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粟在车子后面端端正正坐着,驾驶位上的人通过后视镜看了看她,微笑着说:“我叫李游缨,你呢?”

“哪个游缨?”

“这两个字一般人都猜不对。要么你试试?”

罂粟想了想:“《左传》里面那句‘鞶厉游缨’?”

李游缨有些讶异地一挑眉,笑着说:“难得你居然知道。”

罂粟笑笑:“小时候被押着背过。”

罂粟能背过《左传》,只不过是因为楚行喜欢。除此之外,楚行还教她熟背过四书五经与唐诗宋词。小时候罂粟因为嫌弃拗口不肯背,还没少被楚行打过手心。后来上了床,楚行还曾拿这个当情^趣,常常随口说出一篇文章叫她背,背对了是温柔欢愉的一阵,背错一句就是痛苦又漫长的九浅一深。

路程不长,几分钟就到。罂粟下了车,又道谢了一遍,李游缨帮她把东西拿到门口,笑着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罂粟略微迟疑了一下,说:“苏璞。璞玉的璞。”

这是她原本的名字。却从十二岁起,就已经没有再用过。

时间过去这么久,差点自己都要忘记了。

罂粟老老实实地在房子里呆了一周,中间只出去过一次。

她一个人,又不出门,也就无从打听到外面究竟形势如何。但如果她是一个崔家人,她相信自己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善罢甘休。只不过外面如何天翻地覆,都跟在房子里安安静静看电视的罂粟暂时没什么关系。

除此之外,不管楚行会不会把她交给崔家,她都不想回C城。尽管明知总有一天会被找回去,罂粟也不想现在就这么回去。

中间李游缨来敲门过几次,约喝茶约吃饭约聊天,罂粟一概婉拒。直到有一次罂粟又去超市,恰好被李游缨再度碰上,这一次他当面诚恳邀请喝茶的时候,罂粟推辞不过,只好答应。

罂粟答应喝茶,就只是喝茶。李游缨问一句她答一句,其他一概不提。李游缨却不觉得她太沉闷,反而有些越来越兴趣浓厚的意思,笑着问她:“刚才看你买了很多袋的咸榨菜。你喜欢吃这个?”

“我不喜欢。但是它很便宜。”

“便宜?”

“没错。”罂粟点点头,“我很缺钱。”

李游缨哑然半晌:“这是开玩笑还是真话?”

“真话。”

李游缨直直望着她,又哑然半晌,才发出声音:“那,需要我借一些钱给你吗?”

罂粟想了想,也望着他,认真地说:“如果你肯的话,那么我的答案是需要。我会还给你的。”

最后李游缨真的把钱包里的现金全给了她。罂粟接过去,道谢完,思索了一下,说:“我们是不是应该打个欠条?”

“不用了。”李游缨摆摆手,“你就是不还给我也没什么关系。”

“你对每个人都会像这样慷慨解囊吗?”

“不是。”李游缨张了张嘴,试探着说,“苏璞,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见她点头,李游缨稍微迟疑了一下,用能尽量令人放松的温和语气问道:“你是不是从哪个书香门第中长大,因为跟家里人闹矛盾,才一气之下跑出来的大小姐?”

罂粟愣了一下,笑了笑:“你想的多了。我怎么会是。”

十年前一个暮春晌午,楚家院内的海棠花开得正好,阳光亦温柔,楚行在排排站着的七个女孩中,第一眼挑中的便是苏璞。从那以后他把她带在身边几乎寸步不离,不出一个月道上所有人都知道楚少身边多了个小女孩,扎一个简单马尾,戴着只透明翡翠手镯,极为受宠,十二岁,叫罂粟。

那时楚行专门请了人,教她知书识礼,教她温和谦逊,教她琴棋书画诗茶酒花。他本是拿着标准古典淑女的模板来悉心教导她,楚家的所有黑暗面甚至都被楚行刻意收起同她远离,却不知到头来,为何她仍是成为今天这个样子。

四年前楚行终于放弃对罂粟成为大家闺秀的期望,转而教她射击暗杀前,曾经当众用八个字一针见血地点评过她,说她可人秀丽,心狠手辣。

罂粟在A城呆了半个多月,终于有崔家的人找上门来。

那天她馋得受不了,便去了离小区较远的一家蛋糕店买奶油蛋糕,回到小区后,在拐弯僻静处突然被人一把捂住口鼻,手也被随之箍在一起,一把短刀架到她的脖子上,阴凉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罂粟小姐不要乱动。刀子无眼,误伤了不好办。”

罂粟微微停顿了一下,接着双手发力,骤然挣开,手背向外直取对方手腕,得手后两根拇指扣住对方掌心,再合力往外狠狠一掰。

对方一声吃痛闷吼,手腕便软绵绵脱离了手臂。趁剩下两人愣神的空当,罂粟扔掉蛋糕迅速往前跑,却还没有几步便感觉脚下一滑,罂粟只来得及后悔了一瞬今天为何要穿高跟鞋,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直接往沙石地面摔上去。

她在膝盖磕上去的前一刻被人用怀抱稳稳捞住,鼻尖迅速漫过来的香水味道不能更熟悉,罂粟只听到沉闷低微的三声枪响,再回头时,追杀她的三个人已经没了呼吸。

罂粟闭了闭眼,感觉楚行收了消音手枪,把电话拨出去,沉声吩咐:“两分钟内开车来小区西边。有三个死人需要处理。”

等楚行挂了电话,罂粟立刻退出他怀抱。因为用力过大,这一退让她直接坐到了地面上。楚行看她一眼,伸手来拽她,罂粟不着痕迹地避开,迎着他目光,冷硬开口:“什么时候知道的?”

“十二天前。”楚行微微一挑眉,收回手,自己站起身,略略回忆了一下,又轻描淡写地补充道,“你那天晚上似乎是吃的泡面。并且接连许多天吃的都是泡面。”

“…”

罂粟仰脸瞪着他,半晌嚷出一句话:“那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

楚行淡淡地说:“难道不是你自己不肯回家?”

罂粟又是一噎,又过了半晌,嚷出第二句话:“我不回你就不找,那你现在站在这里做什么!”

楚行双手插在衣兜内,居高临下地打量她十秒钟,点点头,转身往小区门口的方向走。走出三米远就觉得后背被一颗石子打中,他回过头,罂粟坐在地上,手里捏着另一块石子,正要瞄准了继续打他。见他停下脚步,脖子哽了两哽,甩出一句话:“我脚扭了,背我回去!”

第八章

第八章

他回过头,罂粟坐在地上,手里捏着另一块石子,正要瞄准了继续打他。见他停下脚步,脖子哽了两哽,甩出一句话:“我脚扭了,背我回去!”

楚行双手抱臂,一言不发地瞧着她,一直瞧到罂粟的眼神开始四处飘移,他才慢悠悠开口:“我记得刚才是你不想让我扶你。”

罂粟眉心一拧,自己撑着站起来,怒气冲冲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没有走两步就被楚行抓住手腕,罂粟一甩没有甩开,再甩的时候感觉身体一轻,已经被打横抱起来。

这个姿势已经发生过多次,罂粟在楚行似笑非笑的眼神底下却仍然有些恼羞成怒,一只手心“啪”地盖到他脸上:“放我下来!”

楚行在她的后腰上顺手一拧,罂粟一僵,迅速软下去,听到他开口:“给我老实点儿。”

两人已经十五天没有见过面。

这些年来罂粟和楚行尚不曾分开过这么久。有时罂粟被派去外市执行任务,不管如何也总是会在十天之内便返回C城。偶尔两人意见龃龉,罂粟摔手离家出走,楚行不必找人去寻,罂粟也会在几天之内就乖乖回来。

极偶然的一次是在半年前,罂粟被派去西南边境出任务,临行前与楚行意见不合,愤怒出门后连续九天都没有按规矩往回打报备电话。第十天时楚行悄无声息出现在她入住的酒店房间,在她拿着房卡进门的下一刻轻而易举解除她的警戒招式,而后捂住她的嘴把她抵到墙边,拽下她的丝巾,以立时让罂粟闷哼出声的力道在她的脖子上咬了一大口。

那次第二天清晨她醒过来,楚行早已不在旁边。第三天她回C城报道,楚行在马场见她,当时离枝也在,罂粟在汇报过程中被风一吹,离枝便眼尖看见了她围巾下的淤青咬痕,当场幸灾乐祸打断她,把她拽到楚行近前,添油加醋挑拨了好一番。

罂粟至今仍能记得楚行当时坐在马上看过来的眼神。仿佛离枝句句属实,仿佛她真的不知节制,仿佛咬痕真的与他无干,他的掌心在马鞭上缓缓溜了一圈,再开口时仿佛真的微微动了怒:“去找路明,自己领罚十杖。”

虽然暗地里并未被杖责,但在外人眼里,罂粟在楚行心中的地位早已渐渐今不如昔。

而对于罂粟来说,开始她还曾试图去揣摩楚行的真实用意,在尝试屡屡失败后,如今她只会把所有事情一件件全部从头到尾清清楚楚地记在心里。

回去的路上,罂粟如楚行所言,老老实实没再说一句话。

两人进了客厅,罂粟坐在沙发上,看着楚行从冰箱找到冰块,用毛巾包住,把她的脚踝垫在膝上,托在掌心里慢慢地敷。直至半天未见红肿,才算作罢。

楚行起身去浴室放毛巾,再回来时罂粟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两手放在膝盖,仰头望着他:“崔家的事您处理好了吗?”

楚行看她一眼,唇角勾出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惹下这么大乱子,你还好意思问?”

罂粟低首垂眉,很快下巴又被两根手指捏着抬起来。楚行打量她半晌,一只手缓缓探进她衣襟,顺着她的脊背线轻轻往下滑,一边慢慢问道:“知错自己哪里错了?”

“知道。”

他把她缓缓压倒在沙发上,漫不经心道:“说说看。”

他的手撩拨得缓慢又轻柔,罂粟很快气息不稳,勉强集中精神答:“把崔志新杀了,是第一件错事。杀完不听令行事,并把路总助打晕,是第二件错事。过了半个月仍然不回C城,是第三件错事。”

楚行听完,等了一会儿,忽然在她不可言说的地方不轻不重一掐,听到罂粟一声急喘后,手指间慢慢改为捻动,一边道:“还有没有话说?”

罂粟的喘息变得不规律,两个字艰难挤出来:“…没有。”

他看她一眼,把她抱到怀里,底^裤拨到一边,又说:“没有下一次。”

“是。”

罂粟说完,便感觉楚行的手指抽离了那个地方,没有过多久,另一个东西慢慢进去。

润滑尚且不畅,即使速度被放缓,罂粟仍然觉得疼痛。她在□上一向习惯忍耐,然而这一次着实不适,开始还能皱眉忍受,过了片刻,终于忍不住低低叫了一声。

“很疼?”楚行一边慢慢动,一边把她的胸衣扣子一粒粒解开,问,“有多疼?”

他问得随意,是根本没有要听她回答的意思。罂粟抿紧唇,闭着眼把头仰起来,没过多久就感觉楚行把她翻身过去,摆成另外一种姿势,比之前更深深进入。

这一次楚行没有用太多花样,罂粟却觉得比以往每次都要难熬。

上一次她觉得这样十足难以忍受还是在一年前的游泳池中,然而那一次毕竟也是在充分润湿的前提下。这一回罂粟从头到尾都没有觉出有多愉悦,开头是因为干涩,后面则是因为姿势和力道的不对。

楚行仿佛成心不让她好过,每一次罂粟想要开口求饶时,他都低下头,叼出她的舌尖深深浅浅地咬。到最后的时候罂粟已经觉得无法忍耐,推开他想要往沙发深处逃,结果被他及时捉住小腿拖回来,这样一来后果更加严重,两个人一起从柔软的沙发翻到坚硬的地板上,楚行揉压她做了很久,直到罂粟觉得浑身都被硌得生疼。

罂粟到最后体力已经被消耗完。她自己一动不想动,被楚行抱着进了浴室,冲完后又抱着进了卧室。罂粟已经困得不得了,却不敢也无法睡着。楚行侧躺在她身边,一手支颐,一手始终停留在她的脖颈上。他的四根手指半曲,松松握住,拇指则一直在她的脖颈动脉上轻柔摩挲。

如果罂粟是被一个陌生人这样对待,大概她会认为对方在琢磨要不要一把掐死她。

罂粟想睡又不能睡,眼睛勉强半睁着很久,直到楚行终于收回了手,在她的发顶轻轻一拍:“睡吧。”

罂粟如蒙大赦一般闭上眼,几乎立刻便睡着。

第二天罂粟刚转醒,便听到楚行在通电话。对方声音不大,但在此刻安静的房间中仍然显得清晰:“我其实挺想不通崔家怎么就一直这么蠢。攀上一个孟庆就敢玩得这么肆无忌惮,以为所有人都是吃素的就他一人在吃肉?”

“客观来说,崔家再肆无忌惮也比不过你,商先生。”

“嗯?这话我可不敢当。”那边懒洋洋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接着说道,“我可是把孟庆的罪状材料都寄给你了,估计下个月这时候孟庆都能被免职了,你说你该拿一份怎样的结婚大礼谢我才合适呢?想想我都替你发愁啊。”

楚行冷静开口:“看在上帝一时不长眼才让你钻了空子结婚的份上,我帮你免费找一个最好的代孕孕妇,你看怎么样?我认为未来你会非常需要的。”

“我不需要,谢谢。你与其这么恶毒地诅咒我,还不如操心操心你自己呢。听说你至今单身没着没落,估计可怜得不得了吧?需要我帮你介绍相亲吗?阿致的闺蜜团里至今还有一堆虚伪阴险得不得了的单身女性,跟你绝对相配…对了,我突然想起来,听说你在对付崔家的时候利用了一下你那位从小娇养起来的罂粟小姐?还把人家给送出去了?我说你可真舍得,你就不怕哪天她冤气深重了半夜随手给你一刀?”

楚行漫声回敬:“有这种担心的应该是你。”

又随便聊了几句,楚行才挂断电话。罂粟面向墙壁闭着眼,感觉身后楚行把手机丢到一旁,停了一会儿后,似乎倾身过来,自上而下地打量了她片刻。

他的行动轻缓,两只手支在她身体两侧,一时没有动作。罂粟一动不动任他目光逡巡,过了小会儿,楚行收回视线,下了床。

又等了二十多分钟,罂粟才起床。洗漱完去客厅,楚行正一身浅色休闲服半躺在落地窗边的摇椅里。扶手旁一杯黑咖啡,侧脸短发清俊利落,两条长腿搭在一起,翻杂志的模样慵懒而闲适。

他察觉到她来,头也没有抬,只是指了指茶几上的火腿芝士吐司面包,煎蛋,以及一杯温牛奶:“吃完早餐回C城。”

罂粟把那只金黄的圆形煎蛋盯了片刻,才慢慢走过去。还没有把牛奶端起来,便听到楚行又开口:“你是不是还欠着别人钱?”

罂粟的动作微微一停,把牛奶放下,答:“是。”

楚行偏过头来,看她一眼,摸出钱包递过去。罂粟双手接过来,打开,扫了一眼后,把里面的钱全翻了出来。数了数,最后抬起头:“还差五百。”

楚行又看了她一眼,这次微微闭了闭眼,才顺手拿过一边的罂粟手机,拨了号码,同对方道:“梁方,取些现金过来。”

第九章

离开A城之前,罂粟从李游缨那里借来的钱,不是她自己还回去的。

梁方把钱拿过来的时候,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路明。后来楚行出门上车,罂粟正要去找李游缨,路明叫住她,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罂粟小姐需要交给李先生多少钱?给我个具体数目,我去帮还了就是了。”

“为什么?”

路明左顾右盼,显然不愿多说。但罂粟这些年被楚行熏陶渐染,盯着人看的眼神和动作早已学了楚行十成十。路明被她盯了不久,就败下阵来,有些尴尬地开口:“听说前天罂粟小姐和李游缨出门打了会儿网球,后来还请他吃了一顿饭,是吗?”

罂粟心里快速转了一下,一边说:“怎么?”

路明看看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你还记得前天是什么日子吗?”

罂粟面无表情望着他,路明终于把心里的那口气叹了出来,四顾左右无人,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扁形方盒,递过来:“我昨天匆忙买的,你将就一下,一会儿拿这个当生日礼物。”

那里面是一块格子手帕,颜色低调素雅。罂粟瞥了一眼,一时没接,柔柔婉婉地问:“路总助为什么会这样提点我?”

“提点你总归对我没坏处。”路明把手帕往前递了递,催促道,“拿着啊。”

罂粟对着那块手帕发怔,过了片刻才接过来。路明转身要走,被她叫住:“路总助。”

“什么?”

罂粟垂下眼,交握着手,肩膀柔弱,全然一副诚恳到不能再诚恳的态度:“那天在崔家门口的事,这些天我一直记着,现在我向您郑重道歉。歉礼跟今天手帕的钱,回头我一并登门还给您。”

路明张张嘴,直觉就想说千万别这样,你来登我门我是一万个受不起。蒙混着笑了两声,连连摆手:“没事没事,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罂粟安安静静地说:“那怎么能行。的确是我的错。”

路明每回跟罂粟打交道,都觉得她这些年来简直深得楚行真传。每一句话毫无感情地铺陈出来,让人不知道她究竟是真被哄得高兴了,还是在不动声色地笑里藏刀。路明敷衍着笑两声,只想快点往外走,偏偏罂粟又开口问他:“路总助,你们什么时候来的A城?”

“昨天中午午饭都没吃,楚少就说要过来。”路明想了想,又叹了口气,指了指茶几上罂粟的那支新手机,说,“说句实话你大概不爱听。其实你何必去换支新手机?楚少爷想要找的人,至今还没有找不到过的,这一点难道你会不清楚?”

罂粟脸上仿佛恭顺倾听,手里却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那只手帕,等他说完了,垂着眼,半天也不答言。路明知道她向来心中执拗,楚行的话尚且择烂菜一般听一半扔一半,就更不要说他的劝言。路明看她这样,也不再唱独角戏,一个人转身走了出去。

十几分钟后,罂粟上了车。楚行正在批文件,随口说了她一句:“太慢。”

罂粟犹豫了一下,又咬了一下唇,最后还是双手把那只手帕礼盒捧到了楚行面前。

楚行签字的笔慢慢停下来,微微侧过脸,听到罂粟开口,语气柔软,态度温顺:“前天是您生日。这是给您的诞辰礼物。”

楚行看看那只手帕,目光又在罂粟脸上转了一圈,片刻后,平淡问道:“怎么不在前天给我?”

“…”

罂粟闭嘴不答,楚行也没指望她能答上来。等罂粟捧了大约两分钟,他才把礼盒慢条斯理接过去,在掌心里打开。手帕上面的纹路清晰平整,一角绣着精致的品牌名称。楚行把手帕握在手上抚了抚,偏过头来,眼梢勾着似笑非笑:“一个手帕就想打发我,这么寒酸小气?”

罂粟一下子冷下脸,面无表情地说:“我没钱。”

“没钱?曹阳东给你那六百多万呢?”

楚行说得轻描淡写,却让罂粟浑身一震,猛然抬起头望向他。楚行腿搭着腿,看她脸色在刹那之间变成雪白,笑了两声,伸手把她揽到怀里:“以后再敢瞒着我试试?嗯?”

罂粟尽管惊疑不定,脑筋却转得依然清楚。察觉到他此刻心情尚可,对她的事没有要追究的意思,略略放心下来,琢磨了一下,刻意不大不小顶回去一句:“瞒了又怎样?我现在又没有事情做,要是以后一直都没有事做,我总得自己找些歪门邪道,赚点钱,好方便以后养老。这难道有错吗?”

楚行的一只手摸到她的发顶,轻拍了一下:“想干什么?你这是借机抱怨我之前收权力的事吗?”

“我没这么说。您自己心里知道就好。”

楚行又拍她一下,笑着骂她:“没大没小。想造反吗?”

楚行有一沓的文件要处理,罂粟在车中却是无所事事。楚行单手搂着她,尽管姿势不太舒服,罂粟还是渐渐睡着。睡梦中隐约觉得颈间一凉,罂粟半睁开眼,便看到一点绿色在眼前一晃而过。

她微微一低头,便发现脖子上多了一只玉佛吊坠。透明里带点淡淡翠意,泛着鲜嫩漂亮的水色光泽。罂粟伸手捏了捏,便听到楚行在身边问道:“喜欢吗?”

当年罂粟初来楚家,也是在一个朦胧小憩,觉得左手腕间微微一凉。然而那时她年少渴睡,凉了一下就只是凉了一下,眼皮都没有动一动,只翻过身去继续睡。迷迷糊糊过了许久才醒过来,一睁眼便发觉手上多了只玉镯。

楚行一直坐在她休息的美人榻边,也不知等了多久。笑看她把手举到半空,然后轻轻一摇,也是这样问她:“喜欢吗?”

那时罂粟尚不懂撒谎为何物,喜欢便是纯粹的喜欢,点头便是认真在点头。爱不释手观摩了好半晌,又有些纠结地望着他,问:“戴在手上的话,万一碰碎掉怎么办?”

楚行不以为意:“哪会那么容易就碎了。”

楚行这么说,便真的没有碎。那只玉镯被罂粟好好地戴了八年,几乎成为她的标志之物。直到前年罂粟生日那天,被她自己强行褪了下来,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往柜子边沿随手一摔。

玉镯当即四分五裂,碎片到处都是,不可能再找全。第二天上午楚行从外面回来,立刻发觉出她的不对:“手上的镯子哪儿去了?”

罂粟回答:“昨天差点滑了一跤,不小心给摔碎了。”

楚行听完,仔细看了她一眼。罂粟不知他究竟看出其中多少问题,很快两人的对话就被匆匆赶来的路明打断,楚行转身往书房走,只来得及跟她说了一句:“碎了就碎了,再买个新的就是。”

玉坠触手细腻温润,罂粟摸了片刻,睫毛微垂,说:“喜欢。”

楚行对她的回答仿佛不太满意,但也并未动怒。一只手从后面绕过来,摸到罂粟的下巴,捏着晃了一下,道:“喜欢?喜欢你就是这个表情?”

罂粟把玉佛塞^进衣服里,随口说:“很久以前就有人说过再买个新的,我只不过是没想到期限会有这么长罢了。”

楚行忍不住在她背上拍了一下:“两年前的仇你都能记着?”

车子缓缓驶进楚家,外面早已有离枝在等候。等楚行跨下车,立刻迎上来:“楚少爷,蒋绵小姐已经在会客厅等您很久了。”

楚行略略点头,脚步不停往会客厅走。罂粟听到“蒋”字,脑筋转了一转,再抬眼时便看到离枝站在几米远外,一袭浅色精细绣工的旗袍,头发挽起,高跟鞋亦是浅白色,全身上下无一饰物,唯独脖颈项链上的三颗绿宝石明亮夺眼。

楚行一走,离枝和身后两个女孩子立刻开始讨论起离枝今天的着装。声音之大,刻意让这边的罂粟能听见。罂粟转身便往相反的方向走,然而微风吹过来,她仍然能听得十分清楚:“这就是少爷前天在生日宴上送给离枝姐的那串祖母绿项链吗?近看比远看更漂亮呀。”

“这么名贵的宝石当然是怎么看都漂亮。不过也不是谁都能穿出味道来的。也就是离枝姐,穿上浅花旗袍,跟祖母绿项链一搭,才会显得这么独特有气质。哪像有些人,穿什么都是一副德性…”

“而且同时也说明少爷的眼光好呀。这件旗袍好像也是少爷亲自去店里给离枝姐选的,我没记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