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知道了？“慕嘉阳低声问。
媚语点点头，伸出三指在手心左右翻了一下。慕嘉阳点头表示明白，两人不再多说，各自闭目假寐。
三更天，素月清辉，慕嘉阳依约来找媚语。媚语没有开灯，低声说：“我一回来，王贵妃就把我叫道内廷，让我看着蓝若不许和玉明宫有任何接触。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就杀无赦。”
慕嘉阳道：“可是我看见公主的贴身宫女出入很方便，根本无人看管。”
媚语道：“你觉得我会管吗？”
慕嘉阳：“莫非……你想利用公主把二皇子拖住，进而钳制王家？”
媚语叹气道：“钳制王家对我有什么好处呢？曹家自诩华族，一贯瞧不起我们这些起于草莽寒族的人。若是曹家当政，只怕江家这点基业会立刻分崩离析朝不保夕。”
“那你……”
“但是，若是死挂着王家，将来一旦曹家主事，对我们更糟糕。”
“那你打算……”
媚语低头不语，慕嘉阳道：“你恨王家借你的手杀了江家的恩人雷正峰，所以雷家的仇你不会不报，但是曹家那里却不能全然相信，所以，你只能靠皇上来解江家可能的危厄。”
媚语道：“话虽如此，却很难权衡利害。其实，我曾经派人监视莲叶清华宫，但是皇上却似乎不太愿意这样做。”
慕嘉阳想了想说：“你知道曹家为什么如此嚣张吗？”
媚语摇摇头。慕嘉阳道：“三皇子的母妃，是曹皇后贴身丫头的亲姐姐。她和那个丫头都是曹家的家养丫头，她的孩子就是曹家的孩子。”
媚语那边陷入沉默，良久才说：“皇上让我做三皇子的伴读，而不是二皇子的，莫非……”
“皇上知道所有的事情，他希望你能忠君为国。”
气氛压抑的可怕，良久，媚语才说：“所有的吗？”
嘉阳道：“雷家的事，王家的事，还有曹家的事，皇上都知道。”
媚语喃喃的复述：“雷家，王家，曹家，皇上都知道……”
“对，都知道。”
呼，媚语似乎长出了一口气，说道：“你和我摊牌的事，也是事先计划好的吧？”
慕嘉阳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当初他们是想招你入龙骑卫的，可是你出身不够。这次，龙五告诉我说，可以告诉你，只当是自己人，我才说的，希望你能相信我。”
媚语道：“既然如此，我也算半个龙骑卫了，你能告诉我龙骑卫到底多少人么？”
慕嘉阳道：“总共九个人，这九个人之间互不认识，只两两相连，没有龙四。我是龙七，龙五是我的师傅也是我的联络人。从龙一到龙五，各带一人，我们下面有一些自己的人手，可以不向上面汇报。”
“权力很大呵！”
“所以，历代君王从来不多设龙骑卫。今上设的龙骑卫最多，也仅仅九个。”
“那蓝若这边……”
“皇上没有特别的指示。不过既然皇上信你，你不妨按照自己想的去做。如果不考虑其他的，我倒是建议你，不妨护着点公主。”
“为什么？”
“你觉得当年皇上想不想杀公主呢？“
媚语不语。
“雷正峰怎么死的，皇上既然清楚，为什么还要杀掉他；如今王家，甚至比雷家还要招摇。你觉得皇上会怎么办呢？“
媚语苦笑了一下，“慕嘉阳，你究竟是来帮我的，还是害我的？“
“我是来帮你的。“慕嘉阳有点不好意思。刚要说别的，就听楼梯一阵响动，原来是小丫鬟过来灭香了。
二人一时着急，媚语一挑帘子，慕嘉阳会意，嗖的钻了进去，迅速掩饰好。
门清清的推开，丫鬟轻手轻脚的灭掉线香，又悄悄的退了出去
两人松了口气，媚语扭头一看，慕嘉阳眼睛明亮，正炯炯有神的看着她。不知怎么，突然觉得两颊如火，轻轻一推道：“知道了，你赶紧走吧！“
慕嘉阳也不好意思，却偏偏想起当街抢亲一幕，有点耍赖的说：“对了，你还是我娘子呢！不如我们今晚就洞房算了。“
媚语倒不客气，冷笑一声说：“是吗？你敢吗？“
换了别人，任何一个男子也受不了这种口气，但是这是江媚语，你不知道她在哪里就藏着刀子。真的一刀下去，后悔可就晚了。
慕嘉阳毕竟是同甘共苦的，胆子也比别人大：“敢是不敢，这不是你要求的嘛！我就是说说，不过，媚语，我听人说你行军打仗的时候和士兵同吃同睡，可有此事？“
媚语冷冷的说：“枕戈待旦，铁甲不离身，这也算同吃同睡了。你还要问吗？“
慕嘉阳知道自己小心眼儿了，讪讪的说：“自从你当街抢亲之后，这京城中就无人敢和我家结亲。你知道，我家三代单传，就我这么一个儿子。如果不是有这小偷小摸的毛病，早就成家立业了……“
“啰嗦，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问问，你是不是真的想嫁我？“
“不嫁！“媚语回答的很利索。
“那我可娶别人了。“
“随便。“
“好。我老爹想在离京前把这我的婚事定下，不然他也不放心。“
“你有完没完？“媚语一脚把慕嘉阳踹下去，打了滚儿才爬起来。媚语道，“赶紧离开，别耽误我休息！”
慕嘉阳还是那副惫懒的模样，嘿嘿一笑，转身从窗户悄然离开。
媚语翻来覆去，突然睡不着了。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嫁人，如果不是和曹汾在乐游原偶遇，也不会应了他们的要求去当街抢亲。虽然当时抱着的想法是给曹家一个人情，但是如果状元郎不是慕嘉阳……
江媚语有点睡不着觉。
四年前那个浑浑噩噩却手脚麻利的少年，笨呼呼的跟在自己后面却总是傻乎乎的要掩护自己的人又浮现出来，那时的脸还有些婴儿肥，嘟嘟的粉粉的不像现在，变得俊朗清逸。
月华公子，他一出现连月光都会黯淡下来。自己的外号呢？
闪电罗刹，因为只要自己的银枪出现在战阵前，必然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媚语忍不住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很糙，很厚，指腹和掌心积着不知几层茧子，摁一摁，硬的像铁块似的。
唉，自己恐怕是一辈子也不能成亲了。男人不会要自己，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可以结婚嫁人的一天？
闭上眼，血腥扑面而来，只有自己的银枪枪尖在漫天血雾中戳出点点亮光，堪堪只够呼吸。
一声鸡啼，东方初白，又是一天。
第十五章 莲华重生
媚语思来想去，带着那块玉佩来到莲叶清华宫。见到蓝若公主，屏退左右，掏出玉佩轻轻的放在桌子上。
蓝若公主的脸立刻变得煞白，黑色的瞳仁好似木头一般死死的定在江媚语身上。
媚语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转身离开。快到门口的时候，正如预计的那样，蓝若公主扯住她的衣袖“扑通”跪倒在地，“通通通”便是三个响头，“媚语救我！媚语，救我！”
媚语扶起她，温言说道：“以前是你无心之失，如今却是你有意为之。自作孽，让我如何救？”
蓝若哭着说：“可是，你若不救我，王氏那个贱人一定会杀了我的。她一定会的。”
媚语道，“她只是担心你害了二皇子，如果你离二皇子远些，自然没事。”
蓝若突然止住哭泣，瞪大眼睛看着媚语，猛地笑了出来，修长洁白的手指指着媚语笑的花枝乱颤声嘶力竭。
媚语心中一动，血液开始沸腾。表面上却只是沉默着，任由蓝若在那里疯笑疯哭。
果然，过了一会儿蓝若就安静下来，“罢了，我不说谁也不知道。我说了，就算有一天真的死了，至少还有明白的人。你知道曹皇后是怎么死的吗？”
“病死的。”
“你知道是什么病吗？”
“咳血之症。”
“那你知道她为什么有咳血之症吗？”
“普天皆知，那是皇后的胎疾。”
“错了。皇后先天是弱，但是调养得法，入宫时，这病早就不是病了。入宫后，若不是有一次偶感风寒，也不会旧疾复发，给了我别人机会。”
“你说什么？”
“机会，王贵妃的机会。只要加入少量的相克药物，就会让曹后永远咳嗽下去，直到咳死，生生的咳死。”
“你怎么知道？”
蓝若眼神有些迷离，想了很久才说，“那时我还小，二哥带我去溪月宫玩儿捉迷藏，我藏在帘帏后面，被二哥捉住。他要和我亲亲，我不许，他便生气。这时外面有人，我们一害怕就钻进床后面的隔间。外面是王贵妃和一个太医。二哥不老实，一定要摸我，我也不敢大声出气。然后就听见外面在商量什么，二哥住手同我一起听，听到一半我吓得连气儿也不敢出。再到后来，二哥的手都凉了，我才知道他也害怕了。”
媚语默默的听着，从时间上推算，那时的蓝若恐怕只有四五岁，二皇子也不过五六岁。他十一岁就有了自己的孩子还真是有渊源。
只听蓝若继续说：“我们等了好久，外面人走光了才敢出去。虽然没人说起这事，但是我总觉得王贵妃知道什么。人们都说我这里不吉利，连猫儿狗儿都养不活，实际上我吃的东西都让他们试了才吃，死了多少猫狗你也清楚吧？”
媚语觉得周身寒渗渗的，蓝若得多大就有这心思。看她娇怯怯的，心思却是这么深！媚语好像看见另一个自己，心里一阵茫然。
外面飘起了簌簌细雨，初春的小雨还带着冷冻的寒凉。小巧的莲华宫里竟然挡不住寒风，剔骨般的割着两人。饶是媚语这般练过武的人，都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蓝若裹紧身上的棉氅，慢退两步，斜倚到榻上，轻轻叹口气：“我记得那年你十四岁，在京城只逗留了两个月，却把我从阎王爷那里扯回来。这恩情我要记一辈子。”
媚语道：“我救你也是不得已。”
“我知道。你手里的东西或者救雷家，或者救我，皇上只给了你一次机会。但是雷家那里充其量不过是苟延残喘，羡央山等不了那么久。救了我，毁了雷家，王家至少会立刻答应派兵，你爹或许还有机会。”
“是啊，两害相权取其轻。你没必要谢我。就算救了你，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媚语似有所指，望向庭院的眼神有些空蒙。
“我也这样想过，不过，现在我想明白了，这条命这个机会终究是你给的，我又何必计较为什么给呢？”蓝若数着自己的手指，丹蔻如火，纤手如冰，耀眼不可方物。
媚语打量她一会儿才问：“我还给你，已是救你。朝局纷乱，能有一方清净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你。”
“清净？碧奴没有被毒死就是清净吗？”蓝若幽幽的看着媚语，“小媚儿，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什么叫你不找麻烦，麻烦来找你。”
媚语知道她说的是二皇子，“二皇子很忙，不会找你麻烦的。”
“呵呵，那他的娘呢？”
“贵妃……”媚语本来想说“你无足轻重，贵妃不会在意”，却想起方才说的那段秘史，顿了顿说，“你所说的无凭无据，就算说了也没人相信。贵妃不会在意的。”
“哼哼！”蓝若冷笑了两声，“没凭没据？欲加之罪尚且何患无辞，何况我堂堂公主，又非空穴来风。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你想……”
媚语知道她说的是实情，却只能无奈的保持沉默。她来只是想警告她不要胡来，但是事情看起来不像她想像的那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计，连这深宫中快被遗忘的公主都不例外。
蓝若站起来走到媚语身边，低声说：“媚语，求求你，别抛下我好不好？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嫁人也不可能，活一天算一天。可是，我还年轻，我想活下去，你帮帮我，好不好？”
明明是求人，却带着一丝不肯低头的高傲，千回百转，就化成别人的愁肠。媚语不敢看她，这是个美艳至极的女子，不然二皇子也不会甘冒人伦大罪做下那种事情，但她也知道那些明明没了希望却还拼死挣扎的人都是疯子，她领教过却不敢再领教。
“公主，微臣有事在身，告辞。”
媚语轻拂衣袖，飘然而退。
宛罗轻轻掩上门扉，担忧的看着公主，蓝若拿着玉佩道：“这个丫头，一直都那么心软。练了四年，还是一点没变。”
宛罗担忧的看看大门，其实变没变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让自己主子风光起来。这冷寒深宫，她一天也不想多留。
蓝若散开头发，青丝如瀑，长长的铺到地上，轻轻挑起一绺，咔嚓一声便剪断，吓得宛罗刚要阻止，就听蓝若说：“包好了，用我贴身的物件。送给他，就说蓝若宁可一死，也绝不让别人污了他的名声。”
宛罗会意，收拾起东西，悄悄退下。
蓝若站在宽大的镜子前，轻轻解开衣衫，看着镜中完美无缺的胴体，叹了口气。这身体已看过千百遍，不知道还能再看几遍？
第十六章 欲擒故纵
玉明宫有个小花园，本是二皇子宴饮休闲之处，是皇上特别为他修建的。平时常有丝竹吟哦的声音，此时却格外的寂静。
二皇子愁眉不展，身边除了近侍卓成没有任何人。
“喵”，一声猫叫吓得二皇子激灵一下抬起头来。看看四周，挥了挥手。这是之前的约定，若莲叶清华宫找他，便以碧奴的叫声为号。卓成会意，来到门口，拉开一条门缝，闪在一旁。片刻，宛罗轻巧巧的站了进来。
二皇子压低声音，却压不住恼火：“这个时候，你来做什么！不怕母妃知道么！”
宛罗见他慌张成这个样子，分明经不得事，忍不住冷笑道：“那不正合你意，我家公主死了干净！”说着，拿出包好的头发塞进他的怀里，说，“我家公主说了，宁可她死了，也绝不会污了你的名声！”
说完，嘴角噙着冷笑，垂手立在一旁。
二皇子半信半疑的打开锦包，里面是一缕青丝，半分生机都没有，躺在白色的帕子上面，宛若美人将死，不胜凄楚！忍不住鼻尖一酸，差点掉下泪来：“都是我不好，害蓝若至此！”
自从见了玉佩，几年前的事情重新勾了起来。那时的蓝若，一身不食人间烟火的清纯，只在灯火下露了一下脸便将他的魂儿都勾没了。他从不后悔那天晚上做的事情，因为有母妃在，他永远不会有事。本以为，从此和蓝若比翼双飞，却横空里冲出雷正峰和江媚语。不过，还是母妃厉害，收服了江媚语，抄了雷正峰。只可惜了蓝若，孤零零的在深宫里，不知道现在如何？打那之后，二皇子再看身边的美人，竟没一个看的入眼！
本来想择日重叙旧情，却突然发现丢了玉佩。当时就吓出了一身冷汗。说不怕是嘴硬，一旦暴露母妃会不会下手杀了蓝若，那样一个千娇百媚的人，实在可惜！况且，今时不同往日，父皇把江媚语派给老三那个傻子，分明是对自己有戒心。
现在看着蓝若表明心意的帕子，心里宽松了一下，念头一转，看看宛罗说：“告诉蓝若，有我在，她自会无事。”
宛罗心里暗骂二皇子绝情，口里却温言道：“昨日云麾将军找到公主，送来玉佩。”
二皇子失声“啊”了一声，站起来走上两步：“江媚语……知道了？”
宛罗点点头。
二皇子急问：“公主怎么讲？”
宛罗声色平静，“公主只让我送来这个，别的没讲。”
卓成偷眼看自己家主子，发现二皇子的额头已经满满的布下汗珠。上次被江媚语揪出来，虽然被贵妃挡住，但是皇上面前肯定是吃了大亏。这次，若是再被那人抓住……卓成不敢想下去，掏出帕子，呈给二皇子，二皇子擦了擦汗，说：“明晚三更，叫蓝若等我。”
宛罗眼中擦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躬身告退。
看着宛罗离开，二皇子双眉紧锁。卓成试着说：“殿下，要不要让舅爷……”
舅爷是王程远，二皇子瞧不起却不得不依赖的一个人。
不过，现在他已经分寸大乱。明明清楚地布局，被江媚语的到来完全打破；看似死棋的蓝若，突然又盘活，思来想去都是因了一个人。
“找就舅爷做什么？”二皇子声音阴沉。
卓成道：“奴才是想，不管这人多聪明，多大的本事，遇到阎王爷就使不出来了。”
“哼，谁能杀得了她？”二皇子无奈的发狠。
卓成道：“奴才听说，前不久就有人伤了她，而且差点……”“碦”他做了砍头的手势。
二皇子一双吊稍眼斜眯着看了看，“能找到此人吗？”
“奴才以为，这样的事，不是找不着，只是大家不敢找。”
二皇子笑了，很舒心的那种，“你小子，真精乖！不愧本王平时疼你。”说着竟哈哈大笑起来，那模样，真像是媚语已经死了。
媚语离开莲叶清华，就有消息传到慕嘉阳的耳朵里。
“溪月宫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