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寂的荒原上风声呼啸,风声中似乎还夹杂着…刀兵出鞘的声音?!!

一声尖锐的剑鸣破空而来,年华大惊,急忙将皇甫鸾护在身后,她的左手按上圣鼍剑,圣鼍剑倏然出鞘!黝黑的剑影与一道银光叠于一处,金属相击迸射出流星般的火花。两声清越龙吟破出重重乌云,与天边的隐隐惊雷相应和。

一黑一白两柄长剑呈十字形交叉,微微颤抖的剑身轻吟不绝,两柄剑的主人互相凝视着对方。黑剑的主人是年华,白剑的主人是一名男子。

阴暗的天空彤云密布,荒原上飘起了鹅毛大雪。年华抬头,望向雪衣银发的年轻男子,心中有些惊讶。在白雪皑皑的荒原中,白色的男子没有丝毫存在感,即使之前他一直站立在枯树旁,年华和皇甫鸾也没看见他。

男子一身白衣,身形修长,长及腰身的银发随意散落在肩上,清逸中流露出几分疏狂。年华打量他一眼,但见他修眉入鬓,挺鼻朱唇,倒是一名举世难寻的美男子。最令年华惊讶的是,他竟有着一双重瞳,从那深棕色的双重瞳影中,她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面庞。

男子也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年华竟能够接住他这一剑。江湖中,能够接住他一剑的人也屈指可数。他打量年华,一时间怔住,她一身栗色狐裘,青丝如缎,浑身散发着昂然的英气。她的容颜非常美丽,月眉星眼,玉骨冰肌,黑色的眼眸温润而坚定,无邪无垢。阴沉沉的暴雪天气中,看见年华,男子觉得仿佛初春的阳光落入眼底。一双看不见的纤手,在他平静沉寂的心湖中,无声地扬起一圈圈涟漪。

男子一直盯着自己看,让年华觉得讨厌,她狠狠地瞪他,“喂,你看着我做什么?”

男子尴尬地收回目光,为了掩饰失态,他道:“这个洞穴,你们不能去。”

眼看暴雪即将到来,皇甫鸾又累得奄奄一息,年华心中焦急,冷笑:“为什么?难不成这个洞是你凿的?”

不知道真没听出年华在骂他,还是头脑本身就有毛病,男子居然傻乎乎地答道:“这个洞就是我凿的,你们不能去。”

“真的假的?那你是野猪,还是土狼?”嘴里损着对方,年华的手也没闲着,手腕微微一转,圣鼍剑从银剑上滑开,挟着风声袭向男子前胸。

男子倏然横剑胸前,挡住了年华的攻势:“我只是一个会凿洞的人罢了。”

圣鼍剑连续击上银剑,发出短促清脆的声响。年华倒抽了一口气,盯着男子的银剑:“荧煌剑?”

男子也吃惊不小:“圣鼍剑?”

雪下得更紧了,风也愈加狂暴,虚弱的皇甫鸾几乎奄奄一息。

“等一等!”年华架住男子的荧煌剑,急促开口:“我妹妹身体虚弱,需要一处避寒之地,请你通融一下!”

“原来是这样。”男子倒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但只怕令妹不肯…”。

扶着奄奄一息的皇甫鸾,年华随男子走到洞穴边。几条毛茸茸的尾巴从洞穴中探出,接着是几双温润而灵动的小眼睛。天!洞穴里竟然睡着几只小浣熊!洞穴里不太宽敞,如果把浣熊弄走,皇甫鸾倒是能躲进去。从男子望着洞穴的宠溺眼神中,年华看出他绝不会赞同这个提议。

在年华心里,皇甫鸾的性命自然要重过这几只动物,她的手悄悄地按上圣鼍剑,但男子的动作却比她快了一步。

男子并非出剑,而是出手。如夏夜萤火虫般细暖的光芒于指尖骤现,洞穴四壁触及到男子指尖光芒的瞬间,泥土碎石纷纷如纸屑般落下,洞内的空间转眼就大了一倍。

男子一边捧出泥土,一边皱了皱眉:“只能这么大了,再挖洞就要塌了,恐怕不够你们两人…”。

年华松开握剑的手,将皇甫鸾扶进洞中,“只要我妹妹进去就好,我留在外面没关系。”

皇甫鸾见到几只毛茸茸的浣熊,开心地搂在怀里逗着玩,小浣熊们眨着可爱的眼睛,伸出粉嫩的舌头舔着她的手指。

望着洞中的温馨场景,年华笑了笑,心中暗暗觉得惭愧。出于小时候在战乱中逃生养成的习惯,她总是不相信别人,总是首先想到用武力解决问题。看来,这个坏习惯,以后要改掉了。

注:(1)《龙之恨,雪之春》:从全文的整体布局来考虑,把云风白和年华的相遇作为番外篇更佳。但是,这个番外的内容,承接着后面内容的发展,不能放在结尾处。于是,只能放在此处了。

011 出山

转眼间,鹅毛大雪化为冰刀,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卷来。在树下屹立如石的年华与男子,被狂暴的风雪侵袭,几乎连站立都很困难。年华催动体内真气,一股暖流自丹田中涌起,被冻僵的筋脉顿时舒畅了不少。

为了转移对风雪的注意,年华开始与男子闲聊:“我还以为你不许我们过去,是为了自己避雪,没想到却是为了几只小兽。”

年华的声音蕴藏着充沛的真气,没有被狂乱的风雪卷走。男子回答的声音也吐字清晰,“它们的母亲被雪狼吃了,虽然从狼口中救下了它们,但如果不找一个温暖的地方,它们必会死在这场暴雪下。”

年华笑道:“你真善良。我叫年华,你叫什么名字?”

“云风白。”

“我叫皇甫鸾,你可以叫我小鸟儿。”洞穴中,皇甫鸾扑闪着大眼睛,笑眯眯地插话。小浣熊们将她围得严严实实,她觉得很暖和,精神也好了很多:“咦!云风白,你穿得这么单薄,难道不会觉得冷么?”

皇甫鸾一说,年华才注意到,在如此酷寒的隆冬时节,云风白只穿着一身白色单衣,他在冰天雪地中谈笑自若,似乎丝毫不觉得寒冷。年华好奇地道:“你穿得这么少,也不觉得冷。这难道和刚刚挖洞一样,是奇怪的法术么?”

云风白笑了:“这不过是我自幼习武,体内真气较常人充沛些罢了。”

风雪来的更加肆虐,天地间灰蒙蒙一片,即使依仗着真气护体,年华也已觉得寒冷,可是云风白却神色如常。

察觉出年华的不适,云风白露出温和的笑容:“我变一个戏法给你看,虽然实际上不会有太大用处,但至少能让你感觉好一些。”

“什么戏法?”年华好奇。

一点微红的柔光自云风白指尖绽出,流星般散落于茫茫飞雪中。

年华正在诧异之际,更令人诧异的事情发生了。

世界尽头般虚无的荒原,仿佛被某种神秘的魔咒唤醒,红光消失的地方,绽开五彩缤纷的花海。寒冬的邪恶魔法被打破,花海缓缓向四面八方流淌,凡是流水般的花海经过的冰雪,全都渐渐融化成百花怒放的草原。

呼啸的寒风变成莺啼鸟鸣,纷扬的白雪化作飞花蝶舞,姹紫嫣红于碧草间争奇斗艳,明亮如玉的溪水淙淙流远…

虽然双脚仍然站在寒冬之中,但是年华的心却已步入春天,她痴迷地望着眼前虚幻的美景,一时间忘记了身侧的苦寒。

年华的睫毛上沾满晶莹的雪花,清澈的眼眸无邪无垢,淡红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编贝般洁白的牙齿。

年华痴迷地望着花海,云风白痴迷地望着立在风雪中的年华,那双纤手再次伸入他平静的心湖,在心湖中扬起更加汹涌的涟漪。

再美丽的幻景,恐怕也难敌她扬唇的一个浅笑吧?云风白诧异于心中突然涌起这个奇怪的念头,仿佛回应他的心思,年华开心地笑了:“这个戏法真神奇…这里离天极门不远,难道你是玄门的人?”

云风白看得怔住,过了半晌,才从她的笑容中收回魂魄,“不错。莫非你们也是天极门的人?”

年华笑得更开心了:“原来真是同门,不过我在将门,小鸟儿在乐门。”

“既然是天极门的弟子,你们怎会跑到这荒原来?看模样,你们还未满师吧?莫非是偷偷逃出来的?”云风白的脸色渐渐严肃,看这两个丫头的装束行头,十足一副潜逃的样子。

年华狡黠地笑了笑:“你自己不也一样,别用那副语气嘛!”看年纪,云风白比她们大不了多少,一定也是玄门弟子。按门规,未满师的弟子不能踏出天极门,既然双方在这荒原里相遇,那自然都是同道中人了。

云风白沉默。

沉默就是默认,云风白果然也是潜逃的人。年华笑了,问道:“你呆在天极门多久了?玄门想必离万生塔很远,我从来都没见过你。”

云风白道:“我刚来天极门一年…”

“才来一年就想开溜?”年华啧啧叹道:“我可在将门足足耗了七年!”

暴雪下了一个时辰,天空才放晴。云风白收了幻术,温暖的阳春骤然消失,天地间仍是冰雪苦寒。惨白的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将腿艰难地从齐膝深的雪中拔出,年华在阳光下活动微僵的手脚。

皇甫鸾从洞穴中出来,对着微弱的太阳又叫又唱,年华一把捂住她的嘴:“小声点儿!封父老头儿的耳朵尖得像地狼,小心把他给招来!”

云风白将浣熊安顿好,抖了抖身上积雪,对着少女们笑道:“一起走吧,我认识路。”

在茫茫无际的雪原中赶路,多一个旅伴自然不是坏事,年华和皇甫鸾欣然应允。三人立刻启程,冰雪覆盖了荒原,四野白茫茫一片,年华已经不记得路途了,皇甫鸾更加不记得,幸好云风白认得路,两人就跟着他走。

时间在赶路中无声流逝,云风白、年华、皇甫鸾一直走到将近傍晚,入眼仍旧是白茫茫的荒原。年华曾经估算过,从他们避雪的位置穿过冰雪荒原,绝对用不了三个时辰,怎么走得额上都见了汗,还在雪原里徘徊?

年华正在纳闷,云风白舒了一口气:“终于回来了。看来,这一条近路我没有记错。”

随着云风白的声音落下,四周景色也在瞬间转变,白茫茫的积雪荒原突然消失,出现了一片熟悉的青山绿水。

年华和皇甫鸾大惊,下巴差一点儿脱臼,怪不得额上会见汗,原来又回到了万花谷!

云风白歉然一笑:“真不好意思,对你们用了障目术。不过,也只有这样,你们才会乖乖回来。”

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才逃到冰雪荒原,居然被人在半天内就带了回来?!年华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恨不得跑上前去掐死云风白,“你…你居然骗我们?!”

云风白笑道:“出逃总是不对的。”

“亏你身为将门中人,居然被人反将一军,如果真是在行军中,这一场败仗你吃定了!”饱含讥讽的苍老声音如针锥般刺入年华的双耳,年华回头望去,有些心虚:“师…师父…”

“哼!”封父生气地道:“你的眼里还有我这个师父吗?这一次,先关你半个月,好好把《兵策》再翻一翻吧!”

封父冷冷地凶完年华,对云风白拱了拱手:“承云宗主带回劣徒,封父感激不尽。”

云风白彬彬有礼地道:“哪里,只是顺路罢了,封宗主不必客气。”

用手指着云风白,年华一下子懵了:“你,你不是玄门弟子?”

云风白笑了笑,道:“我不是玄门弟子,我是信任的玄门宗主,一年前刚到天极门。”

年华与皇甫鸾对望一眼,欲哭无泪。早知道,就不该信任云风白,跟着他走了。

溪路险,水烟寒,思过崖掩映在一片乱石青峰中。

年华坐在石洞中,埋首在一堆泛黄古卷里。云风白坐在石洞外的巨石上,侧耳倾听山风吹过木叶。

一道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如兽齿般隔在年华、云风白中间。

云风白偷偷打量年华:“你还在生气吗?”

年华不理他。

云风白道:“我已经替你和小鸟儿求过情了,乐门宗主倒是通情达理,只是你师父他…我都陪你在思过崖呆了十天了,你就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

想到皇甫鸾不用和自己遭受相同的罪,年华的脸色微微缓和,但看见云风白的脸,又开始生气,“哼!你陪我呆在思过崖干什么?走开,我不要看见你!”

“我来思过崖看风景,顺便看看你。”不知道为什么,云风白每天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里,看见年华,他就会很开心。看不见年华,他就会很失落。云风白伸了一个懒腰,从包袱中拿出一些点心,水果,递给年华,“这是今天给你带的。”

年华更生气,他当她是关在石洞里等着投食的动物么?供他每天过来看一看,投一投食,消磨时光?“我不吃。”

云风白笑了笑,把点心,水果放在年华能够拿到的地方。最后,她还是会吃的。

云风白刚放下东西,年华突然从栅栏中伸出手,揪住了他的衣领,“喂,云风白,你帮我离开天极门吧?我必须去玉京见一个人。”

“你要去玉京见谁?”云风白好奇。

“宁湛。他离开天极门半年了,我觉得仿佛过了半个世纪。没有他的天极门,我呆不下去,我很想他,想去见他…”年华悲伤地道。

“宁湛?崇华帝宁湛?”

“嗯。他现在已经是皇帝了。”年华淡淡一笑。即使宁湛当上了皇帝,在她心里他永远是她青梅竹马的宁湛,那个病弱的,善良的,温柔的少年。

“他是你喜欢的人?”云风白心中仿佛空了一块,纠心地疼痛。

“对。我很喜欢他。”年华并不忸怩,大方承认。她抓紧云风白的衣领,让他贴近自己,“帮我离开天极门,好不好?”

云风白淡淡地道:“如果我帮你离开天极门,你怎么感谢我?”

“你想我怎么谢你?”年华反问。

云风白重瞳潋滟:“我只要你做一件很简单的事。”

“什么事?”

“过一阵子,我也会去玉京。你带着我的剑离开,将来玉京相见时,交还给我。”云风白道。这样,他就有借口,能够再一次见到她了。

年华点点头,“没问题。”

天高云淡,木叶浮岚。年华站在浮云缭绕的思过崖上,望着石洞中埋首书卷的另一个“年华”,——那是云风白用一个纸人作出的幻像。——既惊且叹:“玄门之术真是太神奇了!”

云风白浅笑:“离开万花谷之后,走我刚才告诉你的路。明天傍晚,你就能出合虚山。”

“谢谢你。”年华真心道谢。她接过云风白递来的荧煌剑,忍不住问道:“这荧煌剑你从哪里得到的?”

云风白道:“荧煌剑是家祖传下来的,他是一个很喜欢星空的老人。”

年华突然对云风白的身世颇为好奇,“你这么年轻,怎么就成了玄门宗主?你才来到天极门一年,那以前是在哪里学的玄术?”

“玄门弟子不一定在天极门学术法。之前,我一直跟随师父呆在北宇幽都,那是北冥以北的一处地方,有着世界上最纯净的星空,还能看见美丽的极光。因为师门出了一些变故,我才来到天极门,成了玄门宗主。过一阵子,我还会去玉京办一些事情。”

年华将荧煌剑佩挂好,走向下山的石径:“那我们玉京见。”

“好。”云风白临风而立,衣袂纷飞,银发下深棕色的重瞳中,泛着深潭般暗不见底的幽光。

年华离开万花谷,按照云风白指出的路途,顺利离开了合虚山。虽然七年未出合虚山,但外面的战乱倒没有改变多少。

年华一路向南,途经若国,越国,皓国,在山野中行路时,她吃野果,猎野兽;经过城邦时,就找一些活儿干,换取吃食,旅资。一路走走停停,三个月后,她才来到皓国境内的枫林渡,乘船沿着神水河北上,十日内就可抵达皇都玉京。

经过若国王城时,年华本想去看看青阳。自从青阳出师后,她就没有见过他了。可是,青阳出征去了。她终究没有见到他。此时,青阳已经被武昭王擢升为圣佑大将军,深得武昭王的倚重。青阳终于实现了他的理想,年华为他感到高兴。

在越国,年华见到了另一位同门——轩辕楚。年华挤在街道上的百姓中间,身披血红战甲,志得意满的轩辕楚站在四驾战车上经过,接受众人的迎接、膜拜。他凯旋而归,不仅带回丰硕的战利品,还带回无数鲜血淋漓的敌军头颅。从百姓们颤抖的双腿和噤若寒蝉的表情上,年华看出他们的恐惧远远大于胜利的喜悦。

投宿于皓国的客栈时,年华也听闻了一些端木寻的传闻。

五年前,皓国女王端木沁迷恋上一名男宠,男宠于一夕之间权倾朝野。皓王身体有恙,国事皆由男宠把持,男宠是野心勃勃之徒,他妄想在皓王百年之后,自己仍能坐享权势尊荣。于是,他在皓王面前百般构陷端木寻,皓王一来深陷情网,迷恋男宠不可自拔;二来确实多年不见,对端木寻有些生疏了。她相信男子挑拨,对唯一的女儿存了嫌隙。

两年前,男宠趁皓王卧床病重之际,擅自拟下废黜长公主的诏书,皓王稀里糊涂地盖下了玉玺。正当男宠畅心快意,于深夜偷偷坐上王座之际,得到消息的端木寻暗中带领西方十二路大军杀进了王宫。——西方诸将对男宠的暴虐荒淫早已心存不满,他们被端木寻拉入了自己的阵营,共同对付男宠。端木寻以勤王为名,发动宫变。可怜男宠还没来得及逃进后宫,就被端木寻一剑刺死。等皓王接到消息,从休养的离宫赶来皇宫之际,却只见到男宠悬挂在午门前的尸首。宫中禁军都已跪降,男宠的亲卫军更是作鸟兽散,潮水般的军队立于午门广场,威逼皓王收回废储诏令。

见到男宠的尸体时,皓王也清醒了,死去的男宠毕竟难敌活着的女儿,况且又是大军逼宫的险峻局面。于是,皓王下令:男宠蛊惑君听,祸乱朝纲,于午门前五马分尸,诛其九族。长公主勤王有功,复其原有身份,加封为西骑蜀王,握西方十二路兵权。

对于冷酷的端木寻,年华谈不上喜欢,但也并不恨她。那场离奇的屠龙梦境过后,让她们之间有了离奇的牵绊,听闻端木寻深陷权势斗争的漩涡,年华也是心有戚戚焉。

年华乘船沿着神水河北上,第十天的正午,她遥遥望见一座气象恢宏的古城,在缭绕的云雾之间若隐若现。

玉京,终于到了。

012 楔子

昔日繁荣显赫的梦华王朝,如今在六大诸侯国的倾轧下,政权已经摇摇欲坠,只空留着天下霸主的虚名。梦华辖内,六国环绕梦华分布:正北北溟,西北朔方,西南皓国,正南越国,东南若国,东方禁灵。六大诸侯国拥兵自重,各自为政,帝权形同虚设。

星汉淡无色,玉镜独空浮。

玉京。皇宫。深宫之中,绣幕低垂。一名身着九龙华服的少年男子正与一名羽扇纶巾的中年男子隔桌对弈,古旧的紫檀木棋盘上,黑白棋子激烈拼杀。

崇华帝宁湛手执一枚白子,皱眉沉吟,似乎有着极重的心事。

丞相百里策缓缓放下一枚黑子。

宁湛毫不犹豫地放下白子。——那是他早已算计好的位置,能将大片黑子杀得片甲不留。

百里策摇头,叹道:“圣上的棋艺是越来越精了。但是,这枚白子却下得太早。”

“太傅,此话怎讲?”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宁湛仍然习惯称百里策为“太傅”,虽然他师从天极‘君门’宗主紫石,但百里策却是他的启蒙之师。

百里策轻摇羽扇,问道:“萧太后与萧国丈的外戚势力,清王与李大将军的将军党,拥兵自重的六国诸侯,三者孰害最重?”

宁湛咬着嘴唇道:“六国诸侯。”

百里策笑了:“那圣上就不该对萧氏与李氏,太早落下那一步杀棋。”

宁湛想起国丈萧平成嚣张跋扈,一脸天子尽在我掌握中的神情,就不由得愤怒难当:“朝中大臣尽为萧平成所揽,兵中大权尽为李元修所持,朕如今虽然坐在龙椅之上,但实际上却是举步维艰!今日早朝时,萧平成要朕封他为九千岁,偌大金銮殿竟没有一人反对!”

百里策淡淡道:“自会有人沉不住气,圣上大可静观其变。”

“你是说清王和李元修?朕可不敢放任他们坐大,李元修手握八方兵权,气焰比萧平成更加嚣张。如果不是朕把高猛调去临羡关坐镇,分去了一部分兵力,只怕整个京师的军队都姓了李。”宁湛沉吟了片刻,道:“萧国丈终究年纪大了,只要他殁了,外戚党也就浮云散去,但势头强健的将军党可不能掉以轻心。”

百里策道:“先帝驾薨前,将辅佐幼君之责,分与萧太后,微臣与高猛。因为有先帝此令,萧氏党羽才敢如此猖獗。圣上虽然不必太早对萧氏落白棋,但若是李元修想要除掉萧氏,圣上也没必要阻止。”

“能兵不血刃地诛除萧氏,集中分散的朝权自然妙。”宁湛将白子紧紧攥在手中,皱眉道:“只是,李元修向来奸猾谨慎,哪里肯让朕坐享渔利?”

百里策笑了:“那就要看圣上是否表现出足够诚意,让他觉得自己能够取萧氏而代之。”

宁湛挑眉:“什么意思?”

百里策拨弄着黑色棋子,缓缓道:“李大将军之女亦倾,天姿国色,贤淑温良,正是后位的绝佳人选。”

宁湛断然回绝:“不行!”

朝中所有人都在奇怪,秋日的选妃大典为什么会被崇华帝的一场暴疾冲散,但这所有人当中,并不包括百里策。百里策知道宁湛不册立皇后的原因。他在等待一个人。

百里策若有所思地望着宁湛:“当年,差点葬身马蹄下的那个女孩,如今应该是一名骁勇的将门弟子了。算起来,她还有三年,才能离开天极门。”

宁湛捏紧了手中棋子,道:“我会等她三年。”

百里策不动声色地道:“圣上等待一名优秀的战将,不需要悬置后位。”

“咳咳!”宁湛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皇宫中锦衣玉食的生活,并没有使他的痼疾好转。每日殚精竭思,勾心斗角,反而使他更加衰弱、疲惫。过了半晌,宁湛的咳嗽才平复下来,他悲伤地道:“太傅,你明明知道这七年来,我和她…”

百里策道:“自古君王无私爱,圣上请以大局为重。她是将门弟子,宿命注定了她在这纷繁的乱世中,也不能是耽于儿女情长之人。玉京不是天极门,您也不再是清王世子,而是梦华的君主。”

宁湛陷入了沉思,从天极门回玉京时,一路上见到的都是山河破碎,苍生涂炭的惨象,和七年前去往天极门时丝毫未变。七年前逃亡时,在马车中对百里策说出的誓言,在今春回玉京的路上,化作一团烈焰焚刻入他的心中:平定战乱,重振梦华。

不是为了什么帝星临世的谶言,也不是为了史册上的千载留名,只是因为他是这个国家的君王,他体内流着宁氏的血液,他不想看见自己的国土满目疮痍,百姓颠沛流离。她,年华,应该会理解他的吧?

宁湛揉了揉额头,抬头望向百里策:“那,依太傅之见,如今应该怎么做?”

百里策欣慰地笑了,他果然没有看错人,他是真正的帝王,审时度势,以大局为重,大爱无情,以苍生为念。

百里策缓缓道:“圣上上次的行径,已经让众人心生猜疑,六国私下也颇多微词。唯今之计,应该广立妃嫔,拉拢各大士族的势力。”

宁湛突然觉得疲惫,声音也变得乏力:“先封李氏为淑妃,赐主凝香宫,看李元修会有什么动向。”

百里策点头:“圣上册封的第一位妃子是李氏,这一定会让李元修欣喜若狂。微臣相信不出数日,他便会有所行动。”

宁湛无奈苦笑:“其余的妃嫔人选,以家世为首要条件,就有劳太傅替朕甄选了。”

百里策笑了:“圣上终是想通了,微臣深感欣慰。日后,深宫春宵苦短,只怕圣上再无闲暇与臣对弈了。”

“春宵苦短?”宁湛苦笑更甚:“没有年华,终究还是长夜漫漫啊!”

013 风雨

玉京位于沃野千里的云汉平原,其间有凝河,淇水,弄江三条河流穿过。玉京北倚绵延千里的雁荡群山,南临天下第一关的临羡关,自成一股坐拥九州的王主霸气。

年华来到玉京时,已经是深冬时节。

玉京不愧是千年古都,商贾兴隆,人烟鼎盛。走在鳞次栉比的建筑与纵横交错的街道上,年华心中茫然。本以为到了玉京,就能够见到宁湛,等真的到了玉京,她才知道不过是离他近了一些,真正想见到他,简直比登天还难。年华心中悲伤,春去秋来,已过一载,自从相识以来,她和宁湛还从未分开过这么久。

年华在皇宫前求见,没有人理会她。禁卫军纷纷赶她走,她和禁卫军起了争执,险些被抓入大牢。年华只好去丞相府,想先找百里策,不想更是渺茫,门人冷冷地道:“没有拜帖?没有预约?那你就在门口等候吧!我们丞相日理万机,虽然三天两头宿在议政阁,但十天半个月总会回来一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