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遂朝身侧的曲莲笑了笑,与她一道前往长歌的住所。

回宫之后,怕宫里人搅了长歌歇息,便在飞鸾宫里寻了个独立的居所给长歌,那院落静谧,确是个养伤的好地方。

到了长歌的住所,守在门口的宫女福身之后便推开了门,待琳琅与曲莲进去后,又轻轻地将门阖上。

长歌正靠在床上,手中执着一本书翻看着,脸色也比前几日红润了些,见是她们到来,便要下床问安。

琳琅拦住她,道:“伤势尚未痊愈,你就安分些吧,免得太医令回头又在你的药中添黄连。”

“或许我该请殿下命令太医令在药中少放些黄连。”长歌虚弱一笑,转而向曲莲,道,“曲姨也来了,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曲莲含笑,道:“见你如此,我安心了不少。”

琳琅听了,叹息道:“长歌,下回遇到危险莫拿命去拼了。”

长歌顿时想起被掠走的景姮,神色一黯,问道:“小公主可有消息了?”

“尚无,你安心养伤就是了。”琳琅入座之后,垂放在身前的手不自觉地握紧,长指甲嵌人肉中,掐得生疼,却仍抹不去那揪心的疼痛。

坐在她身侧的曲莲也耐不住叹息了一声,却也聪明地不说话,长歌寻了些话题,三人便聊了开来。

约莫过了一刻钟,外头有宫人前来求见琳琅,琳琅向长歌交待了一声,便出了屋子。

宫人见她到来,忙道:“长公主,恒凌公主今儿进宫了,这会儿正前往凤栖宫探望皇后娘娘。”

琳琅挥了挥手,宫人便退了下去。她瞧了长歌的屋子一眼,交代门外随侍的宫女,道:“待会儿长歌姑娘若是问起,就说我有要事先离开了。”

“奴婢遵命。”

待左右宫女应声后,琳琅便大步离开了飞鸾宫。——.

飞鸾宫到凤栖宫,不远不近却也有段距离。快到凤栖宫时,琳琅忽然又顿住了脚步,想了想,便转身朝御花园走去。

走了几步,忽又想起了什么,正见明素远远朝她走来,遂让明素去凤栖宫请恒凌到御花园中的东湖亭一叙。

冬日的御花园中仍有花团锦簇的一角,平日里这地方该是后宫最为热闹的地方,可如今各宫嫔妃都被软禁在宫中根本无法外出一步,故而除了过往宫人外,御花园也便显得冷清了许多。

琳琅到东湖亭不久,就有宫人簇拥而上,在里头摆好了火盆与鲜果,石椅上亦是铺上了厚厚的软垫。

独自在亭中坐了良久,她颇为无趣地往亭下的湖中撒鱼饵。鱼儿们争相上前争食,那争斗的模样让琳琅顿生感慨,好似在它们身上看到了她与景珣的影子。

待手中的鱼饵全都撒完,湖中的鱼儿亦都翻起了白肚皮,琳琅仍未能等到恒凌。无奈之余叹息一声后,正要离开,却见恒凌自前方慢吞吞地走了过来。她的到来让琳琅惊喜,随即却神色一黯。

自她与景珣闹成这样后,恒凌便不再进宫,甚至无法面对她。

恒凌磨磨蹭蹭,终是踏进了东湖亭。久未与琳琅见面的她见了琳琅,有几分无措,脸上虽看不出什么,琳琅却能感觉得出来。

琳琅坐妥后,朝她笑道:“离离,坐吧!”

恒凌有些拘谨,挑了个离她最远的位子坐下。琳琅望了她一眼,并无多大表示。琳琅一直不说话,她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踌躇片刻后,才道:“阿姐,你找我可有事?”

“这些天都不见你进宫,有些念着你了。”琳琅温声道。

恒凌别开眼,迟疑着问道:“姮儿找到了吗?”

琳琅脸上笑容顿失,沉默过后才回道:“尚未找到。”

恒凌见她难过,心下暗暗怨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忙安慰道:“阿姐不必过于担优,姮儿吉人天相,定会平安归来的。”

琳琅勉强一笑,道:“离离,你这些时日都不愿见我,可是因为我和阿珣……”

“我无法面对你和珣哥——”恒凌打断了她的话,“无论是阿姐,还是珣哥,于我而言都一样重要,不管是谁受了伤,我都于心不忍。”

如此,不如不再进宫来个眼不见为净,虽说心头仍会堵得慌, 总比见了之后进退两难要来得好些。

“如此啊……无妨,”琳琅笑了笑,道,“你若在府中无聊了,就进宫来坐坐陪陪皇后也好。” ——.

提起霍妩,恒凌思量再三后,犹犹豫豫地开了口,“阿姐,皇后产后一直卧病,怕也是心病,寻个机会让她见见珣哥,可好?”

她眼中的期盼让琳琅有些心软,也便允了。恒凌见她点头,脸上顿时多了几分喜悦,早先的拘谨也随之消失。

黄昏后,凤栖宫的乳娘抱着尚在哺乳的孩子上御书房求见琳琅。

乳娘抱着孩子跪在地上,道:“皇后娘娘恳求长公主带小皇子去看皇上一眼,并让皇上为小皇子取名……”

霍妩诞下孩子至今,第一次放下身段来求她。

琳琅丢开手中的奏折,上前抱过那孩子,软绵绵的小娃儿不哭不闹地偎进她怀中,刹那间又让她想起了她的姮儿。

她应允后,乳娘便欢天喜地地回凤栖宫去报信。

琳琅低头看着怀中这已经出落得眉清目秀的孩子,将他抱紧了些,也没再犹豫,便带着孩子往云霄殿的方向走去。

逐风悄无声息紧跟其后,生怕景珣会伤了琳琅。

琳琅倒觉得是逐风过于多虑,若景珣欲伤她,早该下手,又怎会等至今日?但对于他的执著,也不好阻止。

.

到云霄殿门口时,犹见夕阳的余晖。

守在云霄殿门口的铁军卫见了琳琅纷纷让行,琳琅怀中的孩子却不知怎的突然放声大哭了起来。

从前景姮爱哭,所以琳琅哄起孩子来倒颇有几分心得,她抱着孩子踏进云霄殿,边走边轻摇他。片刻后那孩子便停止哭泣,一双清亮的眼儿被泪水浸湿后显得楚楚可怜,小巧的鼻子也哭得红彤彤的煞是惹人怜爱。

守在景珣寝宫人口的留景拦下了琳琅,手中的剑微出鞘,剑上的寒光让小皇子在琳琅怀中瑟缩了一下。

逐风见这架势欲拔剑,却被琳琅拦了下来。琳琅朝留景说道:“我抱小皇子去看看阿珣,你既拦不住,又何必与我闹得不愉快?”

早在那个暴雨之夜,留景失手被擒后,被人封去了一身内力,如今的他甚至接不住逐风一招。——.

也正因如此,琳琅不顾众人反对允他留在景珣身边。

留景的视线落在孩子身上,终是收了剑,转过身去不愿再理会她。

将逐风留下后,琳琅抱着孩子进了景珣的寝宫。景珣坐在棋盘前自弈,神情极为专注,好似不知琳琅到来。她脚步轻缓,走到他身边,在他对面坐下,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落子。

白子与黑子交替厮杀,最终白子落败。景珣将黑子逐一收进棋具之中,道:“先行确非优势。”

白子先行,最后亦是白子落败。

琳琅腾出一只手,将白子拾妥后,道:“今日既寻了时机,不如与我对弈一盘?”

景珣这才抬眼看琳琅。如今的她少了那夜的狠戾决绝,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但景珣深知有些事一旦在心中划出伤口,便会留下伤疤。虽是如此,他却无法怨她。

想到这儿,景珣忍不住自嘲——

好了伤疤忘了疼,大抵说的就是他这样。

琳琅见他不说话,自顾自说道:“古人行棋,皆是白子先行,我久未下棋,阿询就当是让我,我先下子,如何?”

 景珣这才应了一声,琳琅见他开口,喜悦之余在心底叹了口气,率先下了一子。

棋局风云变幻,琳琅几次被逼入生死绝境,最后却都绝处逢生,最后竟以一子之差险胜。完局后,景珣方道:“看来,先行也不定都是输。”

“不过是一盘棋,算不得什么。”琳琅笑了笑,将怀中的孩子抱高了些,道,“这便是皇后为你生的小皇子,皇后近来卧病在床, 这才让我将孩子抱过来见他父皇。”

景珣收棋子的手顿了顿,忽然问道:“若不是皇后让你来,你便不会来,是么?”

这话计琳琅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并非不来看他, 只是顾虑到他们现今的处境……

景珣冷哼一声.琳琅忙赔笑道:“小皇子尚未取名,你可想好名字了?” ——.

“当日我为姮儿取名,不如今日就由阿姐为他取名吧!”景珣显得漫不经心,见到这孩子似乎也无多大喜悦。

琳琅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道:“阿珣,这毕竟是你的孩子,我们大毓的皇子,怎能——”

“我既能为姮儿取名,阿姐又为何不能为他取名?”景珣收起桌上的棋盘,道,“当初,不正是阿姐说想要个长得像我的侄女或侄儿吗?”

琳琅猛然想起当日自己半梦半醒之间的话,看了看怀中的孩子,再看了看景珣,一时之间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他那时对皇后的专宠,竟只是因她那一句似梦非梦的胡话。

她还未回神,便听景珣淡漠道:“阿姐不是想知道姐儿的下落吗?既是如此,告诉你也无妨。当日我确是想让禁卫军趁你不在府中时偷偷将姮儿抱回宫里,但夜里禁卫军回来复命,却道当日另有一批与他们衣着相同的人在府中大肆杀戮,最后还从他们手中抢走了姮儿。”

这突如其来的解释让琳琅有如晴空划过闪电,劈得她心力交瘁。还不待她反应过来,景珣又道:“当日两拨人马争夺之中,对方的剑似乎刺伤了姮儿。”

看着她惊魂失措的模样,景珣心中生出几分快感,然而下一刻不知为何自己的心头又堵得慌。

 血淋淋的事实让琳琅险些将手中的孩子摔到地上。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景姮,以至于后来景珣再说些什么,她已经都听不进去,她抱着孩子脚步虚浮地离开了云霄殿,仿佛有人拿刀剜着她的心,剧烈的疼痛感让她窒息。

出了云霄殿,竟发现天空下起了雪,洁白的雪花在地上悄无声息地堆积,琳琅身上的衣衾虽暖,她却只觉得置身冰窖那般,寒意自胸口蔓延开来,冰冷彻骨。

琳琅让逐风将小皇子送回了霍妩身边,只道是景珣尚未想好名字,待过几日想好之后,会派人去凤栖宫知会。

逐风见她举止反常,忧心至极,却无可奈何。他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不免又想起了长歌。

这世上最知殿下心思的人,非长歌莫属。

夜一里琳琅独自站在廊道上看着漫天飞雪,任由冬日刺骨的寒风在耳旁呼啸作响,却不愿再回屋去歇息。——.

只要一闭上眼,她便会梦到景姮浑身是血的模样,继而惊醒,再不能人眠。

次日,天犹未亮开,琳琅便出宫去了乐山上的秋家老宅。秋无心仿佛早就料到她会上门,早早便让闻秋在门口候着她。

登上问天阁最高层时,不见秋无心弹琴,他负手而立站在窗前欣赏漫天飞舞的白雪,长发用白玉簪盘起,散发披于身后,背对着琳琅,身上那一袭素雅白衣与窗外的雪色极为相融。

半盏茶之后,秋无心回身,在案几前坐妥,朝琳琅微微招手示意她坐于跟前。琳琅并未说话,他却知她此行所为何事。

以文王圣卦融合五行阴阳论凶吉、辩方位,一卦之后,卦象示为吉。他抬眸望着琳琅,问道:“你是否可以安心了?”

自小琳琅便对他的占卜之术深信不疑,昨夜压得她喘不过气的无形之手此时似乎消失得无影无踪,她高悬着的心不知不觉安定了不少……她蓦地抓紧了秋无心的手,问道:“阿无,告诉我姮儿在哪儿。”

秋无心轻轻推开她的手,意味不明地说道:“有因,便有果。”

末了,他提笔在一旁的宣纸上写下一个字——

夙。

苍茫白雪覆盖了整座燕京城时,久无消息的远征大军终于传回了战报,望苏的叛变让朝野上下震惊一片,全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朝野上下还未回神,傍晚时分又有坏消息传到了燕京——

夙国小皇子夙轩袅率旧部打着复国的旗号,联合了西蛮夷、东勒两国开始大肆进犯大毓,而早已损兵折将的任家军处处挨打,陷人苦战。

也正如此,困扰了琳琅多日的谜题终于解开。

夙,夙国。

午后的雪势越见加强,琳琅靠在榻上假寐,等待逐风归来复命。逐风不负她所望,在半盏茶之后便来到了她面前。

“皇上得知消息后,震怒之下摔碎了从前右相送的那副白玉棋盘。” 逐风道。

景珣早年外出游历巧遇望苏时,尚未荣登天宝,随后那两年间他们同生共死共患难,感情极其深厚。望苏雄才伟略,景珣称帝之后便将他揽进了朝中为自己效力。如今名动大毓、身居高位的望苏公子成了那早己亡国的夙国小皇子夙轩衾,他们之间曾经的同生共死与共患难便成了大笑话。——.

故而,他会有如此反应亦是在预料中。

“看来阿珣确实不曾怀疑过他。”琳琅眼帘微掀,叹道,“如今他已经不是我们大毓右相了。能够在大毓潜伏这么久而不受任何人怀疑,这夙轩衾,果然是个人物。”

逐风道:“夙轩衾确实隐藏得很好,若非事先知道,换了谁都不易察觉。”

“你们早就知道望苏的身份,却一直瞒着我。”眼眸下意识眯了眯,待最初的那点失望过后,琳琅言之凿凿,却不见喜怒。

逐风道:“是我的疏忽。”

“当时是怕我提醒阿珣,所以选择将一切都瞒下么?”他揽下了一切,换来琳琅淡淡一笑。相处了这么多年,他是什么样的人她心里清明,不是他,那便是长歌了。

逐风噤口默认,琳琅笑了笑,手抚过红木架上的青花瓷瓶,再次想起了景姮。知道她的失踪与夙国人有关后,她焦虑不复,愈发的冷静。望苏无非是想要一枚有分量的棋子,在他的目的尚未达到之前,她必然安全无虑。

“长公主。”

明素的声音自外头传来,逐风看了琳琅一眼便退开,随即明素便跨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名手持托盘的小宫女。

托盘上放置着一羊脂白玉,玉质晶莹剔透,上头刻了个名字。

琳琅下了软榻,走上前去,将那块玉拿起观看,而后满意地放回了原位,道:“送到凤栖宫去吧!”

明素领了命,便带着那小宫女走了。

明素方走,便有宫人前来通报,道是恒凌求见,片刻便见恒凌急匆匆地踏了进来。

“阿姐,是真的吗?”恒凌上前紧紧抓住琳琅的手,这一路的匆忙让她原本精心梳理的发髻显得有些凌乱,脸上的焦虑更是无法掩饰。

琳琅低头看了被她抓疼的那只手,另一手覆在之上,道:“是真的,不过他的伤势己无大碍,你不必惊慌。” ——.

许是她的安抚起了些作用,恒凌渐渐冷静了下来,虽还是充满忧虑,却比早前镇定了许多。

“望苏真的是那夙国余孽?”

“他本名夙轩衾。望苏,实为忘夙,取其意就是忘记夙国,他那是在提醒自己忘了仇恨。正因如此他才能骗过大毓所有的人。”琳琅想到他时,眼中寒光一闪而过,语调也跟着有些起伏,“姮儿现在怕是落在他手中。”

“什么?”恒凌大惊,“阿姐,那可如何是好?姮儿还那么小……”

“依目前的局势来看,姮儿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他这么大的举动… … ”琳琅冷哼一声,道,“不过是为了引我现身罢了。”

“他为何要针对阿姐?”恒凌尚未将一切联想起来。

“因为他认为我是让夙国亡国的罪魁祸首。”琳琅下意识握紧了她的手,道,“离离,这两日我便会去找夙轩衾,朝中大事怕是要托付于你了。”

恒凌惊慌失色,顿时拉高了声音,“阿姐,他既是要引你现身,你这么做不正是自投罗网吗?再者,我、我并非那治国的料啊!如今我们大毓内忧外患,将大毓托付于我,此举断不可取。”

.

“你若是我,会弃姮儿而不顾吗?”琳琅松了手,起身走到一旁往檀香炉中添了些香料。“我会将长歌留在京中,她会帮你将琐碎小事打理得妥妥当当,至于朝中大事,你可仰赖左相楚敛。不过,楚敛此人老奸巨猾,且野心勃勃,你若发现不对又应付不来,就让阿珣帮你拿主意吧!”

早在恒凌来之前,她就深思熟虑了一番,依目前的局势来说,这是最为妥当的做法。她对楚敛心存顾忌故而处处小心未让他留下把柄,但恒凌生性浮躁,怕是没法对付这只老狐狸。至于景珣,这么多年都将楚敛死死地压制着,必要时就能帮得上恒凌,再者,他与恒凌也是至亲,定会出手相助。

恒凌扯着衣角,小心翼翼地问道:“阿姐何不直接让珣哥出面?你与珣哥纵有天大的仇恨,也是至亲啊,难道你要一辈子将珣哥困在云霄殿中?”

琳琅避开话题,又道:“你可有什么话要让我带给妹婿?”

恒凌一僵,有些不自在,扭捏了半响后,才道:“请阿姐转告他莫让任家绝后,务必活着回来。” ——.

送恒凌离开后,琳琅跌坐在椅子上。

屋内燃的安魂香似乎并未起到什么作用,她只要想起某些事,头便隐隐作痛。

秦烟端着托盘到霍妩的寝宫时,小皇子正在哭闹,怎么哄都不起作用。

霍妩初为人母,哄起孩子来半生不熟,却又不愿让乳娘接手,小娃儿哭得憋屈,竟也给冷清的凤栖宫添了几分人气。

秦烟心头暗生感慨。她初到凤栖宫时,恰逢皇后专宠,彼时的凤栖宫从早到晚进进出出的人不计其数,而如今却冷清到了这般境地。

今时不同往日的道理她亦懂得,她忍不住偷睨了霍妩一眼,不免有些同情。霍家的女儿代代为后,怕也只有她眼前这位,时运如此不济吧?

待乳娘将小皇子抱了出去,秦烟忙上前,将那块玉端到了她面前,道:“娘娘,这是长公主派人送来的。”

霍妩拿起玉,指腹摩掌着那上头的名字,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竟有些走神,秦烟连唤几声,才让她收回思绪。

“娘娘可是对这名字不满意?”秦烟见她面上并无喜色,小心翼翼地问道。

霍妩未说话,挥手示意她退下,待秦烟走后,才露了情绪,捏紧了手中那块玉,末了,幽幽叹了一声。

她并非不怨,也并非不知这名是谁取的,可她却知道,任凭她如何怨,都无法改变这一切。她用一生的幸福换来养母死后的一场厚葬,无从后悔。她甚至有些悲哀地想,若她只是离莺,而非霍家的女儿,那么她或许会活得快乐些。

这人人艳羡的荣耀,在她眼中不过是场噩梦。

不嫁他为妻,就不会有奢望,无欲无求,如今他又如何伤得了她?

她忽又想起了出生不久的孩子——

景淡,景淡,确实是个好名儿。

她取的名,多少可以让她对这孩子多几分怜惜吧?

次日早朝,琳琅将她的决定告知朝臣,并下旨将朝中事情交由恒凌,命左相辅佐之后,引起一片哗然。

朝中拥护者坚决反对她以身犯险,却也有人谄媚拍马,赞扬她此举深明大义,亲征定能鼓舞军中士气。——.

她既己做了决定,便不会被其他人所左右。

长歌早早就将行囊收拾妥当。

下朝回到飞鸾宫时,琳琅见了行囊,又看到在一旁沉思可有遗忘的长歌,道:“这些事,让明素去做便是了,你的伤尚未痊愈。”

“我只是受了伤,并非废人。”长歌身上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伤口多已结痴,也留下了狰狞的伤疤,虽看得触目惊心,她却觉得那些伤都值得。

琳琅见她如此,也不好逆她好意。

长歌取了行囊跟在琳琅身后到了飞鸾宫门口。门外,逐风与马车都已候在那儿。不论何时,他的动作总是比琳琅要快些。

将行囊放上马车后,长歌忽想起什么,自怀中掏出了精致的流苏坠儿,让琳琅挂在腰间,嘱咐道:“殿下此行若遇到什么事,以此为信,沿途之中那些名流望族皆会助你一臂之力。”

琳琅的手撩了撩那东西,看向长歌,只见她微微勾起嘴角,道:“若没有殿下早年悉心网罗的那些奇才,我又怎么能有如此本事让那些人欠下我天大的人情?" 若非母亲将她送人皇城伴在殿下身侧,或许这辈子她秦长歌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如寻常人家的姑娘那般嫁人生子。若非殿下在最初那十几年有心教养她们,那么后来这十年,她便无法做到这些事。

此行她未能同行,若让她选,她亦会选择留下。

到了事先定下的时辰,琳琅与长歌道了别,走向马车,逐风附耳道:“我已按照殿下的吩咐让五百铁军卫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出了燕京,沿途留下了记号以便联络。”

琳琅点头,上了马车。

这番出门,朝中为她安排的仪仗先行一步,热热闹闹地引开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才换来她此刻的悄然出行。

前途险恶,自然是随行之人越少越好,越不起眼越好。

逐风正要驭马而行,却听到不远处传来恒凌的叫唤声。恒凌正远远地朝这个方向奔来,因跑得太急,竟跌在了地上。

琳琅在车中将一切都纳人眼底,叹息一声,道:“逐风,走吧。”

马儿嘶叫一声,便撒腿狂奔,马车如旋风自恒凌眼前刮过,留下了个寂寥的背影。车外雪势稍稍小了些,风雪声呼呼作响,琳琅坐在车内,耳畔犹回响着她的呼声。 ——.

燕京城在白雪的装点之下,银装素裹,另有一番妩媚风情。因是雪天,街上人烟稀少,偶有人赶车驭马而过,才为这街道添了几分热闹。

马车行至燕京郊外,忽地停了下来。琳琅回了神,听车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她忙探出头。

秋无心一袭白衣,撑着伞站在雪中,雪花自他身侧轻缓地坠落,冬日的寒风吹起了他的衣袂,面容清冷,飘然似仙。

他的身侧站着闻秋,闻秋紧紧拽着他的衣角,神情淡漠。

琳琅打着伞下了马车,走到他们面前,柔和笑开,道:“阿无,你们怎么来了?”

闻秋抢先冷淡地回道:“送行。”

“我欲与你同行,你允么?”秋无心静静望着琳琅,任凭闻秋扯他的衣角他也无动于衷。

琳琅愣住,随即笑道:“阿无,你身上不适合沾血,不宜与我同行。”

“不知在下可否与长公主同行?”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所有人一愣,朝那声音的方向,只见李砚站在那儿,身上背着包袱,一副远行的打扮。他并未打伞,发梢上沾满了白雪,身上亦沾满了不曾抖落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