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凤又缄默不说了,关止只向她使眼色。

这顿饭还是吃的不够气爽,蓝宁干脆闭嘴。

饭后,关止送王凤离去,蓝宁一个人坐在榻榻米上拿着遥控器看《相约星期六》。

嘉宾们玩着来电不来电的游戏,被主持人戏称成天生一对,心有灵犀。

她就想冷笑,见面不过几个小时,哪里就能生出灵犀来?

人类不是橡皮泥,可以想当然去塑造。

她想她不懂每个人。这想法足够她去气馁。

关止送走了母亲回家以后,就看见蓝宁窝在榻榻米上对着电视机发呆。

他瞅瞅电视节目,好笑地讲:“你妈以前说差点给你报名。”

蓝宁回嘴:“你才要报名呢!”

关止坐到她身边,双手扣住她的腰:“想不想去玩玩?你报名我也报名,一道体验体验上电视台相亲的感觉。”

蓝宁想要掰开他的手:“要疯你去疯,我又不是神经病。”

关止抽出手,用手指点住她的唇:“你不要打击一片还在围城外的大好男女青年。”

蓝宁嫌他多事,开口就咬他手指,他竟不退,看她能使什么劲儿。

这是当她做纸老虎,但她还真是纸老虎,还是松了口。

关止对着自己手指上的牙印皱眉:“你可真是属狗的。”

蓝宁推开他坐正,终于还是问了:“你妈有什么事儿吗?”

关止答:“我妈看中一个店铺。”

“发挥余热开店?不错啊!”

蓝宁想,自己的婆婆整天东家搓麻将西家喝午茶,婆婆阿姨聚在一道,直接将国家个人不和谐的各等事体无巨细地交流沟通,实在不利于和谐社会和家庭的建设。

她举双手赞同这一全新意见,还起了一点兴致。

“开在哪儿?开什么店?”

关止讲:“皮影店。”

蓝宁大大惊讶:“你妈懂这个?”

关止没答,把她的手拉过来,看准了,对着食指,也咬了一口。下口还挺狠,把蓝宁痛得直接掐上他的腰。

但关止气力大,一躲一避一个翻身,又把她压在身下。

“凭什么我妈就不能懂这个?”

蓝宁低嚷:“我透不过气来了。”

关止的手,握住她的胸,轻轻勾画那一处的风景。

电视里的男女开始终极配对,也许此中有人成就美满姻缘。关止想。

十三(上)

礼拜一对蓝宁来说,仍是艰难的门槛。

这个周末,她在没有王凤监督的前提下,自觉将家里里里外外清洁了一遍,连关止千年不清理的键盘都一个一个拆下来清洗了。看得关止倒也不好意思闲坐,跟着擦了窗户和天花板。

其实,她想她干活的时候,时间可以过得慢些。

礼拜一,她一想就头疼,最好这刻不要来。

清晨吃早饭的时候,关止看她皱眉头,拍拍她的肩,安抚她:“你要想,我是个人才。”

这句话起不到任何让蓝宁镇定下来的作用。

念书的时候,她从不翘课,上班以后,更是劳动模范,从不翘班。

唯独本次,她翘了个彻底,彼时根本没有考虑过任何应对措施。

她是礼拜六在家里爬高伏低做家务的时候,才慢慢生出了这许多不安。

任何的举动,必然衍生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其时,她心中激愤,并没有考虑过后果。及至要考虑后果,她才发觉,她根本预料不到后果。

于是,她带几分垂丧对关止说:“这年头走到马路上,一只霓虹灯砸下来,压死十个人,十个都是人才。”

关止笑:“行,还能开玩笑,我就说你是人才吧!”

当蓝宁站到公司门口,面向前台后方那一行字——“你们为社会做的更好,我们为你们做的更好!”

那几个金字灼痛她的双目,她建设性地做了一个深呼吸。

当初,还是她指挥工人,把这一行字稳妥地安装在这个醒目的地方。

这是她对“时间维度”做的第一个贡献。而那时候,罗大年拿出的是全副身家。

蓝宁心软了,在想,自己的行为是不是有一些些过火?

前台小张已经看到了她,热情打招呼:“蓝经理早。”

这一下,她也不得不扯出笑容,招呼一声“早”。

她问:“罗总到了吗?”

小张点头。

蓝宁也点头。

正好助理文秀走出来,看到蓝宁,道声“早安”,又问:“人事部来通知你补一个年假申请单呢!”

蓝宁十分意外。

她一路回自己的格子间,一路同各位同事道早晨。路过方珉珉身边,对方还问:“休息得如何?”

蓝宁清楚自己笑得有些尴尬。

罗大年自他的办公室内走将出来,向蓝宁颔首,还是乐呵呵的模样,竟不露半分怪罪的意思。他还讲:“小蓝,上一次日本杂志社文物展的事情整理整理,有空同我做个汇报。”

讲完,人又回了办公室。

方珉珉笑道:“老总还是不错的。”

蓝宁能够怎么说?

她自动去人事部领年假申请单,人事部经理用关心口吻讲:“罗曼在外地已经帮你在HER系统上填好了年假申请,怎么?听她说你人在外地不舒服?你们这部门整天忙业务,也得关心关心自己身体。”

蓝宁唯唯诺诺,不知如何说是好。

至少,他们都找了台阶给她下,罗曼做的如此周到,连罗大年都给足了她面子,还有一部分同事这么善意看待自己。

蓝宁忽然就能气平。

这毕竟是她待了七年的地方。

文秀整理了一堆简报,蓝宁没有过目。她知道其中必然有她看了之后,心潮不定的报导,便不再去看。就当一回鸵鸟,用沙子掩埋自己的视听。

程风等几位部下来交代了一周内的工作,程风讲:“‘美达’的二十周年缩减了预算,他们人力资源经理讲,媒体宣传方面不准备投入预算。”

蓝宁自语:“他们倒也算心里清爽。”

所以才不铺张了,在这关口选择低调。这算不算知耻?

程风叹:“晦气,二十周年的纪念日发生这样的事情。”

蓝宁也叹:“他们做了二十年了,却还要发生这样的事情。”

程风摇摇头。这对于销售来讲,并不是一个好消息,只会在艰难市口下雪上加霜。

切肉连着皮,痛也痛到一起来。

蓝宁想,她还是稍微体恤一下罗大年。她便又将因出差搁置的“景阳春”的方案又拿出来仔细阅览了一遍,将其中要点勾画出来,预备不久之后用到实际的地方去。

整个上午,便这样过去了。到了下午,蓝宁得了个空闲时光,仍选择摇了一个电话给陈思。

陈思很意外,没想到蓝宁会来电话,也许也正合该有这样一个机会宣泄,讲话便丝毫不客气了。

她说:“你们公司是有办法的,‘美达’也是财大气粗的,连发在国内舆论最自由的大型论坛上的帖子都删得,罔顾网民的正当申诉,我也无话可说。”

蓝宁沉声低气讲:“老同学,公对公,私对私,容我向你道个歉。”

陈思怔住,隔了好半会才道:“蓝宁你这是干嘛?”

“你说的做的,都是对的。”

陈思“哎吆”一声:“你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她顿一顿,格外语重心长,同蓝宁这样讲,“还记得我们大学里都爱的那几个女作家吧?有一个在专栏里写过,千万不要爱上自己的公司,这将是打工仔最大的悲哀。”

话是利利落落出了陈思的口,落到蓝宁的心头。

蓝宁颠来倒去,最后决定不要想它。

她给另一个老同学周秉鑫也去了一个电话,周秉鑫那边的杂志社已经理好了一份藏品清单,立时发给了蓝宁,蓝宁打印出来,决定从头到末,好好做一个功课。

她想,现时现刻,努力工作,还是她的生活必须。

一想,便责无旁贷,开始用心。及至到下班时刻,文秀拿了一份本周时尚周刊进来,对蓝宁开玩笑:“你先生今天捧了车展的场。”

这群年轻小姑娘最喜欢看时尚报刊杂志上的男作者写文,对“叹为观止”也是景仰的很。

前些时候,有出版公司的编辑找上关止,要为他的专栏文章出版,取个标题叫《皮肤饥渴症》,声言一定会在出版市场不景气的大环境下大卖。

因为关止当初有篇小文稿上写“寂寞的人容易得皮肤饥渴症,拥抱和抚摸可以缓解这一症状”,被广大都会女性引为至理名言。

他写:“都说中国人含蓄,不像西方人热爱拥抱亲吻,所以情感才压抑。身体的接触,会有慰藉心灵效果。”

蓝宁嫌他理论太多,但是市场喜好他这样的“心灵鸡汤”,连带他偶尔的刻薄,也是可以被笑纳的。

这不,文秀讲:“你先生把新车比作小老婆呢!真是刺激时下不景气的汽车市场。”

蓝宁没有拿过来看,她笑着说:“你把我的这份放下吧,好好去画个妆,今晚要约会男朋友对不对?”

文秀笑着离开。

蓝宁的手机随即响起来,正是关止打来,他问:“今晚不用当孔繁森?”

“有何吩咐?”

“去奶奶家商量一下菜单吧?”

“奶奶同意办生日宴了?”

“当然。”

据蓝宁所知,邵雪瓯一开始并不很赞同这回的生日宴大张旗鼓,或许是关止从中费了些水磨工夫。

在这个问题上,她一直站在关止这边,因为她实在看不得古稀老人形单影只地生活。

外公去世之后,这位再婚的邵奶奶便独身一人居住,每逢逝者的生忌死忌清明冬至,她总是身着蓝色卡其布中式对襟衫子,早早驻足墓前的长青松柏下。

蓝宁头一回在墓前看到她的时候,看到自己也黯然神伤。

她或可能体会其中三味。魂魄分离,空留一颗心,松柏之下,影残人缺。却是明知道最后要这般割肠挂肚,离恨重叠,仍不悔当初的勇往直前。

她主动去拥抱墓前的邵雪瓯。

邵雪瓯折了一枝松枝放于万则萱碑头,说:“既然去了,就让他安心地去。人世间的人,会一切都好。”

所以折松枝,送一程。

蓝宁走出外公墓园,叫了出租车漫无目的地在马路上徘徊,她的心也徘徊。最后车子停在居所附近的小池塘,正值月上柳梢头,柳丝寸寸,像黑夜中抹不去的痕迹。她折下柳枝,偏想要留下什么。

有些人有些事,留不住,只能念紧了。年轻人尚有气力重整旗鼓,但年老的,也许就是一生。

之后,她往邵雪瓯处走动得就勤了,连带万丽银也受感染,逢年过节会主动往“巧瓯轩”串门。

蓝宁与关家并无瓜葛的时候,只想尽己之力给予出小辈的孝心。且,她是知道关止的爷爷对邵奶奶明里暗中费着心思地去照顾,不是没由此生出过怪异至极的想法。

早几年,她甚至都同父亲商议:“邵奶奶和那边复婚,也不是不可以。”

蓝森只叹:“这件事情我们不宜管,不方便。”

后来同关止结了婚,关止正儿八经地讲过:“奶奶年纪大了,爷爷年纪也大了,再各自孤单,就没大意思了。”

于是他们立刻互相理解,达成共识,故而,今次关止一讲,蓝宁马上就融会贯通,立刻应允下来。

不过关止讲:“我可能迟到一会儿。”

“怎么了?”

“在中环上抛锚了。”

蓝宁便讲:“赶紧改天去买辆车吧!你的小QQ就要变成变形金刚了。”

关止答得咬牙切齿:“明天就换。”

蓝宁下班以后简单整理好,便搭了地铁又转了公车,去了邵雪瓯的“巧瓯轩”。

里头正有客人在看紫砂茶壶,手捧一只提梁壶爱不释手,正同邵雪瓯和她的伙计老李讲价。

此款提梁壶仿得正是晚明时大彬的杰作,用的也是紫黑泥沙,长虹贯身的圆环状提梁架在半球壶身两边,平盖,六棱嘴,壶骨清晰,工匠也颇得些时大彬洗练敦重的气势,打筒技法纯熟。

此款的匠人也是宜兴名手,故此壶颇得邵雪瓯的珍爱。客人砍价犀利,让邵雪瓯犹豫,不太愿降价贱卖。

蓝宁打开手机,佯装打电话,对着手机讲:“嗨,你看中的仿提梁壶我找到了,我看一看标价啊!”她低头,凑近客人身边,再讲,“行啊,我拍板帮你买了啊!”

阖上电话,她对邵雪瓯讲:“九折卖不卖?我朋友很早就看中了,她人在新加坡,回来一趟不容易。”

老李是跟着邵雪瓯好几年的老伙计,同蓝宁也是厮混得熟,马上对着客人露出为难气色:“先生,我们只有一只,你看——”

客人一下紧张起来,对邵雪瓯说:“老奶奶,你说让我看好的,我可是先来的。”

蓝宁站到客人身边,做好商量架势,客人便又讲:“好了好了,就按照你们讲的,帮我包起来吧!老奶奶,你的台湾包种茶交关好,便宜点卖我五两。”

十三(中)

客人走后,邵雪瓯指指蓝宁,禁不住笑了,蓝宁也伏在她的肩头笑起来。

“关止没有来?”

“车子抛锚了。”

“他总不肯换车,我记得这辆车还是他和小岳一道胡混做项目人家送的,都开了好多年了。”

蓝宁扶着邵雪瓯坐到店内堂去,还给老太太倒了茶。老太太对茶有讲究,不过蓝宁选茶叶泡茶也有一套,从邵雪瓯日常用的茶罐子里寻了普洱茶饼出来,三两下掰碎,又烫了壶,泡了杯子,开始冲泡,一小刻就做得妥妥当当,手势半丝不错。

邵雪瓯看着她动手,满意地点点头,说:“你和关止在一起,还要赖你多照顾他。”

蓝宁把茶端到邵雪瓯面前。

“他也照顾我。”

邵雪瓯摇头:“这孩子到底是娇惯大的,大四的时候闹着辍学去北方发展,整天跟着小岳那帮人跑牧场给人饮料厂饭馆的开发什么新原料,我是闹不懂他在忙什么,最后回来得了急性肠胃炎。治好了还没休息几天,又去给电池厂汽车厂做新业务,就没去挂靠个事业单位让他爹娘放心。好在和你结婚以后,他开了公司,不然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他妈妈可是要急死的。”

“别人只送一辆小汽车给他,还真够小气的。”蓝宁做一个抱怨状,她想,按关止的身份背景,别人若是要送车,绝不会选送这一款。

邵雪瓯告诉她:“他说这车用的什么新材料?我以为他就是试个新,不过也用这么多年下来了。这孩子念旧。”

蓝宁正看着邵雪瓯,没想到老太太眼神一转,对住了她,笑得别有些深意。她不知怎地,脸面竟然发烧。

“宁宁,你是了解关止的。”

了解吗?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