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收回手,望着他的双眼问道:“阿珣难道以为我会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就大放厥词?”

“是吗?那我倒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见识一下了。”景珣若有所思,面上却依旧十分平静。他瞥了与逐风僵持着的留景一眼,道,“母后若知道我们姐弟不合,怕是要伤心了。”

“母后若还在,姮儿便不会被你掠走。”琳琅眸中闪过一丝冷意,步上台阶,绕到了他的身侧,道,“放心,片刻之后你就会知道了。”

话落,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迅速抵上了景珣的咽喉。——.

景珣并未闪躲,若他想躲,凭琳琅的身手断不可能威胁到他。他偏头看了琳琅一眼,微微敛眉,掩下了眸中那不易察觉的受伤之色,匕首在他转动之间刺进了肉中,虽只刺进分毫,却渗出了血。

琳琅见了血,心头一窒,却不曾移开手。

此时,御书房的门骤然被人推开,手捧案卷的内侍站在门口,见到屋内这番景象顿时僵在了门口,手中捧着的案卷轰然落了地。

外头的雨不知何时竟停了下来,唯剩雨水顺着屋檐滑落在地,而御书房内却静悄悄的一片。

待内侍回过神来,双腿一软,瘫在了地上。

他正要放声大喊之时,景珣却开了口,问道:“何事?”

内侍趴伏在地上,颤抖着声音道:“皇、皇上,方才接到任将军派人送回的、的战报。”

“递上来吧。”景珣道。

内侍自地上起身,拾起地上的战报,颤抖着双腿将战报呈了上去,待景珣允他退下后,他慌忙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竟然无人惧怕他去通风报信。

景珣也不畏那抵着自己咽喉的匕首,翻开了战报,却是捷报——任家军历时两天,伤亡数千人,轻而易举地攻下了东勒一座城池。

琳琅站在他身侧,自然也将那战报看得一清二楚。她脱了景珣一眼,嘴角微勾出嘲讽的弧度。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外头仍旧毫无动静,景珣更是神色自若地翻阅起奏章,批阅之余,还不忘问道:“阿姐,手抬了这么久,不酸吗?”

琳琅冷笑一声,再次问道:“阿珣,你当真不愿将姮儿还与我?”

景珣却道:“阿姐切莫说笑了。”

琳琅敛了笑,撇下心头最后一抹犹豫,冷冷唤道:“逐风。”

逐风闻言,提劲飞身退出了御书房门外,留景见状忙追了上去,待他追出时却晚了一步,只听夜空中砰的一声响,绚烂的焰火在夜空中炸开,顿时映红了夜空。琳琅忽然收回了匕首,匕首尖端还沾染着景珣的血。她顺着门的方向望去,声音变得十分轻,道:“你或许不知道,为了这一夜,他们足足部署了十年。”

而她,原不想让一切变成这样。——.

大毓兵力三分,一在景珣,一在任子衡,而琳琅早就掌握了余下的那一分。

如今任子衡征战在外,远水救不了近火。而琳琅手中除了那三分之一的兵力外尚有铁军卫在,景珣手中那三分之一的兵力已抽出一小部分随任子衡远征,剩余兵力全然无法与他们相抗衡。

一直以来,她默许长歌他们处心积虑,处处小心、步步深思熟虑,想尽一切办法去笼络朝中大臣,确是存有私心。

默许长歌他们的行为,一是为了减轻她心中对妩歌之死的愧疚,二则心知那一切在不久的将来或许会成为她的一记护身符。

如今一切终都应运在这一夜,她只须一声令下,便可颠覆这座皇城。

走到这一步,她着实不愿,可,姮儿是她的命啊!

景珣神色蓦然一正。十年,自他称帝那时起,他们便开始细心部署这一切。而这些年,他虽励精图治,却从未去防过从前她身边的那些人。

未去防,也未曾想去防。

琳琅不愿再看景珣,别过了头。

门外兵器交接的声音响彻天,暴雨之后的皇城陷人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变故之中。驻守在燕京城外的兵马不知道何时都进了城,后宫的妃嫔在半夜惊醒,还未反应过来,就已成了瓮中之鳖。

内侍慌乱之中闯进御书房通报,而景珣却毫无反应。

景珣盯着琳琅的侧脸,许多复杂情绪同时涌上了心头。一直以来他都不惧怕她与他抢这皇位,可他却心有不甘,对近来发生的一切失望而近乎绝望。他若愿意,便可轻而易举地取了她的性命。

就如同她方才那匕首抵着他的咽喉,只要用力一刺便可取了他的性命却并不忍心那般,他对她亦是下不了手。

他做的一切,从来都是为了她,可是,她却宁愿相信外人也不愿相信他。

她早就忘了从前.与他说的话。

如此,他要这皇位又有何用?

暴风雨过后,大地终又重归了平静,晨曦划破夜空,金鸡破晓,旭日东升,看似与往日并无多大不同,然而,这一切终是应验了李家人所记载的话。——

第六十二章 混乱

淮都乃东勒国边城之一,毗邻大毓,背靠淮山,靠山之地本该易守难攻,但淮山地势过低,防守不易,加之淮都太守昏庸无为,与任家军对峙两日后便弃城而逃,城内将士无心恋战,这才让任家军轻而易举攻下。

城破之后,既有百姓留下,亦有百姓愤而背井离乡四处颠簸流浪。

大毓攻下淮都后,全军驻扎在城外,虽纪律严明,却也让城中百姓受到了大惊吓。如此僵持了十多日,城中上下见自身无虑后,一切才逐渐恢复成从前那样。

过了几日,望苏借口身体不适,抛下军中上下住进了淮都太守府。

太守府建造得极为华美,东勒不过是个小国,本身资源匮乏,并不富裕,故而任子衡踏进府邸后,也被这处处尽显奢靡的宅邸吓了一跳。

见到望苏时,他正在怀凤阁饮酒作乐,眼前这荒诞的举动着实让任子衡难以接受,却因他的身份是监军,对此也只好尽力视而不见。

望苏见他到来喜悦万分,拍手命下人上了酒菜后,拖着他一道尽情享乐。任子衡饮下第一杯酒后,便不再喝。望苏不甚在意,为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待歌舞结束,他挥退了侍立在四周的婢女,笑道:“这太守府倒是十分适合饮酒作乐,若非将军不愿抛下那些将士,如今你也该是在这府中享受的。”

仔子衡冷笑一声,道:“这太守府,怎比得上你那右相府?以今日所见,大人的病已无大碍,如此,明日找们便出发吧。”

“将军既然这么说了,我自当无异议。”望苏摇了摇手中的扇子,忽然笑道,“听说将军凌晨时分逮到了一名刺探军情的探子?”——.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任子衡并未否认,不远处细微的声响让他神色骤然变冷,迅速拔剑朝那方向掷去,只听得一声惨叫,一名小厮打扮的男子顿时自门板后摔到地上。

望苏饮尽杯中酒,拍掌笑道:“将军武艺高超,让人佩服。”

任子衡起身走至那尸体面前,将刺在那人心口上的佩剑取回,拭去剑上的血迹后,道:“淮都初定,太守府并非那么太平,若你单是为了享乐,倒不如返京。”

“我在这太守府寻欢作乐,可是为将军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球,真要仔细论来,将军还应当谢我才是。”望苏低笑,堵得任子衡说不出话来。

任子衡皱眉,与他僵持片刻,便离开了太守府。

目送他的背影远去,望苏拍了拍手,门外便出现了一名侍女装扮的女子,她上前几步,问道:“主子有何吩咐?”

“把那尸体处理掉。”望苏将手中的酒杯往后一抛,玉杯应声而碎。见那女子拖起那具尸体欲走,又问道:“伍六,左老可已将事情办妥?”

“主子需要的棋子已经尽数到手。”伍六道。

“如此甚好,让他们小心些,别毁了我处心积虑才弄到手的棋子。”望苏轻挥手,伍六与那尸体便消失在他眼前。

手中的折扇张了张,望苏靠向身后的软垫。

行军作战贵在神速,次日一早,整座营寨顿时人去一空,除了留守淮都的两万兵马外,其余将士都随大军一路向北,朝东勒国都梁阳进发。

一路前行,大军战无不胜,所到之处必定生擒敌将取其城,接连攻占隋邑、龙门之后,大军进而攻打凤郡。连续丢城让东勒国君寝食难安,责令人驻凤郡的大将苏妩务必守住凤郡。

东勒苏家与任家一样,世代征战沙场,苏妩虽为女子之身,却是东勒赫赫有名的大将,由于她的凭坚固守,大毓兵马屡攻屡败,无从下手。

.

黄昏之后,有快马朝营地疾奔而来,守卫戒备森严,将那人给拦了下来。来人自怀中掏出令牌,仔细盘查后,其中一名守卫便领着来人往不远处的营地而去,营地内士兵来回巡视丝毫不敢懈怠。——.

来人似有急情上报,神情肃然,以致领路那名守卫亦跟着情绪紧绷。

待到了将军营帐,帐前的侍卫见了令牌,进人帐中通报之后,再度出现在二人面前,道: “这位大人,将军一请您进去。”

说罢,便放了行。

来人朝左右士兵颔首后,忙大步踏进了营帐。

营帐之内,任子衡正与几位部将在商讨下一步行动,见来人已经进来,任子衡便让几位部将先退了出去。

待帐中只剩他们二人,来人忙行礼,道:“下臣李有福见过任将军。”

“大人免礼,不知大人此行,所为何事?”任子衡上下打量他,自燕京到此处,路途遥远,他风尘仆仆而来,定有要事。

李有福忽然跪了下去,恳求道:“将军,京中出大事了。二十日前,长公主领兵逼宫,自此把持了朝政,皇上则被其软禁在宫中,朝中大臣多方求见,皆无人得见圣颜。下臣临危受命,恳请将军班师回朝,以擒叛党。”

任子衡手握三分之一的兵权,只要他肯出手一切局势便能逆转。这段时日他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就是为了早日寻得救援。

沙土堆出的地势图上那座山忽然倒塌,李有福的话让任子衡心头一怔,对此十分意外,却又故作不信,喝道:“长公主与皇上素来亲厚,又怎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李有福,你竟敢千里迢迢跑到淮都来蒙骗于我。”

“恳请将军明鉴,下臣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谎言,下臣甘愿天打雷劈。”李有福心头焦急万分,唯恐任子衡不相信他。

“口说无凭,你可有物为证?”任子衡若有所思地问。

李有福忙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道:“左相大人怕将军不相信,特让下臣转交他亲笔书信一封,相信将军看完后便知道一切。”

他自地上站起,将书信递到了任子衡手中,见他接过信,顿时松了口气。

让李有福意想不到的是,任子衡迅速看完信后却拍案而起,大声喝道:“大胆狂徒,竟敢当面诓本将军。来人,将这人给我拖出去斩了。”

帐外左右听到此话,立刻冲进帐中将李有福给拖了出去。

不明就里的李有福脸色顿时惨白,最终成了刀下亡魂,临死之前嘴里犹在大喊冤枉。

帐内尚且听得到惨叫声,任子衡靠向椅背,再看了手中的信件一眼,掏出火折子将它烧成了灰烬。——.

望苏掀了帐帘进来时,正见灰烬自任子衡指间滑落,他回头望了来时的方向一眼,心头了然。

任子衡见了他,冷声道:“我以为右相大人至少会让人通报一声,这儿毕竟不是大人的营帐。”

“将军莫不是怕我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望苏睨着他,语气颇为不逊。

自征讨东勒起,二人在言语上这么私斗了不下千回,每回任子衡都敌不过望苏那张利嘴。他心知再与望苏争辩亦是徒然,索性不再理会他,传令邀方才那些部将至此商讨军情。

“要拿下苏妩固守的凤郡,并非一朝一夕便可做到。如今东勒既要协助北齐进犯尚国,又大派兵马固守凤郡,内部定然兵力不足,属下认为,我军该绕过凤郡,直取梁阳。”一名部将在地图上比画之后,大声说道。

任子衡低头研究路线,心下倒觉得此计可行,他还未说话,便被另一名部将抢了先。只听那部将说道:“苏妩兵力不小,若舍凤郡而去,若不能直取梁阳,退时必为敌军所乘而陷人腹背受敌之境,此举万万不可行。故而属下认为,我们必须先取凤郡再行军梁阳。”

“待我军拿下凤郡,早己入冬。入冬之后,粮草资源匮乏,并不利于持久战,如此一来,敌方便占尽优势,届时我们恐怕很难寻得机会一举攻克敌方。”

“李副将,若是草率进军,一旦遭遇伏击,定然会对我军造成重创。你难道要拿我们帐下这些兄弟们的性命来开玩笑?”

“可是这么死攻凤郡并非长久之计,再这么下去,若是粮草接应不畅,不也是拿兄弟的性命开玩笑?”

“……”

各部将在行军路线上产生分歧,一时之间争论不休,激烈的争吵之后,众人决定听取任子衡的意见。

待众人都安静下来后,任子衡转向望苏问道:“右相听了这么久,可有什么看法?”

望苏悠闲饮茶,道:“本相不擅领军作战,不过倒也知道何谓有所不争。”

他的话让方才主攻梁阳的部将咧嘴笑开。任子衡沉思片刻,便道:“.现下梁阳防守不牢固确是事实,但若让他们顿兵坚城,对方便可从容应战,届时我们要攻下梁阳怕是要耗时耗力。” ——.

“大将军言之有理。”有人道,“ 咱们这是在行军作战,怎能前怕狼后怕虎?苏妩那娘们再厉害,能比得上咱们将军?”

众将又商讨了一番部署,待任子衡作了决策后,便各自回了营帐。

外头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营寨内燃起了熊熊篝火,四周早已荒无人烟,唯有鸟鸣兽吼声声不绝,为这寂静的郊外添了几分清冷之意。

平时关押俘虏的营帐四周重兵把守,十分森严,连只苍蝇都无法飞进去。营帐中关押的那个俘虏自失手落网至今,用尽了办法都无法让他开口。任家军欲从他口中探查到敌情,故而这一路一直都带在身边。

半夜之后,有守卫进去巡视时那人尚且安在,不想到次日早上再去查看,那人却早已经断了气。

任子衡得了消息后,亲自去确认过,见那俘虏断了气,便让人将尸首处理了。

负责处理尸首的两个小兵有些漫不经心,直接将那尸首弃在荒山野岭后便回了营寨。待他们走远之后,悄悄尾随他们而来的蒙面人靠近尸首,在他口中喂了一粒药丸。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那原本已经死去的人竟奇迹般活了过来,那人死而复生感激涕零,道:“多谢阁下相救之恩。”

“你回去之后,只许将此信递到你们主帅手中,她自会知道该怎么做。”蒙面人将信递到他手中后,也不再多言,转身便离开。

那人将信收好,立刻往深山而去,另辟道路往凤郡的方向而去。

日上当头之后,营寨之内大军整装待发。任子衡命部将左元领兵两万继续围攻凤郡,率余下亲信主力东渡白马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进发,途中迫使东勒官吏纷纷投降,一路直逼梁阳。

牵羊谷再往前,过几座小城镇,便可到达梁阳。前方侦察兵侦查归来,道前方一切无恙,大军便朝牵羊谷挺进。

牵羊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许是近来几战连连告捷乐坏了这些将士们,任是任子衡治军严谨,军中上下多少也有些松懈,大军方进牵羊谷,就被事先埋伏在此处的敌军杀了个措手不及。——.

两军对阵,死伤难免,一且今日敌暗我明,根本无法预测敌人的人数,一时之间大军陷人了混战。

大军退到谷口之时伤亡人数众多,马蹄踏过之处多是自家兄弟的尸首,士气大跌。好在一阵兵荒马乱之后,任子衡迅速稳住了军心,军中上下恢复了秩序。

敌军逐渐在谷中现身,只听嗖嗖几声,敌军将领三箭齐发,朝任子衡身旁的望苏射去。望苏一时躲闪不及,幸亏任子衡纵马上前,挥剑砍断了其中两箭,其中-支箭被打下后稳住马后,直直坠在任子衡的马上,战马受到惊吓,险些将他从马上摔下。

稳住马后,任子衡正要挥令大军朝前进发时,后面突然有部将策马疾奔上前道:“大将军,不好了,后方突然出现了大批的敌军朝我们杀来——”

几位将领面面相觑,十分震惊。他们此行行军神速,本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让敌军智不及谋,勇不及断,现在看来反倒是己方陷入了困境。

“大将军,看来我们军中有叛徒。”

军中上下都意识到有人透露了行军图,全都愤怒不已。

“大家冷静些,当务之急是杀出重围——”任子衡一剑砍下一名敌军的脑袋,血淋淋的头颅在地上翻滚,眨眼便被马蹄践踏。

埋伏在牵羊谷中的东勒轻骑纷纷现了身,兵马之多尚在任子衡预料之外,又听后方将士来报,道后方领军主将是本该防守凤郡的苏妩。

一直以来都对大毓军队十分有利的局势在瞬间颠覆,全军上下受到前后两面夹击,前有狼,后有虎,进退两难。

如此境地,只得强攻,再寻求安全之所。然而前方牵羊谷,对大军而言已毫无优势,唯一的选择便是后退,后方虽有强敌,但在如此危急情况下任子衡别无选择,只得下令全军后退,与苏妩所率领的大军正面冲突。

苏妩策马追击任子衡,随身而佩的弯刀早已出了鞘,寒光一闪,便见她一刀朝任子衡挥去。任子衡顾虑到身旁毫无防备之力的望苏,自马上腾空而去,十分惊险地避开了这一刀。

苏妩并不死心,招式连发,刀刀致命,虽是如此,却都一一被任子衡避开。

战马践踏之地惨叫声连连,许多将士葬身马蹄之下。

军中上下所有人都对此次出征充满了信心,都以为自己可以凯旋而归,去见父母妻儿,但他们之中有许多人再也回不去,只能沉睡在这异乡的土地上,任由鲜血染红这块土地。——.

一名部将见苏妩的刀转而挥向不远处的望苏,忙策马而上,虽是将望苏救了下来,却没能精准地避开这一刀。在阳光下闪着金光的轻薄弯刀瞬间割破了他的咽喉,刹那间,鲜血有如水柱般喷涌而出,喷满了苏妩那一身银色盔甲,也溅落在四周将士的身上。

“李兄——”其中一名素来与那部将交好的将士嘶喊着避开了迎面劈来的一刀,奋力朝苏妩杀过去。

将士们见同伴一一葬身在此处,纷纷杀红了眼,刀剑挥过之处必见血,每个人身上都沾满了鲜血,而地上,早已血流成河。

任子衡麾下多为精兵,征战沙场多年,军中上下将有必死之心,而兵无贪生之念,全军奋力厮杀,倒也冲出了一条血路。

苏妩的军队早已与方才伏击在牵羊谷的兵马会合,心知大毓军队后头并无援军,遂一直紧追不舍。

军中上下在生死场上拼杀惯了,撤退也十分迅速,然而这却是望苏随军而来第一次吃到败仗,一时之间落在了人后。任子衡怕他受伤,只得策马回头去寻他,而命令前头将士继续撤离。

策马来到望苏身侧后,任子衡见他神情不大对劲,误以为他受了伤,忙问道:“你没事吧?”

望苏抬头,忽然朝他露出笑,那笑在阳光之下显得妖媚诡异。

任子衡还未反应过来,就见望苏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剑,利剑在下一瞬穿破了盔甲,刺进他的胸口。

鲜血染红了他身上的盔甲,烈日当头,却让他觉得莫名的寒意。他的手指着望苏,眼中充满了不敢置信,“你,居然是你……”

望苏却大笑出声,道:“的确是我,看来将军很意外。”

任子衡手中的佩剑朝望苏刺去,却见望苏一手紧握着马缰,整个身子向后仰轻而易举地避开了他的攻击,再看向他时,眸中多有嘲笑的兴味。

与此同时,军中不知谁帐下的几个士兵持剑护送望苏,与他一道退到了苏妩身侧。

前头撤离的将士见任子衡被望苏刺伤,忙策马上前保护他,一时之间军中上下又陷入了混乱之中。——.

“大将军,这是怎么回事?右相他怎么——”

冷汗自任子衡的额头一颗颗滚落,他忍住伤口上钻心的疼痛,打断了部将的话,咬牙道:“赶紧撤。”

.

大毓战马脚力非凡,一阵你追我赶之后,终于将敌军远远地甩在了后方。

苏妩等人追了一段路后,便停止追击,这一战不单是任家军伤亡惨重,占据了地理优势的他们亦损兵折将,若再追上去,其实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她偏头看骑马行在身侧的望苏,心下不解他为何要帮东勒。

望苏并非没察觉到她打量的目光,只是不愿搭理她,他深深凝视了任家军消失的方向一眼,转身策马离去。

望苏那一剑刺中了要害,好在任子衡的盔甲做工十分精良,挡住了大半的冲击力,故而那一剑虽刺得深,却仍让他捡回了一条命。

牵羊谷一役损伤惨重,加之主帅身负重伤,素来晓勇善战的任家军不得不停止进攻,退居早先攻下的衡阳休整。

军中上下皆对右相的叛国之举十分震惊,震惊之后咒骂不已,纷纷主张上书嘉庆帝,甚至用血书写望苏的罪状。

远征在外的他们尚不知道现在的燕京早已和他们出征前不同,就如牵羊谷这一战那般风云变幻。

第六十三章 寻子

怀和之变后,嘉庆帝景珣被囚于云霄殿,四周重兵把守,任何人不得人内。他被囚禁之后,朝中大小事务便压在了琳琅的身上,久未涉政,诸多事务她都必须仰赖朝中大臣。

摄政之初,朝中异声四起。

幸而,死去多年的秋家家主秋无心却在世人面前露了面,言长公主此举乃天命所归,大毓传朝数百年,上下皆迷信那句“得秋氏者得天下”,他的支持让朝中上下异议之声消去一半。加之怀和之变后雍州水患瞬间平息,神乎奇迹,朝野上下便信了那句“天命所归”,再无异议。

朝中也不乏异心者,譬如宫中后妃的娘家。景珣当政带给他们的利益是琳琅所无法给予的。然这些人纵有再大不满,也奈何不得,故而平日明着阿谀奉承,暗里却想尽办法为景珣谋出路。

朝中大臣多次奏请废嘉庆帝而拥琳琅为大毓首位女皇,一切都在匆忙中准备妥当时,她却犹豫了。

而后,大臣日日奏请,她不堪其扰,以登位需“天时、地利、人和”为由,将登基之日定于来年开春。

秋末的最后一是,霍妩疼痛了三天三夜,终在凤栖宫里诞下了景珣的第一个孩子,孩子出生时九斤半,是个男孩,眉清目秀。

皇子诞生,本该是欢天喜地的事,霍妩抱着孩子,面上却毫无喜色。——.

怀和之变至今,也不过月余,这孩子虽名义上是皇长子,明眼人却都心知今时不同往日。

宫中唯一为这孩子出生而喜悦的,似乎只有琳琅,她为那孩子准备了许多东西,举凡能搜罗到的名贵药材更是一样接一样往凤栖宫送去,却并未能让霍妩展颜一笑。

转眼入冬。

皇城景色依旧,人却来来往往替换了一批,如今这四下的侍卫都是铁军卫的人,可琳琅却全然无喜色。

几乎是翻遍了整座皇城,也翻遍了燕京城的每个角落,她仍找不到景姮,那年岁尚幼的孩子仿佛在空气中消失了那般,遍寻无踪。

琳琅慢吞吞地朝飞鸾宫的方向走去,路上那些过往的宫人们见了她,面上恭恭敬敬,心里头多少也在腹诽。快到飞鸾宫时,在拐角处遇到了曲莲,曲莲见了她问安之后,态度倒与从前的进退得度相差无几。

“奴婢见公主气色不佳,怕是近来过于劳碌?”曲莲温和一笑,道,“今冬天寒,还望公主多保重身体。”

琳琅回之一笑,温声道:“劳曲侍中挂念了,想来你这是打算去探望长歌,不如与我一道同行吧!”

曲莲低头看了手中挽着的篮子一眼,含笑点头后紧随琳琅身后,道:“曲侍中不妨与我并肩而行。”

曲莲听了,遂上前两步,与她并肩。她毕竟上了年岁,步伐较慢,琳琅怕她跟不上,便偷偷放慢了脚步。曲莲看在眼里,走了一小段路后,笑道:“公主仍像少时那般贴心。”

琳琅微微一笑,却未答话。

与曲莲一道进了飞鸾宫后,就见飞鸾宫中的宫人们上前问安。

领头的仍是明素。琳琅回宫后,住的仍是飞鸾宫,受了重伤的长歌也从将军府移居至此,每日有太医令上门就诊,伤势也开始逐渐好转。飞鸾宫中服侍的宫人们仍是从前那些,明素从前可以是景珣身边的人,那么现在自然也可以成为她身边的人——如今这宫里,谁不听她的?

待她们行礼之后,琳琅才问道:“长歌可醒着?” ——.

明素道:“长歌姑娘刚喝了药,这会儿尚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