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敢叹道:“凤娇小姐回来以后茶饭不思,说自己对不起爹娘也对不起小姐,不久就病死了。”

江洋连连叹气,过了一会儿反过神儿来问鲁敢:“你说这个……什么意思?”

鲁敢看看清心阁的影子又看看江洋:“寨主,说句实话,能像夫人那样死心踏地跟您过日子的不多。慕家是豪门大户,能不能认可咱们家……不好说。万一,真像凤娇小姐那样,咱小姐这一辈子就毁了。”

“你不是说慕嘉阳那小子都——那啥媚丫头了吗?”

“嗨,慕少爷是不管不顾好脾气,可是……慕汝城慕大人呢?”

“哦!”江洋拍拍额头,“还真是,那些老倔驴砍头都不怕的!难办难办!这样吧,这事儿就按夫人说的办,咱们听夫人的!”

鲁敢点点头,其实他倒不担心小姐没人嫁,但是如果江洋老觉得抢来的就是他家的,万一不小心被慕大人知道了激起了倔脾气就真的坏事了!

他也算为官四载,朝堂上那些人的脾气秉性,耳濡目染也知道很多。不过,今天提起凤娇小姐,他也是简单的说说,内情怕是更加复杂。那就不是他能知道的了!

第四十章 吴言吴行

再说慕嘉阳和江媚语离开之后,从废墟里走出一人,灰衣高髻手抱琵琶,身形袅袅不胜弱风,未见如何动作,人已经轻飘飘的如烟一般掠过崚嶒的石堆落在草地上。月色剪影,好似汉宫中走出的仕女,趁着阴阳交合,乱了古往今来,在这不属于自己的时空茫然而立。不过,若是看到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所有的迷思都也可以打破,此人正是摄心娘子吴言。

“你太心急了。”旁边有人悠悠的说,嚓的打亮火石,一盏漂亮的琉璃灯从吱吱嘎嘎的晃悠出来。正是叶楼三杀手之首,琉璃盏吴行。没有人知道,琉璃盏吴行其实是个半身残废之人。

“又是你!”吴言似乎有些生气,“为什么每次我失败的时候都能看见你!”

“因为你得手的时候我从来不出现。”吴行淡淡的说,似乎对这种责备已经很习惯了,只是陈述事实。

“用你多事,死了也不干你的事!”吴言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细长的手指细看已经绽出青筋,一丝血痕慢慢绕在手指上,“是你要来的,还是楼主让你来的?”

“这不重要。你受伤了?”吴行的声音很轻柔,按动车上的开关,来到吴言跟前,“把手伸给我。”

“不用你关心!”吴言依然硬邦邦的回答,手已经伸了出去。

“那个江媚语还没这么大的本事能让琴声反噬你,你怎么会自己弄伤?”吴行借着琉璃盏的灯光,查看伤口又涂上金疮药,轻轻的裹好才如是问。

吴言皱了皱眉头,“不知道,我似乎听见什么东西从我旁边过,分心了一下。难道不是你?”

吴行摇摇头,“不是我,我听到琴声才找到你的位置。”

“难道有人跟踪咱们?”

“可能吧。”

“对了,楼主最近好些了么?”吴言想起一件事。

吴行摇摇头,“没有,自从回来之后,楼主就一直不太好。这几年都是吴痕在张罗,倒也没惊动上边。”

吴言道:“唉,如果总这样下去,恐怕不是长久之计。这次暗杀江媚语,也是吴痕擅自做主,如果楼主知道……”

吴行道:“楼主和江媚语有过节,应该不会怪罪吴痕。”

吴言却说:“可是,我觉得未必。这种事,说不好谁对谁错。总要问问楼主的意思才好。”

吴行点点头,“等见到吴痕的时候,我会提醒他。目下最重要的是查清楚谁在跟踪我们?我总觉得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吴言摸摸手上的绷带,轻轻的说:“说实话,刚才看他们那样,真的很羡慕。这江媚语其实也是人中龙凤,若是放在平日,或可结交一番。”

吴行握住她的手说:“别想那么多了,我们生是叶楼的人——”

“知道!”吴言突然拔高了嗓子,尖利的说,“死是叶楼的鬼么!吴行,你给我滚!”说着抬脚一踹,吴行似乎早有准备,轻轻一拍,轮椅已经平平的倒退开来,躲了过去。

眨眼的功夫,吴言已经如轻烟一般飘走,吴行叹了口气,捻灭灯盏,推着轮椅慢慢走开。

那又怎么办呢?难道可以脱离叶楼?

慕嘉阳回到府中早就有家人禀报老爷夫人,慕汝城原本平息的火气立刻再次升起,看见慕嘉阳进来,啪的一声,重重的把薄瓷胎的白玉茶碗撂在蟠桃寿纹八仙桌上,“啪嚓”茶碗就裂了,金色的茶汤顺着裂缝颤巍巍的探出头,吓了慕嘉阳一跳,膝盖一软跪了下来。偷眼一瞧母亲,母亲的脸色似乎不太同意父亲,心里多少有点底儿,心里开始盘算怎么说才能让好面子讲古义的老爹“不得不”去江家提亲。

“孽子!瞧你做的好事!”慕汝城气的手直哆嗦,“光天化日之下,你、你竟——轻薄人家!”

慕夫人坐在一边,其他三房都没叫来,算是给大房留个面子。慕汝城虽然有四位夫人,可是家中只有慕嘉阳这一个儿子,连个丫头也没有。

开始还想着纳几房添丁,到了第四房都没动静的时候,慕汝城就认命了。反正有个儿子延续香火,别的也不求了。连带着年轻时那股子治国齐家的心气儿也没了,总觉得自己做了太多的缺德事,说了太多的昧心话儿,才得了今日的下场。若是继续做下去,恐怕就要断子绝孙。所以,眼看着儿子长大,老头儿只想着告老还乡,修桥铺路为子孙积德。

慕嘉阳低头嗫嗫的说:“儿子、儿子知错了。”看一眼母亲,再看一眼老爹,大着胆子说,“儿子、儿子四年前就认得、认得媚语。”

“啊?四年前?”慕汝城和慕夫人都吃一惊,互相看看不知道该说什么。慕汝城更是把一肚子话生生咽了回去,因为他正准备把江家无耻的背景以及江媚语当街抢亲的无耻过往统统大骂一遍,然后罚儿子去跪祠堂。可是,慕嘉阳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一张口就让他猝不及防,想不到四年前二人就有了渊源。而四年前——

“孽子,那江媚语进京求救兵时你在哪里?”慕汝城知道儿子的毛病,想起有几次家人说少爷多病不出门云云,突然觉得不妙。那江媚语能拿到那么多显贵人家的东西和把柄,尤其是雷正峰通敌的信件,难道……

他越想越害怕,连忙打住慕嘉阳的回答,“下去,其他人都下去!”

慕嘉阳看看慕夫人,慕夫人心想这是商量儿子的婚事,怎么让我也下去呢?可是慕汝城的权威不容挑战,再不乐意也只能气哼哼的站起来,拂袖而去!

“说!四年前,你在哪里?”等到屋子里没人了,慕汝城喝问儿子。

慕嘉阳也不打算隐瞒,原原本本的说:“儿子就在府里,只是无意中救下被人追杀的江媚语,所以才认得她。”

“救下?”慕汝城想起的确有人曾来府搜查奸细,但是那时的京兆尹是王贵妃的人,这个江媚语什么时候的罪过王家?

慕嘉阳道:“媚语初来京城,曾经向曹太傅求救,奈何曹家认为媚语人小言轻,更兼江家系强盗出身,一定要看到雷正峰的亲笔信才能答应。但是当时雷正峰被困在并州,媚语从宣州地界的羡央山冲出后根本无力再冲进并州包围圈,所以手边没有雷正峰的亲笔信。从曹家出来以后,不知道怎么回事,京兆尹愣说媚语是北朝奸细,非要捉拿归案,媚语那时年少根本不懂为自己辩解,杀了几个捕役,逃了出来,当时就逃进我的房间了。”

慕汝城知道,当时北朝皇上病危太子年少,国内王氏日渐做大,随着曹后去世日久,曹家的影响力式微,经过商议他们希望能借着这次机会若能一举攻破北朝一统天下则王氏之力不足为虑,即便不可以,若能趁乱收复一些失地也是无上功劳,所以把当时正在讨伐江寇的雷正峰召回京城派往边疆。可是,南朝恰逢当年大旱,不仅粮草困难,人口也锐减,所以雷正峰不得不招安了江洋的人马,一同赴边关。

想来当时曹太傅并不是不知道江媚语所说的是实情,他只是希望压住战败的事实,免得给王家拿了把柄;王程远追拿江媚语怕也是想着拿曹家的把柄。他记得曹太傅曾有口风漏出来,说此事万万不能让皇上知道。只怕捉拿媚语的人不仅有王家的人,还有人想着杀人灭口吧?

慕嘉阳偷眼看老爹,见他神色变幻,昏暗的烛火下愈发阴沉,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低着头愈发不敢说话,额头上大滴的汗珠滚了下来,希望老爹能早点发话。

“然后呢?”等了很久,慕汝城才问,声音透着彻骨的疲惫与恐惧。

第四十一章 儿孙自福

慕嘉阳道:“她发现孩儿的毛病,说可以给孩儿治好,条件是要孩儿帮她。孩儿想着总这样憋在家里也不行,若是能有人治好孩儿的毛病当然好。所以就答应了。”

“她要你帮她……”慕汝城的嘴唇开始哆嗦。难怪,难怪江媚语可以次次得手,有自己家这个天生的贼偷帮她,还能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原来,慕嘉阳从小就有偷摸的毛病,也不是品德败坏,就是天生的疾病,他自己都不知道就拿了人家了,别人还不晓得。小时候还能发现,大一些就根本发现不了。如果不是每次自己吓得哇哇哭,慕汝城甚至不知道儿子偷拿了人家东西。这种毛病,对爱面子的慕汝城而言根本无法请人医治,只好常年锁在后院,不让他与人接触。江媚语虽然比慕嘉阳小一岁,可久历江湖,根本不是“深闺”之中的慕嘉阳可以抵抗的!

慕汝城喟然长叹:这是造了什么孽!拼命的想挣离漩涡,可是早在四年前,自己家就已经在漩涡里呆着了!

慕嘉阳说:“爹,儿子和媚语谈过,她说爹爹如果真的想退隐田园,她建议您趁这次旬查,老王爷也要进京的机会,找老王爷说一下。”

“老王爷?”慕汝城疑惑的看看儿子,但他毕竟老练,立刻明白媚语的用意。

他打量着年轻却不再幼稚的儿子。才不过四五年,那个被锁起来的孽子已经变成了状元郎,而且还有了那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朋友,做着他几十年来一直在做的事情。当初,即使嘉阳进入了殿试,他依然认为这不过是曹太傅给他的安慰,从来没想到皇上可以点他为状元。或者,除了那天生的毛病,自己的儿子真的很聪明很有才干?

慕汝城又是欣喜,又是沉重。也许他真的想一直锁着儿子,然后一肩扛下所有的责任和罪孽,带着这个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是不知不觉间,儿子已经悄悄的替他卸去了很多。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背过身去看着墙上的林下醉饮图,良久慢慢说道,“是啊,找他可能是最合适的。但是如此一来,曹家也会怨我们的。”

慕嘉阳道:“那到未必,儿子和曹汾关系一向好。这次爹爹归隐,儿子还会留在京城。”

慕汝城扭头看着儿子,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上下打量了很久,才点点头道:“大了,嘉阳,你终于长大了。你也有自己的主意了,留在京城,万事都要小心。曹家固然有许多不是,终究是我们的世交,有事还可以向你曹伯父请教。”

慕嘉阳点头称是,膝下隐隐作痛,不知道老爹会不会让自己站起来,悄悄的动了动,看父亲没有反对,便慢慢的站起来侍立在一边。

慕汝城想了想说:“难道说那江媚语最后也没有把实际战报交给王程远?”

慕嘉阳点点头:“根本就没有战报,媚语只是告诉皇上,宣州告急,速发救兵。否则宣州失守,国都洞开,我朝将无可守之城!然后……”他咬着下唇说,“雷正峰迟迟不肯出兵,导致宣州危急,并有书信为证,这些爹爹是知道的。”

“莫非,那信不是雷正峰所写?”

“是雷正峰所写。北朝合力围堵宣州,并州之兵趁势解围,但是围困解除之后,所剩兵力不足以解宣州之围,甚至不足以守护国门。面对曹王两家互相指责,推卸责任迟迟不肯增援的情况,雷将军愿以一全族之力,促成朝廷出兵。”说到这里,慕嘉阳有些哽咽,“雷将军亲笔写下通敌信,并交代媚语不管曹家王家,谁家肯出兵就帮谁家!”

慕汝城道,“只是承担失职之责,无需以通敌为借口啊!”

慕嘉阳道:“王程远不仅想取代老将军,而且还图谋兵权。王家视雷家如眼中钉,必要除之而后快。王程远在皇上面前巧言令色,说雷正峰借口江家没有所谓传国玉玺私藏国宝,有另立之心。皇上竟信以为真,密令除之。所以王程远携密旨与媚语私谈,媚语赶赴并州,报与老将军,老将军这才自洒污水,以身殉国!所谓通敌,不过是子虚乌有,纯粹是王程远搬弄是非所致!”

原来如此!慕汝城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任他看遍魑魅看透世情,一想起行刑那天,铺天盖地的臭鸡蛋烂菜叶还有唾骂声,想起老将军直至绑缚刑场受万人唾骂仍然双唇紧闭的倔强样子,也忍不住潸然泪下。可叹一世英名,竟——

曹家自诩正统,王家仗驰有权,可在雷正峰面前,不过都是蝼蚁之辈。这才是真正的抛家舍业,忠心为国!

慕汝城想了想说:“这传国玉玺的传闻,我也有所耳闻,那江家……”

慕嘉阳摇摇头,“媚语没说有,也没说没有。只是看王程远的意思,似乎认定一定是有的。而且曹家也认为若要找到玉玺,非江家不可。”

慕汝城思忖良久才说:“会不会是江媚语以此作为挟制曹王的手段?”

慕嘉阳摇了摇头,“这样做风险太大,犯不着吧?”

慕汝城道:“那个江媚语,小小年纪却城府极深。多少仁义之人,宁可自戕也要保一身清廉,死后名声。可是她却让雷正峰自甘受辱,且百年不得翻身,这等心机狠绝,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你敢保证了解她所有的事情吗?又怎知,她是不是另有算计,以至于非要冒这等风险呢!嘉阳啊,你长在富贵家中,不知世事艰难,人心险恶。传国玉玺,只是信物而已。所谓治国,在乎仁君,在乎百姓。区区一个死物,既不能兴国安邦,也不能吊民解困,不过是宵小之辈的贪婪之物,无能之君最后的依傍。以后,为父可能不能为你做什么,唯有这些嘱咐,你一定要记在心里。”

“是,孩儿受教了。”慕嘉阳躬身施礼,正色说。

慕汝城点点头,继续说:“江媚语城府极深,又洞察人心,必是看到曹王两家贪婪至极,或用此物牵制两家。我一直觉得这个江媚语很奇怪,明明是王家的人却时不时的让王家尴尬,而且曹家也似不敢动她。初时以为是皇上信任,现在看来也未必如此!唉,这个江媚语——”慕汝城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谁都知道,雷家是江家的恩人,虽然雷正峰叛国,但江家所谓的“大义灭亲”也被人们私下里认为是忘恩负义之举,对江媚语本人的评价自然不会很好。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能做出那么复杂的周旋,背负这么久恶评,依然不声不响,慕汝城不知道该说她好,还是坏!或者,已经不是好坏可以评价的。

“你们打算怎么办?”慕汝城看着儿子。

既然他和盘托出,必是参与其中,只是雷家和慕家素来交情浅淡,感受未必如江媚语那般深刻。况且凉薄一些说,往事已矣,他不想让慕家在雷家的旋涡中走太深!

“媚语说这辈子都不许说出去,儿子自然是忘记了。不过,这么多年,儿子……儿子心里……一直……一直很惦记她。她一个人……太苦了!”慕嘉阳说的诚挚,这也是他心里真的这样想。

四年前不过是几个月的相处,就经历了那么多的死去活来,看遍了朝中巨佬的翻云覆雨。这四年里,从不敢想不敢回忆,到慢慢咀嚼悄悄梦回,越发觉得这世间能珍惜的不多。等到抢亲之后再见媚语,慕嘉阳才霍然明白自己一直寻找的就是再次站在她身边,相互扶持!这世间,或许能理解她的只有自己,也唯有她才能让自己活的更明白一些。

“唉,随你们去吧。改日,我和你娘商量个日子,请媒人说亲。三媒六礼,总不能少了人家的。只是日后,你要小心。那江媚语心机太深!”慕汝城长叹一声,挥挥手,他想自己安静一会儿。是他真的老了,还是孩子们长大的太快,为什么他会觉得力不从心呢?

第四十二章 北朝王使

慕汝城和妻子商量过,这种事情宜早不宜迟,不如第二天就登门提亲。虽说当初圣驾前也说不敢高攀,最后不了了之,可是也没说死一定不娶。慕汝城还有点担心宫里的反应,决定一方面让妻子去江家坐坐,问问情况;另一方面趁着早朝,他要进宫面圣,探探口风。

退朝之后,慕汝城和曹太傅,太宰王潮还有几个御史同僚在广德阁外的慎行斋候着。按理说,江媚语这时候应该在成辉宫伴读,可是慕汝城看着从正阳门稳稳走来的白色身影时就知道,有人和他想的一样。

此刻,晨光微露,金色的阳光洒在正阳门的城头,反射出一团柔和金光,从正阳门到慎行斋有一个十几丈宽的正方形广场。地面上的小草还带着昨夜的露珠,躲在正阳门高大的阴影里仰望着愈来愈近的阳光颤抖着。

江媚语身披甲胄,安步当车,不疾不徐稳稳的向慎行斋走来。头戴银盔,额心一块璀璨耀眼的透明宝石据说可以削金断玉,一束红缨在盔上招摇。右肩斜披银色铠甲,淡紫色箭袖,护心镜和虎头护肩都已经取下,少了许多杀气。左肩露出从三品武官的淡紫色锦缎袄,宽大的袖子拢住怀里的玉笏,腰缠玉带,足蹬皂色官靴,没有任何多余的缀饰。

紫金光禄大夫窦文哲嘿嘿一笑,对慕汝城说:“慕大人,您这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与儿媳同殿称臣,佩服佩服!”

慕汝城脸皮抖了抖说:“窦大人抬举了。”

曹太傅坐在一边闭目养神,听见窦文哲的话微微睁开眼看了看慕汝城,复又闭上。太宰王潮看了一眼曹太傅,也没有说话。

其他人看窦文哲这么说,都围拢过来七嘴八舌的问,似乎都想赶在江媚语之前拿点确切的消息。慕汝城干脆笑而不答,不管好听不好听一律装没听见!

待江媚语到了慎行斋,向诸位见礼之后规规矩矩的站在一边候着,大家又有点不好意思。江媚语虽然和他们官阶相同,但是手中有实权背后有靠山,不仅有宫里王贵妃的赏识,还可能做慕司空的媳妇,再加上媚语久未外官说一不二,跟京官的趋炎附势察言观色多有不同。站在那里,她不开口,别人不敢讲话。

窦文哲看看慕汝城,慕汝城已经闭目养神;又看看江媚语,她倒是睁着眼,只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根本不理会外面的挤眉弄眼。

皇上不知道在做什么,迟迟不曾宣召。窦文哲等了一会儿,按耐不住,问媚语道:“唔,江大人!”

“啊,窦大人!”论官阶,两人平级,媚语只是略一躬身算是回礼,“有何见教?”

窦文哲笑呵呵的捋着山羊胡子,“哦,指教不敢,只是听说江大人好事将近,所以特来恭贺!”

江媚语微微一笑,“多谢窦大人,媚语感激不尽。只是所谓好事,不知窦大人所指何为?”

“嗨!江大人,昨夜朱雀大街江大人惊艳一幕今早已经传遍京城,只是不知道您与慕侍郎的婚期定在何时?”

江媚语面不改色道:“哦,你是说慕侍郎惊马一事么?”慕嘉阳在成辉宫伴读,相当于侍郎,所以大家多称呼他慕侍郎以和其父相区别,“情势紧急,未免伤到侍郎大人所以才有权宜之计。所谓惊艳不过是市井小人以讹传讹罢了,窦大人饱读诗书,必不会与这些小人一般见识。”

窦文哲脸色变了变,他早就党附王程远。今早本想借此事羞辱一下慕汝城。但是,一来慕汝城位列三司,他不好过分,二来他以为江媚语和自己同阶,可以借刀杀人。没想到江媚语也不是个善与的主儿,一句话便把他堵得死死的。若是再问下去,不仅自己变成市井小人,更给人翻脸的口实。只好不甘心的作罢。

过了一会儿,王程远匆匆赶来。随即,皇上宣召王程远,曹太傅,慕汝城,王潮和江媚语。四人整饬衣冠,依官阶高低鱼贯而入。

同时宣召四人为的是旬查的事情。以往旬查只是王族内的事务,由少府负责。但是方才,刚刚收到北朝的书信,鉴于两国通好,为加强南北之间王族的交往,特派其王弟高树仁前来观礼。

皇上把北朝的书信让四人传阅,然后问他们的意见。

曹太傅依然一声不吭,王程远瞧不起他那副老朽的样子,大声说:“皇上,微臣以为北朝小儿都是手下败将。这个高树仁本应是我朝的质子,但是——”他看了一眼江媚语,不知道妹妹是怎么想的,处处维护这个丫头,以至于好好地短处不能拿出来用,有些不甘心的说,“但是被他跑了。我们不妨趁此次旬查,扣下此人,也让北朝知道我们的厉害。”

紫金光禄大夫窦文哲早就党附王家,马上站出来附和道:“我朝乃国之正统,北国蛮夷原本应当向我称臣纳贡,是我朝顾念其土地贫瘠民生潦倒而暂缓此事。但是无论如何,北朝亦应派质子入我国都,以示万代属好之心。”

王程远大概忘了,当初议和的时候,北帝提出纳媚语为妃的时候是如何谄媚而急切的答应。若不是媚语后来违令出兵,怕这会儿不是北朝派来质子,而是南朝望北称臣了。

慕汝城鄙夷的看了一眼那个无赖,出列奏道:“皇上,微臣以为战火方歇,民生初定,不宜再动干戈。此番北朝王弟来京参加旬查也是两国沟通友好的一件事情,不如精心接待。若其举止不端,或北朝有所企图,我们可以随时拿下,并无不可。只是远道而来,若是上来就拘为阶下囚,有失我礼仪之邦的令名。”

王程远哼了一声,低声的说了句“迂腐”,不屑的看向另一边。

龙椅早就变成了龙榻以方便体虚的皇帝,此时他正斜倚着隐囊无精打采的看着他们。本就瘦小的身子因为衰弱显得更加渺小,整个人仿佛都要缩了进去。长长的喘了几口气后才说:“媚语,你和他们打过交道,你说呢?”

媚语道:“北朝新帝登基后,曾以南北议和为奇耻大辱。四年来秣兵厉马励精图治,据微臣所知,其国库之丰,士气之高已经远非四年前所比。今日突然有此请求,怕是借此机会来探我虚实。微臣以为应借机彰显我国力,灭其威风。”

慕汝城想起前一阵子收回媚语手里兵权的事情。同时被收回兵权的不仅有江媚语,还有镇守南疆的宁远侯左凯。但是宁远侯比较特别,他是病死的,本来应该由他儿子继承的职位只继承了爵位,然后召回了京城,另派其他官员处理军政事务。这次旬查,左凯的儿子左志峰也回来,不仅回来而且常驻。有这些垫底,估计皇上是在准备后事,仗是万万不能打的。王程远根本就是跳梁小丑,不足为惧,唯一值得顾虑的就是宫里的那个女人。

皇上摆摆手:“算了,不过来个王弟,你们就这样大惊小怪的。汝城,”他称呼慕汝城的字,“你也别告老还乡了,现在这事办了再说。朕信得过你!北地风俗与我朝迥异,有什么问题可以问问媚语。”

“遵旨。”

慕汝城和江媚语同时应旨。王程远瞪圆了眼珠子,恶狠狠的挖了媚语一眼,媚语低头没看见。

如果是小事,大可交给礼部去做,但是现在交代给司空大人,显然皇上没打算把这事办小。况且有特别吩咐有事可以找媚语,分明是采纳了江媚语的意见。

对于慕汝城来说,这同时也说明,皇上并不介意慕家和江家走在一起。他习惯性的扫了一眼曹太傅,曹太傅的眼睛似闭非闭眼珠子似乎在眼皮下面动了一下。慕汝城又怀疑是光影变化,自己看花了眼?但是无论如何,曹太傅这种表情绝对算不上高兴。习惯性的,慕汝城额头渗出了汗珠。

跟在别人后面太久,就算有不臣之心,弯下的腰也很难挺直。

第四十三章 三皇子

媚语去广德阁,三皇子更没了管,和嘉阳喝了两口酒,又跑去找宫女戏耍。慕嘉阳交代抄书太监抄一遍《尚书》算是交了今天的差,其余的人都各自忙着。他想回家还不到时间,自己负着手在成辉宫的花园里溜达,琢磨着今儿的亲事会怎么样?

一错眼,从花园口闪过一个人影,特别熟。

慕嘉阳连忙跟过去,发现是个宫女,只是这背影……

那宫女往膳食监方向走,看衣着似乎是品级极低的人,也只有在膳食监里才有这样的婢女做些粗活,而且往往是上了年岁的罪妇,很难走出膳食监。什么时候出来一个年轻女子,而且还能出来走动?

慕嘉阳正要跟上去,肩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扭头看去,一个太监正在低头打扫。咦?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个太监?

“看别处,听我讲话。”是龙五的声音。

那个太监低着头,帽子挡着脸看不清模样。慕嘉阳乖乖的转过头去,只听那人说:“你要和江媚语结婚?”

“是。”

“告诉她你的身份了?”

“是。”

“她怎么说?”

“唔,比较好奇,但是也没有多问。”

“你探听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