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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不知为了何事,杨策诸多猜测,亦不慌不躁,按剑行礼:“臣叩见陛下。”

宁夏言简意赅:“今夜宣将军前来,有一事要你答应,那便是:朕要你拒婚!”

如此开门见山,杨策重重一怔,未曾料到竟是这事——然而,拒什么婚?为何拒婚?脑中闪过数念,他仍是不解,然而又不能显露得太过迷惑,便无关痛痒地说:“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宁夏自然以为他是故意这么说,不由得紧眯俊眸:“你心中清楚!朕只要你一个答复。”

静默须臾,杨策垂目,心念急转,缓缓道:“只怕臣无法…”

宁夏骤然打断他:“你最好想清楚了再答复朕。

再次静默,冷冷地对峙,漫长得令人无法透气。殿外风雪袭掠,呜呜哀叫,殿内暖和,却异常闷沉。

宁夏冰冷地凝视着杨策——依旧是午后的那身墨色斗篷,雪花点点,渐渐化为水渍。他几乎怀疑,难道杨策真的不晓得?难道华太后尚未与他提及此事?

俊眸一蹙,宁夏重声道:“如何?杨将军还未想好吗?”

杨策双唇一抿,扬脸望向眼前怒意燃烧的大宁天子,坚决道:“禀陛下,臣实在不知陛下所谓何事,臣无话可说。”

望着他诚挚的神色,宁夏沉吟须臾,缓声道:“无论如何,倘若有人向你提及婚姻之事,将军拒绝便是。”

杨策继续深入探究,事情的来龙去脉隐隐浮现。

婚姻之事?方才他说的是“拒婚”,那么,只有眼前天子与华太后的旨意,才需要“拒婚”这一说。莫非,华太后要赐婚于自己?

是皇家女儿,还是皇亲贵胄?是湘君公主?不是她,又有谁?只有她,才能够让大宁天子如此紧张、如此要求自己“拒婚”。

一切已经明了,杨策却全然不信,华太后怎会赐婚湘君公主与他呢?可陛下又如此紧张焦躁,似乎不是假装的。这究竟怎么回事?

杨策的嗓音波澜不兴:“陛下无需担心,臣自然遵照陛下的旨意。”

宁夏上前两步,握住杨策的手:“将军放心,与你的盟约,朕从未忘记。只要将军助朕一臂之力,往后将军想要什么,朕无不应允。”

杨策心中冷笑,欠身握拳:“臣叩谢陛下。”

心中大石落地,宁夏面色轻松,颊边微有笑意:“夜深了,将军回府歇息吧。”

杨策叩首退下,行至门扉处,迎面飘来一抹绯色嫣影,妩媚的眼,徐淡的笑,神采翩然。绯色斗篷上,雪花洒了一身,触目的红,莹光的白,红白相耀,触目至深。

绯色女子的身后跟随着两名宫娥,其一者打伞,其一者拎着填漆食盒。

杨策慌忙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将军不必多礼。”皇后秦弦轻笑道,径直步入大殿,面颊上笑影绰绰。

“皇后前来,有何要事?”宁夏眉宇渐冷,望见杨策从容离去,本已松快不少的心再起揪了起来。

“陛下喜欢夜读,臣妾担心陛下太过忧劳,便亲自熬了参汤呈给陛下。”秦弦从填漆食盒中端出一碗清香四溢的参汤,迎上他不悦的脸色,眉目巧笑,“陛下先歇一会儿,用完参汤再读书也不迟。”

“谁让你来的?”宁夏的嗓音很是僵硬。

“臣妾…自己想来的。”触上他冷酷的眼神,秦弦浑身一颤,惊慌地垂眸,语声委屈而低弱。

蛾眉低垂,娇颜不胜惶恐,两名宫娥亦吓得瑟瑟发颤。

宁夏有些不忍,到底缓了脸色:“搁下吧,你可以走了。”

秦弦小心翼翼地将汤碗搁在案上,福身行礼,嗓音似有哭强:“臣妾告退。”

望着那抹绯色身影溶于茫茫大雪中,宁夏缓缓闭眼,心中百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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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忙死了,天又冷,大伙儿要保暖哦。元旦快到了,各位玩得开心哈。

第十七阙风裾怀冰雪

最难熬的一个冬天过去了。

对于宁歌来说,几年前的魏王大婚,与此次的册立新后,并无二致,同样的痛,同样的忍。况且,她已答应母后,自愿断了一切念想,那么,就借此良机,彻底斩断这不该发生的禁忌恋情。

对于宁夏来说,心爱的女子永远也得不到,旁的女子却一个个地送到眼前。她的绯色身影,她的哀怨琴声,总是无处不在地飘在眼前、响在耳畔,经久不散,与他心中那个心爱的女子纠斗不休。

对于秦弦来说,她已拥有世间所有女子想要的东西,容貌倾城,位极中宫,繁华梦阙,然而,总是少了点儿什么…不,不是的,是少了很多。她的夫君,她的陛下,并不爱她,抑或说,他讨厌她,他从不会在崇华殿留宿。

陛下姿容绝世,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俊美男子,眉目若裁,面容如铸,三分容光胜似女子,七分俊逸矫若游龙,疑似九天神阙的仙人。

然而,这个男子,从不屑于望她一眼,来去崇华殿,总是步履匆忙;她刻意出现于他面前,他的目光总是冰冷无情。一日日,一夜夜,皆是如此。

她只是崇华殿一抹华丽的影子,与那重重帘幕形影相吊。

她不晓得为什么会这样,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待她。他根本不愿迎娶她为皇后吗?还是他另有所爱?

是的,他另有所爱。两个月的秘密查探和仔细观察,她终于明白,他心爱的女子是——湘君公主,宁歌。

这是一桩皇室丑闻,这是禁忌的。

在行动之前,她必须试探华太后——倘若华太后知道兄妹暗通曲款,那么,她这个皇后,便不能任人欺负。

这日午后,秦弦盛妆到凌霄殿请安。

元宵刚过,萦绕宫中大半月的那股喜劲儿稍稍减退,殿外天色阴沉,似有落雪的迹象。

偏殿里,光色昏暗,火塘里哔噗有声,洒出昏红疏影。

秦弦正襟危坐,略略垂眸:“臣媳有愧,该每日前来请安的,请母后责罚。”

华太后懒懒地歪在榻上:“每日请安就不必了,皇后进宫已有不短的时日,可还习惯?”

秦弦美眸略抬:“宫里侍从如云,母后多有垂怜,怎会不习惯呢?只是…”

眼前的半老女子便是传说中心狠手辣的铁血太后,面容姝雅,气度雍和而睥睨,因了年岁,增添几许凌厉与沧桑。身上一袭枣红凤绣棉袍,更衬眉目矜贵。

适时,华太后瞟来慵懒的眼风,秦弦直直撞上,那眼风,绵里藏针,教人浑身刺痒。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臣媳不敢说。”

华太后拈了一小块糕点:“不敢说,便不要说了,这个皇城,很多事情,看见了,就当做没看见。”

话中有话,明显地暗示与提醒。然而,一想到宁夏远远望着宁歌的那痴迷眼神,秦弦心中惊痛:“母后,这事儿,让臣媳很不安。”

华太后瞧见她哀怨而又不甘的眼神,徐声道:“倘若皇后心神焦躁,抄抄经书倒是可以静心养气,明儿我让人送去经书。”

秦弦轻轻咬唇:“臣媳谢过母后。”

顿时,偏殿静默下来,窗外阴风狂扫,震得雕窗“咯吱咯吱”地响,仿佛要将整个雕窗席卷而去。

华太后端了参茶盅,眼风微瞟——秦弦静静坐在那儿,容光妩媚,近乎于妖冶,与宁夏倒是登对,只可惜,帝后不会成为佳偶,倒有可能是怨偶。

秦弦晓得华太后正打量着自己,便大方地让她打量。

过了半晌,她轻轻笑道:“母后可喜欢熏香?臣媳那儿有一种江南素州产的熏香,此种熏香很是奇特,不止有安神缓气的功效,还能熏衣,经久不散,清淡而温润,很是好闻呢,臣媳一直在用。如果母后喜欢,臣媳谴人送来。”

华太后眉开笑意:“真有此香?我一直寻不到一种合我心意的熏香,皇后应该早些儿献宝。”

秦弦乖巧地笑:“都是臣媳的不是,以后不会了。”

华太后含笑颔首,饮着参茶。

秦弦细长的手指抓着衣角:“母后,这些儿…陛下可有前来请安?臣媳好几日未见陛下了…”

华太后惊奇道:“怎么回事?陛下政事繁忙…”

秦弦斗胆抬眸,眉目凄楚,泫然欲泣:“臣媳无能,本不该乱嚼舌根,可是,两月来,陛下…从未留宿崇华殿…臣媳忧心陛下…”

“嘭”的一声,华太后陡然发怒,猛拍榻旁的几案:“这孩子太不象话了!”

“母后息怒!”秦弦一惊,连忙下跪,惶恐地垂首。

“起来吧,你跪我这老婆子做什么。”冷冷凤眸中,急速闪过一丝狡诈的精光。华太后怎会不知帝后的起居与宁夏的心思?又怎会不知皇后此番前来的目的?她只是做做样子罢了。眼见皇后战战兢兢地坐下来,她劝慰道:“皇后啊,这事儿,我老婆子知道了,就不会袖手旁观。”

“谢母后恩典。”秦弦哀伤垂首,语声成泣,似真似幻。

“陛下尚无嫔妃,这孩子怎能如此任性?”

“两月来,臣媳独守空闺,却也慢慢明白了一些事。”

“哦?什么事?”华太后见她目光有异,不由得谨慎地问。

“陛下…也许,已有心上人。”秦弦略微垂眸,眸光却是晶亮。

“咳…皇后,你怨怪母后吗?怨我把你册为皇后,宁夏这孩子又这样…”华太后的语气似是真诚。

“臣媳惶恐…母后恩典,臣媳以及秦氏一族荣耀无双,家父与家兄无不感恩戴德,立志报效朝廷。”秦弦一字一句很是清晰,言辞恳切,却是全无提及自己。

“你可晓得陛下的心上人是谁?”华太后缓缓问道,似是无意提起。

“臣媳不敢妄自揣度,不知是否猜对了人。”秦弦直视着华太后,唇角隐有笑意。

“是谁?”华太后猝然扬声问道。

秦弦心口一窒,惧于铁血太后突然变幻的脸色,垂首低声道:“臣媳不敢说。”

华太后的眉梢掠起冷笑:“皇后既然敢来,居然不敢说?”

秦弦手指微抖:“是…臣媳认为,此事有损皇家颜面。”

秦氏女儿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华太后胸口郁积的怒气稍缓,搁下参茶盅,语声淡渺:“皇后,你要记住,你的夫君是大宁天子,是陛下,属于万里江山,属于天下万民,你拥有的,只有中宫,以及荣华富贵。”

秦弦何尝不知?然而,除了中宫之位,除了家族荣耀,她还要陛下,甚至是他的心。自大婚之夜他弃她而去,她就发誓,要他拜倒于她的裙下。

然而,他对她,只是一抹绝世的影子。

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华太后谆谆教导:“皇后,世间男子无不是贪得无厌的,要赢得男子的心,也要耍些手段。你身为秦氏女儿,不需我老婆子教你吧。”

顿时,秦弦的脸颊流红一片:“臣媳愚钝。”

华太后轻笑一声,慵然起身,握住秦弦的手:“罢了,我也想早日抱孙子,只要你信我老婆子的话,宁夏会回到你身边的。”

秦弦抬眸望去,只见华太后的笑靥明艳而慈祥。

细雪纷飞,浓夜浮白。

戌时三刻,秦弦披了一件绯色斗篷,独自从崇华殿来到九华殿。

殿门已留,她堂而皇之地步入大殿,轻轻合上殿门。

青烟淡淡地缭绕,从寝殿里散溢出一股熏人欲昏的熏香。不见一抹人影,一盏宫灯孤零零地低垂,深蓝垂幔一帘又一帘,散发出妖娆蓝光,诱人堕入深渊似的。

寝殿内,香气更是浓郁,严严实实笼罩一身。

秦弦缓缓笑了,诡异如蓝花。

床榻上,一男子斜躺着,双腿垂悬,身上只着素绫白衣,左手不时地扯着衣领,仿佛热火烧身似的。

绯色斗篷落地成红,秦弦慢慢解下外袍,行至床榻前,扶起面色酡红的男子。

男子俊颜漾情,眉目流风,已非寻时面色。

她勾起一抹妩媚的笑:“臣妾服侍陛下歇息。”

仿佛抚触到润凉的良玉,宁夏悚然一震,定睛望着眼前的女子,深深凝视,再也移不开目光。

秦弦柔声低语:“陛下,夜深了。”

最美的欢颜,最媚的娇羞。只有他可以拥有。今夜,就在眼前,就在怀里,是老天助他吗?瞬间,血气上涌,宁夏只觉更加燥热:“你来了…”

他迫不及待地搂住她,点吻着她羞红的面颊:“你可知,我有多想你…”

秦弦静静阖眼:“臣妾晓得。”

青丝未绾,倾落如缎。谁的发,谁的丝,混杂纠缠,再也分不清。

宫砖上,绫罗一地,素绫白衣,粉纱中单,深青凤袍,绯色斗篷…

此乃相思香与焚心散的功效。

华太后将两样东西放在她的手心,祥和地微笑:“我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也用过。相思香无异于合欢香,然而宁夏太过固执,只怕无效。若是让他服下焚心散,可暂时令他神志不清,那时,你便可前往九华殿。”

秦弦不敢置信:“臣媳惶恐,这两样东西会不会有损陛下龙体?”

华太后柔柔含笑:“我怎会加害自己的孩子?记住,必须两者同用才有功效。”

于是,秦弦买通宁夏身边侍候的宫人,顺利成为大宁真真正正的皇后。

宁夏防着所有人,却怎么也不会想到,皇后会这样令他“拜倒”于她的裙下。

翌日清晨,两人同时醒来。宁夏懒懒睁眼,冷不丁眼前出现一双含情的眼眸,紧接着是一张素色泛光的脸,骤然弹身而起,呼呼喘气。

秦弦起身,挽住他的胳膊:“陛下醒了,臣妾为陛下更衣。”

肌肤相触,宁夏一震,拿开她的手臂,目光严厉:“你怎会在这里?”

秦弦柔柔一笑:“是陛下宣臣妾过来的呀,陛下不记得了么?”

宁夏冥思苦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只依稀记得燥热之际、宁歌来到自己的身旁,接下来,便是痴缠一宿。然而,却不是…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懊恼极了,却不得不克制住心中的烦躁与怒气:“你先回殿歇息吧。”

听此不耐的语气,秦弦甚觉苦涩,哀戚了脸色:“臣妾遵旨。”

宁夏愣愣看着她起身更衣,见她神色哀伤、举止从容,不由得扭了眉心,偏过脸不看她温玉般散发莹光的胴体。

所有的缠绵记忆皆是宁歌,所有的甜蜜都是那个心爱的女子,一睁眼,却是血淋淋的惊心。他该如何向宁歌交代?他以何面目见她?

秦弦系好斗篷,姿态楚楚:“臣妾告退。”

宁夏不发一言,始终垂首,直至她离开寝殿,方才重重躺在床上,如死一般。

在内侍宫娥异样的目光下,秦弦一步步地离开九华殿,带着刻骨的屈辱,与无穷无尽的恨意。

她告诉自己:我一定会拔出你心中的那个人!一定会!

这夜,酉时三刻,她准时来到西洲,等候湘君公主的到来,却没想到湘君公主已经等候在此。

琼台内,一盏斗方琉璃灯迎风摇曳,灯火惨然。

湘君公主拢着一袭浅灰斗篷,掩住一身烟岚色杂裾垂髾袍服,虽是华彩尽掩,仍是光色逼人,正是传说中大宁百年难得一见的惊世美人。

秋水为神玉为骨,冷颜傲骨,说的便是这样的人儿。

饶是自负于容貌倾城,秦弦亦不得不承认,湘君公主的容貌与品格略胜自己一筹。

她环顾四周,见琼台四周并无宫娥或者内侍的影子,白玉雕阑旁斜着一柄竹骨素纹纸伞,便含笑问道:“公主一人来此吗?西洲夜黑五人,公主不惧么?”

宁歌落落一笑:“皇嫂约我来此,有何要事?”

示意跟随前来的两名宫娥候在琼台外,秦弦笑道:“公主急着回去吗?”

宁歌坐于圆形雪案前,曼声道:“深夜来此,皇嫂必有要事咯。”

秦弦坐于她的对面,妩然巧笑:“是不是要事,就要看公主怎么想了。”

宁歌闲静一笑:“听闻皇嫂工琴瑟,擅诗赋,果真风雅逸趣,来此西洲夜听风雪呼号,令人钦佩。”

寒风凛冽,细雪飘洒,宫径上积了一层薄薄的冰雪。西洲浓夜,人迹罕至,更显荒凉与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