侍郎王党下狱,二人之罪起因十月初十承元殿之宴。

盯着一旁尚待风干的墨迹,李砚忍不住想起温文尔雅的兄长。这本是兄长的工作,却因他的早逝而落在自己肩上。很长的一段时间李家都因兄长的死笼罩在一片悲凉中,都说兄长的死是意外,可他……不信。

托望苏查了这么久,何时才能有结果?

后几日,但凡为王侍郎求情者都被降了职,往后便无人再敢多话,那日朝堂上发生的事似就此被人遗忘。

今年冬日比起往年似要冷上许多,严寒持续了几日后,便下起了大雪。今冬第一场雪将整个燕京城笼罩成白茫茫的,放眼望去找不出第二种颜色。有些宫女偷偷在外头堆起了雪人,更有些下到雪地打起了雪仗。各宫的宫人们日日勤于扫雪,将主子并经之路扫得极为干净。到了夜里,覆盖在白雪之下的皇城仿佛照亮了天空,美得像幅画儿。宫灯在飞雪的拍打之下虽摇摇欲坠,却更添了些妩媚之感。

入夜之后的皇城除了巡逻的守卫来回传出的脚步声外,便静悄悄一片,忽有人高呼了一声抓刺客,尖锐的声音陡然划破了夜的宁静,让人的情绪顿时紧绷了起来。宫中所有侍卫都高度警戒起来,待不长不短的一阵骚乱后,一切又重归宁静。

长歌领着景珣身边的内侍匆忙前来飞鸾宫时,琳琅正在哄景姮睡觉。内侍见了琳琅便声泪俱下,道:“长公主,皇上受伤了。”

琳琅蓦的站起身,也顾不得其他,将景姮托付给长歌后便领了内侍匆忙去了景珣的寝宫。

长歌看了看床上不安分的扭动的景姮,柔柔唱起了催眠曲,没过多久,好动的景姮便进入了梦乡。逐风早在听到那声“抓刺客”时便去探查消息,他回来时长歌恰从屋内走出,便问道:“殿下可在?”

“方才随皇上身边的内侍走了。”长歌带上门,道:“刺客抓到了吗?小公主刚睡下,可别让刺客将她闹醒。”

“那刺客已经死了。”逐风亲眼叫着那刺客在侍卫的围剿之下一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死了更好。”长歌嘴角微勾,笑得极为明媚。死人不会说谎,亦不会反驳,只要拿得出证据,说他是谁都可以。

逐风深知她的性子,淡声道:“当今皇帝看似温和手段却够狠,明明能避开那一刀,却偏让人砍个正着,若说无所图你我未必会信,我们在一旁静观其变即可。”

话都说到这份上,长歌也便换了话题,她斜靠在一侧的柱子上,道:“关于望苏未婚妻的身份暮衣已经查到了,但我不准备告诉殿下。”

逐风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复又松开,上前两步在她身旁席地而坐。“长歌,我们如此费心的算计到底为了什么?殿下回来了,你也得了允许日后只要你想便可去祭拜妩歌,又为何要事事瞒着殿下?”

“你后悔了。”长歌十分笃定,随即轻笑几声,“逐风,你以为她身边有几个人是真心待她好的,又有哪几个人不曾欺骗过她,哪几个人从不曾防备过她,又或者……谁不曾算计于她?朝中老臣不乏拥戴殿下者,皇上如此放心的将殿下放在身边,也不过是看出殿下无心去争罢了。若说谁对谁错,我们都有错,但我们无路可退。”

逐风不得不承认长歌的话句句在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长歌亦不顾地上的冷意在他身侧席地而坐,借着微弱的灯光看着他刚毅的侧脸,望出了神。

人在这尘世走一遭,总有爱恨憎痴,没有谁生来就想着如何去算计人,也没有谁生来就想去操控别人的一切,但她,始终无法说服自己抛却心中的恨意。

院中那棵老树抖落了身上的积雪,雪块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屋檐上的宫灯在风雪中来回摇晃,映着地上那些积雪,竟显得有几分苍白。

陈王(二)

第六十章

琳琅匆忙赶到景珣的寝宫时,太医已经开始处理伤口。因担心那些宫人的慌乱耽搁了太医处理伤口,霍妩一到便将他们遣了出去。故而琳琅到时,里头除了宫中当值的几名太医外,便只有霍妩。

霍妩见了琳琅,顿时又红了眼眶。琳琅安慰了她两句后,拉着她在一旁坐下,安静的等太医处理好伤口。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外头忽然传来吵闹声,让担忧景珣伤势的琳琅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与霍妩相视一眼,双双起身走了出去。

到了外头,便见秦嫔在门口吵闹着要进去看皇帝,而苏才人像个泼妇般嚷嚷着要治禁卫军统领的罪。

霍妩顿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求助于琳琅。琳琅本就焦虑在心,被这么一闹腾顿时也没了好脾气,她冷眼扫过二人:“都给本宫闭嘴。”

秦嫔与苏才人被她身上的冷意吓了一条,待缓过来,秦嫔忙道:“长公主,听闻皇上受伤,奴婢们便赶了过来,可这些不长眼的东西竟将奴婢们拦在了门口。”

苏才人接过话,道:“这些禁卫军个个都是废物,这么多人竟让一个刺客伤了皇上,依奴婢看,该诛他们九族。”

“是本宫下的命令不准任何人进来,太医正在里头忙和,你们这么吵闹可是想让皇上的伤势再加重些?至于禁卫军他们护主不力,等皇上醒了自有发落,还轮不到苏才人你来做主。”琳琅冷笑更深,随即朝两侧侍卫说道:“今日起没本宫和皇后娘娘的命令,任何人不准靠近这云霄殿一步,靠近者不论身份通通都轰出去。”

琳琅冷冽的眼神自秦嫔和苏才人身上一一掠过,见她们都低了头,便与霍妩一到进了景珣的寝宫。待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内后,秦嫔她们这才敢抬头,又瞥见侍卫那似是幸灾乐祸的模样,秦嫔怒从心头来,上前甩了那侍卫一巴掌,骂了声“狗奴才”,后在苏才人的劝说下才不甘不愿的离去。

一番焦虑的等待后,太医们终于将景珣的伤口处理好,琳琅与霍妩双双松了口气。为首的太医伸手拭去额上的冷汗,道:“禀皇后娘娘、长公主,皇上的伤势已经缓和下来,约莫两个时辰后便可醒来。”

霍妩自座位上起身,突如其来的晕眩感让她险些摔倒,多亏琳琅眼明手快扶住了她。太医把了脉,道是过于疲惫,琳琅忙唤来宫人扶她回去歇息。在琳琅的坚持下,霍妩只好妥协。

目送霍妩离去后,琳琅才叹了口气。太医们都战战兢兢的立于一旁,琳琅回过神来,朝他们温和一笑,命人一一打赏后便让人送走了太医。

寝宫内顿时只剩下琳琅和犹在昏迷中的景珣。琳琅在床畔坐下,看着景珣苍白无血色的面容有些心疼,不由得叹了口气。

昏迷中的景珣忽然喊了声“阿姐”,手伸了出来,似乎想要抓住什么,额头上冷汗一颗颗冒了出来。琳琅忙握紧了他的手,低声安抚了起来,他这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在床畔坐了许久,琳琅不知何时竟靠这床柱睡着。

待到天快亮时,景珣终于自昏迷中醒来。他艰涩的睁开眼,微微一动,伤口上便传来剧烈的疼痛感。琳琅的睡颜映入眼帘,让他心头一暖,脸上布满了温柔之色。

他的视线移到自己与琳琅相握的手上,嘴角扯出了笑,下意识将手握得更紧了些。他的动作惊醒了琳琅,琳琅睁开眼,见他醒来欣喜万分,忙让外头候着的宫人去请太医。

不多时,太医匆忙而至,查看了伤口后又战战兢兢的换了药,才退了下去。

景珣遇刺的消息自然没能瞒下来,天方亮满朝文武都得知了此事,但凡进宫求见的都被挡了回去,但那些人似乎不死心,仍是一个接一个的求见。

太医嘱咐近期只能食用清淡食物,故而御膳房送上的早膳是药膳粥,景珣看到那粥下意识皱眉,却在琳琅的眼神压迫下不得已容忍了下来。

平时照顾他起居的宫女小心翼翼的舀了一勺喂到他嘴边,他却别过头去。琳琅劝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药味,但这是太医特意吩咐的,你非吃不可。”

景珣轻哼一声,道:“阿姐喂我。”

宫女闻言忙退到一侧,琳琅极为无奈,却还是上前接过宫女手中的碗,坐到了床畔,喂他吃起粥来,还不忘念叨道:“身为一国之君,怎么还跟从前一样爱折腾人?若传了出去,怕是要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了。”

景珣心情愉悦,自动忽略了她的念叨,虽不喜药味却仍是将整碗粥都吃了下去。不多时,霍妩便来了,见景珣醒着她心头的担忧也少了些。景珣朝她笑了笑,道:“昨日让皇后担心了。”

霍妩闻言一愣,随即笑道:“见皇上如此精神,臣妾安心了不少。这几日切莫要注意身体,不然——”

她话还未说完,外头便了内侍进来通报,道是秦嫔与苏才人来了。霍妩下意识看了琳琅一眼,琳琅摊手表示不管,又见景珣不说话,她只好交代道:“让她们进来吧。”

皇后发了话,外头的侍卫也就放了行。

秦嫔与苏才人不若昨日那不知礼数的模样,进来时恭恭敬敬的请了安,让霍妩在心底松了口气。

待景珣免了她们的礼数,又赐了座后,秦嫔忽然小声抽泣,道:“昨夜当真是吓到奴婢了,本以为宫里守卫森严,谁能想到竟让一个小小的刺客混了进来。今日见到皇上无恙,臣妾们可真是松了口气。”

“可不是嘛!”苏才人亦红了眼眶,随即拉着秦嫔跪了下去,道:“昨夜臣妾与秦姐姐因担忧皇上的伤势,多有失礼之处,还望皇后娘娘与长公主恕罪。”

琳琅对她们并无喜恶,全然交给霍妩处理,霍妩瞥了景珣一眼,见他正笑睨着自己,便道:“昨日太医尚在为皇上处理伤势,你们二人多方喧哗难免妨碍了他们行医,念在你们为皇上的伤势担忧,这事儿也便算了,若有下次,本宫定不轻饶。都起身吧!”

秦嫔与苏才人忙点头称是,自地上起身后又各自落了座,霍妩为了缓和气氛,便说了些趣事,惹乐了屋内众人,随时在帘子外头的宫人们都纷纷掩嘴偷笑。待众人笑完,苏才人忽然问道:“今日怎么不见云妃姐姐,莫不是已经回了?”

秦嫔道:“莫不是云妃姐姐还不知道皇上受伤之事?抑或,不想来看皇上?”

嫔妃们私下的斗法,霍妩看在眼里,却不想掺杂其中。景珣见她们二人似乎有意针对云妃,朝她们温和一笑,道:“她就是那性子,不想做的事谁也勉强不了,随她去吧!”

如此偏袒的话让秦嫔与苏才人心里头愈发的痛恨云妃,也更加的巴结起皇后。她们都聪明的换了话题,又提起了皇后方才说的趣事,聊得倒也火热。

琳琅昨夜在景珣床畔守了一夜未曾休息好,听她们聊了许久顿觉困意萌生,景珣见她十分想睡,虽不愿她离开,却也只能让宫女送她回飞鸾宫去休息。琳琅刚走不久便有内侍通报,道是镇国大将军在外头求见,景珣听是任子衡求见,正好也厌了妃嫔的争风吃醋,便让内侍将他请了进来。

霍妩见此便领着秦嫔与苏才人跪了安。她们二人虽不甘愿,却仍随她一道离去。

任子衡进来时身上的披风犹还沾染着雪花未曾拍去,景珣免去了俗礼,又让左右宫人都退出了云霄殿后,任子衡这才说道:“今日早朝之时,朝中上下听闻皇上遇刺的消息都十分震惊,尚未看出哪位大臣有可疑之处。臣已经按照皇上的旨意接手了彻查了宫中所有的侍卫,亦未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行之觉得会是何人所为?”景珣问。

任子衡道:“昨夜那刺客虽自杀身亡,但此事臣定为皇上查得水落石出。”

景珣淡淡说道:“朕听说陈王在西北时曾养了一批武艺高超的死士,行之明白朕的意思吗?”

任子衡抬了头,眼中却全然看不出情绪变化,他不急不缓的回道:“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景珣对这个回答甚为满意,他极为小心的动了下,却还是扯到了伤口,又不愿在任子衡面前表现出来,便强忍下了伤口之痛。伤口上微有血丝渗出,就在他犹豫是否请太医前来重新包扎时,忽又听任子衡不冷不热的问道:“按禁卫军的说法,那刺客武功虽十分高超却并非绝顶,以皇上的身手加之侍卫们的保护,臣不明白的是,那刺客缘何能刺伤皇上。”

景珣闻言笑出声,道:“你心里头其实很明白,不是吗?”

任子衡看了他一眼,似笑却又没笑,“伤口裂开便请太医过来瞧瞧,皇上当为江山社稷保重龙体。”

景珣听了,笑道:“行之说的极是。”

恰内侍又进来通报说陈王与恒凌公主前来探望,景珣深知恒凌的性子索性便让他们进来,后又交代内侍去请太医,内侍领了命,匆忙便离开了云霄殿。

恒凌见来后,见任子衡也在,愣了一下,转向景珣,见他并无大碍也便放下心来。又与景珣闲话了几句后,便离开云霄殿往飞鸾宫去了。

待恒凌一走,寝宫内顿时没了家长里短的气氛,虽说都是一家人,任子衡与陈王却都谨守着君臣之分。

景珣忽问道:“皇兄,西北的雪与我们燕京的雪比起来如何?”

陈王一愣,回道:“西北的雪大多夹着沙尘,与燕京自是没法比。”

“是吗?”景珣嘴角轻勾,“朕还未见过夹着沙尘的雪花,若有机会定要去西北看看。”

陈王但笑不语,内侍领着太医走了进来,太医惶恐的请安之后,上前去细心的检查了伤口,见血已经在白纱布染出一片红色,忙道:“皇上,这几日您该好好休息。”

景珣明了他话中的意思,只好说道:“皇兄与行之若无事就先回吧。”

太医担忧景珣国事劳心劳力再次致使伤口裂开,索性求助与霍妩,霍妩担心劝不住景珣,遂请了琳琅去劝说景珣,在二人你来我往的劝说之下景珣终于妥协,在伤势未好转之前将国事托由左相与任子衡共理,并下旨让任子衡全权处理遇刺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