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玄襄要清醒得早,便抬手按在他的额上,一阵雪白的仙气闪过,他缓缓睁开眼。

玄襄凝目看她,她的容颜衬着雪色的仙气,更显得眉目清晰,便笑了笑,问道:“仙子可有受伤?”

容玉收回手,答道:“还好,只是有些小伤,无关紧要。”

玄襄环顾了四周,实在太过陌生:“这里又是哪里?”

“不知道,不过已经不是混沌之境了。”

他们都没有提出立刻赶路,只是静静相对着歇息。

玄襄道:“容玉,你以前度过的天劫是如何的?”

“我没有天劫。”

他也没觉得奇怪,又问:“你活得这样长,都会做些什么?”

容玉想了想,回忆道:“混沌时期我沉睡的时间很多,后来跟随师父,学了很多种古文字,现在大部分都已经不再被使用。”记忆一旦开闸,便如江涌,止不住。她慢慢道:“我趴在案台上,临摹拓本,师父从身后把我抱下来,她大概觉得我为这些荒废了修行。”一个很宽松的拥抱,她能记住的就是这个。

她说完,许久没说话,忽然转头看去,只见玄襄正凝目看着她,他的瞳仁如墨,眼睛里有点不一样的神色,她一时无法看透,也不知道从哪里能看透,甚至连问都不能问。

玄襄骤然收起了这个表情,低声道:“那么,我们往前走。”

面前的路因山崩已经完全堵死,只有一个半露出的地道口还可以用,底下黑漆漆的,像是野兽的眼睛。玄襄向下看了一会儿,当先跳了下去。容玉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不见里面有什么动静,便也跟着跳下去。

底下一片漆黑,几乎不透光。

她瞧见玄襄在黑暗中摸索,因为看不清,动作也特别细致。隔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摸到机括的位置,只听吱咯一声,石门开启。玄襄解释道:“这里的格局跟云天宫后禁地很像。”

“禁地?”

“我们虽比凡人寿命要长许多,可也有元神衰弱的那一天。那时候会有新君来取代我,我就可以进入禁地,在里面慢慢等死。”

容玉想起那日未央亡故,他说死时同穴,必然是指这个。

她迟疑一下,还是阻拦:“等等,里面太黑,你看不清的。”她慢慢旋身转了一圈,衣袂飘起又落下,周身开始散发出淡绿色的光,那光芒柔和,却清晰。在黑暗中做发光物,甚是危险,如果有什么危险躲在暗处,无疑她会是最先被攻击的对象。

玄襄颔首道:“那只琉璃盏上,有你的幻影,跟你此刻一模一样。”

“那杯子被我捏碎了。”还有送琉璃盏来的无尚的元神,后面一句她没出口。

“无所谓,也就是一件东西而已。”他顿了顿,低声道,“你能在我身边,就足矣。”

容玉只是笑笑。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就不必再伪装,而玄襄却还受制于她,他们之间的平衡已打破,现在轮到她占上风。

他们在幽暗的地宫里走了许久,终于面前突然开阔起来,甚至能听见水流涌动的声音。容玉问:“依照云天宫后禁地的格局,沿着水流,可是会走出去?”

“你的意思是说,这样一直走,便可以走出天劫?”前方是一片平静的水潭,水面上有藤蔓盘旋,有些藤蔓长得贴近水面。容玉走上看,低头看那片水,清澈可见底,看不出有多深。她想了想,抽出虚无,只见微光一闪,趴伏在水面上的藤蔓被削成了一小片一小片的。只听撕拉一声,剩下的藤蔓忽然游走起来,远远地避开。

玄襄微微眯着眼,看着那被削落的叶子落在水面,竟然直接沉了下去:“弱水……禁地那边并没有弱水。”

弱水三千,不浮鸿毛。他们便是再轻盈也难比鸿毛,这水面是不能过了。

容玉看了看两边的石壁,都缠绕着这种细细的藤蔓,叹了口气:“就怕这些藤蔓的根是生在水下,如果被卷下去,就很难再起来。”

玄襄笑了一下:“试一试也无妨。”他退后两步,蹬在石壁突起处,从袖中取出匕首凿了一个洞,他不敢用术法,怕引起那些藤蔓群起而攻之。他在石壁上的落脚处也选的极巧妙,刚好能避开那些藤蔓。容玉看准位置,都按照他走过的地方走,因为玄襄每过一处,便会在石壁上凿出一个洞,正好方便她借力。

只是越是往前,便越是困难,那藤蔓层层叠叠缠在一起,几乎很难再找到安全的落脚点。容玉也有些吃不住力,时常要停下来喘口气。正想着,她一脚踏空,忙找回平衡,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有碎石落在弱水中。她隐约能听到水中有些细微的沙沙的响动声,只得转头对玄襄喊:“你快些过去,我惊动到水里的东西了!”

玄襄已经同她拉开了一段不小的距离,只要他安然过去,她就可以用仙法做最后一搏。原本平静的水面已经开始波动,容玉屏息凝视,身上的绿光渐渐熄了,周围又恢复了暗不见五指。

她在黑暗中依然可以看见,便盯着水面波动最剧烈之处。蓦地,冰凉的水珠四溅,一朵红色的、浮动着暗香的花破水而出,容玉一手握住虚无,一手松开石壁,御气而行,一剑将花朵削落——毕竟只是藤蔓植物,只要用巧力就可以。

她这一击像是激怒了它,贴附在石壁上的藤蔓纷纷扬起,胡乱敲打,碎石飞溅。容玉踩在花茎上一借力,又横转虚无,只听嗤嗤连声,断掉的藤蔓一截截落下。她想了想,还是尽量贴着石壁穿行,落在弱水中就真的无法可施,宁可麻烦也不要铤而走险。

忽然,她觉得脚踝一凉,立刻明白是被藤蔓缠住。立刻弯下腰想去削断那根系,才刚要用力,忽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甩了起来,直接往石壁上拍去。

容玉被撞得浑身疼,却不敢怠慢,挥剑砍断了脚踝上的藤蔓,抬手一按身边的石壁,却摸到一只手。她凝神一看,竟是玄襄:“你怎么还在这?前面没有出口?”

玄襄握了握她的手指,一把将她拉到身边:“是快到了,但又转回来了。”

容玉瞪了他一眼,弄不懂这个人在想什么。这种情况,能出去一个是一个,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他们站了一会儿,半空中的藤蔓暂时失去了攻击目标,漫无目的地转了两圈,忽然停下来,朝他们的位置有所感应地扬起枝条——这架势跟蛇差不多。

玄襄居然还气定神闲地笑了一下:“你先还是我先?”他也不待容玉回答,先在石壁上一借力,便到了半空中。

若是在战场相逢,容玉自知绝对不会是他的对手,那是一个冷兵占主导的地方,根本没有这么多时间来让她结界施法。上古之战,蚩尤便凭借一身蛮力,折损了不少仙君。她稍微休息了一下,把气缓过来,立刻跳了下去,正好握住一跟藤蔓。

那藤蔓带着她上升,一下子经过玄襄身边。她伸出手去,玄襄原本背对着她,头也不回伸手过来,借了一下力,将下面乱舞的藤蔓尽数削断。

他这一击,让对方元气大伤,似乎有什么在水里嘶吼着,弱水动荡不堪。他们又回到石壁边静立不动:水底可能还有别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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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玉凝目不动,只听哗啦一声,水中跃出一头怪物,有鳍、跟人形相似:“东海鲛人……”这里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东海鲛人本是极其温顺,而眼前这头却像是失去神智,周身弥漫着一股暴虐的血腥味道。附近的藤蔓感觉到鲛人出现,都跟沉睡了一样,伏着一动不动。

玄襄要先出手,却被容玉拦了一下。他侧过头去,只见她摇了摇头:“鲛人的眼睛会致幻,你再等等。”

她缓缓落下,正踏在一根藤蔓上,那藤蔓竟然还是静止不动。

容玉的身上开始散发出淡绿的光,她像那琉璃盏上的幻影一般,旋身而舞,在细细的藤蔓之间,轻盈地好似羽毛。那鲛人转过头,对着她,喉中开始发出低吟,是歌声,动人而飘渺。

玄襄听到这歌声,微微一怔,忙收敛神智。传说中,在蓬莱迷路之际,会听到动人的歌声,而这歌声会将人带入深渊。发出这种致命歌声的便是鲛人。

容玉就像游鱼,在密密的藤蔓织就的网中游走,鲛人的尾巴浸入弱水中,而大半身体露出水面,它像是被水底的什么东西支撑着,虽然不会沉下去,却也没法自由地走动。容玉渐渐靠近它的身边,她已经可以看清对方鲜红的眼睛,暴虐而充满杀戮,可以让人产生幻象。

她闭了闭眼,又睁开,右手食指和中指按在左手的手腕上,慢慢走近。鲛人歌声不断,伸展开巨爪,准备将她撕碎。容玉在心中默数着,一共九步,要等到足够有把握的距离才能出手,这一击不中,就是不会再有机会。

她抬起脚,踏下了最后一步,手中的虚无闪了闪,倏然划过了鲛人的眼睛。而鲛人的巨爪也将要落在她的身上,她凝聚起仅剩的所有仙力,准备承受这一下。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只觉得有一股气流将她推开。随即一道浓重的魔气穿透过来,直接将巨大的鲛人绞成碎片。她落在石壁上,晃了晃,还是保持住平衡。只见飞散的血肉中,玄襄一身血污,提着剑,慢慢走来。

他的脸上有些血迹,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鲛人的,只剩下那一双眼,明亮异常,杀气逼人。西方邪神好战而残忍,她早有所闻,也见过无数次,可是过去的哪一次都不及眼前的来得震撼。

属于上神的时光已如洪流而过,是她太过怀念而不愿承认。

天地之间,没有人会是他的对手,她也不能。

鲛人一死,周围的藤蔓又开始沙沙响动。容玉强打起精神,她已经把能用的仙力都消耗殆尽,而之后还有拉锯一般的苦战。玄襄也是如此,只凭着一口气苦苦支撑。

“出口就在前面,五六丈的距离。”前面一片漆黑,反正玄襄也看不清,随便她信口开河。

玄襄也没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当先跳进藤蔓丛中。容玉也跟着跳下,她一路砍断的藤茎已经无法计数,到后来都开始麻木了。他们都没有说话,也不能说话,一口气泄了,就没有力气继续支撑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在重重危机中看到远处的一点光亮。她这一个闪神,立刻又有藤茎缠绕上来,但还没碰到便被玄襄一剑削断。玄襄顾及了她,身后便有破绽,容玉也替他解了围。他们虽是第一回并肩作战,默契却不差。

这样想,能稍微在这苦战多一丝安慰。

玄襄握住容玉的手肘,语声低沉而快速:“这就冲过去?”

她按了按了他扶在自己手肘上的手,表示赞同。

就跟前几回一样,他拉着她,前面的微光渐渐扩大,越来越清晰。忽然,玄襄松开手,把她往前推了一把,将她送到实地上。这力道太虚弱了,容玉诧异地回首,只见他手腕上缠绕着一根细藤,他的手上本被混沌之兽的鲜血腐蚀,伤口深可见骨,此刻他手上的血迹正慢慢落在手腕上的藤蔓上,绿色的茎变成了暗红色。

容玉忙奔到岸边,捉住他没被缠住的那只手。水底下的藤力量极大,她差点被一起拖进弱水中。

玄襄脸上的表情有些痛苦,他被绕住的那条手臂像是失去了知觉,有些不自然地扭曲,整个身体已经有一半浸入弱水中。容玉之前还有所迟疑,此刻便当机立断,抽出虚无,废弃一条手臂,总比死在这里要好。

可还是太晚,水底的藤像长了手臂,接二连三地缠上玄襄的后背。

她亲眼见过他的强大,转眼间却又见识了他的虚弱。他已经无力挣扎,只能毫无反抗地被藤蔓拖入弱水中。

可是最后他还在她身后推了那一把。

他的眼神很安静,就像之前一样。她看不透里面的东西,也无法看透,甚至连问都无法问出口。

容玉莫名地想,虽然她一直以为自己足够通透能看透复杂的人心,其实她还是不能够完全明白。

她又感觉到拉扯的力量,好像空间扭曲,她闭上眼,又睁开眼。

眼前的动荡已经结束,她已经回到玄襄的寝宫。玄襄的躯体就在身边,他却没有苏醒的迹象。

容玉抬手按在他的额上,又按了按颈上的脉搏,他还没有死去,可是又能够坚持多久,她其实也说不准。

周围的禁制突然破碎,叮叮咚咚落下来,化为虚幻。

无命匆匆闯入,脸色苍白:“君上的……禁制开始失效了……”

设下禁制的人只要存活,禁制便不会失效。容玉转头道:“无命,捆仙绳!”

无命被她严峻的语气震了一下,立刻转身去取她要的东西。容玉在寝宫四周又重新布下禁制,任何人都无法靠近,她的禁制很妙,走几步便会变换景象,就算是修为深厚的人也很难找出破绽。

无命很快取来捆仙绳,担忧地看着她:“君上的天劫……”

容玉接过绳子,顺手在腰间绕了一圈,扣上结头,倾身在玄襄身边跪坐下来:“也许他过不了天劫,不过还可以再试一试。”

她准确地找到他心脏的位置,他的元神就隐藏在曲折的人心中,这里面好像迷宫,弯弯绕绕找不到正确的入口。容玉将自己的神识探入,不断地游走着,想寻找出一条正确的通道。她冷静地绕过障碍,避开死路,可还是找不到他的元神所在。

没有办法了,容玉叹了口气,抬手按在他颈后的印记上,那印记殷红如血,衬着他的形状优美的颈,透出一点妖异来。容玉在心里默念那段长长的咒文,这种禁术的咒文就是太长了,被她缩短了很多,也长得让人头疼。

等到最后一个字在她唇边无声地消失,容玉又感觉到那种不舒服的扭曲感。她这次直接摔在弱水边的实地上,也顾不了太多,起身将捆仙绳的另一头缠绕在突起的石笋上,然后缓缓踏入弱水之中。

弱水是紫色的,她慢慢地往下沉去,下沉的时候没有感觉到任何阻力。水中清澈,除了一些水草藤蔓就再没有别的。容玉很快便找到了玄襄,他将身体稳在那棵最粗的藤蔓上,用匕首慢慢地割缠在自己身上的茎。容玉顺着水势慢慢地落在他附近,一边伸手抓着藤茎减缓下沉的势头。

玄襄抬起头,瞧见她,朝她伸出一只手来。

容玉没有去够他的手,他已经快没有力气了,根本承受不住她下沉的力道。她扶着藤蔓缓缓在他面前稳住,长长的黑发随着紫色的水波漂荡,也像水底的水草一般。她抽出虚无,干脆利落地划断他背上的藤茎,水底下突然冒上来一串串水泡,像是又有什么正在苏醒。

她跟玄襄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开始对付卡在玄襄手腕上的那一根,不知是不是浸透了他的血的缘故,那段藤特别坚硬。

容玉连着砍了几次都没有用,回过头来看他。玄襄接过她手中的虚无,用剑锋磨擦藤茎,割了好几次才稍微磨断一小半。容玉已经没有耐心了,见他还不紧不慢地割着,便把腰上的捆仙索打开,准备分一半系在他腰上。

只是弱水中没有浮力,她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便微微向前倾,伸手环到他的后背去打结。玄襄换了个姿势,刚好将她圈在怀中,甚至还毫不忌讳地用下巴抵着在她的头顶。终于,那段藤茎被隔断,他按在手腕关节上稍微活动了一下,示意容玉可以上去了。

容玉拉了拉捆仙索,那绳索自然地绷直,将他们缓缓往上拉。捆仙索这东西是邪神一位先君想出来的,专门用来克制仙气,感觉到仙气之时会自然收紧,把人卡得无法动弹。容玉以自己身上的仙气为饵,那捆仙索就自动收紧,将他们拉出弱水。

待到实地,玄襄缓过一口气来,便问:“你怎么又进来了?”

容玉道:“我通过你的神识进来,等一下我可能会被困在你的神识里出不去。”

玄襄把手腕上绕着的藤茎剥下,他这只手伤得厉害,伤口本来就深,在水里泡得都发白了,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握住她的手:“你能出去的。”

容玉抬起眼,玩笑道:“我们有同命契约,我出不去,你可就糟糕了。”

玄襄道:“可我现在就已经糟糕了。”

容玉再次睁开眼,竟然身处在一片荒凉的戈壁,残阳如血,五色斑斓。她揉了揉脸,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待她终于认出这个地方的时候,立刻抬起手腕去看,那道红线已经到达了它要到的地方。容玉终于确信,她竟然回到了千年以前的记忆里。她在玄襄的神识里,回到近千年前的那段记忆。

她第一次感到几分急躁,她要离开这个虚幻的梦境——是的,这只是梦境,只是回忆。可是怎么离开,是否需要把过去的场景一一重演?容玉环顾四周,都是一模一样的景致,她苦思冥想,也没想出来当时是往哪个方向跑的。那时,冥宫就在眼前,几乎将她置于死地,她根本没有精力去选一条路。

她孑然一身,漫无目的,再次落到这个境地真是荒唐透了,更荒唐的是,她还是跟前一次一样束手无策。她开始相信师父女娲对她所说的宿命,不管是否有所准备,不管她是否已经了解接下去将要发生什么,她也无力改变。

容玉猛地抬头,瞳孔收缩,头顶上正是飘荡在六界的阴魂不散的冥宫。它追寻着死亡的气息而来,而她的身上正散发着这样的气息,遮都遮掩不住。

她不敢再往下多想,只得向前跑去。冥宫在身后紧紧追随,似乎是在等她疲倦了,便直接将她镇压在底下。这个世上,还没有人能在进入冥宫后再出来,她做到了,但是也逃不过冥宫的追击。

容玉仓皇着,从身边呼啸而过的风,还盖不过她的惊恐。终于,她看见记忆中的属于邪神地界的边境。她划破手心,鲜血滴落在荒芜的土地上,立刻被吸干,只留下一个深色的斑点。

她再次在刚才划破的伤口处又划了一道,这回鲜血如注,一直顺着她的衣袖流下来。容玉伸出手,向着处于另一端地界的桫椤:“吾,上神容玉愿结下仙契,吾以吾之修为助汝化人……”后面,还有长长的咒文,她仓皇之下居然还能一个字一个字记得如此清晰,几乎不用思考便从唇边蹦出。

头顶上,冥宫呼啸而下,在堪堪碰到她的那一刻,忽然有一团紫气升腾而起,缠绕在她的周身。华美的冥宫突然停住,渐渐的,消失在这片戈壁之上。

容玉艰难地蜷着身体,疲惫还有极度惊恐过后的松弛,让她无法动弹。她闭上眼,便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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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睁开眼,便看见一个人。他坐在她的对面,手中把玩着她的虚无,看见她醒来也没有动。

容玉支起身,第一件事便是检查手腕上的痕迹,那道红线已经退了下去,短时间内,都不会再涨上来。师父女娲进入冥宫后,便告诉她,待过几十年,就该轮到她,然后她用自己的修为封印冥宫,成为最后一个进入冥宫的人。

凭她现有的功绩,当初她根本没有资格上封神台。而等她封印冥宫后,她便有了,真可笑。容玉握着自己的手腕,心道,别人都可以有所选择,而她却只能选择在冥宫中等死,那种冰冷而没有人气的地方,她一刻也待不下去。

容玉忽然一震,她入戏太深,差点忘记这明明只是千年前的记忆。她所要做的是离开这个幻境,而不是被这段回忆给纠缠得脱不了身。

大概见她顾自出神,半天都没有反应,坐在她对面的人终于轻轻一抬手,虚无的微光一闪,抵在她的颈:“你是谁?”

容玉看着他的脸,的确能依稀看出玄襄如今的眉目。她抬手按在虚无上,她身上的仙气已经耗尽,还要不少时日才能完全恢复,现在便是寻常小妖都可以置她于死地。她笑了一下:“你我立过契约,是我助你化人。”

其实她想说,她是他的宿主。不过她现在太过虚弱,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被这一句话激怒。他生而为邪神,且是以桫椤为真身,不是太好的选择。可是她也来不及选了。

少年玄襄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似乎在掂量她的话的真实性。容玉已经跳脱出来,还能审视自己当时的选择,竟然选择了一个如此多疑而自负的种族。更糟糕的是,她最后竟然把这件事给抛置脑后,一心一意另外寻找逃离冥宫的办法。

终于,他相信了,抬手将虚无一抛,剑锋直直嵌入地下。

容玉抬起左手按在剑柄上,只见微光一闪,原本存在的兵器化为乌有。

玄襄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在我找出破解契约的办法之前,我会跟着你,保护你。”

容玉累极了,也没有心情跟他争辩,挣扎着站起身,顾自往前走。邪神的地界,她不能进,而停留在此地又太危险,她现在脆弱到根本无法保全自己,也不指望此时的玄襄能多强大。所以只有一条路能走。她记得这里有一条天路,一直通往凡间。

她像走在云端,每走一步,便风起云涌,看不清楚前路。那条路上全是雪,一步一滑,毫不夸张。她觉得支撑不住了,就坐下来休息,玄襄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她知道他心中纠结,谁也不想一睁开眼便有人告诉你,这是你的命,你必须如何做。

容玉看了他一眼,只见他低垂着头,靠在不远处的石壁上,眉清目秀,还是少年模样:“我有话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