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语看了看说:“我们家现在到处都是,他最近风雅的很!”

不止最近,大概宠爱女儿,江洋一入京城就被老婆逼着练字,得到夸奖之后第一时间就给女儿提扁做对。那时候媚语还在边塞,等到回来的时候,大家都看惯了,她也就懒得再换。江洋以为自己写的真的很好,开始满院子的乱写乱画。江夫人不知道是真的疼爱夫婿,还是由着他出丑,不仅不劝,还天天给他磨墨,弄得江洋真以为自己一下子变成了大文豪!

慕嘉阳站在门前多看了一会儿,毕竟是练武之人所写,虽然歪歪扭扭,但是内劲充足,比划一气呵成,再加上不加修饰,倒是别具一格。

“伯父这字也算自成一体了,虽然看着幼稚了些,可是豪迈大气,细细欣赏还是很有风趣的。”

媚语道:“小点声,要是让他听见了又给你题字了。”

慕嘉阳真是不介意:“也好啊!我正想讨两副呢!”

说着两人走进西厅。早晨的阳光无遮无拦的倒进去,屋里阳光灿烂,透着股暖意。博古架上的各色玉器被擦得晶莹剔透,泛着悠然圆润的光泽。墙上是几副本朝名家的字画,但是其中个还有一张是北朝新帝的奔马图。那是两朝缔约的时候,北朝特地送来的,慕嘉阳心说:如此明目张胆的挂着,难道不怕皇上生疑吗?

心里想着,嘴上却不便问。有人传言,北朝新帝曾提出一项议和条件,要求纳媚语为妃。结果当天晚上,媚语就烧了北朝军队的粮草。大火延续了三天三夜,再谈判的时候就无人提起此事。

慕嘉阳听老爹说过此事,因为此事王程远还上本弹劾过媚语违背军令擅自行动,但是被王贵妃狠狠的训了一顿,此事是慕汝城帮着压了下来。所以慕家虽然是世代的曹党,但是因为这件事与王家的关系并不糟糕。

“画的不错吧?”媚语看着那幅画,挑挑眉毛一脸的桀骜,“那是个混蛋,觉得天下人都不如他,我偏偏让他知道,什么叫大林子!”

慕嘉阳疑惑的问:“什么大林子?”

媚语翻了他一眼,不耐烦的解释,“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的意思。能杀人就了不起吗?有权力就很伟大吗?蝼蚁虽小,也是造物之恩;山川虽大,亦有沧海之变,这世上哪能让你想做什么做什么,那么随心所欲!”

慕嘉阳笑道:“听起来,似乎看透红尘。这四年你变化很大啊!”

东窗之下,有软榻一只。素白的锦被,银线团花的图案,暗红发黑的木头在床头收卷着,上面铺着厚厚的垫子,看起来松软舒服。慕嘉阳走过去,自然的脱掉鞋子,舒舒服服的展开躺在上面:“哎呀,想不到你这里还有这种好东西!”

有婢女上来羹汤,慕嘉阳早就饿坏了端起来咕噜咕噜喝完,又觉得不解气,眼巴巴媚语跟前的不做声。

媚语挥手让人递过去,又着人送些炊饼点心以及清淡的小菜。慕嘉阳不管形象,西里呼噜的吃了个底朝天,才拍拍肚子,心满意足的靠在榻上,眼皮一点一点的打架。

“你去盯谁了?”屋里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媚语问他。

慕嘉阳勉强睁开一只眼:“龙五。他会大力金刚掌,我见过。”

“你怎么知道他在那里?”

“以前好奇,曾经跟踪过一次,走到这个巷子就走丢了。我估计着怎么也得在这附近。没想到……对了,陈寡妇怎么回事?”

媚语摇摇头:“不知道,她是才搬过去的。以前就住这永年巷的巷子口。后来……那个我娘就派人把她打发走了。不知道怎么会正好住在那里?”

慕嘉阳道:“我曾经整整一年派人监视过那个巷子,虽然是个死胡同,可是隔个个把月总有人进去出来,据说是走错了。后来大考,我就没再玩儿这种游戏。现在看来,陈寡妇是不是凑巧了?”

媚语道:“不知道,我派人再查吧。谁帮她找的房子这事儿也得问问,这京城也忒不太平了。”

慕嘉阳倒是很看得开,摸摸鼓鼓的肚子:“你要是留心这事,那我以后就不用这么蹲着了,不是人干的,太不是人干的了!小爷就这一回,下不为例。绝不为例!”嘟嘟囔囔,慕嘉阳倒是放心的睡去。

一阵清风徐来,媚语看看高卧的那个人,拿起手边的皮袍给他盖了上去。转身的时候,没看见有人偷偷睁了睁眼,嘴巴一咧立刻恢复了原样。

尽管慕嘉阳是龙骑卫,可是媚语真没觉得自己和他之间需要怀疑什么。也许是因为小时候的印象太深,四年的时间太多,很多思维还在随着惯性走。但是,慕嘉阳这么信赖她,把龙骑卫的事情和盘托出,对这种信任也起了加强的作用。

媚语站在窗前,一树芭蕉正在抽出新绿,园子里其他的草木都渐渐繁盛起来。突然,草丛中一处歪倒的花木引起了她的注意。轻轻一按窗棱,人已经飘了出去。蹲下细细查看,有新草冒出,在这个季节小草只需要几天就可以长到这般高度,看来此处曾经隐伏过人。是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第三十二章 往事酣眠

媚语站在草木倒伏的地方看了很久,才叫来家人,重新收拾了。

媚语的清心阁花园不大。在一层书房的窗前有棵芭蕉,是江夫人执意要栽的。因为她认为这是有学问的表现,而且给媚语弄棵芭蕉打雷下雨的时候能培养一下她多愁善感的一面。媚语无可无不可,芭蕉长大后只是让家人把叶子弄窄点不要耽误她的视线,结果这棵芭蕉已经可怜的只剩下几片低矮的叶子和一根光秃秃的茎。

在院子里有一棵高大茂盛的芙蓉树,树冠累累如亭亭华盖,挡住半个院子,树下是一圈毛茸茸的草地,碧草如毯,密密实实,走上去能踩出个脚印来。上面有石桌石凳,可以三五人对酌。还能伸展一下筋骨。在华盖的外圈,是园丁们种的各色低矮的四时鲜花和绿草。靠墙的地方花草尤其茂盛,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每天都有人来侍弄,土壤松软潮湿,很是繁盛。媚语看到的那处倒伏之处,就在这片区域中。

从大门绕过影墙,是条曲折的小路通往阁子。中间分出一条更细的路通向芙蓉树下。小院里没见多少女人味,到让人觉得自然随意,主人或许是个不大讲究的人。不过江洋看了曾经说了句话:“丫头,你防贼防的太厉害。除了那棵树,这院子飞进一直蚊子都得落下痕迹!”

知媚语者,老爹也!

不过没人知道,为什么媚语会在布置这么严密的一个园子里,放一棵能藏很多东西的树?而且枝杈都要漫到二楼了。其实,如果从外面看,人们只能看见树和一角飞檐,但是树中间几乎都是虬枝,媚语离得近很容易看到外面的景象。这棵树是他们造园子之前就有的,不知道长了多少年,枝干特别粗壮,只在尖头冒些树叶开些花儿。有人嫌它太老太丑,建房子的时候要砍掉,媚语特意留下,做了自己的清心阁。

当时,有人好心的对媚语说:“院子里有棵树不吉利,是困字。”

媚语道:“困境还可解,若是囚徒就无药可救了。”

从此再无异议。

踱回书房,慕嘉阳还在睡觉。好端端的月华公子,偏偏没什么睡相,四脚八叉歪头咧嘴,时不时的还打几声呼噜,不知道那些姑娘看了这副样子会不会伤心欲绝?

媚语其实很羡慕他,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睡过觉。小时候在江湖上做饵,跟着叔叔大爷们跑江湖,她就在外面负责打探消息。人小又乖,没人会注意一个小孩。必要的时候,还会出面做诱饵,利用人们的好心,把目标套住。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杀人是在七岁。对方是江湖上的一个很有名的剑客,来寨子里寻仇,被他们提前探知,就在路上设下了陷阱。她装作是个被绑架的小孩,可怜兮兮的捆着,实际上绳子头就在手里,一拉就开。原本是等到剑客落进陷阱,她就跑开的,可是那剑客武功极高,不仅没落进去,反而机警的发现周围的人。她吓傻了,呆呆的看着平常笑嘻嘻的胖叔叔被戳成窟窿。然后在那个剑客试图抱起自己离开的时候,用贴身的小匕首很准的找到心脏捅了进去。而且,在捅破之后,毫不犹豫的拔出来,直接在那个剑客的气管上一抹,熟练的好像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那人只瞪着两只爆出来的眼珠子,便软软的倒下,媚语还在他的臂弯里坐着。

这件事只告诉了江洋,没人敢跟江夫人说。人们记得那时媚语乌溜溜的眼珠看着老爹,成熟的像一个待命的小兄弟。江洋只是摸了摸她的头说:“这样也好,反正就是吃这碗饭的。”从此,媚语就在山寨有了自己的地位,江湖人称“小阎罗”。

但是,媚语自己知道,多少次被吓醒,多少次觉得自己的衣服上都是那人喷出来的血,甚至不经意间会闻到那人喉管被割破瞬间散出的气味!

至于从军之后,更是马革裹尸,枕戈待旦,有个风吹草动就会惊醒。她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是人,而是林子里的动物,时时刻刻保持着警惕,怕被野兽吃掉,怕被滚落的山石砸掉。那些被她杀死的,和死在她的计谋或到刀枪下的人,都是她的猎物。不吃他们,自己就会饿死,一切都是天经地义。

上午,清风徐来,气温适中,媚语托着腮小寐片刻,脑子还在转着。

龙五竟是会大力金刚掌的人,但是龙五为什么会出现在清韵换衣服的地方?是巧合,还是有意?如果是有意,难道曹家和龙骑卫有什么关系?慕家和曹家是世交,慕嘉阳本身就是龙骑卫,不排除龙骑卫跟曹家有什么渊源。但是,一般龙骑卫都是有一定身世的人,龙五排名前五,资历不浅,但是自己知道的那个会大力金刚掌的人却是和尚收养的弃婴。如果不是同一个人,能跟皇家攀上关系的又会是谁呢?

院子里有婢女和园丁在收拾着,过了一会儿已经各归其位,安静下来。另一个问题浮上媚语的心头:清韵去哪里了?

扑棱棱,一只鸽子落在花窗上。媚语看了眼慕嘉阳,一抬手,鸽子落在她的手上。解下信筒,鸽子咕咕叫着,媚语摸摸它有些凌乱的羽毛,轻轻抬手,让它找地歇着去了。看来盯着她的人不少,连老鹰都放出来咬鸽子了。

信很短,是宣州过来,说北朝最近正在改革,有几个老臣反对,估计过不了多久,那个没耐性的皇帝就得杀人了。不过,好像目前最重要的是,北朝的皇帝想封他的亲生母亲做太后,被大家极力反对,因为北朝已经有一个皇后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老太太是不是他的亲生母亲不好说。就算是,可能也牵涉着对现任太后的废立问题。

媚语松了口气,照这样下去,五年之内,北朝不能犯边。如果南朝选择苟安,可有五年平安;如果想着一统江山——媚语摇摇头,不可能。

南朝皇帝沉迷女色怠于政事。王贵妃一手把持朝廷内外,不断地从民间选送秀女,皇上的身体已经掏的差不多了,怎么会有一统江山的野心?!

况且,对那个皇帝来说,最重要的应该是如何找出失落在民间的玉玺吧?媚语想起自己听到的谣言,只有真龙天子,才能找到玉玺。

所以,无论是南朝还是北帝,都在寻找。媚语不以为然,小小一块玉石,就能定江山?那被投江之前的皇帝不是闲死了吗?

媚语记得自己进京搬救兵的时候,在雷家被正法且未搜出玉玺之后,曾经被皇上传进宫密谈。那老头让她暗中留意玉玺的下落,可是媚语总觉得他似乎在试探自己,好像玉玺没有交给雷正峰而是被江家私藏一般。

所以,这四年来,她是一点没敢放松搜寻,那东西却像泥牛入海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正想着,空气中似乎有什么动静。媚语下意识的收背弓腰,“嗖”的一声,擦着头皮一只飞镖颤巍巍的插在身后的博古架上。

媚语闪身飞了出去,芙蓉树微微摇曳着,没有任何异常。

回到屋内,一张字条插在飞镖上:“小心摄魂娘子”

摄魂娘子吴言?叶楼的杀手?

媚语眯起眼睛,报信人会是谁?

第三十三章 爱看热闹的骡子

慕嘉阳睡得很舒服,一觉过了中午,起来的时候家人报告,说将军已经先进宫了。反正下午才是练习骑射的时间,他这个文学侍从也就是一个边跟着看。慕嘉阳也不着急,慢慢悠悠的洗漱还准备吃点东西再走,有人过来说:“慕公子,我家夫人有请。”

哦,伯母!

慕嘉阳只记得南北议和之后,媚语驻守边防,江洋带着妻子进京。他偷溜出来躲在人群中偷瞄到过,大约是个小巧玲珑温柔秀气的女子,坐着香罗纱笼围的车子,看不清面容。那车子的做工是极好的,且不说乌黑锃亮的四柱和雕花的飞檐宝顶,单是那辐辏虽然走了那么远的路仍然油光锃亮,据说这是西域特产的“不沾尘”木。极坚硬耐磨,且万里不沾尘。下场雨就让整辆车跟新的似的。唯一美中不足的用一匹癞痢骡子拉着,而且还没人赶车。低着头,好像自惭形秽似的在一群高头大马里默默走路。

路人指指点点,说什么难听的都有,无外乎强盗就是强盗,糟蹋了宝贝。

据说当时江洋甚是得意,骑着自己的战马走在车前。那些闲言碎语自然落入他的耳朵,老头浓眉一拧,突然掏出匕首“嗖”的一下,正扎在前面一样得意洋洋的王永的马屁股上。那马怎么吃得了这种痛,俩前掌一抬“咴”的一声就把王永撂到地上,然后疯了似的在队里冲撞起来。

那骡子跟在王永他们那队的后面,一直塌嘛着眼儿赶路,前边一闹腾,大白眼珠子一翻,停下蹄子。看那疯马原地180°转头冲着自己过来,一副谁也拦不住的架势,不慌不忙的停下,跟牛似的低下头。有些站的安全的人这才看清,这骡子和一般的骡子不一样,别的骡子低头的时候肩颈位置比较弱,也低不了太多。这头骡子,低下头,露出宽阔厚实的肩颈还有绷紧的肌肉。好像算好了一般,微微后错,猛地一顶——嗯——就把那疯马拱一边去了,车子纹丝不动。书上的闲人拍手叫好,有些跑远的有好奇的走过来。

那疯马本来屁股就疼,又被这牛一样的倔骡拱的生疼,立刻掉头冲进队伍里。那骡子一看没自己事儿了,也马上掉头,拉着小车颠颠的跑到一处僻静的墙角观看,颇有无赖的架势。

其他的马原本都好好地走着,突然旁边冲过来这么一个屁股上流着血的家伙,以为敌人袭击,跟炸了窝似的。这下子,谁是怂包谁好汉,分的一清二楚。本来是一队人马,被这惊马一下呼啦一下分成了两派,以江洋为首的将士的马儿们,虽然也乱了阵脚,但是都在主人的控制之下,跟着主人的调度吆喝两声立刻就安静下来。甚至还有把那疯马踢跑的,神勇之姿重现战场的血腥风采。而王程远的部队除了少部分人之外竟有相当一部分将领被自己的战马掀了下来,互相踩踏拥挤。围观的人群也一下乱了起来,哭爹喊娘,奔走呼号。

很快有人制住惊马,江洋的人马立刻整好队形,王程远费了半天劲安抚好自己身边的人,才气急败坏的让人把江洋叫过去。江洋倒提着匕首,一脸无辜的说:“这玩意儿平常喝血的,今儿我没喂它,一直饿着。我刚才看了一下,王永那马身上有个血虱子,流了点儿血,估计是吸引它了。要不您罚它吧,随您怎么解气怎么来。”

王程远知道江洋手边有不少宝贝,听他说的惊悚,心里也嘀咕:难道真有这种喝血的凶器?

刚才还是大晴天,这么一闹腾安静下来,天色也暗了,再加上乌烟瘴气的,就有点雾蒙蒙的架势。王程远以为是神器面世,心里有了忌惮。瞅着泛着冷光的匕首,腿肚子就有点打转。

江洋还不依不饶:“要不您拿走好了,这也是个玩意儿。拿走吧,拿走吧。”说着就很豪爽的往王程远手里塞。

王程远吓得直往后躲,手都不敢伸出来,直劲儿摇头:“算了算了。走吧走吧,大喜的日子……”

这么一闹,就有些百姓被伤着,江洋气他们说闲话,死咬着不是自己人干的就是不管。本来王永也报了战功,这么一来,所有的错都推到王永身上。谁让你自己的马儿不自己看着,没事被虫子咬呢!结果,王永成了王程远身边唯一没有评上战功还倒贴了不少钱的人。

至于那头骡子,后来人们才知道来龙去脉。那是江洋还在江上当大盗的时候,有一次上山打猎碰到的。当时,谁也不知道这骡子打哪儿来,老是远远的跟着看热闹。来了老虎也不怕,要是有野猪冲到它跟前,要么当头一拱,要么背后一踢总能把野猪踢的嗷嗷叫。不过,它最大的本事就是“看热闹”,老是不远不近的站着,既能看清楚,自己还不会卷进去。要是有谁冲它弯弓搭箭,他还能灵活的躲开,躲到周围的石头或者树丛里,反正没人能逮到它。那时候,它还小。白眼珠子也没这么大,毛茸茸的眼睛忽闪忽闪的,跟小鹿似的特纯洁。而且时不时的趁你不注意,给自己弄点草料吃,就跟市井街头的破皮无赖似的,搞得江洋一点儿脾气没有!

当地的老乡们说,这是山里的神物,通人性,有灵气。唯一的弱点就是好看热闹。村里有个红白喜事,它得站路边看着。要是谁家着火了,它肯定远远儿的瞧着。就连村里人骂架,要是成规模了,它也得大老远的从林子里赶过来。要是它来了骂完了,它会很沮丧的一低头慢悠悠的踱回去。就这样长到现在,也没见有什么害处,还还挺好玩儿的。

江洋抓了几次没抓着,慢慢的心思也就淡了,爱看就看,反正别碍我事。江夫人那时候在水寨里也混的习惯,早就忘了那点大家闺秀的习惯。小媚语已经出道江湖,正在默默的经历自己的人生转折,有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不跟爹娘讲。江夫人憋得难受,一边担心丈夫打劫天打雷劈,一边担心女儿不学好嫁不出去,看着父女俩心里来气,趁着江洋出来打猎,她跟着透透气。山林不能进,她就在村子里转悠。手里拿着瓜子,一边磕一边溜达。

正好今天村里唱戏,江夫人来得晚,在最外圈站着踮着脚尖看。戏唱的估计不错,远远的听不太清。她个子矮,看也看不见,听也听不见。正上蹿下跳的着急,旁边突然多了一个呼哧喘气的东西,好像从大老远的地方跑来似的。扭头一看,是匹可爱的小骡子。江夫人心里着急,也就不管不顾,对着小骡子说:“你让我骑一下,我就——”她看看自己全身上下,“我就让你吃瓜子。”

那骡子眨眨眼,似乎想了一下,又低头闻闻江夫人攥着瓜子的手,脖子上下晃了晃,大概算是答应了。江夫人试着走到它身侧——没动静;拍了拍——没动静;爬了爬——没动静;翻身上去——骡子抬起头,脑袋冲着看戏的方向。江夫人信守承诺,一边看戏一边你一颗我一颗的喂骡子吃瓜子。

看完戏,身后还有一小袋。江夫人爬下骡子在街上溜达,骡子就跑了。临走,江夫人还送它一大把,非常有江湖气的拍拍它说:“姐妹儿,不让你白帮我,多吃点!”

村里老有吵架闹事的,今天也不知道是偷人了,还是婆媳吵架,一小媳妇攥着菜刀,披头散发疯了似的满街追打自己的婆婆,谁都拦不住!江夫人也爱看热闹,干脆,找了个矮墙爬上去,津津有味的瞅着。瞅了一会儿觉得脚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似的,低头一看,哟,那头小骡子又回来了!那老婆婆满大街的躲,所有人的脑袋和脖子都跟着老太婆走,江夫人一看这头骡子的脑袋跟的很紧,敢情它还看得很入戏!

江夫人点点骡子头,小骡子偏头一看认识,而且还有瓜子。江夫人跳下来,喂了它一点瓜子,一人一骡站着把这出家庭伦理大剧看完,江夫人还根据别人的议论,时不时的发表些自己的高见。说到气愤的地方,那骡子也呼哧呼哧的刨地,最后两“人”一致认为,这媳妇受尽压迫疯了,真是惨绝人寰惨无人道,抱头痛哭!

哭够了,江夫人再跟小骡子分手,就有点依依不舍。但是也没办法,小骡子属于森林,自己回自己的窝去。

但是接下来的几天,只要江夫人上街看热闹打发时间,总能碰到小骡子呼哧呼哧的跟过来。反正瓜子多得是,几天下来,打破人畜界限就成了好朋友。江夫人走的时候,小骡子送了一程又一程,后来就跟着进了水寨。

自打有了这个小骡子,江洋就放心大胆的让江夫人出去看热闹。因为小骡子很会趋吉避凶,要是江夫人一时热血要打抱不平,小骡子就叼着她的衣襟把她连拽带拖的弄回来。要是有人欺负江夫人,小骡子一蹄子过去,轻则重伤重则嗝屁,还成了水寨附近村镇的一霸了!

江夫人和小骡子是手帕交,还给起了个爱称:“洛洛”。后来发现,洛洛是男的,也就是书面改了改叫罗罗了。

如果不是罗罗,羡央山一战,江洋和媚语他们也不会顺利找到水源坚守下去。所以,罗罗虽然是小骡子,却是江家的至交好友救命恩人。江洋怎么会让别人说它不是呢!

慕嘉阳收拾衣冠,赶紧趋步后堂,那骡子正在后堂的庭院里晒太阳,看见慕嘉阳翻了个白眼,又闭上眼睡着了。这两年可能是年纪大了,看热闹也不那么积极,整天一副老子什么都懂的样子。江夫人曾给它介绍了几头母骡子,它也不搭理。媚语曾经说过,它可能想家了。江夫人打算过两天让老头儿带着,一起回罗罗的老家看看去。也许山林里有它的伙伴。

这处院落明显比媚语的大,路两边是盛开的迎春花,早早的拂去冬季的寒意,在料峭春风里抖擞着精神。

“呵呵,嘉阳来了。”江夫人声音清脆温婉,和媚语的低沉沙哑截然不同。

第三十四章 准丈母娘

慕嘉阳听母亲说过,江夫人保养的很好,平时不太爱说话,但是对江大人却是出了名的凶悍,经常离家出走。而且据说当年羡央山一战江夫人竟然也跟着冲了进去,真难以想象这样一个柔媚温婉的女子为什么会做出这般疯狂的举动?不过,江洋也是个神人,别人说起惧内都有些惶恐,唯独他——老子天下第一,惧内是光荣。有时候,父亲回家抱怨江洋土匪强盗耽误政事,母亲就会说人家至少懂得心疼老婆。

所以,听见江夫人的声音,慕嘉阳赶紧趋前几步说道:“夫人在上,晚生慕原有礼了。”

江夫人点点头,让人给慕嘉阳看座。在旁边不做声的打量。

所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慕嘉阳本来长得就好,五官端正,眉清目秀,长身玉立,微微一笑似六月春风,举手投足全是大家风范。

江夫人看着这个欢喜,忍不住捂着嘴儿呵呵的乐得高兴,顺嘴儿就把心里话溜了出来:“好,好,没白疼那丫头。哎呀,慕状元?”

慕嘉阳赶紧拱手回礼:“伯母,不要客气。叫我嘉阳即可。”

“也是,早晚都是一家人,那我也不客气了。嘉阳,听说你认识我家媚语很早了?”

慕嘉阳不敢隐瞒,“哦,媚语十四岁来京的时候就认识了。”

“那你应该很了解我们家媚语了?”江夫人笑的很真诚,颇有慈母的风范。

慕嘉阳却总觉得自己是落入狐狸陷阱里的小鸡,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唔,中间也有四年没见。”

“嗨,那不是也比别人了解我们家媚语。”江夫人甩了甩手帕,好像那四年就是一只无足轻重的苍蝇,“唉,要说媚语这孩子都让她爹毁了。好好地女子,偏偏舞刀弄枪的,你要是在寨子里,我也能给她找个好后生,这后半辈子也算有个依靠!可是命运弄人啊,偏偏弄去打仗。她爹也是,打仗你个老爷们儿上呗,结果让女儿当先锋。是,他女儿厉害!可再怎么厉害也是个姑娘家,总得嫁人吧?总得生孩子吧?跟着一群大老爷们冲锋陷阵茹毛饮血,谁家还敢要!我一跟她爹说,她爹就瞪眼,说我杞人忧天。可是现在好了吧,都二十了,还没嫁出去!她爹也傻眼了,京城里像她这个年纪的丫头,哪个不抱着孩子做夫人奶奶的,唉!命苦啊!”

说着,江夫人触景生情,想起自己,攥着手绢擦眼泪,“我们母女俩都命苦啊!当初我爹娘给我定的是西村林家的大儿子,千亩良田仆佣成群。好端端的出嫁路上,怎么就天杀的碰上你爹那个丧门星。醉醺醺的就抢走了奴家,酒醒了,后悔了,又张罗着送回来。你个挨千刀的,人都抢回来,送回去还有谁要!我这个命苦啊,一点也没沾了家里的光!要不是你爹,我早就安安生生的当我的太平夫人,哪里用得着跟他风里来雨里去的辛苦!”

哭着说着,就像对面坐着的不是慕嘉阳,而是江媚语一般,连对自己老头的称谓,也从“媚语她爹”换成了“你爹”。哭着哭着,江夫人还不忘掀开眼帘来看一眼慕原,看他面红耳赤的低头坐在那里,虽然浑身不自在,可是似乎对自己的这个称谓没什么反感。心想:有门!看来媚语这亲事能成!

慕嘉阳不是没听见这个奇怪的称谓,但是他已经隐隐约约猜到江夫人的意思。若在抢亲之初,他肯定会火冒三丈,说什么也要拒绝。可是现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挺想有人站出来把这事儿重新挑起来。

自从江媚语抢亲之后,又和公主打赌看他选谁,最后老爹一句“攀不上”,即推了江家,也保全了皇家的面子。公主那里,是小女儿心态,看着好东西一定要抢过来。被媚语想了个辙,困在深宫里学女红,老不见了,心里的念想慢慢的也就断了。江媚语完全是“济人之困”,“举手之劳”,又或者是卖曹家慕家一个面子,她是不在乎什么闲言碎语。这种在别的女孩子眼里了不得的大事,在她看来也就是一伸手一放手的关系,比杀人防火设陷阱简单多了。

这里面最惨的是慕嘉阳。本来就老大不小的年纪,刚考上状元,家里想着这下能娶妻生子了吧?斜刺里蹿出个女土匪,然后又蹦出个比土匪还要厉害的小公主,两边跟抢娃娃似的一争,最后都不要了,可好,满京城所有合适的人家都不敢提亲了。谁知道那两家是真的不要,还是假的不要啊?这种刺头,还是不惹的好。

慕嘉阳倒不是在乎这个,他有别的想法。

自打媚语回来,虽然开始见面不太愉快,但是人家也说了,那是曹汾搞得名堂,说起来媚语为了他还牺牲了自己的名誉。怎么说,作为一个堂堂男子汉,都得对人家姑娘负责。慕嘉阳存了这个心思,再看媚语就觉得这丫头其实也不错。

心思深沉了些,但是他敢拍着胸脯保证媚语没有害人的心思,比起宫里的妃嫔和自己家里的姨娘们那是干净通透了很多。而且,论模样,虽然黑了些皮肤粗糙了些,可是陪着他打架,陪着他蹲点,试问能有几个女人能做到呢?!听说曹汾有个远方表亲家的丫头,也能打架,但是媚语又不是好勇斗狠,那份自制就是别的女人——甚至男人,都比不了的。

慕嘉阳没事儿的时候就琢磨媚语这个人,其实他也没觉得自己这个龙骑卫是个多么厉害的角色。到现在为止,龙五给他派的多是蹲点儿的小活,还不如小时候跟着媚语跑来跑去的危险。今天早上蹲点起来,媚语给他揉开肌肉的时候,不小心碰了一下不该碰的地方,丫头没事,小伙子红脸臊眼的想了一路。回来睡觉还差点做了个场春梦。醒来想起朦朦胧胧的时候,媚语“特别温柔”的给自己盖上被子,心里又是一阵激动。

世间的事本来就是那样,好玩儿的是你用什么眼睛去看。慕嘉阳动了春心,而且上来就不幸的被“强迫性”锁定在江媚语身上,现在习惯性的看她什么都好,什么都是玫瑰色的,什么都像自己的老婆。

所以,听江夫人这么一说,他也觉得这事儿得有人说开,然后他也好回去禀明父母,择日就来提亲好了。

至于理由,他有一个高尚的不能再高尚的原因:媚语因他毁了声誉,他得负责!

江夫人哭了一会儿,觉得应该书归正传。控制了一下情绪说道:“嘉阳啊?伯母问一下,可有婚配?”

这句话很耳熟啊!慕嘉阳想起抢亲前媚语问的三句话,习惯性的流了两滴冷汗,赶紧摇头:“尚未婚配。”

“可曾有谁家姑娘中意的?”

真不愧是母女!

慕嘉阳照旧摇头:“不曾。”

“哦,那你觉得我们江府可能配得上贵府?”

慕嘉阳觉得这个问题不大好回答。谁都知道江家是强盗起家,到现在家风依然。说起不讲理,在京城里除了王程远就是江洋,要论护犊子,江洋还更甚王程远。自己人砍头都不要紧,若是外人说半个不字,非得蹦出来和你拼命!这样的人家,能和慕府这种世代书香的门第“配得上”吗?

慕嘉阳本来是觉得配得上的,反正家里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儿看多了,也没觉得书香如何值得尊重。倒是江家光明磊落快意人生,尤其是江洋在京城里竟然按照他的方式主持正义,让他觉得很是羡慕。问题是,如果他如此回复传到慕汝城慕大人慕司马自己那个爱面子到家的亲爹的耳朵里,接下来不用想都知道——又要跪祠堂了!

斟酌了一会儿,慕嘉阳不卑不亢的说:“伯母笑话了,江府为国征战,马革裹尸,碧血丹青,令嘉阳无比佩服,无比佩服啊!”

呵呵,我不说配得上配不上,反正江家有功于国,这是老爹无法否认的,也是江家引以为豪的,我就说这个,让你们谁都找不到我的错!

第三十五章 白茅酒

话听在江夫人耳朵里别提多舒服了,她抿嘴一笑:“嗨,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我们老江家!那你看我们家媚语……”

慕嘉阳心想,就算我要登门提亲,也要禀明父母啊,在这里我是万万不能承诺你的。想到这里,他决定装傻到底!

江夫人等着慕嘉阳说话,慕嘉阳直着眼睛谦恭的注视着脚下,好像在等着江夫人。这番架势放在江夫人眼里就变成了拒绝的态势:“怎么?嫌弃我们家媚语?”声音都拔高了几度。

慕嘉阳做惊愕状,“夫人这是从何说起?”

江夫人态度稍稍和缓,道,“我说为了你的事,我们家媚语也折腾的够呛,平时都不好意思出门。慕家和江家也是良配,慕公子如果觉得媚语尚可入眼的话,还是早日成亲的好。”

慕嘉阳心想,当初也不是我们家不要,那是江家和皇上叫板,现在怪到慕家上来,真是天大的冤枉。不过,慕嘉阳想,现在也差不多是提亲的时候。

于是站起来,对江夫人躬身说道:“夫人说的有理,晚生这就回去禀明父母。请父母大人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