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别让我说第二遍。”

她声音不大,语气和眼神却十分决然,女官心知无法说服她,恐自己不答应她会做出更傻的事来,便依她吩咐去了。

伍姨娘来得很快,拧着一壶美酒,与守门的婆子们小喝了几盅。

到底是出身微寒,与这些人打起交道来丝毫不费力。

“听说世子爷与公主吵架了,不知是为了什么事?”伍姨娘浅笑盈盈地说,让人感觉,她想趁夫妻二人情裂而趁虚而入。

婆子们不喜公主总一副目中无人的做派、以及从不将她们世子爷放在心坎儿里的做派,认为还不如这个貌美如花的姨娘,尽管出身低了些,却一心一意地向着世子。

婆子们毫不吝啬地道出了听来的消息。

“公主失宠了。”

“她喊世子爷前来吃饭,吃了一半,世子爷就走了,她哭都没留住。”

“世子爷大概是看她可怜,又折回来安慰她,谁知她又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把世子爷给气跑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讲得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伍姨娘耐心地听着,等到众人都有些醉了,才轻轻地说道:“我进去瞧瞧公主。”

大家很宽容地放她进去了。

一刻钟后,伍姨娘出来,在门口说了句:“呀,我荷包掉在公主屋了。”

婆子们醉醺醺地摆手:“去拿吧去拿吧!”

伍姨娘站在门口没动,不一会儿,另一个“伍姨娘”出来了。

婆子们觉得自己好像没见到伍姨娘进去,怎么伍姨娘就出来了呢?婆子们揉了揉眼,其中一个胆子大的嚷道:“姨娘,等等!”

“伍姨娘”哎呦一声,摔了一跤,摔进了草丛。

草丛里,早已准备就绪的伍姨娘爬起来,朝婆子们走去:“怎么了?有事吗?”

婆子一听这声便确定是本人,笑了笑,道:“没事,没事,东西都拿到了?”

伍姨娘晃了晃手里的香囊:“拿到了呢,多谢您了。”

“什么您哦?折煞奴婢了!”话虽如此,婆子却被哄得十分高兴,不免又与同伴喝了几杯。

伍姨娘提醒道:“我去让人送些醒酒汤来,大家便叫世子爷瞧出端倪了。”

婆子们听了这话,纷纷不敢再喝。

伍姨娘弯了弯唇角,去了。

“伍姨娘”撑着油纸伞,从角门出了耿家。

一出去,她便脱掉了那身外裳,露出自己的月牙白流仙裙,在僻静的巷子里飞速地奔了起来。

她明白骗不了耿云太久,她必须抓紧时间,能逃多远是多远。

淅淅沥沥的雨,不知合适变成了倾盆大雨,她穿梭在雨中、在人群中、在车水马龙中,如一只颠簸的小舟,被风浪卷起抛下。

一个摊贩推着满车柚子撞了过来:“让开让开!找死啊!”

皇甫颖吓得一屁股跌在了地上,水洼中的雨水瞬间浸湿了她衣裙,旁边不知是谁的脚,一下子踩中她手背,被牛乳与花蜜保养着,连绣花针都没拿过的玉手高高肿了起来。

疼。

可她没时间理会这种疼痛,从满是泥泞的地上站起身,匆忙地朝大帅府奔去。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好像已经快虚脱了,但道路依旧没有尽头。

雨势没有渐弱的迹象,她浑身上下已无一处干燥的地方,每一步都带着泥泞与雨水,沉重得仿佛灌了铅。

再这么下去,怕是走不到大帅府,她就会晕倒。

她停顿片刻,选择抄近路。

近路要经过一条又脏又乱的贫民街,这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美丽姑娘而言,无疑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

她心存侥幸地祈祷着自己不会碰到那么悲惨的事,然而偏偏不巧,她碰到了。

那是几个刚刚走出赌场的赌棍,显然是手气太差输掉了所有身家,一边骂一边想着怎么回本,可他们没有本钱了,这是最大的问题。就在他们焦头烂额的时候,一只美丽的小鹿跌跌撞撞地跑来了,她浑身泥泞、狼狈不堪,衣衫被雨水打湿,紧紧地贴在玲珑别致的娇躯上,纤细、丰盈、翘臀…每一处都完美得像被上天裁剪过一样,她的脸已经脏得什么都看不见,可那莹润的红唇,滴着雨水,像泥泞中的花瓣淌着露珠,充满极致的诱惑。

这姑娘,一定能卖不少钱!

三人坏笑着,朝皇甫颖走了过去。

皇甫颖被三人逼到了墙角:“你们要干什么?”

她威严地看着他们。

三人不由地一愣,以为是个懵懂无知的姑娘,没料到会有这么强大的气场,三人面面相觑,犹豫着要不要放了她,可金钱的诱惑太大了,一番交涉后,三人还是将魔爪伸向了皇甫颖。

“如果是处子,能卖更多钱!”

“她看着应该二十了吧?这个年纪都嫁过人了。”

“摸一下不就知道是不是处子了?”

“是处子就卖到风月轩,不是处子就卖到怡红院!”

三人狰狞地笑着,开始撕扯皇甫颖的衣裳。

皇甫颖一巴掌甩在了其中一人的脸上:“滚开!”

那人狠狠一怔,好歹自己也是这一块儿有头有脸的人物,居然在家门口被一个丫头扇了耳刮子,传出去,他还要不要混了?

“臭娘们儿!敢打你爷爷?”他揪住皇甫颖的衣领,反手就是一巴掌甩了过去。

这一巴掌力道极大,打得皇甫颖嘴角开裂,半边脸颊高高地肿起。

他又抬手,准备给她另外半张脸也扇上一耳刮子。

身后的兄弟捉住了他的手:“好了,老三,咱们是要把她卖到妓院的,毁了容谁还敢要?”

老三这才放过了她的脸,却没放过她的身子,抬脚,往她身上狠狠地踹了下去!

皇甫颖没挨过打,不知道怎样保护自己的要害,就那么瑟瑟地看着对方的脚踹过来。

眼见那脚就要踢中她的脾脏,一支箭矢从侧面一飞而过,戳穿了老三的肩膀。

老三瞪大眼睛,笔挺地倒在了雨水中。

另外二人见状,哪里还敢逗留?拔腿就跑!

耿云没追,走过去将皇甫颖扶了起来:“你怎么样?”摸着她嘴角的血丝,眸中闪过一丝狠厉,“你就那么想见他吗?为了见他,瞧你把自己作践成什么样了?说出去谁会信?这是我耿云的女人!是南疆的公主!”

“知不知道那些人想对你做什么?他们差点把你卖到青楼!”

“他们还要扒了你的裤子验身,看你是不是处子!”

“一个弄不好,他们还要把你变成他们身下的玩物!”

“皇甫颖!我说这些,你到底明不明白?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这辈子就毁了,你明不明白?”

每说一句,他的语气就加重一分,到后面,几乎是从喉腔里咆哮出的声音,与他素来温润尔雅的形象大相径庭,他额角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青筋暴跳,眼底的红血丝仿佛要爆开…

皇甫颖看着他,瑟缩了一下身子,垂下睫羽,余光瞄到一只满是泥泞的脚,她没有说话。

嘭!

一块石头砸栽了耿云的头顶。

鲜血顺着耿云的脸颊流了下来,耿云愣愣地看着皇甫颖,半晌,倒进了水洼。

他倒下不久,被箭矢贯穿的老三也支撑不住,倒在了他身边。

皇甫颖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耿云的眼睛还睁着,迷离地看着她。

皇甫颖捏紧手指,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雨中。

宁玥怀孕的事还是曝光了。

容卿在宫里有眼线,被耿灵儿推到地上,疼得面色发白的样子,当场便传到了容卿的耳朵里,宁玥一进门,容卿便将她按在椅子上把了脉,这一把脉,秘密便藏不住了。

“难怪小姐变得那么能吃!原来是怀孕了!”冬梅说。

“还特别贪睡!”容麟说。

还总起夜,一晚上七八趟。

尽管服用了菩提子,知道她的身子已经适合受孕,但没料到真的怀上了,这段日子又是和亲又是给司空朔瞧病,还得应付耿家的各种刁难,实在没注意到宁玥的肚子里孕育上了一个小生命。

玄胤整个人都飘起来了,又激动又紧张…又傻,傻乎乎地瞪圆眼睛,看着宁玥,那一抹不可置信,完全没回过神来。

他要做父亲了。

这是真的吗?

那个圆滚滚的小肚子里真的装着他儿子?

怎么装得下的?

他直勾勾地盯着宁玥的肚皮,似要把它给盯出一朵花儿来。

众人都被他的傻样逗乐了。

没人去操心月份的事,反正有容卿保驾护航,根本用不着别的大夫,容卿一口咬定她是两个半月的身孕,谁又敢多说什么?大不了,等生的时候,搬到小庄子里,养一段日子再带回去,那时,谁又看得出一个月的差别?

小生命的到来,让每个人的脸上都焕发出了别养的神采,从不饮酒的容卿破天荒地让人温了一壶梅子酒。

容麟凑近他:“少喝点,喝醉了,又发酒疯。”

“我发过酒疯?”容卿好像不记得了。

容麟嗫嚅道:“就知道你忘了!”

哼!

“那我发酒疯后干了什么?”容卿云淡风轻地文

“你…”容麟揶揄了一下,红了耳朵,转过脸,“没什么。”

玄胤一直在房里看着宁玥的小肚皮,手指在上面轻轻地点着,想戳又不敢,宁玥被他弄得发痒,想笑,可又觉得在他诡异的姿势下,笑起来特别诡异。

“看够了没?”

这家伙不是最爱看她的胸吗?现在放着胸前的美景不看,专看白花花的小肚皮。

“玥玥,他真的在里面吗?”他不可思议地问。

宁玥笑了:“当然,你以为我假怀孕?”

玄胤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纤腰:“这么小的肚子,会不会把他闷坏?”

宁玥:“…”

马援得知兰芝怀孕后好像不是这种反应啊,玄昭也是,听说孙瑶怀了孕,高高兴兴地笑了几声,谁像他,傻乎乎的,一直研究她肚子,这都半个时辰了…

“起来,我肚子饿。”宁玥推了推他。

玄胤这才放开了她,为她整理好衣衫,露出了一抹得逞的笑。

终于有儿子了!

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吃了晚膳,秋管家禀报,德庆公主来了。

德庆公主老远便听到幽兰院的笑声,除了容麟的,也有“司空朔”的,奇怪,司空朔那么冷艳高贵的人,也会开怀大笑的么?

记忆中,他的确每天都在笑,却总润物细无声似的

德庆进了门,众人脸上还洋溢着没来得及压下去的欣喜与兴奋,桌上摆着比往日更丰盛的饭菜,并极少在他们饭桌上见到的酒水。

“你们在庆祝什么?”德庆公主温声问。

众人面面相看,总不能把宁玥怀孕的事儿捅出去,可除了这个,还有什么理由值得他们摆酒席庆祝?生辰?纪念日?都没有。

“庆祝…玄胤的病有救了!”宁玥笑着说:“大哥刚刚研制出了一种新药,说是能治好玄胤,是不是啊,大哥?”

容卿面不改色地说道:“是的。”

“原来是这个,那的确是值得庆祝,为什么没通知我,我也替你们高兴高兴。”她说这话时,眸光扫过了明显也充斥着喜悦的“司空朔”,觉得对方的表现很怪,他不是最讨厌玄胤吗?现在玄胤要苏醒了,他该失望才对,为何…反倒比平常更喜悦三分?

就在众人犹豫着如何把这个谎圆下去的时候,秋管家再一次走了进来:“六公主来了。”

宁玥的表情,在这一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皇甫颖狼狈地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刚刚藏在腰带里的小琉璃瓶,见到宁玥推着那抹熟悉的身影出来,欣慰一笑,晕在了地上。

一刻钟后,卧房,容卿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左手边的大床上,躺着昏迷不醒的皇甫颖,面前的桌上,搁着皇甫颖送来的琉璃瓶,而琉璃瓶中,赫然立着一颗他们找了大半年都没找到的菩提子。

“究竟怎么回事?”他沉沉地问向宁玥。

宁玥把刘贵妃献计的事情说了,当然,刘贵妃并不清楚菩提子的事,刘贵妃让她找皇甫颖要的是同命蛊。只不过人都有私心,如果皇甫颖真的有机会从耿云身边拿到一样东西,她当然希望是菩提子,毕竟,救司空朔才是主要的目的,德庆公主是个可怜的女人,也是他们的君,却不是任何人的血亲。

容卿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所以你就让她去偷自己丈夫的菩提子?”

“不是偷,是拿。”宁玥小声道。

容卿的眸光陡然一凉:“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宁玥的小身子抖了一下。

玄胤上前,将宁玥挡在身后,目光冰冷地望着容卿:“你凶玥玥做什么?只准耿云利用德庆,不准我们利用利用皇甫颖?再说了,是皇甫颖自愿的,我们又没把刀架在她脖子上。”

容卿气得转过了脸。

宁玥委屈地低下头。

玄胤搂着她回了房。

宁玥的泪珠子吧嗒吧嗒掉了下来,怀孕以后不仅人变矫情了,连泪腺都发达了。

玄胤给她擦了泪,好笑地说道:“还是相公对你好吧?”

“嗯。”

大哥太过分了,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凶她!那种永远只把她捧在掌心的感觉,一下子没有了。

“别哭了,不是还有相公吗?相公疼你,嗯?”他软软地哄着。

“你哪天要是也为别的女人凶我怎么办?”宁玥一抽一抽地哭。

玄胤把她抱到腿上:“我像是那种人吗?你就说我哪一次为别的女人凶你了?没有吧?以后也不会有,放心吧。”递过帕子,“再哭儿子也伤心了。”

宁玥破涕为笑:“他才多大?还是个小肉团子,哪里就会伤心了?”

“怎么不会?母子连心。”

“万一是个女儿呢?”

“母女连心呗。”

宁玥被他逗笑了,之前还挺气他惹了德庆那朵小桃花,这会子却感觉他比大哥好多了,顿了顿,又问:“大哥真的那么在乎皇甫颖吗?”

皇甫颖幽幽转醒,一醒,就扯到了身上的伤势,疼得倒抽凉气。

容卿推着轮椅过来:“你醒了?”

皇甫颖美眸一转,目光落在他脸上,藏尽温柔:“菩提子呢?没摔坏吧?”

“没。”容卿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你受伤了,谁打的?”

“路上碰到几个地痞流氓。”皇甫颖摸上肿胀的脸颊,拿发丝遮住,将那只肿胀的手也收进宽袖中,不想自己这副丑陋的模样被他看到。

“还有别的伤害吗?”容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