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蓝若突然推开宛罗,尖声大笑起来。原本堆叠在地上的烟罗轻纱陡得被扯了起来,上下翻飞,“谨慎?我都谨慎了四年了。我今年多大了?二十!整整二十!你说,我能有几个二十?莲华色女!怎么没人问问那个淫贼!”

“公主!”宛罗吓得跪倒在地,“万万不可!”

蓝若冷冷的看着宛罗,空荡荡的宫室里只有这主仆二人。

良久,一声好似从嗓子里挤出的呻吟猛地从蓝若嘴里蹿出,“宛罗,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啊!”

簌簌梧桐,悠悠碧水,一抹苔痕已然悄悄爬上白玉阶。纵是倾国又如何?终究敌不过指尖匆匆流走的光阴,如小径上的残花落叶,悄然一季又一季。

媚语走进一家银楼,银楼掌柜慌忙迎了出来:“哎呀,小将军,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媚语摆摆手,左右看看宝格里的货色,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扭身正要离开,向掌柜连忙拦着,“小将军,鄙号昨日有些行货,不知您是否有兴趣赏光?”

媚语这才唔了一声,由向掌柜前面带路,进了后堂。

这家银楼也经营当铺生意,但是因他素以收“贵重”物件儿出名,普通百姓顶多就是好奇的向这里看看,真正进门的并不多。那些来当东西的,都从小巷子的旁门进。只有江媚语这样的人,才会从正门进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宝贝。所以,尽管地处东市,门口人流如熙车马如龙,铺子里却清净的很。柜台先生支着脑袋,懒洋洋的打着算盘,小伙计手脚麻利的把各处的灰尘抹净,一切和别家铺子没有任何区别。

后堂里,媚语已经受下掌柜的大礼,扶将起来:“稽延叔,这些年来,多亏您在京里照顾爹娘。这礼该是媚语来拜的!”

二人互相推辞一番,向掌柜才问:“小姐,您有什么事?”

媚语进门时随手推了一下门,这是她宣掌柜出来的暗号。否则掌柜不必殷勤的每次都请到后堂,徒惹人注意。

江媚语拿出那块玉佩:“这不是宫里的东西,但是成色确是不错。你能否帮我打听一下,哪里有类似的玩意儿?不过,万万不可让人知道了。”

向掌柜接触金银珠宝几十年,眼力极好,拿在手里把玩儿了一阵就记得差不多。恭恭敬敬的交还媚语收好,说道:“这物件好打听也不好打听。民间能有这种成色的不多,尤其是京里,就更好找了。不好打听的是……”他为难的看看媚语,后者正低头品茶,似乎没仔细听,就咽下剩下的半句话道,“不管怎样吧,属下一定会悄没声的给您打听出来!”

媚语点点头,放下茶碗,唇上却干干的没沾半滴水,“那就多谢稽延叔了。侄女还有要事在身,三天后午时再来拜访。”

向掌柜赶紧送客,看媚语身影消失在街头拐角,眼神才微微闪动。到了后堂,随侍在身边的账房先生低声问:“掌柜的,我怎么觉得这四年后再见,您怎么那么怕小姐啊?”

向掌柜看看他,欲言又止,想了想才打了个唉声说:“你还记得陈老歪吗?”

“啊?记得,就是百花楼的王八嘛。打仗回来后,大哥不是许他金盆洗手离开京城了吗?”

向掌柜说:“早年我也以为是,可是去年我偶然跟跑帮的聊天,陈老歪的老家就在他们的路线上,来回几趟都没听说过这个人!”

账房先生低低的啊了一声:“难道您以为是……”

向掌柜摇摇头:“我怎么敢查啊!但是小姐回城搬救兵时里里外外都是陈老歪打理的的……”

账房先生尖尖的下巴颌猛地一阵收缩,结结巴巴的说:“那、那这回……”

向掌柜打了个唉声,“大哥和小侄女也是为了兄弟们能过个安生日子,他们比我们要难多了。若是陈老歪真的有什么事,那也是他做了对不起咱们的事情!你我只要尽心尽力为大哥做事,小姐那么聪明是不会冤枉人的!不过……”他摸摸胡子,“小姐大了,心事越来越难猜了!”

第九章 皇子成闵

三皇子的母妃因难产而死,是王贵妃一手带大。因为与二皇子同在溪月宫长大,二人的感情相较其他人也是格外的好。不过比起风流聪慧的二皇子,这个三皇子除了天生的体弱多病之外,小时候还有很严重的结巴。长大后结巴的毛病虽然好了,却不大爱说话。幸好还能听人讲话,加上与王贵妃亲近,宫里人缘不错。

媚语看着三皇子软绵绵射出的箭,眉头不明显的皱了一下,眼睛的笑模样并没有变。想起临来时皇上的吩咐,心里更加阴沉。

“媚语,你看我的箭术是不是有进步啊?”三皇子笑眯眯的踱过来,低头喝了口茶,用丝锦方巾擦了擦嘴角。没有人比他更爱干净,媚语脑子里模模糊糊的闪过什么,一时没有抓住。赶紧抱拳拱手道:“殿下的箭术一日……嗯……千里,进步神速,只是那靶子过于木讷,追不上啊!”

三皇子哈哈大笑,“媚语,你就损我吧!唉,本王……还是二皇兄厉害啊!”

媚语笑而不语,侍立在一边。三皇子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对媚语说:“就算能射到靶子上又怎么样呢?千军阵中,万夫所指,这一支箭怎么够呢?”

媚语心里一激灵,微抬眼去看,却见三皇子眼皮似抬非抬的扫了一下,冷汗刷的流满后背,赶紧垂下眼帘,不知道这是无心之语,还是别有所指?

那边却不再说话,仿佛再等媚语。媚语心中百转千回一时间竟过了答话的时机,索性装作没有听见,只是恭恭敬敬的立好。

三皇子擦了擦手,招呼大家离开,似乎什么话也没说过。但匆匆离去的脚步,又似乎在不经意间把原本紧随身侧的媚语丢开。媚语跟在后面,并没有在意这个冷落的位置,她只是在想,这个“不成器”的三皇子怎么会有“千夫所指”的感慨,怎么会有“一箭岂足”的想法?

三皇子母妃早逝是人所尽知,但是三皇子的母妃就是曹皇后陪嫁丫头的姐姐就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但是,王贵妃是否知道,媚语并不肯定。

那个女人阴狠刻薄,城府极深,但皇上眼里的她却宽宏大量慈心和蔼,媚语并不想惹来麻烦。无论是三皇子还是二皇子,都不如另外一个人重要——皇上。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那个关于自己家的传说!

五更天,皇上已经上朝。

宇辉宫里,慕嘉阳心不在焉的陪三皇子读书,可是读书的正主儿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待到一觉醒来,太阳刚刚挂上广德阁的飞檐。三皇子翻了翻慕嘉阳替他写好的作业,懒洋洋的说:“嘉阳,你学我的字越来越像了?”

慕嘉阳看看旁边侍立的小太监忠儿说:“殿下,这次可不是微臣写的。”

“哦?还有谁能写的这么像?”三皇子似有不信,一下来了精神头。自己身边还有这样的神人,怎么一直没听说过?

慕嘉阳沉吟了一下没说话,眼神却瞟了瞟小太监。小太监脸一垮,扑通跪倒在地上,哭咧咧的说:“殿下,是、是奴才写的。”

三皇子兴趣大增,看着他,等着下文。

小太监说:“奴才进宫前,家里教着识了几个字。进宫后,常公公说做人奴才不需要识字就一直没学。前一阵子,奴才伺候慕大人读书,慕大人看到奴才识字,就让奴才学着写。后来慕大人说,奴才写的字像殿下的,就、就、……”

慕嘉阳呵呵一笑:“三皇子勿怪,是嘉阳偷懒了!”说完长揖到地,一切只当是笑话。

三皇子微微一笑,“这小子学了没几天,竟然比嘉阳你还要像啊!”

慕嘉阳依然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说道:“是啊!微臣发现忠儿虽然识字不多,但却有模仿之才。当时微臣就发现他能模仿微臣的笔体,所谓天生万物,各恃其才。微臣一时兴起,就有了偷懒的想法。还请三皇子恕罪。”

三皇子斜觑着忠儿懒懒的笑倒在椅子上,问道:“忠儿何时来宇辉宫?”

“回殿下,奴才原来在少府里做事,因为前不久宇辉宫里侍候读书的人,常公公就推荐奴才过来。”

“哦?哪个常公公?”

“就是乾阳宫里的执事,那是奴才进宫认的干爹。”

“哦,原来是父皇面前的常公公。本王记得。既然如此,以后你就直接为本王奉笔墨吧!嘉阳,你这懒偷得可不小!”

慕嘉阳摸摸鼻子,低头笑了。一低头错过三皇子的骤然阴沉的脸,只是那张脸隐藏在窗棱精美雕花的阴影里,便是身边精明的太监宫女也没有察觉。

正在这时,门外匆匆来人,跪倒在地上说:“殿下,云麾将军遇刺,昏迷不醒!”

“啊!”慕嘉阳和三皇子俱是一惊,这世上,还能有人伤得了江媚语!

江媚语不仅被人刺伤,而且是重伤,深深的一箭,几乎是穿心而过。三皇子听御医说完情况,看着脸白如纸的媚语,忍不住连连摇头:“媚语,你说这刺客要是被活捉了,父皇是杀它为你报仇,还是留他为国效力?他竟然连你都能伤害!”

慕嘉阳心想,这三皇子说话怎么这么不靠谱,开玩笑能开成这样!如果不是年少无知,那就是话里有话,不相信媚语是被刺伤的!

媚语费力的抬了抬眼皮,牵动嘴唇算是笑了笑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何处置自有有司定夺。若是他有心报国,愿意将功赎罪,可否法外开恩也要看圣上明裁。”

三皇子一时语噎,也不顾周围的人脱口说道:“哎呀,你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说话还是这般滴水不漏!我看,你这辈子连做女人都难!”

媚语无力反驳,闭上眼脸上的肌肉已然放松,轻轻的摇了摇头。

慕嘉阳道:“殿下,云麾将军流血过多,依微臣看不如择日再来?”

三皇子一直都在摇头,听了慕嘉阳的话改成点头,说道:“媚语,你且安心养伤。若是有什么消息,本王自会为你做主。”

媚语与江洋一起送三皇子出去,看老父送人归来,媚语轻声问:“都走了?”

江洋道:“嗯,可算是送走了。这哪儿是看病来的,分明是气人来的!”

媚语道:“爹,这个三皇子恐怕没那么简单,我们务必要小心!”

江洋骂了声娘,说道:“不过,你这一受伤也好,你娘肯回来了。唉!你不做女人也好,太麻烦!”

媚语斜了一眼老父道:“爹,我怎么觉得你们都觉得我受伤是件挺好的事儿呢?”

江洋一时语塞,干笑两声,看女儿嗔怪的样子,又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第十章 刺客迷踪

上元灯节已过,入夜后的京城早早的陷入沉寂。唯有大户人家或有些许灯火丝竹之声透出来。而江府依然遵循着练武人的好习惯,早早休息。

慕嘉阳走到江媚语的房门前,不知道该从正门进还是窗子进去。虽然以前他这两个地方都走过,但那时年纪都不大。或者说,他虽然痴长几岁,却只是刚刚识得人事。

“进来吧!磨磨唧唧的。”屋里传来媚语的声音,气有些跟不上,看来伤的不轻。

慕嘉阳心里感叹,原以为这女人是罗刹金刚转世,现在看来阎王要她也容易。

“我想看看你那门窗结实不结实。”随便扯了个缘由,慕嘉阳笑呵呵的推门进屋。既然人家早就知道咱要来,留门也是情理之中的。

罗帐昏灯,药味刺鼻,床上传来粗重的喘息声,方才那些话竟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慕嘉阳撩起帐幕,拨亮些烛火,头一次见这般模样的江媚语,自己的鼻头有点酸。

“想不到你也有今日!不知是谁有那么大的能耐!”脱口说出的话,竟然与三皇子日间所言有几分相似,心头一愣,看来这江媚语也忒强了些,身受了重伤,人们竟然吃惊大于同情。

媚语没有说话,等了一会儿,竟然轻轻的叹了口气。

慕嘉阳吓了一跳,她也会叹气?是谁能让这个女人如此无奈?

“媚语,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慕嘉阳揣摩着问。只是他忘了,既是难言之隐,又怎会轻易对人讲起?就算有些少年渊源,今时今日早已不同往日。大司马是太傅的忠实拥趸,而江媚语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是王家的左膀右臂。

媚语看他一眼,摇了摇头:“不碍事,伤好了就没事了。”

人声低语,呼吸之间,烛影微微摇动。也许是这摇动让人有些眩晕,慕嘉阳道:“你这人……怎么说你!好歹我也是你相公,连我你也要封口,这么活着有什么意思!”

媚语眉头抖了抖,依然闭着眼,却开口说道:“我们又没有成亲,那不过是闹着玩儿的,你我都清楚。何况我还因此被扣了一年的俸禄,你让我亏大了!”声音低而无力,透着从没有的娇弱。

慕嘉阳道:“现在别说京城了,普天下都知道有我这么一个当街被抢的状元郎,那抢亲的就是现在威震天下的云麾将军以前的混世小阎罗江媚语。你呀,不想说就算了。我也不过是说着玩玩,反正你现在都这样了,也不能拿我如何。等你身子好了,我又该遭罪了。”

媚语笑了笑:“我会记仇的,你今天说的话,赶明儿我一并还给你。”

慕嘉阳倒不在乎:“那又怎样!就算没有今天这桩事儿,你要欺负别人还不是随心所欲,找个理由都是客气!我啊,能乐呵一次是一次。看着你现在的样子,我就是高兴!”

也许人病了伤了的时候,真的听不得玩笑。眉头微蹙,媚语竟有几分当真。慕嘉阳赶紧说:“别恼,别恼,我要是真高兴,还能白天撵着三皇子走,现在才跑来看你?知道你好强,受不了别人看你现在的孬样儿——”唉,真是被欺压久了,就算安慰人也舍不得少些口舌之利,“嗯,我的意思是我是好意。”实在找不出客气话,慕嘉阳只能如许表白自己。

媚语看他一眼,眼神中似乎有些什么不一样的东西,“要是这世上能有一人对我说他是好意且算实话的,也只有你有资格了。便是白烨……”后面半句模模糊糊,慕嘉阳并没有听清。道她是感叹,不想深究徒惹伤心。

夸张的拍拍胸口,慕嘉阳笑呵呵的说:“吓死我了,自打你回来一直不阴不阳的,我还以为你把我也列到你那单子里了。”

那是媚语大闹京城时,悄悄让慕嘉阳看过的一张单子,说上面写着的都是自己长大后除暴安良一定要杀死的贪官污吏大坏蛋!

媚语似也想起什么,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慕嘉阳见她心情好些,问道:“就算你不想说刺客是谁,至少能告诉我他是怎么伤的你吧?”

媚语道:“刺客的特征我都告诉魏捕头了,怎么算我不想说呢?”

慕嘉阳哧了一声,不以为然。

沉默中,媚语低低的说:“他要杀我,我是知道的。本是公平决斗,我没想到他会突然用剑,我没防住,所以被刺了一下。”

慕嘉阳问:“你那功夫,别人不信,我最知道。脑袋后面都长着眼睛!别人的汗毛孔是出汗的,你那全是眼睛,别人心思里的事儿自己还没琢磨明白,就让你看清楚了。就算他中间暗算你,我不信你一点防备也没有。”

媚语苦笑道:“我防备了,所以现在躺在这里没死啊!”

慕嘉阳摇摇头,还是不信的样子。媚语道:“不信就算了。”头一偏,闭上眼准备睡觉。

慕嘉阳看着她的头发发呆,心里转着念头。突然冒出一句:“你、你不是根本就……不会的!你才不是这种糊里糊涂就死的人!还是,他说了什么,让你分心了?对了,他知道什么事情吗?”

媚语微微动了一下,沉默不语。

慕嘉阳了然的站起来,放下帐幕,把灯火拨暗一些,低声说:“能让你乱了心思的人,以后再见你也未必能够守得住心神。要是你真就这么容易死掉,我这个被你欺负了那么久的人岂不是要窝囊一辈子?!这事儿,说什么我也要搞明白!”

说完,悄悄推门出去。良久,一声叹息,从房间里丝丝溢出,似乎压抑了很久很久……

云麾将军被刺的消息很快传遍京城。积雪早已融化,农人们在家准备开春的农桑用具,商家则交通往来,准备一年的货品。茶余饭后,正好用这件事消化一下肠胃。

“老板,门口有人!”这样来报自然来的不是客人。向稽延收拾好衣装,出门一看心头一愣,不认识!

来人是个青衣少女,二八年华,素面朝天,不饰粉彩,只有一头乌丝挽了个丫头髻儿压边插了一只小小的红艳艳的绒花。

“你是向稽延?”少女毫不客气。

向稽延扫了一眼姑娘手中摸得油亮的宝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堆起一脸的诚意说:“女侠,您看中什么了?”

心里却恨伙计们不长眼,也许人家就是来欺负咱们店的,随便踢着了门就当成自己人,要是让小姐知道自己做事这么不谨慎,这是要掉脑袋的!

或许是心情不错,又或许向稽延长的太滑稽,少女嘴角笑了笑:“有人让我找你问事!”

“问事?”向稽延眼珠子转了转,“小店开门迎客,闭门数钱,不管打听。您要想知道什么,街角的太白楼最合适。”

少女小脸一枕,柳眉一横,哼了一声:“姓向的,你别给脸不要脸!这个你总认识吧!”说着,啪的一声,扔出一块玉佩,在地上转了两圈,“咔哒”脆生生的震成两半!

向稽延看明白物件,心头凉飕飕的。这是小姐经常佩戴的,虽然不是什么信物,可能从小姐身上取下来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更何况,这女子似乎不大待见甚至有些瞧不起小姐,轻而易举的就这么摔坏了。

向稽延心头转了十八个圈,小心翼翼的捧起来仔细看了看,说道:“姑娘,这是一块上等的羊脂玉,雕工也好。只是您这么一摔就不大值钱了。但是——”他有些畏惧的看看少女的佩剑,“这样吧,我给您二两银子,您看成不?”

二两银子,一户中等农户可以吃一年,买块碎玉,显然不是因为物件多值钱。少女也很明白,微带得意的说:“向稽延,本姑娘明人不做暗事,是江媚语让我来找你的。她说你看了这玉就知道该怎么办!不过,我看你这人纯粹就是一个奸商,我来找你也是白费力气。”

向稽延眯起眼睛,眉头皱着说:“哦,云麾将军倒是我这里的熟客。她素来喜欢这些,如果姑娘也好此,在下的确可以有问必答!不过,我听说将军昨天被奸人所伤——”

“放屁!”少女柳眉倒竖,呛啷一声,长剑出鞘,寒光一闪已经落到向稽延肉肉的脖子上。

向稽延立刻双腿打颤,汗如雨下,一手支着椅背,一手还不忘摸摸冷森森的剑身:“好剑啊!翼薄如纸,破空无声,光寒如水,触之若冰,难道是当今剑圣二十年前所铸的昆吾剑?”

“算你识货!”少女终究年轻,言语间得意之情难掩,挽了个剑花收剑入鞘道:“用这宝剑杀你简直是侮辱它!我警告你,像江媚语这等无耻贱人,不分黑白,助纣为虐,恩将仇报的畜生,人人得而诛之!”

“是是是!得而诛之,得而诛之!”向稽延点头如搞蒜,一边抹汗,一边毫不介意的“侮辱”着江媚语,“诶,姑娘,如果你要押那把剑,在下倒是可以多付些银两!”

“哧!无耻小人!”少女昂然而立,“告诉你,江媚语就是我伤的。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姓雷,这次来京就为两件事:一是杀了江媚语这个贱人,二是拿回我雷家传家之宝!江媚语说你这里可以知道从哪里取回宝物,你最好从实招来,免得姑娘我亲自动手!”

向稽延一头雾水:“雷家?哪个雷家?”

少女道:“四年前,被冤杀的镇天招讨大元帅雷霆雷正锋。”

第十一章 媚语嘉阳1

向稽延以三日后找到宝贝的消息为借口打发了雷大小姐,转头严令在场的伙计不得对外吐露半个字!心里却忐忑:这小妮子说不定自己到处乱说。事不宜迟,还是先问清楚小姐,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是,想起小姐立下的只许自己找他们,却不许他们来找自己规矩,又犯了踌躇。

账房先生有些着急:“家翁,依我看,既然小姐叫她找您,您就依着做呗!这么一来,岂不是违抗小姐的命令!”

向稽延摇摇头:“我看十有八九,小姐是缓兵之计。这羊脂玉佩虽说是随身之物,却不过是个普通的物件儿。若是小姐真的信这个人,必得取不常见之物。而且这女子举止狂傲,却心性简单,我看她八成是刚下山的雏儿,保不齐是雷家交给哪个武林高人收留的孩子……难道,小姐竟是让我照顾她么?”向稽延突有所悟,却又不敢相信。

雷正锋当年招安江洋,说来说去也没什么特别的恩德。后来雷正峰因为意图不轨,及至后来以谋逆大罪延诛九族时,江媚语也不过刚到京城搬兵不久,说不上二者有什么关联。小姐既然被她刺伤,断没有让自己再照顾她的理由。难道是要抓住她?抓人有京城捕头,又为什么找到这里来呢?

思来想去,除了觉得以那丫头的个性在京城里迟早会被人发现抓起来砍了之外,向稽延实在不知道小姐意欲何为?

正左右为难,门口匆匆走进来一个人,正是江府的官家。官家还领着一个人,手里拿着一张单子说:“向掌柜,这是我家小姐前些日子在您那里定的物件儿,这是款子。但是小姐说她不太方便自己侍弄,还得麻烦掌柜亲往指点。”

“应该的,应该的。”向稽延擦了把汗,赶紧照着单子收好东西,颠颠的跟了过去。

这边向稽延一大早惊魂未定赴江府请教,那边雷大小姐还沉浸在重伤仇人的成功喜悦里。城南有一大片湖泊,湖水纯净深沉,如净月当空,澄澈透明,故名净月湖。湖边是城里人赏春踏游之处,但现在尚未开春,湖边游人稀少,偶尔二三行人也来去匆匆。

净月酒楼位于湖边最好的位置,三楼可以看清净月湖全景。雷凤彤上得楼来,才发现已经有一处暖阁被人占了。听着隐隐传来的丝竹莺语,雷凤彤皱了皱眉头。幸好阁子上没有别人,挑了个远点儿的清净的位子,点三两酒菜,倚栏而望。

远山覆雪,近水冰封,楼下可见残荷瑟瑟,池边还有断柳纷纷。触景生情,雷凤彤想起家破人亡,全族三百余口皆做刀下冤鬼,只有自己一人苟活于世,不禁珠泪潸然。回想起昨晚虽然重创江媚语,却因她知道如何找到家传宝物,而不能手刃此人,方才的意气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曹汾带着噙翠楼的姑娘在这里彻夜笙歌,醉后初醒,在这朦朦胧胧的早晨,不经意间隔着画屏暖帘隐约看见一个婀娜的身影,心中不由一动。烟波寂灭,江山萧杀的时候,突然有一个江湖薄醉少女,手拿细瓷酒杯,凭栏远眺,弹剑不语,该是怎样一副画卷?

曹汾惬意的欣赏,一边想着:“不知谁家姑娘?看她携剑模样,应当是将门虎女吧?将门?……”曹汾心中一凉,京城懂得舞刀弄剑的姑娘,除了江媚语和她的近身侍卫,别无他人。即使将门出身,大多也不会随身携带宝剑。难道是外来的?

想起刚才得到消息,说江媚语昨晚遇刺,心里划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心里想着,人已经站起来,推画屏挑帘珑,来到雷凤彤的面前。长揖一礼,温言道:“晚生曹汾,这厢有礼。”

江媚语听向稽延前情后语的这么一说,沉吟良久才道:“少不更事!她的事,不要管了。”便闭目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