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怡和长公主诞辰时,恰逢我出使尚国,故而送给公主的诞辰礼极为粗糙,为此我一直耿耿于怀。”望苏的话说得虽慢,却是一字一句让人听得分明,自然惹得在场的人都看向他。他含笑的眸子自他们身上轻扫而过,将不知何时一直都带在身上的礼盒递向了恒凌,道:“请公主将它转赠于长公主。”

恒凌的视线落在那盒子上,笑道:“右相大人一片心意,恒凌在此代阿姐先行谢过。”

她身后的云裳闻言,上前接了盒子又退到一旁,望苏见东西已经被收下,笑道:“谢公主。”

恒凌朝他微颔首,后看了不远处的任子衡一眼,见他仍是那副严肃沉稳的姿态,暗暗瞥嘴。

望苏与任子衡进了御书房,门复又“吱呀”一声合上。那关门声在恒凌耳中倒有几分刺耳,她冷哼一声,不大满意的领着云裳朝西侧的内苑走去。

方走到拐角处,就见景珣的影卫留景在那儿站着,恒凌当下便皱起了眉头。

近来她进宫求见景珣,多是不得其门而入,次次闹到最后都变成了她的影卫与景珣的影卫留景的一番比试。现下留景出现在这儿,莫不是要拦她?

恒凌上前几步,与留景面对面,问道:“莫不是又想拦我?”

“留景见过恒凌公主。”留景单膝着地,低头说道:“属下奉命来知会公主一声,若是要见长公主,这会儿天色尚早。”

恒凌闻言大悦,对他的态度也和善起来。

留景见话已带到,也便无留下的理由,微微晃身,便消失在恒凌眼前。

他走后,云裳忙问道:“公主,我们还去凤栖宫吗?”

恒凌瞥了她一眼,道:“自然。”

留景的话大意是说今日她去见阿姐珣哥不会阻拦,但现在天色尚早,告诫她不宜去打搅阿姐。

既然如此,先去凤栖宫小坐片刻也不失是个好主意。

天色逐渐透亮,恒凌到时,恰逢各宫妃嫔上凤栖宫问安,这个时辰的凤栖宫与其他时候相比要热闹上几分。

恒凌进门时,云妃等人正巧走了出来,其余妃嫔见了恒凌多有几分谄媚,唯独云妃摆了个高姿态。

秦嫔与苏才人素来跟云妃不亲近,私下对她那高傲的模样更是不屑,满心想看她笑话。若是在平日,恒凌定不会轻易的让她走,但今日景珣允她上飞鸾宫让她心情愉悦,也便懒得去理会她。

二人见今日恒凌不愿闹腾,又见云妃率先离去,顿时没了兴致,也便走了。

凤栖宫的宫人奉命前来将恒凌请入了内室,到了里头,霍妩正靠在软榻上假寐,想来是方才让那些妃嫔折腾累了。

察觉到有人靠近,霍妩虽未睁眼却也知道是恒凌,待睁眼后,便让恒凌入座,笑道:“你今日怎么偷得空闲上我这来了?”

“娘娘难道不欢迎?”恒凌也跟着笑。

她们姑嫂之间的相处向来融洽,故而说话也不那么谨慎。霍妩也不会去猜想恒凌话中有几分真诚,动了动身子,在身侧宫人的服侍下坐了起来。

外头的天色已经亮透,光亮自窗外透了进来,将室内映亮,先前点着的灯早已熄灭,宫人唱朝的声音在皇城里回荡,凤栖宫依稀还能听到那些回音。

霍妩掀了掀眸子,半笑半叹息道:“早朝过后,任将军便要领兵出征了。”

相较于她的感慨,恒凌倒显得平静了许多,道:“只要打了胜战便能回来。”

霍妩本想问她为何那么笃定可以打胜战,话到了嘴边觉得不吉利也便咽了回去。她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恒凌,微有些好奇的问道:“你不担心吗?”

这话中的意思恒凌是明白的,她淡淡回道:“即便是战死沙场,也不愧对任家先祖。我嫁作将门妇这么多年,对此早早便习惯了。”

手畔的茶渐渐凉透,宫女利索的换上了新茶,淡淡的烟雾飘浮起来,到了半空便消失不见。腹中的孩子忽然踹了肚皮,霍妩忍不住轻呼一声,收到恒凌关怀的眼神,边笑边抚摸着肚皮,道:“这孩子极调皮。”

恒凌满怀好奇,得了霍妩的允许,上前去摸了摸她的肚皮。腹中的孩子动了动,恒凌忽然说道:“我听阿姐说,姮儿在她腹中时亦十分调皮。”

蓦得听她提起琳琅,霍妩脸上的笑意不知不觉敛了些,随即又笑开,道:“姮儿虽调皮,却也十分惹人怜爱,不是么?”

恒凌想起圆润可爱的小景姮满心喜悦,自然错过了霍妩的小变化。霍妩一手抚着高高隆起的腹部,一手扯了扯衣角,不着边际的说道:“我昨日上飞鸾宫看过大姐,许是还未痊愈的缘故,她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长在深宫的女子或多或少都直觉敏锐,待笑容褪去坐回原先的位置后,恒凌喝了口茶,状似不经意,道:“阿姐这病突如其来,我得了消息那会儿又惊又急。这宫里头着实闷了些,我本想接阿姐出宫走走,奈何珣哥不允……”

霍妩怀孕后嗜酸,她捻了一颗梅子放进嘴里轻咬,酸味在口中化开,她却只觉得涩然。待吐出了果核,方道:“皇上这么做自有他的考量。”

恒凌笑了笑,未在开口。

霍妩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问道:“想来快到大军出发的时辰了,你可要去为任将军送行?”

恒凌顺着她的方向望去,视线却没有焦点,末了笑道:“不必了。娘娘若是乏了,我这便告辞。”

霍妩知她这会儿想去见琳琅,也不再留她,闲话两句后便让她走了。

与凤栖宫的门庭若市相比,守卫重重的飞鸾宫显得门可罗雀,除去偶尔一两个宫人进出外,几乎不见外人。

许是接了命令,恒凌靠近飞鸾宫时并未受到阻拦,门口的守卫见了她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安后便让她进了门。过了宫门,就见景姮迈着小短腿歪歪斜斜的朝自己走来,恒凌忙弯下身去抱她,景姮见状毫不客气的撞进她怀中。

被恒凌抱个满怀的景姮咯咯笑得欢乐,后头的乳娘等人忙朝恒凌问了安。恒凌看了他们一眼,问道:“阿姐可醒了?”

随后出来的明素上前一步,答道:“回恒凌公主,长公主这会儿刚醒。”

恒凌遂抱着景姮进了屋,身后的云裳亦趋亦步跟了上去,明素嘱咐宫人备了茶点,快步跟上了恒凌。

甫一踏进琳琅的寝宫,便觉得屋内燃的香料与往日不同,不过那香也算得上清新淡雅故恒凌也未多想什么。

琳琅今日已能自己坐起,下地亦能走上几步,但身上依旧提不起什么劲,在外人看来也不过是病体尚未安康才会如此。

恒凌见她要下床,忙上前说道:“阿姐,你怎么不多歇一会儿?”

见是她到来,琳琅喜上眉梢,道:“离离,快坐。”

景姮见了琳琅,便挣扎着从恒凌身上爬了下来,步伐虚浮的朝琳琅走去,恒凌见状打趣道:“姮儿这小没良心的,见了娘亲便将我这姨娘给丢到一旁了。”

琳琅闻言轻笑,气色看起来也好了些。

宫女端着茶点进来,待那些东西一一摆好后,琳琅便朝左右说道:“我们姐妹久未相见,有些体己话要说,你们且先出去吧。”

明素悄悄睨了恒凌一眼,便领着四周的宫人退了出去。

等到屋内的宫人都退去后,琳琅这才松了口气。恒凌见她这般模样,不免又担心了起来,道:“阿姐,近来可好?”

身在深宫,虽事事都有宫人伺候着,却有太多的拘束。琳琅不承认也不否认,道:“阿珣自是不会亏待我。”

她不提景珣还好,一提他,恒凌当下便忧心忡忡,道:“阿姐,我没想到珣哥他……”

琳琅听了,叹息道:“离离,我此番找你,是想让你帮个忙。”

“阿姐但说无妨。”恒凌来之前便觉得琳琅定不是想念自己这般简单。

“如今这宫里我是住不得了,要离宫另立府邸也并非易事。”琳琅抱紧了怀中的景姮,摸了摸她的脸颊,道:“我要你先将姮儿带回将军府。”

恒凌愣住,望向琳琅怀中的景姮,不大确定的问道:“阿姐,你当真要如此?”

“在我出宫另立居所前,姮儿就托付予你了。”她不想与景珣大动干戈,若想出宫,就不得不先将景姮送走,再大的不舍也只得忍得。

对于将景姮带出宫,恒凌其实也没几分把握,看了看琳琅,又看了看景姮,便应允道:“我知道了。”

“你不必担心。我尚未痊愈,皇后又怀有身孕,你担忧宫人照顾不周欲将姮儿接到将军府小住几日,阿珣怎会不允?况且,子衡出征在外,你一人在府中着实也冷清了许多,让姮儿去陪你,阿珣也不好多说什么。”琳琅看出她的犹豫,安抚道。

这话给了恒凌莫大的信心,让她顿时安了心。

琳琅又问道:“我听说大军今日出发,你不去送送?”

恒凌避开了话题,忽想到今早望苏交给自己的东西,忙道:“阿姐,我有东西要给你,你且等等。”

琳琅看向她,只见她起身步出寝宫,片刻后又踏了进来,进来时手中抱了个盒子,长长细细的,是常见的画盒。

恒凌将东西递到了琳琅手中,道:“这东西是今早右相托我转交给你的。”

听她提起望苏,琳琅心头忽有些不好的念头,接过那盒子的手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险些将东西摔到地上。

恒凌见她如此,道:“他将东西给我说只道是当日阿姐诞辰他送的礼不合你心意,遂又重新觅了一份。阿姐,可有不妥之处?”

“无。”琳琅自是不会告诉恒凌当日望苏送的是什么东西,有了当初的前车之鉴,她对手中这个盒子竟心怀胆怯。

这次又会是什么东西?

景姮对那盒子充满了兴趣,伸手欲去扒,琳琅只好将她又抱紧了几分,试图让她安份些。恒凌本对这盒中的东西不甚敢兴趣,可这会琳琅的反应让她顿时对那东西充满了好奇,忙催促道:“阿姐,既是右相一番好心,看看也无妨吧?”

琳琅犹豫片刻,拗不过这一大一小,让恒凌抱走景姮后,便打开了盒子。

盒中确实放着一幅画,尚未摊开的画卷上头到底画了什么谁也不知道。琳琅在恒凌充满好奇的视线之下伸手拿出了画卷,轻轻拉开了上头的系带,摊开画卷的手却停了下来。

她忽然有些害怕知道画上到底画了什么。

恒凌再次催促,道:“阿姐,不过是一幅画儿罢了,你怎生这般犹豫?”

琳琅深呼吸,也顾不得心头的犹豫,迅速摊开了画卷。

画卷之上一名男子负手而立,他身上的衣裳是川州最常见的样式,这画中人琳琅亦是认得,便是当日在白鱼巷遇到的那位冯老爷。也不知是谁作的画,将画中人的风骨画的淋漓尽致,那双熟悉的眸子让琳琅下意识捏紧了画卷。

画的右上角提了一句诗,那字苍劲好看,不知出字谁得手笔,上书: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只那一眼,琳琅眼中的泪倾巢而出,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是悲是喜。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了下错别字。

惑乱(三)

第七十三章惑乱(三)

恒凌看到那幅画,脸色骤然一冷,画中人的眸子太让人熟悉,没由来得让她想到闻不悔。她从未刻意去记住那男人,却对他记忆深刻。她下意识看向琳琅,见她含泪欲泣,脑子里顿时轰然作响。

琳琅对那幅画的反应,加之画中人带给她的熟悉感,让她当下便认知到闻不悔还活着这个事实。

“阿姐,你仍对他念念不忘。”恒凌的语调拉高了些,声音有些尖锐,看着琳琅的眼神中除了愤愤不平外还多了一抹慌乱。

琳琅未答话,望着手中的画卷出了神,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方回过神来。她没有看恒凌,颤抖着手将那幅画缓缓的卷起后重新放回了盒中。

从前种种她都已经不再刻意去想起,却总挡不住潮水涌向自己的过往。

恒凌见她那模样,又气又急,道:“阿姐,他如此待你,你何苦这么糟蹋自己?”

“离离,不要再说了。”琳琅打断了恒凌的话,让恒凌顿时安静了下来,待回过神来,见恒凌失望的模样,知道自己方才的话重了些,遂放软了语气,道:“他纵有滔天大错,我仍感念那些年他待我的好。背井离乡那些年,他是我唯一的依靠,是他,给了我一个喘息的机会。”

所有人都背弃她时,紧紧抓着她的手的是他,即便是后来他伤透了她的心,她仍对此心存感激。

恒凌瞬间沉默。就算过了十年,只要一想起永乐年间的那场浩劫,她仍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她自小到大都理所当然的躲在别人的羽翼之下安然成长,直到那一年她才痛恨起自己的软弱与无能为力。她知道琳琅说的都是事实,一直以来她只懂得埋怨闻不悔伤了琳琅的心,却忽略了过往几年他待她的好。

若没有闻不悔,或许就不会有如今的琳琅。

“阿姐,对不起。”漫长的沉默之后,恒凌幽幽开口,话语中包含了许多歉意与愧疚。

琳琅以为她是在为方才的话愧疚,微微一笑,道:“说什么傻话呢,这并非你的错。”

恒凌低头抱紧了景姮,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并不单单为方才的话愧疚,琳琅的笑让她交叠在景姮身上的双手忍不住轻轻颤抖。

若是阿姐知道她曾做过什么,还会像现在这样轻笑带过吗?

“殿下。”

逐风不知何时出现,恭谨的声音让琳琅与恒凌都将视线转向了他。琳琅的手轻轻抚着锦盒上的绢布,问道:“人呢?”

“右相已随大军出发,我到时已经晚了一步。”逐风的视线低掠过琳琅手畔的锦盒,声音平缓丝毫不见起伏。

琳琅有些无力,微叹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她看到画卷后便让逐风去请望苏到飞鸾宫一叙,他的一举一动着实过于刻意,她想知道他为何要送这些东西给她,且,他与闻府又有何关系。

疲倦感袭上心头,让琳琅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发疼的眉心,恒凌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许是寝宫内的气氛过于压抑,素日好动的景姮这会儿紧紧的偎在恒凌怀中动都不敢动,十分的乖巧。

小坐了片刻,恒凌有些按耐不住,便要离去。

景姮的衣物琳琅早已收拾了一小包袱,将东西递给恒凌的侍女云裳后,琳琅抱回了景姮,她的脸紧紧贴着景姮的额头,轻声道:“姮儿,娘会来接你的。”

末了,恒凌自她手中抱过景姮,道:“阿姐,我会照顾好姮儿的。”

琳琅点了点头,看着景姮的眸子中有太多的不舍得,恒凌见了忍不住在心中叹息——

谁曾想到一切会变成这样?

景姮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圆溜溜的眼睛在四周的人身上转动,恒凌摸了摸她的头,道:“姮儿乖,姨娘带你出去玩。”

说完转向琳琅,道:“阿姐,我先走了。”

琳琅背过身不忍再看景姮,生怕心头的不舍会让自己忍不住将孩子抱回来。

恒凌看了看她的背影,在心底叹息一声,抱着景姮转身出了她的寝宫。

景姮单纯的以为姨娘这会儿要带她去玩,小脸上挂着的甜笑说不出有多可爱,她随着恒凌一路出了皇宫内苑,看着四周那些与内苑大不相同的景物兴奋的拍手直笑。

清晨进宫前的轿子一直停在早先的地方,轿夫们原是靠在一旁打盹,这会儿见了恒凌,忙打起了精神。

抱着景姮坐进了轿子后,恒凌仍不敢松懈,匆匆忙忙道:“起轿吧!”

轿夫领了命,抬起轿子便朝宫门走去。

虽还不到晌午,天气仍很炎热,轿夫们额上都沁出了大大小小的汗珠,坐在轿中的恒凌也不妨多让,虽伸手擦去额上无意间冒出的冷汗,却仍不敢放松,生怕一不小心前方便有人拦住了轿子。

也放这么想,就天前头的守卫喊道:“什么人?”

恒凌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到了宫门口。守卫在日头的暴晒下见有轿子朝他们走来,下意识便拦了下来,自然也没注意到是谁家的轿子。

伴在轿旁的云裳忙喝道:“不长眼的东西,没看是将军府的轿子吗?”

守卫上前两步,见里头的恒凌微挑开了一旁的帘子,慌忙恭敬道:“原来是恒凌公主,公主请。”

守卫并未仔细检查,自然也没看到恒凌怀中乖巧偎着的景姮,也不敢拦恒凌,忙客客气气的放了行。

轿夫抬着轿子平稳的越过这道宫门,后头也无人追上,恒凌又匆忙的吩咐轿夫加快步伐,知道轿子在将军府门口停下后才大大的松了口气。

恒凌抱着景姮下了轿,正要往里头走,她怀中的景姮却察觉到四周景物的大不同,下意识放声大哭,引得过往行人纷纷侧目,任凭她如何去哄,景姮就是不肯停歇。

素来寂静的将军府,在景姮的哭声之下竟显得热闹了几分。

御书房中,内侍见景珣放下手中的狼嚎笔,忙上前一步,问道:“皇上可有什么吩咐?”

景珣未答话,也未搭理内侍,兀自朝御书房门口步去。内侍见状忙跟了上去,还没跟几步,便听景珣沉声道:“你不必跟着。”

内侍闻言不敢再跟随,只得目送景珣出了御书房,望着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景珣四下走了走,本想上飞鸾宫,没走两步又缩了回来,身后细微的响声让他顿住步伐,不曾回过头去。

留景见四下无人,才现身,道:“恒凌公主已经带着常安公主回到将军府了。”

“派些侍卫到将军府周围保护着,别惊动恒凌公主。”早在恒凌抱着景姮出飞鸾宫不久,景珣便已知她要带走景姮,对此却并未多加阻拦。

留景领命后,便悄无声息的退开,独留景珣一人。景珣眸光微沉,嘴角勾出漫不经心的笑。

阿姐莫不是以为让姮儿先离开,她便走得了?

“皇上,老奴可找着您了。”内侍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景珣朝那声音的方向望去,便见平日随侍的内侍自不远处匆匆忙忙的朝他奔来,待到他面前停下后,才大口喘息,道:“皇上,凤栖宫派人来传话说皇后娘娘不慎动了胎气……”

“去看看吧。”景珣朝凤栖宫的方向走去,身后的内侍擦了擦额上的汗,忙喘声跟了上去。

凤栖宫这会儿乱成了一团,宫人们生怕霍妩腹中的孩子出了什么小意外,个个犹如惊弓之鸟。

太医擦着冷汗为霍妩诊脉之后,确认她腹中的胎儿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景珣到凤栖宫时,太医已经开好了安胎的方子,众人见他到来,都慌慌张张的跪了一地。景珣走向靠在床上的霍妩,在床畔坐下,眸子轻轻扫过地上的宫人与太医,问道:“怎么回事?”

底下无人敢回话,倒是床上脸色苍白的霍妩拉了拉他的手,笑道:“是臣妾太过于不小心,无意间撞到了一旁的椅子。”

霍妩此举明显是不愿计较这些,景珣也不好驳她面子,又见她并无大碍,罚了凤栖宫众人的月俸也便算了事。

太医领着凤栖宫中的一名宫女去抓药,其余的宫人们在退出皇后寝宫后皆诚惶诚恐的忙和了起来。

寝宫内单剩他们二人,霍妩似乎还未从方才的惊吓中回神,脸色苍白如纸,景珣见了,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安慰道:“回头让宫人们将那些无用的椅子都搬走,下回切莫再这么不小心了。”

霍妩闻言,心头微酸,眸中不知何时染了泪,一时间也没忍住,掉滴在了手背上,滚烫滚烫的。

她进宫这么久,这倒是头一回掉泪,景珣伸手摸去她眼角的泪珠,叹息道:“怎么哭得跟小娃儿似的。”

霍妩忙抹了抹眼角,强笑道:“让皇上见笑了。”

景珣见她不再掉泪,问道:“累么?”

霍妩还未回答,便被前来报信的宫人抢了先,门口唯唯诺诺的小宫女上前一步,道:“皇上,娘娘,秦嫔与苏才人求见。”

听是她们来访,霍妩眉头微蹙,便听景珣道:“跟她们说娘娘正在歇息,让她们改日再来。”

小宫女领命后便出去回话,景珣则转向霍妩,道:“这后宫中你是主子,若是不想见就不必勉强。”

霍妩望着他温和的面容,神情有些复杂,却很快将那些情绪收起。自进宫始,他待她便是极好的,处处维护着她,如此,他心底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在意她吧?

景珣坐在她的床畔并未急着离开,寝宫内端是他们二人,倒显得十分平静。

过了好半晌,霍妩终忍不住开口,却又欲言又止,道:“皇上,臣妾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常言道是长姐为母,大姐与皇上自幼感情深厚,故而皇上平日里也不大避嫌,但外人对此多少有些误解。臣妾听闻近来朝中风言风语,且大姐她又想离宫另立居所,不如——”

“皇后,”景珣脸色骤冷,毫不留情的打断了她的话,道:“朝中的风言风语皇后打探的倒是十分清楚,莫不是忘了后宫不干政这规矩?朕与阿姐之间是事,还容不得外人来说三道四。”

景珣说完便拂袖而去,霍妩望着他的衣角消失在拐角处,有如在冬日被人浇了一盆冷水,顿觉冰冷彻骨。

外人。

她与他纵是结发夫妻,在他眼中仍旧只是个外人。

她果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明知比不上大姐,却仍忍不住想与她攀比。

明明,她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霍妩掩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却无论如何也忍不住。细微呜咽的哭声回荡在空旷的寝宫中,不知不觉添上了几分冷清。

不知过了多久,椅子发出的轻微声响让霍妩顿时忘了哭,抬眼,便见逐风站在椅子旁静静的望着她,而她方才的失态都一一被他纳进了眼底。霍妩愠怒道:“大胆奴才,本宫的寝宫你也敢擅闯?”

“皇后娘娘,殿下让逐风亲自将此信送到您手中。”逐风自怀中掏出一封信,也不靠近,微微发力,信顿时飞向了霍妩,最后软软的落在被褥上。

霍妩伸手拿起那封信,信封上那“离鸾亲启”四字竟让她的手没由来的颤抖。她撕开封口将信取了出来,洁白的信纸上寥寥写着一句话: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捏紧手中的信,待霍妩再看向方才的地方,本该立在那儿的逐风却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去。

四周安安静静的,甚至无人发现他曾到来过。

————————以下章节为出版章节————————

卷四 谁知相思透骨

第五十九章两清

景珣的频频造访让原本日趋冷清的庆云宫又恢复了从前的热闹,他对云妃的专宠让秦嫔与苏才人暗暗咬碎了一口银牙,她们多次想求见霍妩,却都被拒之门外。宫里么下都在疯传皇后失宠,霍妩对此似乎并无多大的反应,直到凤栖宫的云侍中惩死了两名碎嘴的宫人后,那些风言风语才消停了下来。

夏去秋来,后宫里头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唯有横跨半个皇城的金水河中河水依旧清澈如往昔。河水载了无数的落叶不知要漂向何处,炎夏仅存的一些热意最终也随着落叶漂出了皇城。

今秋的第一场雨让入夜之后的皇城多了几丝生气,却也多了些凉意。飞鸾宫门口那两盏宫灯早早便熄灭,宫内虽还有烛火晃动,宫人却多已歇下,余下几名守夜的宫人虽不曾入睡,却也不敢弄出什么声响。

逐风悄无声息地进入琳琅的寝宫,动作虽轻缓却也不加掩饰。琳琅见了他,打起了些精神,问道:“可查出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