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杀威

可恶!李元修又是一拳,重重击向佛堂中的廊柱,肃穆的佛堂中顿时落下一层积灰。

明明知道是萧太后派人干的好事,明明知道女儿会遇上怎样可怕的事情,可是手握天下兵马大权的他,却只能束手无策地站在这里生闷气!女儿若是出了什么离奇的事情,下个月无法进宫为妃倒在其次,外戚党一定会在欺君之罪上大做文章!

李元修只觉得胸口一堵,喉头一甜,气急之下,竟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这时,刚刚出去的副将田济又惶急地跑了进来,由于太过激动,他甚至忘了礼节:“大将军,小姐…小姐她安然回来了!”

年华、李亦倾、宝儿回到玉明庵时,众人大喜。田济带李亦倾、宝儿去见李元修,年华等候在雪地里。

雪深鹤梦寒,石冷松花瘦。

年华独自在雪地里站了许久,田济才通传她进去。想必,李氏父女已经叙完了别情,现在该轮到感激她这个恩人了。年华并不指望得到厚重的谢礼,只希望能通过李元修见到宁湛。

年华刚刚踏进殿门,便被一道凌厉的目光劈中,她逆着视线抬头望去,看见一名威猛的武将。

李元修见到年华时,微微错愕了一下,随即露出了笑容:“天极将门的弟子,果然巾帼不让须眉,小女承蒙年姑娘搭救,本将军感激不尽。”

年华淡淡笑道:“大将军客气了。”

“年姑娘的意愿,小女已经跟本将军说了,一切都包在本将军身上。” 李元修摸着髭须,道:“按照梦华军法,来玉京从军的人,或投身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营,或者直接远赴边戎兵营去戍边。从军三年,方可凭军功擢升军职,但念及你是天极将门出身,又于我李氏有恩,本将军就破例直升你为白虎营从将,如何?”

天极将门将才辈出,当世之中,先有越国魔血大将军轩辕楚,后有若国圣佑大将军青阳,他若能笼络这位将门弟子于麾下,则不啻于多了一只能与六国抗衡的臂膀。

年华疑惑地问道:“不是去朱雀营么?”

梦华王朝历代国主虽为男君,但是男女皆可出仕为官,入伍为将。清平盛世中,女子极少有入伍为将者,但在这纷繁乱世中,投身行伍的巾帼不在少数。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营中,朱雀营的将士全是红妆,由清王宁守绪的长女清平郡主宁无双统帅。年华身为女子,按常理是该投身朱雀营,但李元修出于私心,不欲将她归于清王旗下。

李元修道:“按理来说,你是该去朱雀营,可是你于本将军有恩,留在本将军辖下的白虎营,本将军更方便提拔你。怎么,你不愿意?”

“不,不是,只是京畿四大营的将领只能在营地驻守,不能进宫面圣…”年华皱眉,熟悉军营中的职衔、等级及其任务、权职,也是天极将门弟子的必修课。她逃出天极门,跋涉千里,只是为了见到宁湛。如果不能见到宁湛,她呆在白虎营又有什么意义?

“按道理来说是这样,但此时的情况却又有所不同。”李元修捋须笑了,道:“半个月后,南蛮摩羯族的使者会来玉京朝贡。按惯例,圣上会在上林苑设斗场,梦华将派遣将士接受摩羯族勇士的挑战,本将军已经推举麾下最精锐的白虎营将领迎战。只要你肯迎战摩羯族勇士,半个月后就能在上林苑见到圣上了。”

这样,就能见到宁湛了。年华不由得心喜。

年华的喜色落入李元修眼里,却被误会成另一种意思:“如果你能在圣上面前击败摩羯勇士,再加上本将军的全力推荐,以后荣华富贵,权势尊荣,绝对不成问题。”

年华躬身,“谢大将军。”

李元修笑了笑:“本将军虽然能够从旁协助,但是一切还得看你的能力。白虎营离这里并不远,不如你现在就去往营中吧。”

即使回去玉京,也没有门路见到宁湛或者百里策,此刻大理寺一定还在通缉越狱的女囚,苏氏兄妹也一定会派杀手找自己的麻烦,还不如就去白虎营等着半个月后去上林苑。念及至此,年华也就答应了。

年华跟随田济去白虎营,李元修亲自带兵护送女儿回玉京。

宝儿站在玉明庵门口,与年华告别,“年姑娘,你要保重。”

“嗯。”年华点头,她望向佛堂深处,李亦倾正在神龛前虔诚跪拜,不由得好奇地问道:“你家小姐究竟许了什么愿?”

“她许了…”

“年从将,我们该走了。”套好马辔头的田济恰好打断了宝儿的话。

年华应了一声,与宝儿简短叙别:“我得走了。下次,再告诉我她许的愿吧!”

“下次,怕是见不着了。”宝儿挥手道:“军营清苦,你多保重。”

年华一边跃上侍从牵来的坐骑,一边奇怪宝儿的话:她们主仆不是在将军府吗?以后怎么会见不着了呢?说到见不着的人,年华又想起了宁湛,心里不禁涌起了思念与悲伤。

年华和田济并辔而行,去往白虎营。

田济道,“年从将,我丑话先说在前面,白虎营可不是什么善地,营里的将士个个悍猛似虎,他们可不管你是天极将门的弟子,还是大将军亲封的从将,新到任的将领总得先过杀威三关。”

年华微愕,“什么杀威三关?”

田济笑了:“杀威三关是老虎的牙齿,被咬住,可就死得很惨了。像你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他们也不会怜香惜玉。你要是过不了杀威关,以后的日子啊,怕是生不如死,即使是大将军也救不了你。”

年华冷汗。不过,她转念一想,天下还有比封父更会往死里刁难人,折磨人的么?七年来,封父变着花样的百般刁难她都挺过来了,还怕什么杀威三关?

年华淡淡道:“无妨。”

田济、年华继续赶路,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不远处的旷野中,隐隐出现一片气势恢宏的军营。

月光在积雪的映照下,亮若白昼。年华极目望去,一大片灰白如铁的营帐蔓延到天际,营地东北角是黄沙滚滚的演武场,迎面可见壁垒森严的瞭望楼,定点散布着熊熊燃烧的营火。——大名鼎鼎的白虎营,终于到了。

年华被田济安排在营帐中休息,但是她却没有休息的心情。她换上了从将的轻盔,静静地坐着,等待天明。

“呜呜呜——”日出时分,信兵吹起了悠长的集合号角。三声号角响过之后,全部将士已集合完毕。年华登上箭楼,观望着楼下潮水般的将士。

日出东方,光照山峦,队列森严的士兵们正在操练。充满生气的朝阳下,每一张脸都精神抖擞,每一声呐喊皆震天彻地,如此声势浩大的演练,年华还是头一次见到,激荡澎湃之情,顿时溢满胸膛。

年华正看得痴住之际,一名侍从兵匆匆跑来传话:“年从将让小的好找,田副将请您马上去中央营帐中,诸位将领都在等着您呢!”

“我这就去。”杀威关终于摆下了么?年华不禁摇头苦笑。

牛皮帐篷伫立在寒冬的朔风中,双翼白虎图腾的军旗猎猎飞扬,营帐内散发出剑拔弩张的肃杀气氛。

年华走向营帐,随着她的脚步,轻盔发出金属摩擦的声响。年华刚掀开挂着牛角陀铃的厚重帐幕,就被二十七道利剑般的目光齐刷刷射中。二十七名男女将领呈两列左右排开,严阵以待地审视着新来的从将。

男女将领们有的须发戟张,如同龇牙怒目的金刚;有的面目慈祥,但却不乏彪悍和精干;有的丑恶狰狞,仿如修罗道中杀出的厉鬼;有的美艳妖丽,但却自有一股戎马疆场的强悍。

白虎营中,武官的等级依次如下:主将,副将,大中都督,左右校尉,左右从将,左右骁卫,左右武卫,左右威卫,以及各队营官。今日列队在位的一众武将,既有年华的上司,又有年华的部下。

见年华不过是一名纤弱少女,所有人的脸上都浮起不屑的冷笑。

田济站在东方主位上,二十七名将士之间并没有空位。他们出给年华的第一道难题,就是让她站对与自己身份相当的位置,如果年华站错了位置,立刻会引来恶意的哄笑。如果第一回合就输了气势,那后两回合就更难应付了。

年华舒了一口气。还好,根据盔甲、佩饰判断武将的身份,对于将门出生的她来说,并不是困难的事情。不过,令她为难的是怎样才能站入队列。身为左从将的她应该站入的位置,左右皆是高愈八尺的黑面壮汉。两个黑面壮汉站得严丝合缝,别说她整个人想插、进去,恐怕连伸进一只脚也是妄想。

田济的神情与众将一般冷厉,俨然已与年华划清了界限。年华也无法向他求助。众将的眼神都带着轻蔑与讥讽,等着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哭鼻子。

虽然冷漠神情,但田济心里还是为年华捏着一把冷汗:她毕竟救了小姐,是大将军的恩人,能不能做白虎营从将倒还在其次,万一真被这群没轻没重的恶虎咬出一个好歹,——之前在杀威三关中丢胳膊少腿,甚至一命呜呼的新将领并非没有——他还真没办法跟大将军和小姐交代。算了,虽然一定会招来众将诽议,自己还是出手拉她一把吧。田济正犹豫着准备开口,但话却哽在了喉中,眼前发生的一幕,让他彻底惊呆了。

年华走到两名门神般的猛将跟前,立定。

“借过。”年华微微一笑,左脚向前迈了半步。

两名猛将冷笑着低头,望向身高只及自己胸口的少女。

年华没有任何攻击的动作,她只是轻轻地站上前半步。然而,两名白虎营中最悍猛野性的汉子,居然一扫方才倨傲自得的神情,黑面中露出了惊惶与恐惧。

年华的脸上笑容无邪,再一次淡淡重复:“借过。”

在众将狐疑与惊讶的目光中,两名猛将倏然齐齐让身,腾出了中间的一方位置。两人的手微微颤抖,额上也有细密的汗珠浸出。

“谢谢。”年华笑了笑,从容地站入队列中。

田济与众将正惊疑不定,年华对面的右骁卫“妈呀”一声脱口惊呼。众人循着右骁卫的目光望去,都不由惊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年华刚才站着说“借过”的地面上,赫然浮现出两个深深的脚印。

营帐搭在裸、露地表的硬岩之上,岩石可不是松软的稀泥砂土,哪能抬脚一踩,就踩出个脚印?众将领骇得面面相觑,明白了那两人为什么恐惧。

田济心中忧喜参半,喜的是年华暂时平安,忧的是杀威关才刚刚开始。

“众将听令!”田济大马金刀地站出来,声如洪钟地命令道。

二十七名将领立定,齐齐转头望向田济。

“今日,本副将为向大家介绍一位新从将——年华。”田济道,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年从将是大将军器重的人,大家的玩笑不要开得太过火。”

众将互相使了一个眼色,年华之前的无言威慑,显然燃起了这群猛虎的斗志。

019 挽弓

一名从将服饰的光头汉子,挺着一身古铜色的肌肉站了出来,“年从将初来乍到,想必还没去过演武场,不如由我带你去。”

年华打量这名右从将,只见他昂长七尺,光头纹面,表情十分狠厉。

这就是第二关么?为什么要去演武场?他们在耍什么花样?虽然心中念头百转,年华面上却淡淡一笑:”那就有劳从将了,不知从将如何称呼?”

“巴布。”

沙尘滚滚的演武场上,白虎旗帜猎猎飘扬。

见到诸位将领一起到来,正在散练的士兵们立刻让出了一片空地。他们已经听说有新的将领到任,都在盼着这场杀威关的好戏,毕竟清苦枯燥的军营生活难得有点刺激。

一名武卫装束的娇俏女子站出来对年华道:“年从将是天极将门出身,想必骑射之术一定极其了得。”

年华谦虚地道:“只是略通一二罢了。”

“那,武卫乌雅就来讨教一二了。”乌雅击了击掌,士兵立刻捧来两张玄铁弓,一红一蓝,各附雕翎箭一支。

年华无奈地道:“如何讨教?”

乌雅微微一笑,皓齿洁白:“等一会儿,有人会放出百只飞鸟,谁的箭射下了飞鸟,谁就赢了。”

用箭射飞鸟?这是箭术的入门基础,即便是普通的弓箭手,也不会觉得这有多困难,年华不由得怀疑自己听错了。

等到阵势真的摆了出来,年华才知道自己没听错。八名士兵手提鸟笼,站在校场的八个方位,随时待命放出飞鸟。不过,想射中一只飞鸟,恐怕是难于登天,因为四周有几十名弓箭手,正张弩挽弦,将寒光森森的箭簇对准了站在校场中的她和乌雅。等一会儿,田济一声令下,放出的不仅是笼中飞鸟,还有铁弩上的利箭。躲开箭雨的同时,要射中一哄而散的飞鸟,这不仅是一件极难做到的事,更是一件玩命的事。

年华攥紧了手中铁弓,皱了皱眉,望向离自己不远的乌雅,“有必要这么做吗?”

乌雅挑了挑眉,“怎么,你怕了?”

年华叹道:“只不过是一场游戏,犯不着赌上性命吧?”

乌雅冷笑:“疆场之上,军营之中,命是最轻贱的东西。”

年华道:“生命再轻贱,每个人也只有一次。”

乌雅道:“你退缩了,认输了?”

年华摇头:“不,不退缩。”

正因为生命只有一次,所以她选择戎马疆场,选择守护重要的人,白虎营是她踏出的第一步,她当然不会放弃。

年华面无表情,搭弓扣弦。

乌雅屏声凝气,左手挽弓。

田济一声令下,弓弩手和士兵齐齐动作。飞鸟出笼,扑向天际的瞬间,森寒的箭簇飞蝗般攒射而至。年华和乌雅不约而同,一起扑地,翻滚,刹那间弓弦骤响,一红一蓝两只羽箭从箭雨的缝隙中插过,疾风般射向惊翅飞散的鸟群。

箭雨落空,众弓箭手反应过来,急忙再次搭弓挽弦,调整羽箭的方向,射向地面。——这一次,几乎所有的雕翎箭都射向了年华。

年华听到箭雨破空的风声,连续几个翻滚,同时,左手铁弩翻飞,挡开了射向自己的夺命飞箭。

第二波箭雨又一次落空,弓箭手再度挽弓搭弦时,却被田济喝止:“住手!比武已毕,不得再妄动。”

弓箭手放下了羽箭,年华舒了一口气,从地上翻身爬起,手上的铁弩早已折断,干脆扔在了地上。

乌雅颓然坐在躲过第一波箭雨的地方,她抬头望向年华,目光中充满了疑惑,却又带着一丝钦佩和赞赏。她虽然说生命轻贱,但又何尝敢轻贱生命?她敢赌这场夺命的箭局,只是因为这一局本来就是一个圈套。第一袭箭雨与地面间留下的空隙,就是她安然获胜的关键。

飞鸟一哄而散,箭雨一射而没,躲得过箭雨,势必来不及搭弓射飞鸟,搭弓射飞鸟,势必来不及躲避箭雨,唯有在这空隙中求两全。她事先与众将约定好,心知箭矢不会落在地上,故而第一动作就是扑地。让她疑惑不已的是,年华应该不知道其中机巧,她怎么会也这么做?

不顷,有士兵捧着两支雕翎箭过来,箭翎一红一蓝,各自贯穿了一只飞鸟。

田济微微一笑,第二局算是平了。众将领面面相觑,巴布伸手拉起了乌雅,两只铜铃眼瞪着年华,眼中怒火中烧。

第二局死里逃生,年华继续跟着众人在演武场参观,默默等待第三次刁难。

众人来到了一处满是铁囚笼,肮脏不堪的地方,许多衣衫褴褛的人被关在囚笼里,男女老幼无一不是面黄肌瘦,神色凄楚。

年华知道这是关押战俘的地方,但还是生平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些瘦骨嶙峋的战俘中,有蛮夷异族人,也有梦华六国人,他们睁着无神的双眼,冷漠地望着囚笼外的天空。一股悲抑绝望的沉重气氛,笼罩在俘虏营的上空,让年华没来由地觉得压抑。

巴布跨出一步,挡在年华身前:“年从将,你从中挑二十个人吧。”

年华不解:“挑人干什么?”

巴布轻笑,牙齿森森如兽:“第三关,杀人游戏。”

年华皱眉:“什么是杀人游戏?”

巴布环视一圈囚笼,道:“你挑二十个俘虏,我挑二十个俘虏,我杀你的俘虏,你杀我的俘虏,谁的俘虏先被杀光,谁就输了。”

年华道:“说到底,也就是你我上场比试罢了,何必拉上这些人?”

巴布咧开大嘴,笑了:“战场上如果没有鲜血,就不刺激了。”

年华望了一眼巴布,道:“输了的人,会怎样?”

巴布摸着下巴,道:“输了的人受二十军棍,一条命一棍,不是为这些命贱如草的俘虏,而是为了长记性:在战场上,武将不可以输!”

年华道:“这一场我认输,愿意领罚。”

巴布冷冷地道:“在战场上,武将不可以认输。”

年华淡淡道:“这不是战场。”

巴布没有再做声。

田济道:“年从将,这军棍之刑可不比普通杖责,一个壮年大汉受了二十棍,也得躺上十天半个月,才能下得了床。半个月后,大将军还盼你进宫迎战摩羯武士,你可要三思。”

年华望向一排排延伸向远处的囚笼,囚笼中的俘虏神色灰暗而萧瑟,她咬紧了嘴唇,语气坚定:“我愿领罚。”

田济眼神复杂,想了想,转头对众将道:“半个月后,迎战蛮夷武士,扬我梦华国威,白虎营只能胜,不能败。如今不是自折将才的时候,年从将的军棍暂且记下,等来日再执行,如何?”

众将领还未说话,巴布抢上前一步,道:“田副将,军法岂可延迟?既然年从将愿意领罚,自然是要立刻执行。我白虎营人才济济,难道竟要靠一个连杀人都不敢的黄毛丫头去对付摩羯蛮夷?”

巴布的话激起了众将共愤,他们纷纷向田济表示,棍刑应该立刻执行。田济无奈,转目望向年华。年华淡淡道:“军法如山,令出必行,治军之道也。田副将不必顾虑,年华愿意受罚。”

田济叹了一口气,这丫头就不懂“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当然,她不是好汉,可也犯不着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啊!万一打出一个好歹,他怎么跟大将军交代?原本,他想只要年华服软,他也就不顾众将反对,坚持把棍刑推到‘他日’。不想这死脑筋的丫头居然自己请罚,这叫他怎么保她?

田济苦着脸下令:“来人,拉年从将下去,责二十军棍。”

田济话音刚落,乌雅突然站出来,道:“田副将,末将请令执行棍刑。”

年华一脸错愕。田济脸色更难看了,乌雅肯定是对第二局耿耿于怀,想借机报复,让她执行棍刑,那还不把年华往死里打?

田济面露难色,“这…”

巴布故意刁难年华,原本就是想为乌雅泄愤,这时见她请命执刑,当然顺遂她的心意,于是又和众将围谏田济,让乌雅执行棍刑。

田济难压众人异口同言,狠了狠心,对乌雅道:“同为白虎营将领,玩笑不要开得过火,军棍之下若出人命,在大将军面前,大家都不好交代。”

乌雅望了一眼年华,道:“末将自会公正执行。”

傍晚时分,夕阳西坠,火焰般的晚霞漫布天际,白虎营被一片金红辉光笼罩。

年华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望着帐篷上悬挂的铁檐马,在大理寺受的鞭伤,闯风雨楼受的外伤,今日受的棍刑,让她身上布满了伤痕,虽然已经涂了上好的金疮药,全身还是一片火辣辣的疼,但万幸的是没有伤筋动骨。

帐篷外,一个人影走近。乌雅伸手掀开厚重的布帘,走了进来。乌雅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饭食,走到床边坐下。

乌雅笑道:“能坐起来吗?该吃晚饭了。”

年华翻身坐起,笑道:“吃饭了?太好了,我快饿死了。”

“慢一点。小心牵动伤口。”乌雅道。

“没事。你下手可比封父老头儿轻多了,虽说挨了二十棍,可根本就没伤到什么。”年华毫不介意。她端过饭碗,大口大口地吃东西。

乌雅瞪了一眼狼吞虎咽的年华:“你真是一个怪物,虽然我打的是花棍,可是普通人早该趴下了。”

“挨打,受伤,我已经习惯了。哪能那么容易就趴下?”年华笑道。在封父严苛的训练下,伤筋动骨是家常便饭。“对了,你为什么手下留情?我还以为落在你手里,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乌雅不高兴了:“我像是那种睚眦必较,公报私仇的人吗?”

年华深深地看了乌雅一眼,认真地点头:“很像。”

乌雅瞪了年华一眼:“早知道,我就不帮你了。让执刑兵下手,你现在就该奄奄一息地趴着,没力气耍嘴皮子了。”

“喂喂,我开玩笑,你不要当真嘛。”年华笑道。一个下午的相处,年华和乌雅很投缘,已经成了朋友。

乌雅一边看着年华吃饭,一边问出之前心中的疑问:“第二场比箭,你怎么知道弓箭手不会射向地面?”

年华一愣,心里却笑了,如果不能从弓弩手的姿势看出箭的走向,那她这七年来每天额外练习的一千次射箭,就都白练了。但是,她没有和乌雅细说,只是故作神秘地道:“天机,不可泄露。”

乌雅扑向年华,“不说,就不让你吃饭。”

“我饿了两天了,你不要抢我的饭啊——”年华哀嚎。

020 幻夜

休养了三天之后,年华开始了从将生涯。包括年华在内,白虎营中一共有四名女将,余下的将士都是须眉男子。在天极将门内受过训练,年华很快习惯了军营生活,从将的事务也很快上手,不知不觉中十天过去。

傍晚时分,夕阳如血。吃过晚饭后,年华坐在营帐外的山丘上,对着远处的玉京发呆。

战俘营的方向不时传来俘虏的惨叫声,将士的喧笑声。刀剑砍在血肉上的钝响,在静谧的黄昏中听来,格外地尖锐刺耳。不一会儿,战俘营的上空,升起了十几颗血淋淋的头颅。

茶余饭后,白虎营的将士们总是喜欢残杀俘虏来取乐。年华去阻止过几次,比她军衔小的将领当场喏喏,第二日却照旧;比她军衔高,或者同衔的将领,如巴布,根本就不理睬她,该怎么取乐照样怎么取乐。

巴布示威般地冷笑道:“战俘,就是拿来杀的。”

年华一拳揍过去,两人就打了起来。最后,两人不欢而散。田济知道了,对年华道:“曾经,我也和你一样,同情过俘虏,怜悯过苍生。可是,在这乱世之中,弱肉强食,成王败寇,哪里没有命运悲惨的俘虏?哪里没有无辜丧命的人?你还是看开些吧。慢慢的,就习惯了。”

在火焰般的晚霞中,一颗颗头颅血淋淋地悬挂着,惨烈而凄怆。

年华心中百感杂陈。她想起了来玉京时的一路所见,山河破碎,战火纷飞;水路沿江各处涛声洗岸,白骨如霜。在烽火战乱中,不仅战俘,百姓的命运也一样凄惨暗淡。也许,只有结束战乱,六国归一,一切才会有所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