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夫人乐得合不拢嘴,一叠声的答应,恨不得马上准备婚嫁之事。

话说媚语先行入宫,今日教习,她身上有伤,只需在一旁指点。三皇子是个闲散的人,得了这个空子越发不肯用功。

“媚语,我得了样好东西,你看看不?”三皇子凑近了悄悄的说。

媚语不喜旁人接近,不着痕迹的来开些距离才说:“什么宝贝?”

三皇子让近侍端上来,媚语一看那粗糙的小坛就乐了,“莫非这酒也要进贡?”

原来是之前喝酒时说过的白茅酒。

三皇子道:“来来来,这还没有开封,我们一起尝尝。”

媚语本来就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教他,也不多言,取过酒坛,看了看说:“这坛子也忒小了些,估计比酒都贵。给宫里的玩意儿,精致过头了。”伸手拍开泥封,一股呛人的辣味扑鼻而来。

三皇子悄悄的皱了皱眉,面上的笑容依然不变,早有近侍接过小坛,到一边分酒。

“媚语,你身体恢复的如何?”三皇子问。

媚语道:“多谢三皇子关心,好了很多。”

“对了,我听说舅父大人府上出了点事儿。你在外面,可知道的详细些?”三皇子口里的舅父大人就是国舅王程远。虽然他不是王贵妃亲出,但却是王贵妃抚养长大,所以对王程远也随着二皇子称呼。

媚语道:“太详细的不知道,不过倒是听说好像是中了邪一般。唉,闾坊之间说话都不靠谱。”

三皇子道:“那……可是有人故意?”

他不说寻仇,亦不说警告,故意做什么都不说出来,留着余地让别人猜。

媚语喝了口酒,看近侍满上才说:“神鬼之说多不可靠,微臣以为应是人为。但是究竟何人所为,目前尚无定论。此事有京兆尹李大人负责,殿下或可一问。”

三皇子笑了笑:“前日我和皇兄读书时,他跟我说了这事儿。最近娘娘看着他,他不好出来打听,让我问一问。咱们都是自己人,你听听也就算了。”

媚语问,“二殿下怎么……有兴趣?”

三皇子道:“皇兄说这事儿是从娘娘身边的宫人那里听到的,娘娘长居宫中,外面就这么一个兄长,听说出事了,甚是担心。他想为娘娘分忧,可是我们又不能随便出宫,所以托我问一下你。”

媚语跟喝水似的又干了一杯道:“二殿下身边也有近侍外臣,呵呵,其实大可直接唤微臣就好。莫不是……呵呵,二殿下还怪罪媚语当年之事?”

三皇子摆摆手道:“我那皇兄,心眼儿太多。他的心事我怎么晓得!他让我问我就问了,反正给他个答复就是了。对了,媚语,当年我还小,你因为什么得罪我皇兄了?”

媚语道:“唉,无非是小时候不懂事罢了,都过去了。”

宫闱秘闻,最好不要从当事人口里传出去。相信这个三皇子也知道许多,怕只怕自己说出去就成了别人那里的口实。

几杯水酒下肚,媚语觉得好些:“来,二殿下,过两天是旬查,皇上要看各位皇子和公主的学业功课,您不连连箭法?”说着站起来向外走。

三皇子立刻苦了脸,伸手拖住媚语的衣襟,可怜兮兮的说:“媚语,好姐姐,你教我个法子。我不求第一,只要能混过去就好。”

媚语回头一看,哪里有什么皇子,分明是只小狗在那里向人讨好。看来这旬查也吓得他不轻!媚语笑道:“都是凭本事的,能有什么法子?你若真是不行,干脆装病好了。”

三皇子一听脸都皱到一起,“我年年装病,今年要是在装,太医院的老头都该杀光了!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希望能让本王有别的法子。”

他装模作样的双掌合十,说完后,蹦到媚语面前,眼睛亮晶晶的,说充满希望一点不夸张,“媚语,你见多识广,出点主意吧?”

媚语苦笑,“学业都要实打实的做,学到了都是自己的,又不是吃亏的是,差点就差点,相信皇上不会介意的。”

三皇子叹道:“要是差点还没什么。就是最后打马球,我连姐妹们都打不过,又得跟着二哥上场,到时候输赢还在其次,这面子丢了又要被娘娘训斥了。”

媚语想了想:“可是马球更偷不得懒,你让我如何出主意?”

三皇子一看,媚语是真的没招儿。长叹一声,歪进榻里,干脆不起来,以手扶额大声说:“死就死吧,就让太医院的老家伙们早点升天吧。反正本王是不去的!”

媚语并非没有法子,只是不想帮他,但看他这模样,想想他那点可怜的本事也有些同情,说道:“不如这样,回头嘉阳来了,我们问问他,或者他有什么主意?”

三皇子蹭的坐起来,一拍巴掌,“对啊!这小子精得跟只猴子似的,对,等他来了问问他吧!”

真没一会儿,慕嘉阳就来了。

江夫人放他出府,没有回家先进宫。一来职责所在,二来媚语在,他想问问媚语的意思。毕竟当初抢亲也不过是个局而已,江夫人说的跟他知道的媚语心思正好相反。别家女子或许可以不问,江媚语这里若是不问怕是翻脸不认人,好事变坏事!

到了演武场,诺大的地方空荡荡的,只有一角的纳气亭,围着围挡,放着软榻,一群人在边上伺候着,还有阵阵酒香传来。

这阵势,若传到皇上或者娘娘耳朵里,少不得又得把他们叫过去一顿数落。慕嘉阳摇摇头,想当年自己也懒散,但是还不至于连累别人。如今被别人连累,算不算报应呢?

到了跟前,三皇子先递给他一杯酒,让他一口喝掉。

看他一脸坏笑的样子,慕嘉阳就知道没好事。再看看媚语,也是笑意盈盈歪头看他。此时心里多了些想法,想起日后或者要做夫妻,眼里的媚语也没那么狠戾,连笑容都看着心神飘忽,一不留神就把酒全干了。

“咳咳咳!”一股辣气“呼”的从肚子里窜到嗓子眼,慕嘉阳噗的张开嘴,把口里剩下的一点酒汁全吐了,还不住劲儿的拍着胸口,恨不得掏心掏肺都掏个干净,洗吧洗吧再塞回去。

指着那酒:“这这这……”说不出话来。

三皇子哈哈大笑,媚语说:“白茅。你不是说喝不到么?”

慕嘉阳点点她,说了声“好”,抢过近侍呈上的清水,大口的灌起来。

等到都消停了,三皇子便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问嘉阳可有什么法子。

慕嘉阳看看媚语,心说你不出头让我出头?!好吧,看在你是我老婆的份上,这次就帮你一把。略一沉吟说道:“法子倒是有一个!”

第三十六章 螳螂黄雀1

再说雷凤彤被家人拖回曹府后,心头郁结无处发泄,噼里啪啦把屋子里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曹汾得到消息,只吩咐家人不得外传,所有内眷包括老夫人都不得插手。让她随便摔,摔完了再添。

雷凤彤差点没把门框子拆了,看见家人抱着各式瓷壶瓷罐鱼贯而入不知道要干嘛?

本院管家说:“少爷吩咐过,说只要您喜欢,管够!”

雷凤彤本来一肚子火,听管家一说突然想起来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忍了忍胸口的恶气,任他们收拾去,自己跑到院子里,找了个墙根儿闭目养神。

曹府的家人很有规矩,来来往往的收拾东西,半点声音都没有。对雷凤彤这种耳聪目明的人来说,这种刻意的压抑反而更加心烦。她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恶霸,或者是一个骄纵的大小姐。

睁开眼,看低头匆匆走过的婢女,雷凤彤的怒火又熄灭了一些。哪个府里的家人不是这样呢?

她想起小时候对雷府的印象,似乎比这个还要严厉。母亲是雷正峰的妾,因为没有儿子一直不受重视,只能拿自己的婢女出气,偶尔还要打她。

记得有一次,家里来了许多客人。中间有个老尼姑,慈眉善目很是可亲。她正好打碎了母亲最喜欢的一只镯子,便躲到前院这个老师太的客房。母亲不敢得罪父亲的客人,她也不敢回去,躲在一边看他们切磋武艺。那身手把当时还是小孩儿的她给震了,好像一群神仙一般。于是她升起一个念头:做神仙去,就不用挨打了!

雷府的男孩女孩都有自己的师傅,女孩子多是女红针绣,男孩子跟着武师练武。也有出门学艺的,但都能每年回家住上一段日子。师太说:“学武是要吃苦的,常回家难免带了富贵气,还不如不学。若是拜入门下,须得学成之日方可回家。”

当时母亲正在气头上,挥挥手就让自己这个“败家货”走了;父亲大概见是女儿,也没做挽留,就这样她跟着师傅上山学艺。当时只觉得脱了樊笼,上山跟着师姐师妹过得快活日子,没想到到了回家的时候,家竟然没了!

雷凤彤努力的回忆雷府的样子,奇怪的是亭台楼阁历历在目,父母的音容却难以描画。莫非真的是时间久远,以致不能想起?

“好点没?”曹汾的声音清清爽爽,一如这个午后的柳荫透着股清凉。

雷凤彤火气消了,反而有些沮丧:“江媚语真的这么厉害么?”

有家人端来绣凳,曹汾道:“厉害是厉害,只是未必像你说的那般。”

“什么意思?”雷凤彤眯起眼睛,整张脸因此显得凌厉起来。曹汾心里一惊,雷正峰的血脉果然不同凡响,或许她能够和江媚语抗衡?

“是人都有弱点,江媚语也有。只是我们要慢慢的找,才能一击而中。万万不可蛮干。”

“一击而中?你知道?”

“或许吧!”曹汾捻起一枚青果,放入口中慢慢的咀嚼。周围一时安静下来,鸟儿从柳梢掠过,留下一连串清脆的鸣响。雷凤彤却觉得心跳如擂鼓,和这里的世界格格不入。

雷凤彤在曹汾面前简单的想一张透明的宣纸,别说她自己的想法,就是她所有想法背后的世界都看的一清二楚。这个世上有太多的看不明白,难得有个这么透明的,曹汾不介意多欣赏一会儿。

雷凤彤催道:“你快说啊?到底江媚语的弱点在哪里?难道她练得是金钟罩铁布衫,你知道罩门?”

曹汾微微一笑,用扇子点了点雷凤彤的额头道:“就知道打打杀杀,你说皇上的武艺高不高?”

雷凤彤摇摇头。

“京兆尹的武艺比你父亲高不高?”

“不高。我父亲是奉天征讨的大元帅,小小一个京兆尹怎么会是他老人家的对手,别说他了,就是六扇门所有高手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曹汾道:“既然如此,为什么雷家……现在消失了呢?”

这……雷凤彤一时语塞,沉默下来。

“少爷?”婢女送来巾子,曹汾擦了擦手。红玉托盘上还有一张雪白的便签,展开看了看,递给雷凤彤。

雷凤彤疑惑的接过来,只见上面写着:二皇子,蓝若,旬查相会。

她知道旬查是每三年一次由少府主持的考试大典,考试的对象是所有的王子公主以及在宫中上课的皇亲贵族的适龄子女。考试的结果要呈报皇上,由皇上选出最优秀的点额赐花,和宫外的大考无异。

曹汾的哥哥当年曾获文试第一的好成绩,只是武道太差,才拿了一个第三名;曹汾干脆就没去,所以曹太傅常常引以为憾事。私下里,曹汾自诩文武双全,不屑与人相比。而慕原则是因为别的原因一直被老爹锁在家里,不能参加这种大场面。两人有此共同语言,见面也很能说到一起。

问题是,蓝若是谁?

曹汾道:“蓝若是皇上的女儿,蓝若公主,赐住莲叶清华宫。”

雷凤彤不知道宫里这些事情,依然不明白为什么要把皇上的儿女扯在一起。既是旬查,当然要王子公主都在一起,这还需要如此密报吗?

曹汾打开扇子,轻轻摇动,微风拂过香罗纱的白衫子,飘然若浮云,雷凤彤慢慢有些痴了:世上怎会有人像画上的仙人一般?

曹汾把雷凤彤的痴迷尽收眼底,嘴角慢慢浮起一丝笑意:“所有的皇子公主都可以见面,唯独二皇子和蓝若公主不能见面。”

“为什么?”雷凤彤睁大眼睛,“他们是兄妹,为什么不能见面?”

曹汾想了想决定还是不告诉她:“这个说来话长,也不是你我能知道的。不过,这个消息可以帮你除掉江媚语!”

“刺杀?”

“不,撮合。”

“撮合?撮合什么?”

“撮合他们见面。你只需守在外面,不要让任何人破坏。等到江媚语来的时候,自然就有人杀她,而且她将毫无反抗之力!”

“你是说,江媚语一定会来?”

“对,她不仅会来,而且一定会进去阻止。”

“她阻止的时候我杀了她?”

“她阻止的时候,你只需在旁边站着就可以,自会有人拿下她。”

“那我做什么?”

“作证人。”

“什么证人?”

“哼,证明是江媚语牵线搭桥,促成二皇子与蓝若相见的证人!”

“啊?你、你不是说?……二皇子和蓝若公主?……他们可是兄妹啊!”

“兄妹?色迷心窍的时候就不认兄妹了!”

“我明白了,你是让我诬陷江媚语。这不行!我要手刃此贼,为父报仇!”

“你能杀得了?”

“可是……这件事也不一定要我去的。随便哪个宫女太监都可以帮你,我不相信你做不了!”

“他们可以作证,可是江媚语党羽甚多,又深得皇上信任,我们必须找一个可靠的人才能做这件事。而且,你不是想替雷家洗清冤案吗?这次不仅可以举报有功,还可面见圣上,陈清冤情,请皇上替雷家做主!”

雷凤彤被最后这句话震住了,她就算学了师傅所有的本事,也无法为雷家一一洗清冤案。可是只是简单的做个证人,就能让雷家上下三百余口就此超生!

她想了想,又看看曹汾,眼前的人眉清目秀,面如敷粉,唇似涂朱,这主意虽然歹毒,但害的对象却是世上最可杀之人,没什么不可做的!

雷凤彤咬紧牙关,恨恨的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第三十七章 螳螂黄雀2

慕嘉阳和媚语从成辉宫里出来,天色渐黑,朦朦胧胧的暮色中,慕嘉阳突然发现媚语的鬓边有什么东西亮晶晶的。

“媚语,这是什么?”他叫住媚语,指着鬓边问。

媚语摸摸,没摸出什么来,“怎么了?”

慕嘉阳凑近了一看,伸出手指轻轻一挑,两只手指捏紧了,用力一拔:“白头发,你有白头发了。”

“我看看?”媚语似乎不信,接过来就着暮色细细端详了一番,才叹了口气扔到一边,“这么快就老了。”

慕嘉阳知道她心事沉重,原本想宽慰几句,可是听她的口气,沉甸甸的,竟连他也提不起精神来。

“对了,你这计策可行吗?”媚语上马与慕嘉阳并辔而行。

慕嘉阳道:“应该可行。只要阻止了马球比赛,不就成全了三皇子吗?”

媚语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知不知道二皇子身边有一支非常彪悍的马球队?都是十四五岁的少年,是王程远从并州牙子市场上买回来的摩诃族人。”

“摩诃族?”慕嘉阳倒吸了一口冷气,“跟北朝的摩诃骑兵有什么关系吗?”

“是流散或者战死的摩诃骑兵流落在外的后裔,如果被牙贩子发现了,会卖出很高的价钱。”媚语神色肃穆,前面的骑卫挑着灯开路。灯火忽明忽灭,在渐浓的夜色中显得有些孱弱。

“摩诃族人骁勇善战,对自己的主人忠贞不二。当初北朝就是靠着摩诃骑兵,差点打到我国国都,怎么……二皇子——”慕嘉阳不敢说下去。

江媚语点头道:“一支球队,二皇子为了训练方便,还训练了一支备用球队,加上裁判和候选,前前后后估计有五十人左右。这还是不确切的,确切的数字无法统计。”

“可是这么多少年他怎么带进宫?”慕嘉阳疑惑。

江媚语看了他一眼,“阉人。”

慕嘉阳倒吸一口凉气,二皇子曾经说过年长的太监身上有味儿,把自己宫里做事的都换成了年轻的。如果这些年轻的阉人都是……

难怪媚语说无法统计!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得得作响,繁华的大街上店家早早的打烊,只有饭馆和远处的秦楼楚馆还挑高了灯笼,在夜色里招摇。

慕嘉阳想了一会儿才说:“如果这样,二皇子更没道理要参加旬查,因为那会暴露他的意图。”

媚语道:“所以我很奇怪这次他为什么一直要求旬查之后不能取消例行的马球会。三皇子曾经向娘娘私下里求过情,娘娘也许了。只是二皇子反对,所以娘娘才没有向皇上禀明。”

慕嘉阳听龙五说过这件事,当时龙五只是让他留心三皇子求情的目的,想不到心怀鬼胎的倒是这个二皇子。

“你觉得我不该出这个主意么?”慕嘉阳问道,“或者你有什么想法?”

媚语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其实我是很希望举办马球会的,至少这会让我们看清楚二皇子有多少人。”

“媚语,二皇子是王家的根儿。”慕嘉阳轻声的提醒她。

媚语看了看慕嘉阳,亦轻声说:“这不正是曹家和慕家希望看到的吗?”

慕嘉阳猛地被噎住,自己还是无法取信于人,心里未免有些沮丧,“呵呵,你要是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就此告辞了!”说完一拱手,纵马向前奔去。

媚语眉头一皱,想都没想,手腕一抖,一直藏在袖子里的捆马索嗖的就飞了出去,双腿一夹,战马亦四蹄蹬踏追将出去。

捆马索好像一条黑色的灵蛇,顺着媚语手指的方向,在夜空中无声而迅速的划过。慕嘉阳只觉得耳边有些发凉,一声惊嘶,坐下的马匹竟然前蹄腾空,一下子把他掀了下来。慕嘉阳暗叫一声“不好”,两眼紧闭,就等着脑袋落地摔个倒栽葱!

“噗”!身子一顿,没有预想中的冷硬,竟是一个软绵绵的怀抱。

“真沉!”有人闷哼一声,低低的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