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轩辰固然冤枉了纪清泽,但他觉得他也没把纪清泽怎么样,至少不算十恶不赦的大罪过,难道对纪清泽而言被人冤枉比撞死一棵亲手种的树还惹人生气吗?他想了一会儿,又想起了昨天纪清泽激动的反应,便问沈飞琦:“对了,纪清泽是特别讨厌别人骂他吗?我昨天骂了一句日你娘,他差点没把我给淹死。”
沈飞琦的脸色瞬间就变了,把高轩辰拉到一边,小声道:“毓澄,你可千万别再当着纪清泽的面骂娘了。他娘在他四五岁的时候就死了。”
“啊?”高轩辰茫然道,“怎么死的?”
沈飞琦道:“十年前有一次伐魔大战你听说过吧?他母亲也去了,就……战死在那里了。”
高轩辰心道伐魔大战我何止是听说过啊!他不屑道:“那不是活该吗?谁让这些人吃饱了撑得去打我……他们魔教!”
“你怎么这么说呢?”沈飞琦道,“咱们武林正道不是就应该除魔卫道吗?不过说起来也是,那些魔教妖徒来犯我们,我们把他们杀了就是了,干什么千里迢迢去找他们的麻烦?哎呀,我也不懂,都是长辈们的事了。反正你记得,千万别在纪清泽面前骂娘啊,他已经挺可怜的了。”
高轩辰颇有些不以为然。他自己从小就是孤儿,被高齐楠捡回天宁教收作养子,他无父无母的,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怜。
却听沈飞琦又接着道:“你以前没有听说过南龙纪家的事吗?他爹挺那啥的,反正不太好。纪清泽他娘死了五六年以后,他爹娶了个续弦回来,而且那个续弦是带着孩子进的纪家的门,也就是他弟。他弟一开始名字叫姜正长,后来改名叫纪正长。一开始他爹还不肯承认这个孩子是自己的,但是纪正长长得和他爹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赖都赖不掉。所以说呀,游龙剑纪百武也就看起来老实,说是为亡妻守了五六年,实际上那五六年压根都没闲着,早就在外面找好了姘头,私生子都养了。”
他喘了口气,又继续道:“这还不算呢。我们不是都在苏州吗,我们家有几个门客跟他们家的门客挺熟的,我听说纪正长被带进纪家的时候,他爹娘说他只有五六岁,其实看起来挺大了,肯定不止五六岁,得有七八岁了。你想想那说明什么?说明纪清泽他娘还没死的时候,他爹就已经跟他后娘好上了!他们藏了那么多年,是怕被人戳脊梁骨骂,但其实背后骂他们的人可多了。你说这都什么事啊!”
高轩辰一愣,不由想起纪清泽背上的那些伤痕来。他自己虽然是个孤儿,但天宁教的人都很疼他,他小时候顽劣差点把高齐楠的房间给烧了,高齐楠都没舍得打他一下。这么说起来纪清泽确实挺惨的。
这时候武师来了,两人只好把话题打住,各自练功去了。
到了午休的时候,纪清泽回到房里看书,又听到敲窗户的声音。他本来不想理,但是外面那个家伙锲而不舍,他根本就看不进书,只好过去把窗户打开。
高轩辰从窗外递进去一个草结的蚱蜢:“送你。”
“不要。”
纪清泽正要关窗,高轩辰连忙用手把窗户顶住了:“哎哎哎,你这也不要那也不要,那你说你要什么?你说了我就给你取来,然后这事就这么抹过去了行不?”
“我为什么要原谅你?”纪清泽道。
高轩辰一怔。
“我知道,你这人重情义。”纪清泽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你不想亏欠别人。可是,我为什么要原谅你?”
高轩辰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不由眨了眨眼睛。
“如果我要你从山上跳下去,你会去吗?”
高轩辰皱眉。沈飞琦还说纪清泽不小心眼,这还叫不小心眼?就说错了几句话,还得让他跳悬崖?
“我不会让你去跳的。”纪清泽道,“我不会强迫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所以,为什么要强迫我?如果你只是为了你自己心里舒坦,那就忘记这件事吧,我不会来找你的麻烦,也不会再跟你说话。”
说完纪清泽就把窗户关上了。高轩辰站在外面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失魂落魄地走了。
第十三章
也就是从这天开始,高轩辰对纪清泽上心了。
除了不喜欢亏欠纪清泽之外,倒也有另个一更重要的原因。
他既然是来当搅屎棍的,自然要想方设法把名门正派的这些个好孩子好栋梁给带歪带坏。他原以为这项大业任重道远,却不想来了天下论武堂才发现,原来天底下的少年都是一般的顽劣,什么名门正派,也一样会顶撞师长,一样会逃课偷懒,一样爱爬树摸鱼。这让他非常没有成就感,还好还有个纪清泽。
如果说他从前对名门正派有什么误解,那么纪清泽简直是符合他全部误解的人。他行事刻板,他谨守规矩,他尊师重道,他内敛克己……且不提什么远大的目标,高轩辰只要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能把这个纤尘不染的家伙带去泥巴地里一起挖蚯蚓,想象着纪清泽满身是泥的样子,他就兴奋得想蹦上几蹦。
于是高轩辰便开始主动接近纪清泽了,他的做法是——每天给纪清泽送东西。纪清泽不肯收他的赔礼,不肯原谅他,那也没有关系,他只管接着送,反正他这人向来不知道脸皮是什么,
如果纪清泽能够提前知道自己招惹了怎样一个混世大魔王,他肯定第一天就收下高轩辰的宝贝弹弓并且立刻原谅他了。可惜,世界上没有早知道。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里,纪清泽被迫收满了一个月的“礼”。有时候那些礼还算正常,譬如一把小雏菊、一颗大苹果、一盆大枣子。但很多时候高轩辰塞给他的东西都让他崩溃,譬如一条他有生之年见过最肥的毛毛虫、一条他有生之年见过最长的蚯蚓、一只他有生之年见过最绿的青蛙……
并且,他简直无法分辨高轩辰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耍他。
譬如某天清晨他一觉醒来,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只绿的发光的青蛙。他跟青蛙大眼瞪小眼互看了大约这么须臾的功夫,他唰一下从床上弹起来,第二眼看到的是高轩辰得意的、邀功的笑脸。
高轩辰就这么蹲在他的床边上,用手指戳着那只大青蛙的脑袋,洋洋得意:“漂亮吧?这灵武山的风水可真好,我以前都没见过那么大那么绿的青蛙,一找到我就赶紧拿来给你看!你要是喜欢我就送给你养。”
纪清泽抓着被子缩在墙角,崩溃地大吼道:“韩!毓!澄!我永远!永远!永远都不要原谅你!!!”
高轩辰被他吼得一愣,讪讪摸了摸鼻子,颇感失落:“这个也不喜欢?唉……好吧。”说完就很珍重地像是捧什么宝贝似的把绿青蛙捧到自己手心里,转身出去了。
当天,纪清泽认真地把自己的枕套搓洗了三遍。
其实纪清泽在那一天真的是很生气的,可毕竟也算不上多大的事,要是高轩辰过上十天半个月再来找他道歉,他大约也放下了。可是之所以他和高轩辰能杠上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实在是……一言难尽。
有一回高轩辰连续三天给他送了大苹果,他都没有吃,到第三天他发现第一天送来的苹果有点烂了,他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太小心眼了。于是他挖掉了苹果烂了的地方,吃完了三个大苹果,撑得躺在床上走不动路。因为苹果还挺甜,他决定原谅高轩辰。
然而翌日清晨,他一早醒来,看见了放在自己鞋子里的大老鼠。什么原谅?全他妈见鬼去吧!
后来,高轩辰又连续几天摘了小雏菊放在他的窗台上,他看着灿灿的小黄花从盛开到枯萎,想到时光流逝,人生无常,一如黄花凋谢。他想这世上并没有什么不能解的仇,不如就让往事随风。
然而下一个清晨,他一早醒来,又看见了那只油绿的大青蛙。什么人世无常,他只想把高轩辰打成无常!
高轩辰和纪清泽的关系就这样陷入了循环往复的僵局之中,可这时候突然出了一件事,打破了这个僵局。
大晚上高轩辰正打算熄灯睡觉,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他叫着谁啊,过去把门打开,却看见纪清泽站在门外。
“哎?小端方?”高轩辰吃惊道,“你来干什么?”
纪清泽眼睛红红的,温润的脸因为用力而绷得紧紧的。他伸出手,一字一顿道:“还给我!”
高轩辰低头看着他的手,不解地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还你?还你什么?”
纪清泽狠狠甩开他的手:“玉佩!还我!”
“哈?什么玉佩?”
纪清泽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咬牙切齿道:“韩毓澄,你别太过分了!”
高轩辰也不高兴了:“什么太过分了,你把话说清楚!”
“我的玉佩,难道不是你拿的?”
高轩辰往纪清泽的脖子里看了一眼,只见那里空空荡荡的。他看过两次纪清泽洗澡,所以他知道纪清泽有一个贴身的玉佩。现在没有了,恐怕说的就是这个了。他道:“我拿你玉佩干什么?很值钱吗?”
“不是你还有谁?!”
高轩辰莫名其妙被人冤枉,起先是恼火,接下来想到了什么,反而笑了:“你玉佩丢了?什么时候丢的?在哪丢的?我去帮你找回来。”
纪清泽怀疑地打量着他:“不是你?”
高轩辰立刻指天发誓:“我发誓不是我拿的!要是我拿的我马上肠穿肚烂!我才不像你,扭扭捏捏的,连个誓都不敢发!”
纪清泽愣了半晌,终于道:“我洗澡的时候放在一旁,上岸就不见了。”
这块玉佩是纪清泽的母亲留给他的,上雕竹花。他从小就贴身带着,洗澡睡觉也不离身。然而穿玉佩的绳子时日久了被磨烂了,今天他在河里洗澡的时候绳子断了,他就把玉佩放到了石头上。等他洗完澡上来,玉佩已经不见了。根据种种往事,他立刻怀疑是高轩辰又来作弄他,拿走了他的玉佩。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高轩辰回房拿了盏烛台出来,抓起他的手就往河边走:“走,现在就去找!”
两人回到河岸边,纪清泽指了下他放玉佩的石头,高轩辰便过去看。他在附近转了一圈,指着地上道:“你过来看。”
白天刚下过雨,河边的土地很泥泞,因此留下了脚印。小小的,不是人留下的,倒像是某种小动物。
高轩辰道:“你的玉佩是让野猫野狗叼走了吧!”他本来想说既然是被动物叼走了,那肯定找不回来了,再买一块就得了。可是他回过头,借着烛火的光芒看见纪清泽通红的双眼。
他纳闷道:“这玉佩有多值钱啊?”
纪清泽嘴唇哆嗦了一下:“……是我娘留下的。”
“呃……”高轩辰挠挠头,“那,顺着脚印找找看吧。”
两个少年端着烛台顺着脚印走,然而越往岸边,脚印就越浅。等追踪到河边的小树林里,满地杂草,已经完全无法分辨脚印了。
高轩辰瘪了瘪嘴:“这个,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没办法了啊。”
纪清泽失魂落魄的,站在小树林里不肯走。他问高轩辰讨过烛台,自己在树林里找了起来。
高轩辰看着他的背影,过了一会儿,道:“那我回去睡了啊。”
纪清泽没理他,低着头仔仔细细地翻检草丛。
过了一会儿,身后没动静了。他回头看了一眼,高轩辰已经离开了,他也没在意,继续找自己的玉佩。
他这一找,就找到了后半夜。然而偌大的林子,不知所踪的野猫野狗,那么小一块玉佩,又岂是容易找到的?直到手里的蜡烛都烧光了,天色也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只能回去了。
翌日清晨,又是孟威来教课。他让少年们站好队列,目光一扫,道:“韩毓澄呢?怎么没有来?!”
少年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知道。
孟威骂道:“妈的,兔崽子,等会儿再收拾他。你们马步都给我扎好了,谁也不许偷懒!”
他走到沈飞琦身边,手中长棍一甩,敲在沈飞琦脚边,啪的一声巨响,吓得沈飞琦一蹦三尺高。
“你这是马步吗?马步都不会扎?扎不好你就给我蹲一天别起来了!”
沈飞琦生怕挨揍,赶紧摆好架势。
孟威气哼哼地又骂了他几句,这才去检查别人。自从高轩辰带头闹了一通之后,孟威还是一如既往得凶,但他倒是很久没再打过人了。
一整个上午高轩辰都没露面,丢了玉佩的纪清泽也跟个游魂似的。午休时,他心不在焉地回到房间里,一打开房门就被惊呆了,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
他那纤尘不染的干净屋子,乱得跟被人洗劫过一样,桌上的书都掉在了地上,鞋子飞得东一只西一只,满地泥脚印,有大的有小的。屋子里有两个活物,一个是小泥猫,一个是大泥人。此时此刻,小泥猫在他的床上啃咬他的被子,大泥人蹲在床边逗猫玩。
听到开门声,泥人高轩辰回过头,亮齿一笑:“回来啦?”他头脸脏极了,除了泥巴之外还粘了花花草草和枯叶,倒是衬得两排牙齿白得亮眼。
纪清泽差点崩溃,但是下一刻,高轩辰向他摊开手掌,亮出一枚泥乎乎的玉佩:“呶,犯人和赃物都给你带回来了!”
纪清泽看着那枚失而复得的玉佩,看着高轩辰得意洋洋的笑脸,心中百转千回,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高轩辰把小泥猫从床上抱下来,走到纪清泽面前,先把玉佩塞到他手心里,又把泥猫塞到他怀里。那是一只只有几个月大的小猫,身长还不足少年的一臂。
高轩辰后退了一步,看着这屋子里唯一干净的家伙也被蹭了一身泥,满意地点了点头。其实他昨天回屋以后睡不着,后半夜又跑出来找,直到天亮才在草丛里找到了纪清泽的玉佩。至于这只小泥猫是犯人,那是他随口说的,他找到玉佩正准备回去,恰好这只小猫摇摇晃晃地路过。
以前白青杨也养过一只猫,猫这动物十分顽劣,就喜欢把人整理好的东西都拨乱。他早就看不顺眼纪清泽干净得可怕的房间了,心念一动,就把这只猫一起带回来了。
“送你了。”高轩辰指指纪清泽怀里的泥猫。
纪清泽:“……”
“我冤枉你一次,你冤枉我一次,这下咱俩扯平了吧。你爱原谅不原谅,反正我原谅你了!”
纪清泽进了门以后就没说过一句话,一直像具游魂一样。即使被蹭了一身的泥,他也毫无反应,怔忡地盯着高轩辰看。
“那我可走了啊。”高轩辰慢吞吞地往屋外走。
他走过纪清泽身边的时候,听到纪清泽用蚊子叫一般的声音嗫嚅道:“对……对不起。”
“哦?”
“……谢谢你。”
高轩辰一身轻快,满是泥的爪子揉揉小猫的脑袋,又揉揉纪清泽的头:“好好养它。”说罢便伸着懒腰走了。
第十四章
玉佩是找回来了,高轩辰却因为逃课而受罚了。
这一届弟子刚入天下论武堂没多久,“韩毓澄”的顽劣之名就已经传遍了。他逃课的事传到徐桂居耳朵里,徐桂居决定好好处罚他一番,非得改一改他的性子。
别的弟子逃课偷懒,或是被罚禁闭,或是被罚停食,或是被罚训诫。然而这几样都治不住高轩辰,把他关进小黑屋里,无论在外面上几道锁,他都有办法把门锁撬开溜出来;不给他吃饭,他自己上树摘果也能吃得饱饱的;打就更打不得了,打了他他还会还手。
于是徐桂居大手一挥,让他每日练完功以后去藏经阁背诵《堂规》,什么时候能够全文背诵了,才允许他参加集体活动。
高轩辰最耐不住寂寞,别人玩的时候不许他参与,可不得把他无聊死。迫不得已,他每天只好在练完功以后垂头丧气地去藏经阁。
第一天,他跑到藏经阁坐定,拿出堂规翻了翻。一册《堂规》并不算不厚,七八页纸,千把字不到。按理说每天通读个十来遍,不消几日也就能背出来了。
然而就这一册堂规,却让高轩辰一个头两个大。若是罚他干体力活,他是一点也不怵。若是让他抄书,硬着头皮抄就是了,可让他背书,那就真是要了他的亲命了!他打小就不擅长背东西,以前在天宁教的时候,高齐楠会让他被点剑谱和心法口诀,他从来没背下来过。好在他理解力特别强,看一遍,跟着运一边功,口诀虽然不记得,该怎么做却记得一点不差,背不背也就无所谓了。然而堂规这东西,实在没有什么可融会贯通的,除了死记硬背,别无他法。
高轩辰硬着头皮念了两遍,念得自己直打哈欠,索性把册子垫在桌上,趴下睡起大觉来。
他刚睡得迷迷糊糊的,听见对面有动静,抬头一看,却是纪清泽抱着本书在他对面坐下了。纪清泽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安安静静开始看书。
高轩辰莫名道:“是堂主让你来盯着我背书的?”
纪清泽道:“不是。”
高轩辰歪了歪脑袋,盯着他看:“那你来干什么?啊,你是来陪我的?”
纪清泽抿了抿唇,目光停留在书页上,不置可否。
他这个反应就是默认了。高轩辰忍不住嘿嘿一笑,隔着桌子伸手过去,捏捏他的手指:“看不出来,你还挺有良心的嘛!”
纪清泽被他捏住手指,不由得一僵,慢慢把手指从他手里抽出来,往自己的方向收了些。
虽说纪清泽是来陪他背书的,可高轩辰一看到大段文字就头疼,一点不想背。纪清泽看书,他就把下巴搁在胳膊上,默默地盯着纪清泽看。
纪清泽自己带了笔墨纸砚来,看书看到重点,就提笔记下来。
他看书抄写的时候每一样东西摆放得非常整齐,砚台砚条镇纸全部都摆成和桌面平行的样子,稍微有点歪了他还用手拨正了才开始干活。他抄完一张纸,就放到一旁晾着。抄完两张三张,紧挨着并排晾干。
高轩辰闲得无聊,看着被纪清泽垒放齐整的纸张,用手推了一下,把纸推歪了。
纪清泽不解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把纸张码整齐,继续读书抄写。
高轩辰又推歪了他的砚台。
纪清泽:“……”
就这样,高轩辰推歪一样东西,他就理好一样东西。高轩辰接着推,纪清泽接着理。理着理着,他额角的青筋就开始跳:“你到底想干什么?”
高轩辰整个人肩膀都在抖。他算是发现了,只要不让每一样东西都规规矩矩地放好,纪清泽就什么都做不了。他终于憋不出喷笑:“小端方,你有病吧?”
纪清泽一口气憋在胸口,悬着笔,半晌才红着脸憋出一句:“你才有病!”
就在高轩辰数不清第几次干扰纪清泽之后,纪清泽终于忍无可忍地把笔放下了。高轩辰以为他被惹毛了会收拾东西转身就走,然而纪清泽没有走,只是极其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还背不背书了?”
高轩辰这才老老实实把手收回去了。
纪清泽余光一扫,发现对面的高轩辰竟然一脸凝重地陷入了沉思。他不知道高轩辰到底在想什么,但只要高轩辰不给他添乱他就谢天谢地了,继续做自己的笔记。
纪清泽不会知道,高轩辰内心水深火热,陷入了究竟“参加集体活动更重要”还是“戏弄小端方更有趣”这两难选择之中。
翌日,纪清泽照例一到休息的时间便去藏经阁看书。
他等了一会儿高轩辰才来,大摇大摆地在他对面坐下,笑得意味深长,显然藏了一肚子坏水。
高轩辰道:“今天我还没有送你东西呢。”
纪清泽吓得花容失色:“不许送活物!”那只小泥猫他收下了,洗洗干净之后竟然是一只雪白的小猫。他现在正在调教这只小猫,还没教会它不许弄乱东西。高轩辰要是再弄一个来,他势必愁出一头少年白来。
高轩辰往椅子上一靠,两只沾满了泥巴的脚丫子架到桌上,脚趾灵活地扭动着:“送你两只臭脚丫子!哈哈哈哈哈哈!”
纪清泽:“……”
高轩辰方才特意不穿鞋子去淤泥地里跑了一圈回来。纪清泽喜欢干净整洁,他偏要让纪清泽被他两只泥脚夹着干活,改改纪清泽那端方的臭毛病。
纪清泽眼角一抽一抽的,手都没法往桌上搁:“拿开!”
高轩辰非但不挪走,脚趾头扭得更灵活了,已经干了的泥屑悉悉索索往下掉。纪清泽不光眼角抽,整个脸皮都开始抽,完全忍受不了这样的画面。
他刚有要收拾东西走人的趋势,高轩辰就开始长吁短叹:“哎呀,俗话说的话,吃屎不忘屙屎人。做人要有良心啊!我那天逃课干什么去了来着?”
纪清泽从头到脚一个激灵,吼道:“没有这样的俗话!!!”
他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又重新在桌边坐下,死死盯着高轩辰的脚丫子。过了一会儿,他突然不抖了,眉毛一挑:“这是送我的?”
高轩辰一愣,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纪清泽道:“那我收下了。”他手中毛笔突然飞出,笔尾一下戳中了高轩辰的穴位!
高轩辰猝不及防被他定住,震惊道:“你想干什么?”
纪清泽又拿了一支毛笔,用毛绒绒的笔尖在高轩辰的脚底心画了起来。
要不是被点了穴,高轩辰简直要蹦上天。他脸上迅速充血,浑身肌肉紧绷:“小端方!!纪清泽!!!哈哈哈哈哈哈住手啊哈哈哈哈哈你疯、疯了吗哈哈哈哈!!”
纪清泽才不收手,笔尖越走越快。听着高轩辰崩溃的笑声,他一贯严肃的脸上也开始有了几分笑意。
“哈哈哈纪清泽!!日你……”高轩辰习惯性的脏话又要出口,猛一下截住了,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咬破。
纪清泽的动作一顿。
“日我,日我,日我行了吧?”高轩辰挤眉弄眼,“小端方,快来日我呀!”
纪清泽:“……”
他好气又好笑,终于解开了高轩辰的穴道,瞪着他道:“拿开!”
高轩辰赶紧把脚丫子收回去了。
纪清泽揉了揉太阳穴,道:“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还背不背书了?”
高轩辰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被你日得力气都没了,还背个屁啊!”
纪清泽:“……”
高轩辰什么寡廉鲜耻的话都敢讲,脸皮厚得像城墙,要跟他打嘴仗,十个纪清泽都不是他的对手。徐桂居要是罚他抄书,纪清泽还能帮着代劳,可罚他背书,纪清泽又没办法替他背,真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纪清泽走开了。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了,在趴着休息的高轩辰对面重新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