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砚走到琳琅面前,拉了拉肩上的包袱,道:“李砚见过长公主。”

琳琅在惊讶过后朝他微微颔首,道:“免礼。”

李砚道:“还望长公主允我同行。”

琳琅敛眉,问道:“你又是为何以身涉险?”

“为了故人。”李砚答得坦然。

琳琅稍作思量后,便允他随行。

李砚谢恩后,转向秋无心,道:想必这位就是秋家家主,久仰大名,今日一见,实乃李砚之幸。”

秋无心对他极为疏离,李砚也不介怀,朝闻秋笑道:“秋儿,好久不见。”

“确实是许久不见,木夫子。” 闻秋神情冷漠。——.

琳琅看了看天色,与秋无心说道:“阿无,你且回吧!”

“珍重。”秋无心还是来时模样。

琳琅遂转身上了马车,李砚坐在赶车的逐风身侧。

马儿奔腾朝前,拉着马车越走越快,将燕京城远远地甩在了身后,直到化成一个小点消失在尽头。

闻秋顺着秋无心的视线看着远方,忽道:“舅舅,你爱她。”

秋无心转身顺着城门的方向走去,步伐平稳,不承认,也不否认,脚踏过之处,皆留下了重重的脚印。

天空雪花不断,不多时便掩去了地上的印迹,再回首,所过之路完好如初,好似从不曾有人从那上头经过。

第六十四章 故友

嘉庆十年深冬,东勒联合夙国余孽,在大毓与东勒之战中连连告胜,大毓军队不得不从凤郡退守淮都。早先降服大毓的西蛮夷亦见缝插针,多番增派兵马骚扰大毓边境。

冬日严寒,南面却是不下雪的,自燕京一路往西南,途中不再降落大雪。越往南,越是觉得与燕京大不同,南边的冬日不见大雪,却冻得刺骨。

与繁华安定的燕京不同,越靠近边关,所见越加荒凉。

当年大毓与夙国一战胜利后,主将任远下令坑杀夙国俘虏三十八万之多,夙国女子多充军妓,男子则为贱奴,都不得善终。西南往北一带原是夙国的国土,自夙灭国后,这些土地并人了大毓,成了大毓的一部分,夙轩衾要复国,这一带必是首要目标。

青州曾是夙国旧都之一,但并入大毓多年,如今在青州城内也很难寻到往日的夙国风气,若无人提起,怕是许多人都不会想起这一茬。

青州往上,穿过黑木林,就到了东勒国境内,再往前,便可到达淮都。只要到达淮都,便能见到任家军。

自天下数国开战以来,百姓苦不堪言,每逢战事,受累者皆是百姓,大多数人为了寻求一个避难之所,从一处浪迹到另一处,死于途中者不计其数。虽是如此,硝烟战火依旧迅猛,战事依旧在继续。

与别处的歌舞升平相比,青州一带处处透着不安定,所见之处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越靠近青州,不安定之感越甚。——.

每行一程,李砚都感于战乱之苦,将一路见闻细心记录在册。

到达青州时已是寒冬腊月。

.

这一路铆足了劲赶路,琳琅一行遂决定在青州城内休息两日,对青州城探查一番后再上路。

因边关不定,青州城内戒备森严,城门守卫对过往商旅皆仔细盘查,琳琅一行易容之后扮做来青州探亲的旅人,给守卫塞了好些银子才过了关卡。

入城时已是黄昏,逐风寻到了几处铁军卫留下的记号,顺着记号,一路寻到了城内一家并不显眼的客栈。

客栈有个喜感的名字,叫富贵。

富贵客栈并不大,建得十分古朴,里头摆设虽称不上精致却很是干净,显然是店家处处用了心。

店里住的都是些寻常的商旅,看不出什么异样。

晚膳之后,一名男子在无人发觉的情况下进了琳琅住的天字八号房。房内,琳琅三人早已恢复了本来面目。

“属下赵龙见过殿下、统领。”男子跪见过琳琅和逐风后,起了身,转而看向李砚,态度不卑不亢,道,“见过李公子。”

琳琅淡淡说道:“你来迟了。”

从逐风留下一记号起,他们三人已经在这客房中候了多时。

赵龙道:“殿下恕罪,这客栈虽小,但来往人群极为杂乱,为了殿下的安危,属下不得不加倍小心。”

“赵龙,你们进城这么久,在城内可有发现什么异常?”逐风问道。

“城中有人散布谣言说东勒大军就要打到青州,闹得城中百姓人心惶惶,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不妥之处。”

“城中不见敌军探子?”李砚皱眉,道,“这太不合乎常理了。”

琳琅想了想,又问赵龙:“我们的人都住在这间客栈中?”

““不必了,嘱咐大家小心行事,切莫暴露目标就是了。”琳琅心头隐约觉得有些不妥,一时又说不上来。——.

赵龙得了话,未在屋内耽搁,便走了。

在客栈内休息了一宿,让李砚连日来的疲倦一扫而空,人也倍显精神。

李砚的房间临街,站在窗边便可见到人来人往的街道。午膳之后,他在窗边站了好一会儿,终趁着琳琅与逐风不注意偷偷溜出客栈。

与安静不起眼的客栈相比,街上人来人往显得闹腾了许多。但青州城的热闹又与别处不同,这儿的闹腾接近哄抢。

传遍青州城大街小巷的流言让城内的米粮瞬间涨价,且节节高升,如此一来穷人家就更加买不起米粮。

城内商户由此赚了盆满钵满,但这对穷人家而言,却是一种灾难,为此,城内的乞丐也日日渐增。

街角蹲着许多乞丐,衣衫褴褛,形容枯槁,也不知是饿了多少天,一见到行人便上前紧紧拽着人家的衣角试图讨些吃食,过往行人十分冷漠,有的甚至一脚踹之,毫无怜悯之心。

角落里坐着一老一小,身上残破的衣裳根本抵不住寒意,在冬日的冷风中瑟瑟发抖,二人抱成一团取暖,小乞丐偎在老乞丐怀中试图让自己暖和一些。他们的面前放着一只破碗,老乞丐两眼无神,像是根本看不见东西。与众不同的是,他们并不出声乞讨,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任由四周的嘈杂将他们吞没。

考虑到安全和情报,我们分住在这城中大小客栈中,但凡做有记号的地方便有我们的人。”赵龙道,“殿下可是要见其他兄弟们?”

从青州最繁华的大街走到这满是乞丐的一角,让李砚心头感慨万千,视线无意间落在那一老一小身上。

小乞丐似乎察觉到李砚的存在,单纯不解世事的眸子直勾勾地瞅着他。李砚心生不舍,自怀中掏了些碎银,放到了他们面前的破碗中。

周遭的乞丐们见了银子,目露凶光,纷纷朝那一老一少靠了过去。乞丐们为了那些许的银子抢成了一团。

四周的打闹声、孩子的哭声、乞丐们的怒吼声混成一片,抢到银子的那个乞丐跑掉后,这些人又将注意力移到了呆愣在一旁的李砚身上,朝他一拥而上。

李砚一时忘了反应。

眼看那些乞丐就要扑到他身上时,忽听不远处传来哎呀一声,卖烧饼的男子无意间跌了一跤,打翻了烧饼担子。——.

烧饼的香味让乞丐们舔着嘴角,转而去哄抢烧饼。

李砚回过神来,又看了街角那对乞丐一眼,情绪复杂,他不敢再在此处多逗留,赶忙离开。

他本是好意帮他们,却帮了倒忙。

不远处那卖烧饼的男子跌坐在地上替那些被抢走的饼哀号,视线却紧紧跟着李砚。在李砚的身影快要消失在眼前时,那男子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快步跟上前去。

李砚在城内悠然逛了一圈,不惊不慌,与过往行人并无二样。也不知走了多久,他忽然拐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中。

巷子极窄,两旁是民宅,高墙,其中一间宅院内有老树将树枝伸到了外头,为这昏暗的巷子添了些许绿意,却也留下了几分阴影。

走进巷内,李砚靠在墙上,微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细微的声响让他抬了下头,巷口忽然有只流浪猫叫了一声急速窜过,迅速消失,四周顿时又恢复了原先的平静。

外头虽是烈日炎炎,寂静阴森的巷内却冷风刺骨,巷口偶有几个行人路过,无意间看到了巷内靠墙而立的李砚,多被吓到,后急匆匆地走掉。

约莫过了两刻钟,李砚终于动了动,道:“既然来了,何妨现身?”

旋即,一道人影自墙上跃下,闪身到了他面前,速度极快,若非见到人,怕以为是错觉。

来人衣着普通,与街上寻常百姓并无二致,身上带了剑,立于李砚面前时,一手按着剑柄,另一手则握了暗器,只要稍稍一动,暗器与剑便可齐发。看看那面容,赫然是从前排名右相府六大护卫之首的伍一。

李砚嗤嗤一笑,道:“原也不过是试试,没想到确是如此。伍一,你出现的速度慢了许多。”

伍一面无表情,道:“如此处心积虑引我们现身,无非是冲着殿下来的。砚少,请吧!”

李砚还未动,伍一手中的暗器忽然飞了出去,随即听到哐当一声,那暗器便掉落在地。

方才那卖烧饼的男子从不远处的拐角走了出来,手执锋利短刃,站在那巷口看着里头的李砚与伍一。——.

“鬼鬼祟祟躲在暗处偷听,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伍一冷笑道,“今日我无意与阁下动手,烦请让让。”

烧饼郎回以嗤笑,道:“习武之人,欺负一名文弱书生,未免胜之不武。”

李砚眼尖,看到那人腰侧被暗器割了一道口子,心下便知他与伍一交手并无什么胜算,遂笑道:“这位兄台想必是误会了,此乃在下故友身边的随从,他此举不过是为了带我去见见那久未见面的故友,并无恶意。”

烧饼郎握紧了手中的短刃,凝视他们片刻后,转身便走了。

李砚转向伍一,道:“带路吧!”

伍一望着那空无一人的巷口冷哼了一声,回身,手刀迅速劈向李砚,李砚在来不及躲闪的情况下吃了这么一记,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巷外已是日落时分,街上的行人减少,偶见衙门的捕快们来回巡视大街小巷,踏声而过,街上才难得喧哗一阵,随即又归于平静。

富贵客栈内,人群依旧来来往往,与平日并无二样。琳琅正欲唤店小二上壶茶,便见逐风神色不定地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人。

逐风道:“殿下,李公子被人带走了。”

“怎么回事?”琳琅听闻李砚被人掠走,脸色骤变。

“早前属下扮作烧饼郎巡街,意外地见到孤身一人上街的李公子,属下出于安全考虑,尾随在他身后,以便危险时及时救助。后来李公子进了西直路内一条小巷后,遇到了一名武艺高强的男子,他说那是故友的随从,让属下不必多管闲事。”立于逐风身后的那名下属忙回了话。他自知实力不如那人,遂在第一时间将此事告知了逐风。

琳琅与逐风相视一眼,安心之余,又充满忧虑。她沉思片刻,道:“传令下去,让弟兄们即刻离开青州。”

李砚此行本就是为“故友”而来,这位故友,指得便是昔日的当朝右相望苏公子、如今的夙轩衾。被夙轩衾的人带走倒是遂了李砚的心意,但是这么一来,势必会有人知道他们在青州,所以这青州城也不能再待了,待得越久,就越危险。

逐风点头之后,便与那名下属退了出去。——.

李砚睁开眼,便见自己处在一间厢房中,四周景物十分陌生,却不难猜出自己此时身在东勒。

东勒厢房的格局与大毓的大为不同,房内摆设多见陶器,而大毓人从玉与瓷,屋内断然不会摆设陶器。

一名身着东勒服侍的侍女推门而人,见他已经醒来,遂露出笑容,说道:“公子睡了多日,终于醒了。”

“这是哪儿?”李砚坐起身,揉了揉发疼的后颈,心头暗骂伍一下手过狠,他的后颈到现在还觉得酸疼。天下数国,各有各的语言,除了北齐外,其余数国语言相差无几,浅学之便可融会贯通,故而沟通并非难事。

“隋邑。”侍女如实答道。

李砚自是知道隋邑这个地方。

隋邑地处东勒东南部,临近边城淮都,因大毓军队据守淮都,隋邑便成了东勒与大毓军队对抗的重要据点。

东勒大将苏妩现今正是驻守在此处。

侍女见他不说话,又笑道:“公子若是饿了,奴婢这便去端些食物过来。”

说完,也不待李砚答话,转身便走了。

李砚本想开口叫住她,想了想也便任由她去了。

不多时,侍女领着一群人陆陆续续地上了菜,端上桌的菜色盘盘精致无比,速度之迅速让李砚有些佩服。

侍女在桌上摆下了两副碗筷,菜上完后,那侍女领着方才那些下人退了出去。李砚瞄了另一副碗筷一眼,拿起自己面前的筷子,正要下手,便见有人推门而人。

来人走向他,而后在他身旁的位子坐下,道:“砚少,好久不见。”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此算来,你我确实是许久不见。”李砚睨他一眼,问道,“你说我该叫你望苏,还是夙轩衾?”

“我本姓夙,望苏本就算不得什么名字,你若不介意,就唤我轩衾吧。” 夙轩衾微微一笑,手中不见了从前珍爱如命的折扇,斟了几杯酒后,道:“这杯,敬你我故交重逢。”

李砚也不拒绝,抬手饮下那杯酒。

.

夙轩余敬你我

夙轩衾忽笑问道:“伐们夙国的美食与大毓相比,如何?”

李砚却答非所问,道:“你与从前确有几分不同了。” ——.

“哦?只有几分?”夙轩衾凤眼一挑,“我倒以为是大不相同了。”

“望苏,你还记得我们相识至今多少年了吗?”李砚放下手中的筷子,望着他的眼睛,神情专注而认真。

夙轩衾对他的称呼不置可否,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末了敛了笑,声音悠扬,夹着一丝叹息,道:“十四年之久了。”

初识那年,他们尚且年少,或许性子都各不同,却曾相知相惜,生死与共。如今也才过了十四年,一切都变了。

“从前同游衡山之时,我曾笑言年老之时能再与你们一同抚琴煮酒,把酒言欢。如今看来,大无可能了。”李砚轻轻一笑,散落额间的碎发遮住了眉眼,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你就当那只是一个梦吧。”夙轩衾轻轻撂下酒杯,笑得着实妖媚,却让人觉得那笑容太过于不真切。笑容之下,却无人能知道他的心中在想些什么。

“你难道就不能——”

李砚话还未说完,便被他打断。他的笑容蓦地变得冷冽,语气尖如利刃,似乎想将听者刺得遍体鳞伤,“你知道这么多年,我为什么而活吗?为了复仇。失去夙国的夙人,就失去了做人的尊严,甚至连猪狗都不如!猪狗尚且存着骨气,可夙人呢,夙人无从选择。他们之中多少人曾试图自尽,却连死都不能。我昔日的家园毁于大毓人之手,昔日的臣民死于大毓人之手,你若是想劝我,大可不必!我与你们大毓有血海深仇、亡国之恨,此仇不共戴天,决计不会因为任何理由停战。”

转眼之间,夙轩衾已经将自己和李砚分得十分清楚明白,也让李砚明白他们之间的这条鸿沟不会因他们多年的交情而消失。

李家载史,这些事李砚自幼在自己书库中熟读到大,又怎会不清楚?早年太祖皇帝曾心软放过了北齐战俘,仁厚待之,最终却被这些人反咬一口,差点让大毓基业付之一炬,故而后来任远大将军选择坑杀夙国三十万人虽极为残忍却也不是不可理解。故而,他明白今日夙轩衾对大毓恨之人骨亦是情有可原。

李砚一手执袖一手拿起酒壶为夙轩衾斟了酒,亦为自己斟满后,端起酒,道:“这杯洒,敬你我往日情分。”

昔年他逃家,遇到了一生引为知己的至交。三年后,其中之一登上了帝位,只可远砚而不可再靠近。现在,仅剩的一个也背弃了誓言,或许下次再见,便再也不是朋友。——.

若说不难过,那必是违心之论。

夙轩衾端起酒,手顿了顿,最后还是喝下了那杯酒。他放下酒杯,什么话也没说便起身离开。

“你若想走,只须知会一声,我会让伍一安全地将你送回大毓。”到了门口,他终是停了下来,道,“不管你们信,抑或是不信,虽然与你们最初的相识是我刻意为之,但后来我与你们一样许之以心,待之以诚,从未有过虚假。若我不是夙轩衾,你们会是我这辈子最后的朋友。如今选择与你们反目,我却并不后悔,因为我生来就是夙国的小皇子,就如你生来就是李家人一样,无从选择。”

夙轩衾正对着门,面上是何表情李砚无从得知,语气亦十分平缓,让他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李砚叹息一声,问道:“下次见面,不再是朋友了,对吗?”

“是的。”

夙轩衾说完后,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影决绝,毫不留恋。

李砚兀自吃着桌上的东西,食物虽鲜美,他却嚼之无味。

耳畔似乎还回响着多年前他们的豪言壮语,少时的笑颜就此印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但那些豪言浅笑,却有如风雨来临前的天色,灰蒙蒙的在他的心尖盖上了一层阴履,无力感越甚。

总归,命不由人哪……

第六十五章 重逢

在隋邑县城待了三日后,李砚便萌生离开之意。

他在这儿不声不响地待着,心底多少也希望能与夙轩衾再见一面,但那日一番浅谈之后,他们二人便再没见面,许是夙轩衾有心避而不见。

显然也无再待下去的必要。

这日一早,李砚将守在门外的伍一叫进了屋内,道:“与你家主子知会一声,我该回了。”

待到午膳时分,伍一才回了话,道:“明日一早,我便送砚少离开。不知砚少欲去哪儿?”

李砚回之以笑,道:“淮都。”

这个答案早在伍一的意料当中,他想了想,说道:“殿下让我奉劝你一句,回燕京才是明智之举,边城毕竟太乱了。”

“替我谢过你家殿下,我本就是要去淮都的,你也无须送我到那儿,只需将我带出隋邑便可。”回燕京固然安全,却不在李砚的考虑范围内。

伍一遂沉默。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将要离开的缘故,门外伍一对他的看守忽然放松了下来,晚膳之后便再也没看到他的身影。

李砚开了门,几四周无人,便走出了房间。自他到这儿后,就不曾走出过房间一步,如今有了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

此时已入了夜,府中的灯笼多已熄灭,让整座宅邸顿生出几分荒凉来。李砚住的院子门口挂着两盏大红色的灯笼,映出的光线都是红色的,这样一种柔和而喜悦的颜色却无端让人觉得清冷。

出了禁闭了他十几日的院子,也不知往哪个方向走,宅邸极大,这一路上却未曾见到几个下人,静得有些吓人。

漫无目的地胡走一通,远远看到一座院子中有光亮,便走了过去,看到院子门口的匾额便猜测那亮着灯的地方该是书房。

屋门口也挂了两盏灯笼,房内亦点着灯,光亮绰绰,从屋内淌了出来。吸引李砚的,却是那名身着大红衣裳的小女娃。

小女娃将自己那小小的身子趴在门上,试图推开那厚重的门,试了好几次仍是徒劳。她扁扁嘴不愿放弃,改伸手去拍门,可惜力道过小,并未发出什么大的声响。

李砚看着她那模样,不由暗笑在心底。

小女娃并未发觉到不远处有人,仍在努力拍门,许久后见还无动静,嘻嘻一笑,竟抬起小短腿去踹门,那门便开了。自然不是娃儿那点小力道踹开的,而是里头的人听到了外头的声响,上前来开了门。

小女娃似乎很高兴,扯着他的头发,甜甜地喊了声“爹”。

门内的男人将险些摔倒在地的小女娃抱了起来。李砚借着灯光看清他的脸时,大惊,赶忙躲在了院门旁。院门旁的围墙将他很好地遮挡住,故而那男人并未发现他。

光线虽昏暗,但那张脸他决然不会记错,确实是那早已在闻府大火中丧生的闻不悔。而那小女娃,他猜想就是让怡和长公主遍寻不着的女儿。

李砚靠着墙,大惊过后,仍不敢相信自己方才所见。许是太过震惊,他无意间撞 到门板,发出突兀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大声。

院子内的人听到这声响,便抱着小女娃过来查看。

躲在门后的李砚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思索着该怎么脱身。此时,忽有一只手拍在他的肩上,让他一又是一惊,看过去,竟看到了一整晚都未见到的伍一。

伍一低声道:“砚少,你该在屋里好好待着,而不是四处乱跑。”

李砚尴尬一笑,指了指院内,伍一看了他一眼,旋即走到院门口,朝男人说道:“闻老爷,是我。”——.

他这一声“闻老爷”让李砚愈发确定自己没认错人,也断定了那女娃便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常安公主景姮。

闻不悔见是伍一,淡淡说道:“原来是伍侍卫,这么晚了,可有事?”

伍一道:“方才巡夜,正巧路过此处,听到动静遂过来看看,却发现是小姐在玩闹。我本想趁你们不注意先离开,不想还是弄出声响来了。”

闻不悔笑了笑道:“辛苦伍侍卫了。”

“打扰闻老爷了。”伍一赔礼,随即又道,“若无他事,请容许伍一先行告退。”

闻不悔颔首,遂抱着手中的小女娃转身回了书房。

伍一看了李砚一眼,率先迈出了步伐,李砚忙跟了上去,二人一前一后,朝着李砚住的方向而去。

闻不悔阖上书房的门后,低头亲了亲怀中小人儿的脸蛋,神色十分柔和。他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儿,问道:“绾绾今天乖不乖?”

小娃儿嘴一扁,不悦道:“是姮儿。”

景姮这名字虽好听,却总让闻不悔有几分排斥感,这个名字总是若有似无地提醒他,自孩子出生那时至今,他不曾参与过她的成长。故他为她另取别名,但她却只认原来那个名儿。他虽不喜,却总是拗不过她,最后也只好顺着:“好、好,是姮儿。那么,姮儿今天乖吗,可给奶娘惹麻烦了?”

“乖。”景姮笑嘻嘻地在他怀中乱蹭,随即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蹙起了小巧的眉头,道:“爹,疼!”

闻不悔脸色乍变,问道:“姮儿乖,爹看看。”

他拉起景姮身上的衣裳,检查她肚子上的伤口。剑在她身上划出了长长的一道口子,伤口早已结痴,变成了一道狰狞的疤痕,在昏暗的烛火映照下,像恶鬼的脸那般阴森恐怖。

见他紧张,景姮竟咯咯笑出声来,然后越发偎向他怀中,道:“爹笨笨,姮儿骗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