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华十二将闻声立定,向斗场鱼贯而出。

上林苑,龙旗猎猎,朔风卷沙。

二十四名身披铠甲,面悬护罩的武士,在宽阔的斗场上一字排开,赤红盔甲的十二人是摩羯勇士,银白盔甲的十二人是梦华将士。

御台与斗场相距很远,御座又在十八重阶梯之上,年华站在斗场中向宁湛望去,只能看见一道头悬金旒冠冕,身披九龙华服的剪影,心中不由得有些悲伤。朝朝暮暮的思念,万水千山的跋涉,最终走到了他的面前,却是他看不见她,她也看不见他。

崇华帝在御台上遥遥抬手,斗场之外三军大动,擂鼓齐鸣。斗场中的角楼上,七声兽角次第响起,雄浑而悲怆。最后一声兽角响彻天际之时,摩羯勇士与梦华将士已齐齐拉开阵营,摆出格斗的架势。

角楼上的将官一声令下,斗场中刀光剑影,血溅黄沙。

宁湛肃容端坐,俯视着正在进行激烈杀伐的斗场,无论是赤甲勇士杀了银甲武士,或是银甲武士杀了赤甲勇士,他的脸上俱是平静无波。陪坐在下首的兀思,脸上也强做镇定状,但眼底却有悲喜次第浮沉。

百里策,李元修盯着战况惨烈的斗场,心绪起伏全都写在了脸上。两个平日里生死不容的政敌,此时脸上表情的变化倒是出奇地一致。

从血战拉开序幕,百里策的目光就被一名银甲武士吸引,那人使一柄银色长剑,英气勃发,锐不可当。他是全场第一个击毙对手的人。这样,局势顷刻成为十二对十一,梦华众将士气大振。然而,他与第二名敌人周旋时,摩羯族中也杀出了一名勇者,连挫梦华三员猛将。

战局再度逆转。

银甲武士顿时身陷三人围攻的困局,赤甲勇士却并不参与围斗,转而攻占他处。不顷,又有一名梦华将士殒命。

百里策原以为在三人的围攻之下,银甲武士一定折了。谁知,他再一出手,竟是凛厉决绝的杀招,丝毫不手软。黄沙之中腾起一片血雾,不到一盏茶时间,三名摩羯勇士倒在剑下。

斗场中越战越激烈,百里策汗湿重衣。此刻的情势不容乐观,梦华只胜五将,摩羯却还有七人。那名魔鬼般的赤甲勇士仍然如鹰鹫觅食一般,寻梦华将士的软肋各个击破,转眼间梦华又折了一将。百里策面色如死,四对七,对手还是这些如狼似虎的摩羯人,几乎已经没有胜算了。

百里策偷偷瞟了一眼宁湛,宁湛仍旧不动声色,悠然地喝茶。只是在放下茶盏时,他对躬身伺候的内侍总管许忠说了一句什么,许忠立刻退下。不顷,许忠捧着一纸名册,恭敬地呈给宁湛。百里策注意到,那是今日参战的梦华十二将名册。

宁湛俊目扫过名册,手微微颤抖了一下,紧皱的眉头却舒展开来。再次望向激烈杀伐的战场时,他仿佛在急切地寻找着什么,还多了几分担忧与牵念。

百里策心念一动,却听站在他身边的李元修喃喃道:“天极将门果然人才辈出!得此勇将,轩辕楚,青阳也不足惧也。”

百里策转目望向斗场,原本混乱缠斗的双方,此刻竟分出了两方阵营。赤甲勇士七人,银甲武士还是四人,但是其中一名似乎身负重伤,正倚靠在同伴的肩膀上。

持雪剑的银甲武士横身立在三名同伴身前,剑锋上的血槽中蜿蜒出一道鲜红,将雪白的长剑映衬得诡艳不可方物。剑尖遥遥指地,黄沙漫漫的地面上,一道深约一尺,长约七米的沟壑横亘在两方人马之间。

七名赤甲勇士尚沉浸在刚才银甲武士气贯长虹,裂土开石的一剑中,不敢妄动。

年华回头,对身后重伤的人道:“乌雅,还撑得住吗?”

乌雅的盔甲已经残破不堪,她撑在浑身浴血的巴布身上,捂住腹部的左手,早已是鲜红一片。她咬着嘴唇道:“我还行。”

年华望了一眼乌雅不断渗出鲜血的左手,咬牙,“看来,只能速战速决了。”

年华气运丹田,将破损的盔甲震落,反手取下沉重的头盔,扔开。年华大声喝道:“巴布,赫锋,以沟为界,来犯者杀,可守得住?”

巴布,赫锋对望一眼,齐齐点头,“能守住!”

闻言,隔着沟壑的七名赤甲勇士愣住。听到年华的声音,那名领头的悍猛勇士,眼中闪过一抹阴鸷的光,嘴角勾起一个奇异的弧度。

巴布放下乌雅,与赫锋分立在沟壑前,随时迎战蠢蠢欲动的赤甲勇士。

年华冷笑,手中荧煌剑银光陡盛,掠身向为首的赤甲勇士攻去。

赤甲勇士鹰眸中闪过一抹厉色,以不变应万变,手中弯刀横挡在身前,刀身上折射出幽蓝光芒。但是,年华的攻势却中途逆折,并不去攻严阵以待的赤甲勇士,而是袭击他右侧的三人。那三人原本是去攻赫锋,没料到年华杀了一个回马枪,猝不及防,次第殒命。

赤甲勇士鹰眸中怒火燃烧,连环弯刀闪转如电,凛冽地扫向年华:“卑鄙!”

年华提剑格挡,笑了:“兵不厌诈。”

两人交手十余招,刀光剑影,沙尘飞扬。年华回瞥了一眼,巴布蛮勇过人,已杀了一名摩羯人,正与另一人激战。赫锋虽然左肩受伤,但素来血勇,此刻与一名摩羯人拼杀,倒也未见颓势。

年华格开赤甲勇士的一袭,冷笑道:“现在是一对一,终于公平了。”

赤甲勇士冷哼一声,刀气纵横,刀势连绵,招招直取年华要害。年华虽然褪了护身战甲,但身手却更灵活矫捷,与之刀兵周旋,倒也游刃有余。

“女人,我们之前见过,你的声音我记得。”赤甲勇士的弯刀袭向年华的脖颈,毫不留情,口中话语却像是在叙旧。

年华侧身避过,一缕青丝断于刀下,她将真气直注剑身,一剑击碎赤甲勇士的护心镜,“我不曾去过摩羯,你怕是认错人了!”

击碎护心镜的那一剑,余势甚猛,在赤甲勇士的胸口带出一道寸余长的伤口,溅起一串血珠。与此同时,年华的左臂也被猝然转向的弯刀划伤,血流如注。

年华咬牙忍痛,趁赤甲勇士回刀之际,护腕上钢刺滑出,沿着刀势刺向对方的手腕。

赤甲勇士为了保护手,五指阒松,弯刀掉落。

战场之上武器离手,自然是最致命的疏忽,年华没有放过对手的破绽,荧煌剑倏然逆折,矫若银龙,直取对方颈项。

然而,长剑刚近赤甲勇士脖颈的刹那,年华感到腰畔传来一股凉意,冷如死亡。她心中一惊,银剑无法再递进半分,低头望去,抵在自己腰上的硬物,是一柄雀尾纹饰的铁匕,握在一只指节分明的手中。

龙雀匕?!!

“女人,这下,你应该认得我了吧?”赤甲勇士手握龙雀匕,冷冷一笑,由于盔甲覆面,只能看见他唇角讥诮的弧度。

年华微惊,想起春夕幻夜在武器铺遇见的异族人,抬头望向赤甲勇士,“是你?看来,店主将龙雀匕卖给你了。”

赤甲勇士撇撇嘴,“我花了大价钱,他才肯卖给我。不过,现在看来,这笔钱花得值,至少我因之捡了一命。”

龙雀匕只要再递进一分,年华的腰上就会多出一个窟窿。

年华一笑,“确实,宝器无价,尤其是对于武人,它随时能救你性命,也能替你取人性命。”

荧煌剑抵在赤甲勇士颈上,再下沉半分,他就会身首异处。

两人在斗场上对峙,仿若时空静止,年华的手臂在流血,男子的胸口也在流血,但二人都没有理会,只是目不转睛,聚精会神地盯着对方。生与死就悬在剑锋,匕锋上,等待出手的那一瞬间,电光石火的时间差。——先,生;后,死;抑或,两亡。

良久,赤甲勇士目光灼灼,声音发干,“女人,你说是剑快,还是匕首快?”

一滴冷汗滑落额角,年华声音冷静,“只有试试看,才知道。”

“这一试,也许是两亡。女人,你难道不怕死?”

“怕死的人,不当武将。”

“好吧,你赢了,我认输,我还不想死在这里。”腰畔的压力骤散,赤甲勇士撤走匕首,举起双手,往后退去。

那一厢,巴布已解决了对手,正在助战赫锋,眼看摩羯勇士气焰已微。

此一战,梦华取胜,摩羯铩羽。

年华见赤甲勇士弃械,也不欲逼人入绝境,她收剑回手,全身的碎伤火辣辣地疼。

年华转身向乌雅,巴布,赫锋走去,望着尸横狼藉的斗场,心中一片萧瑟。

乌雅突然瞪大眼睛,对年华喝道:“小心!”

与此同时,年华耳畔传来利器破空之声。意识上还没反应过来,年华的身体已本能地作出了反应。她倏然抬手,荧煌剑与夺命飞刃在半空碰撞,火花四溅,锵然有声。荧煌剑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缺罅,年华心中微骇,向掉在地上的飞刃看去,是一柄古朴的匕首。匕首寒光潋滟,吞口与手柄处饰雀尾图纹。

龙雀匕!那个摩羯人竟然偷袭!年华眼神一寒,手中荧煌剑翻转,将地上的龙雀匕挑起,凌空向偷袭的赤甲勇士射去。

赤甲勇士偷袭不成,眼看龙雀匕激射而至,急忙侧身躲避。年华拔身跃起,挥剑直取赤甲勇士的胸口,赤甲勇士手中无兵刃,只得连连退避。

突然,一道金紫色的身影从斗场外掠入,迅若闪电,挡在了赤甲武士和年华之间,却是一名温雅的中年男子。

年华急忙收回内力,剑身微侧,只划破了紫衣人的衣袖。年华记得紫衣人,正是比斗开场前,站在御台上的摩羯使臣。

兀思毫无惧色地挡在赤甲勇士身前,望着年华:“胜负已分,你又何必赶尽杀绝?”

年华冷笑,“他不偷袭,我自然不会赶尽杀绝。”

赤甲勇士的头盔在躲避时撞掉,一头耀眼的金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笑了笑,“我只是想知道,究竟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匕首快。再说,兵不厌诈,不是你说的么?”

“哼!”年华懒得理他,收剑离去。

023 重逢

与摩羯的比斗,梦华胜出,崇华帝大悦。进行封赏之后,崇华帝在金銮殿召见年华。

禁卫军带领年华穿过重重殿宇,踏上层层阶梯,向紫宸宫走去。每走一步,年华的心就紧了一分。这一次,是真的能够很近很近地看见他了。去年春天一别,再见,又是奈何天。

紫宸宫庄严肃穆,气象恢宏。这是梦华之心脏,社稷之重畿,天子端坐于九龙御座之上,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上绝浮云,下匡地纪。

年华被紫宸宫的恢宏气势慑住,禁卫小声提醒后,她才缓缓回过神来,收敛心神向上走去。

解佩剑,入紫宸,肃衣冠,上金銮。

金碧辉煌的金銮殿内,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净鞭三声响过之后,文武齐喝万岁天齐。

“众卿平身。”宁湛威严地道。

百官平身之后,年华仍然跪在地上。按照梦华礼制,无品的外将与有品的内官蒙召进入金銮殿时,均不得起身与朝臣同列。

年华很想抬头,看御座上的宁湛是不是瘦了,但却碍于礼制,不得不一直垂首。

“年从将,抬起头来。”

上首传来的声音听来熟悉,却又陌生。年华抬起头,望向御座上的宁湛。他的眸中仍是春风般的温柔,薄唇仍带着和煦的笑意。

终于,见到他了。年华不由得也勾起了唇,一年的思念,一年的牵挂,都融入了彼此浅浅的一笑中。

宁湛朗声道:“今日,梦华大败摩羯,年从将功不可没,朕意欲赐其品衔,擢为禁卫军副统领,众卿以为如何?”

“圣上英明。”文武百官躬身。

“臣以为不妥。”李元修出列道。禁卫军隶属高猛统辖,乃是宁湛的亲卫军队,他可不想把一个将来能成为自己膀臂的人,白白地送给宁湛。

宁湛皱眉,“哦?大将军认为有何不妥?”

李元修正色道:“年从将乃天极将门弟子,理应投身外军营旅,将来征战沙场,建立功勋,方不屈其志向。末将以为,深居内宫的禁卫军并不适合她。”

宁湛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道:“大将军说得有理。朕记得,自从高将军去镇守临羡关,京畿防卫营主将的位置就空了下来。京防军外能上战场,内能安玉京,不如让年从将填此空缺,如何?”

李元修大吃一惊,梦华的八方兵权,向来是他与高猛分之。近年来,他的势力压过了高猛。京畿防卫营虽然不是大权,但却威慑着外戚,将军,新帝三大势力,维持着玉京的稳定,保卫着玉京的安全。京畿防卫营原本归高猛管辖,自从高猛奉命去了临羡关,基本已被李元修控制。李元修多次上奏,要求免去高猛的主将之职,想名正言顺地将京畿防卫营纳入旗下,但却被宁湛以种种理由拒绝。今日,宁湛怎么肯把京畿防卫营交给年华?他难道不知道年华是白虎营的人?

李元修望了一眼御座上的年轻帝王,又望了一眼跪在下首的红颜女将,心中掠过了一丝狐疑。

李元修正在沉吟,宁湛的声音再次响起,“大将军认为是擢年从将为禁卫军副统领,还是京畿防卫营主将?”

李元修被当场将了一军,心中暗骂宁湛狡猾。——他用话语设套,让他只有两个选择,且要他立刻回答。李元修的额上冒出了汗水。他对年华疑云重重,顾虑深深,不知道该走那一步棋。一子行错,满盘落索,是将年华完全白送给宁湛,让她成为禁卫军副统领?还是赌一把,赌宁湛与年华无私,将年华安插在京畿防卫营,然后慢慢纳入自己麾下?

李元修草莽出生,白手起家,他的一生几乎都是在赌,赌机遇,赌命运,这一次也不例外:“末将以为,京畿防卫营主将之职很适合年从将。”

宁湛淡淡一笑,“如此,就依大将军的建议,擢白虎营从将年华为京畿防卫营主将。”

众臣躬身道:“圣上英明。”

年华俯身道:“谢主圣恩。”

春归杨柳陌,花满玉京城。

傍晚,年华站在皇宫中的未央台上,天风掀起了她的衣袂,飘然欲飞。从高耸的未央台望去,玉京中已是早春新绿,生机盎然。

一阵脚步声渐渐靠近,一双手从后面伸过来,环住了年华的肩膀。宁湛将头埋在年华的颈边,脸贴着她丝绸般冰凉的发丝,“一年不见,你瘦了。”

年华笑了:“你也是。”

“我一直都在想你。”宁湛将年华抱得更紧,似乎害怕未央台上的天风,会将她从他身边带走。

年华回过头,扑入宁湛怀中,“我也想你。一直都在想你。”

“年华,留在我身边,永远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年华笑了:“天下虽大,匪我思存,不留在你身边,我又能去哪里?”

宁湛道:“‘你是我的年华,我是你的宁湛。’在天极门时,我曾经这样说过。现在,我成了帝王,对你的心意也永远不会改变,我爱你,此生不渝。”

年华心中甜蜜。她也爱他,此生不渝。可是,想起花夕幻夜时,李亦倾的言语。她心中又酸涩,凄凉,“你很快就会娶妃子了,是吗?”

宁湛一愣,继而苦笑,“玉京中三权分立,局势混乱,崇华帝不能不纳妃,他现在势力单薄,需要借助士族的力量。联士族,收兵力,固王权,纳妃是必然要走的一条路。我已经处在了风口浪尖上,如果不继续往前走,就会死得很凄惨。而且,六国伐乱,征战连绵,我想要平定乱世,恢复河山,让苍生不再受战乱之苦。”

年华沉默,良久,道:“我明白了。”

她明白宁湛的苦衷,她明白宁湛的抱负,她爱他,所以体谅他,宽容他,相信他。因为,她是他的年华,他是她的宁湛。

宁湛亲吻年华的额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的心意,此生不渝。相信我,等乱世平定之后,我一定不负你。”

年华望着宁湛,笑了:“我相信你。”

宁湛在宣和殿夜宴摩羯使臣。年华出宫去往丞相府,她暂时住在丞相府,等待明日去京畿防卫营赴任。

博山香炉烟袅袅,银烛蜜蜡灯煌煌。年华一脸愁容地坐在在桌旁,盯着横置在桌上的荧煌剑,剑身上被龙雀匕所创的罅隙虽然细小,但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

像荧煌剑这样的绝世好剑,不会轻易被凡器损毁,但一旦被损坏,即使只是一道不起眼的罅隙,也会对剑的威力产生莫大的影响。到时候,可怎么向云风白交代?

年华正忧心忡忡,忽然有人敲门。

“谁?”年华问道。

“年主将,是我。”门外传来百里策的声音。

“百里丞相,请进。”

百里策手捧一柄黝黑古朴的重剑,微笑着走了进来。

年华眼睛一亮,“圣鼍剑!”

百里策将圣鼍剑递交年华,“这是你遗失在大理寺的东西。”

年华尴尬一笑,“初来玉京时被奸人蒙骗,闯了不小的祸。”

百里策但笑不语,坐在了年华的对面,“你初出天极门,想必尚不明了天下情势。”

年华抬头,“有劳百里丞相解疑,年华愿闻其详。”

百里策将玉京的朝局,以及六国的纷争向年华徐徐道来,一直说到银烛成烬,月斜西窗。年华明白了很多,同时心中更加沉重。诸侯拥兵自重,战乱纷纭,最苦的还是百姓。小时候,她因为战乱失去了亲人,遭受了很多的痛苦。只有结束战乱,六国归一,一切才会有所改变。

年华续了一根银烛,道:“丞相一席话,年华受益匪浅。年华身为武将,自当以手中长剑为国尽忠,为圣上效命,保护疆土和百姓。”

百里策笑了,真是一个深识大义的女子!看她在斗场上的表现,骁勇无敌,智谋无双,大有一剑能挡百万师的气势,乃是举世难寻的将才!有她襄助,宁湛何愁六国不平,天下不定?

想到年华在斗场上的矫健英姿,百里策突然想起一件事,“今日斗场之事,你如何看?”

年华想了想,抬眼:“丞相是说使臣兀思下场救人一事?”

百里策道:“正是。”

年华想了想,道:“兀思贵为左相,不惜以身犯险,亲自下场救人。恐怕只有一种可能,——那名勇士身份特殊。”

百里策沉吟,道:“放眼摩羯族,除了国主,能让兀思为之涉险者,恐怕只有皇太子拓拔玥。”

“拓拔玥?”

“摩羯族的皇太子拓拔玥,骁勇而善权谋,人称鹰王子。他素来野心勃勃,意图趁六国大乱而北伐,入主梦华。”

“王族埋名混入使节行列,这可是相当不智之举。”

百里策面色凝重:“没错,王族混入使节行列,如果被主国揭穿身份,轻则是慢辱主国,藐视天威,被主国扣押亦无话可说;重则是心怀不轨,入侵他邦,甚至引发两国刀兵相见。”

年华道:“一切还只是猜测,那人是不是鹰王子还不一定。”

百里策眼色一凛,“如果真是,岂能让他安然回国,让天下人嘲笑梦华有眼无珠?况且,鹰王子对梦华是一大威胁,他此次孤身入境,势单力薄,如此良机岂能错过?”

年华不再做声,她知道百里策行事缜密,一定会动用一切力量去彻查那人的底细,看他究竟是不是鹰王子乔装。如果不是,则天下太平;如果是,那玉京难免会生一番风波。

百里策与年华又说了一些话,方才告辞,临行前,他叹道:“时光荏苒,七年一别,如今再见,你已不再是当年独自行走在战乱中的女孩,而是一名优秀的战将了。”

年华笑了:“我师父听到您这句话,一定会好笑,他总是说,我是他最不成材的劣徒。”

百里策笑了:“你师父是望之深,责之切。”

百里策离开后,年华歇下,一宿无话。

024 荼蘼

京畿防卫营坐落在玉京西北,规模比白虎营小得多,将士皆为男子。七位将领五男二女。京畿营的任务是镇守玉京四大城门,以及维持玉京的安全。

李元修领着年华在京畿营办理交接事宜,他的脸色十分难看。昨夜,密探报告:圣上这七年来的隐居之所是在天极门。

七年前,宁湛被孝明帝秘密送出宫,对天极门称是清王世子前来治学,而在梦华六国,除了护送他的百里策和高猛,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去年春天,孝明帝驾崩,接宁湛回宫的人,仍是百里策和高猛。宁湛平安归来,奉天承鼎,对于七年来的行踪,只言在东方隐居,并未提及具体所在。

李元修怀疑宁湛与年华有私交,让密探一查,两人果然交集在天极门中。李元修很后悔,早知道年华和宁湛是旧识,他就不该在金銮殿上答应让年华进入京畿营。不过,他还是存了一分侥幸心思,乱世之中,情势莫测,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宁湛和年华是旧识又如何?利益所趋之下,年华未必不会为他所用。况且,年华再勇武善战,也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辈,他李元修坐镇玉京多年,集八方兵权在手,还能怕了一个小丫头?而且,下个月初,女儿就要进宫为妃,这节骨眼上,他不想再多生事端,所以即使心不甘,情不愿,也只有将京畿防卫营交给年华,以后再想办法收权。

李元修不阴不阳地道:“年主将,玉京的安全可就交到你手上了。”

年华欠身,淡淡道:“末将一定不负圣上所望。”

如果将玉京比作一朵盛放的牡丹,皇宫则是花瓣中央的花蕊,而太液湖则是放置在花蕊中的一颗绿珠。

皇宫,太液湖。碧湖如玉,嫩柳如金,风中飞絮似雪。暖春的风吹面不寒,带着草木的清芬,让人心旷神怡。年华临湖而立,一身轻盔,腰配玄剑,铁甲上泛着幽暗的金属光泽,似隐隐流动的水纹。

离宁湛约见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年华一直等候在太液湖边,宁湛一直没有出现。在年华等待的时间内,先后来了三名宫监传话。

“圣上正在御书房与言官议事,请年主将稍侯。”

“圣上刚欲行,大将军又来求见,请年主将稍候。”

“李将军刚走,礼部侍郎又晋见,再请年主将稍候。”

太阳已经升至中天,侍立的宫监已经有些疲态,年华仍旧站得笔直,望着湖面袅袅腾起的轻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