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侯爷,粮草营中走了水,疑是白虎、骑俘虏纵的火,好在发现得快,火势也不大,士兵们正在救火。”

“回侯爷,不知道是谁在造谣,马匹没有受惊,但是士兵们去马厩时,发现少了上百匹战马。循着马的足迹看,似乎是出了营,向丹水对岸去了…”

“回侯爷,瞭望楼上的士兵并未发现紫塞上有袭兵。这风雪之夜,天寒地冻,难以远行,想来敌军也不会自择险途,前来袭营。”

听着众将的汇报,崔天允正在沉吟,宫少微铁青着脸闯了进来:“师父,那女人不在营帐中,床上睡的是服侍她换药的女奴!”

崔天允闻言,心中一寒,一拍轮椅扶手,道:“快去无皋岭,年华要毁霹雳车!”

有人放出形形色、色,真假掺杂的谣言,目的是使灵羽营大乱。照理说,无皋岭是禁地,霹雳车的安危才最能惑乱军心,但是却没有只言片语与霹雳车有关。这分明是声东击西之计!没有谣言的地方,才是对方的目标!

众将惊愕,尚未出动,又有一名将领匆匆进来,却是赵都尉:“报侯爷,出了一件怪事,在无皋岭下守卫的将士都丢了戍守,在校场上傻站着。末将过去斥责他们玩忽职守,他们反赖是末将下令让他们来校场集合。苍天可鉴,末将今夜并未下这道命令啊?!!”

崔天允身体后仰,靠上椅背,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晚了,晚了,一切都晚了…”

崔天允的话音刚落,不知何处传来一连串巨响,极沉极重,似冰壁破裂,重物落水。

众将急忙走出营帐,他们刚置身在大雪纷飞的营地中,无皋岭上突起大火,火光映红了白雪,吞噬了霹雳车,耀彻了寒夜。

崔天允气得双肩发抖,心中却仍清明,“年华毁了霹雳车后,一定会从丹水渡河,然后回景城。从无皋岭回景城,必定会经过天堑峡前的郬坡,我们可从大路先去,提前埋伏在郬坡堵截。诸将,谁愿意领兵去郬坡?”

宫少微第一个出列:“末将愿去。”

崔天允道,“好!你领二百轻骑,三百弓箭手,前去郬坡劫杀白虎、骑。”崔天允目光森冷,咬牙切齿,“不须活捉,杀无赦,尤其是年华!”

宫少微垂首道:“是。”

063 郬坡

无皋岭下的冰面被掉落山崖的霹雳车砸开,支离破碎。但是,丹水上游的冰面并未受到波及,仍能载人。年华一行人踏冰过河,河对岸的树林中,先前被救出的白虎、骑正牵着偷来的战马等待。

在灵羽营中偷马,纵火,四处散布混乱谣言,白虎、骑也损伤了一部分人。如今牵马等在树林中的白虎、骑,只剩下一百来人,加上巴布、赫锋一行,一共不到两百人。

在对岸火光的映照下,众将士脸上表情复杂,兴奋、沉痛、恐惧、担忧次第沉浮。

年华乘上一匹马,对众将道:“上马,回景城。”

众人纷纷登鞍,由于牺牲的人数多过预计中,马匹还多出了数匹。年华一行将士,在风雪中扬鞭,向景城飞驰而去。

年华一骑当先,巴布、赫锋跟随她左右,其余白虎、骑在后。骑士顶着风雪而行,马蹄踏碎琼瑶。

赫锋回头望了一眼,无皋岭上火光冲天,霹雳车如同浑身浴火的巨兽,在烈焰中挣扎,渐渐坍毁。

赫锋对巴布道:“我收回之前说过的话。从今天起,我相信那个谶言,相信她。”

巴布裂开大嘴,笑了。

年华没有注意身后二将,她侧耳凝神地警惕着,担心追兵来袭。直到走出很远,后面还没有出现追兵,她才渐渐放下了心。不过,她心中还是疑惑,她诈降之后,反戈一击,毁去霹雳车,崔天允应该震怒地派出追兵来截杀才是,怎么会眼睁睁地任他们逃走?

天堑峡。郬坡。

飞雪茫茫,目难视物。年华等人归心似箭,恨不得插翅飞回景城,都没发现郬坡后面潜有伏兵。

年华一骑当先,在离郬坡不过五十步时,飞雪中一支羽箭破空而至,正好钉在她□战马足前的雪地上。箭簇插在雪地里,闪烁着寒光,离战马的右前蹄,不过一步之遥。

“咴咴——”战马受惊,人立而起,仰天嘶鸣,险些将年华掀落马背。

年华夹紧马腹,勒紧缰绳,努力平息战马的惊乱。待她抬起头来时,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郬坡之上,茫茫飞雪之中,正立着身着灵羽骑服饰的二百轻骑、三百弓箭手。弓箭手手中的弓弩,遥遥对着白虎、骑,寒光闪烁。

宫少微骑着一匹黑马,立在众将之前,他手中的弓弩正对着年华。箭已射出,正是惊起战马,插在雪地上的那一支。

漫天飞雪中,年华看不清宫少微的表情,但听他的声音,比冰雪还寒冷:“臭女人,这一箭,本该射入你胸口!”

年华望着宫少微,一颗心渐渐沉入冰窖。此刻的情势十分不妙,白虎、骑赤手空拳,正中灵羽骑埋伏,只要宫少微一声令下,白虎、骑立刻就会被射成刺猬。崔天允不愧是崔天允,终究还是棋高一着,在最后一步时,给了她致命一击,将她置之死地,不留生路!

年华勉强地笑了笑:“如此说来,我倒该多谢世子箭下留情了。”

宫少微冷哼一声,道:“本世子问你,你为什么出尔反尔,背叛禁灵?!”

年华笑了,反问:“心未降,何来叛?”

宫少微目光一黯,追问:“你的心为何不肯降禁灵?玉京能给你的,在晟城你也一样能够得到。”

年华摇头:‘我的心在玉京,不能降禁灵。”

宫少微冷冷道:“没看出来,你倒是一个忠烈之人。不过,柔能长存,刚易摧折,忠烈之人通常都死得早。今日,本世子就成全你…”

年华握紧圣鼍剑,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宫少微左手扬起,朗声道:“弓箭手听令,放下弓弩,让开通路。”

灵羽骑闻令,不由得惊愕,有人小声提醒:“世子,侯爷有令,杀无赦。”

宫少微不耐烦地道:“少啰嗦,本世子说放行,你们就给本世子放行!师父如果问责,一切后果本世子一人承担。”

众将不敢再多言,弓箭手放下了弓弩,为白虎、骑让开了一条通路。

年华既吃惊,又疑惑,不知道宫少微此举是什么意思,面对灵羽骑让开的通路,她一时间踟蹰不敢前进。

宫少微见状,喝道:“臭女人,还不快走?别等本世子改变主意,又不想放了!”

年华闻言,擦了擦额上冷汗,示意巴布、赫锋等人先过去,她向宫少微拱手道:“多谢世子高抬贵手。”

白虎、骑一溜烟过了郬坡,年华再次对宫少微拱手,诚心地道:“今日之恩,年华没齿难忘。”

宫少微望着年华,“那夜你并没醉,是不是?你是利用我,带你去查探霹雳车,是不是?”

年华一愣,不想再骗他,点头承认:“是。”

宫少微眼神一黯,怒道:“快走!别让本世子再看见你!”

年华歉然:“对不起,告辞。”

年华纵马离去,追向白虎、骑,心中对宫少微充满歉疚和感激,这个倨傲得不可一世的家伙,其实人也不坏,之前倒不该总是捉弄他,气他…

就在年华暗暗感激宫少微时,宫少微突然醒悟了什么,怒吼道:“臭女人!你那夜踢我下河,也是有预谋的吧?!冬天的河水可是会冻死人的,你也太黑心了!你站住,回来给本世子说清楚!!”

年华冷汗,装作没听见,扬鞭加速,向白虎、骑追去。

宫少微气恼,他看着年华远去,心中莫名地失落。那个冰寒的雪夜,他不仅人落入了河中,心也落了。他的心,落在了那个踢他下河的人身上。那个美丽的,强势的,狡黠的,总爱捉弄他,气他的女将,一定对他施了什么妖法。不然,他明明恨她要死,却为何在手中的弓箭瞄准她时,箭却无法贯穿她的心脏,夺取她的性命。更甚者,生平第一次违背师父,第一次违抗军令,纵她逃走…

宫少微带领灵羽骑回无皋岭。临行前,他再一次回头望向年华离去的方向,却只是原野苍苍,风雪茫茫。

一个时辰后,年华领着白虎、骑来到景城下。城楼上驻守的士兵并不开城门,只是急忙去报告青阳。一路冒着风雪行来,年华等人几乎已冻成冰人,还必须在城门下等候。

不多时,青阳从城楼上探出身:“华师妹?你、你是如何回来的?”

年华朗声道:“青阳师兄,我们是逃回来的,快开城门让我们进去…”

青阳隔着风雪与年华对望,陷入了沉默。

年华心中微凉,她知道她“投降”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景城,她现在这样回来,青阳肯定会怀疑她,“青阳师兄,请开城门,让我们进去,其中的曲折误会,我进去后慢慢向你解释。”

青阳仍然无动于衷,风雪茫茫,看不清他的表情。

巴布、赫锋等人急了,纷纷道:“青将军,为何不开城门?”

“我等千辛万苦,毁了霹雳车,逃回景城,难道竟不让入城么?”

“啊!如果灵羽骑反悔,再追上来,我等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青阳望着年华,微有动容:“你、你毁了霹雳车?!”

年华点头:“是,师兄,相信我,我并没有投降禁灵。”

青阳吩咐:“开城门,迎年主将入城!”

青阳左右的将领急忙阻止:“将军,小心有诈!”

“将军,一面之词,不足为信啊!”

青阳又开始犹豫,再一次望向城下的女将。

年华迎视青阳,目光清明而坚定:“青将军,末将说过,末将一定会回来。”

想起那日大军逼城,年华主动出战,生死只作云淡风轻的一诺,青阳心中一动,眼眶有些发涩,一锤定音:“开城门,迎年主将入城!”

左右将领还要多言,青阳已经步下城楼,大步向城门走去。

064 火羽

白虎、骑的归来让景城悲喜参半,悲的是三万人去,不到三百人回,喜的是霹雳车已毁,不用再担心霹雳车的威胁。而且,近日白虎、骑群将失首,军心不稳,年华的归来,安定了恐慌的军心。

时间如指间沙,不知不觉,又过了十余日。紫塞上的气候,果然如崔天允预测,停了风,住了雪,开始放晴了。霹雳车被毁,打乱了崔天允的攻城计划,灵羽骑只能暂时偃旗息鼓,静观战局。

轩辕楚听说崔天允失去霹雳车,冷笑讽刺,“亏他半世英明,这一次也栽了跟头,真是饲虎反伤已,赔了城又折车。”

轩辕楚和崔天允本就貌合神离,今次合作只是基于利益相同,轩辕楚的话传入崔天允耳中,崔天允勃然大怒,两人从此更生嫌隙。轩辕楚、崔天允虽然心不合,但此时的战略却一致——耗战。等待更冷的寒潮来临,等待景城食尽粮绝,不攻自破。

天气晴了几日后,积雪尚未融尽,又刮起了西风,飘起了飞雪。

紫塞再次飘雪的那一天,玉京的使者风尘仆仆地来到了景城。使者一行有十余人,因为道路险远艰难,个个尘灰满面,疲惫不堪,他们带来的是几道褒奖和激励的圣旨。据使者说,他们离开玉京时,还才刚入深秋。

月色凄迷,窗外雪飞。

年华坐在窗前,桌角亮着一豆孤灯,桌上摊着一张行军地图。年华并没有看地图,她在看手里的一纸素笺,眼泪顺着脸庞滑落,滴在素笺上,化开了上面的墨字。

纸上是一阕词,字迹是宁湛惯用的瘦金体飞白,“木樨香冷月如弦。一曲缘散情不断,千古痴心天亦怜。纵是红尘风流客,也羡银河鹊桥仙。执子之手不知年。”

宁湛落笔写这阙词时,应该还是秋意浓时,如今经使者带来紫塞,辗转入她手中,却已是深冬飞雪时节。

执子之手不知年。如此美好,但在如今内忧外困的局势下,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求罢了…

年华提笔想写点什么,心中千言万语,却无法成句。

杀气朝朝冲塞门,血风夜夜吹边月。不想说景城兵困城危,怕他忧心;也不想说烽火生死,怕他伤心;更不想说离鸾别鹤,千里相思,只怕一旦说起,就会心成碎片,泪水决堤。终究,她提笔在这阙词下,写下了十九个字:

“孤城寒,风雪黯,常梦玉京花月圆,荼蘼似去年?”

不谈烽火,不言相思,不诉离伤,只问主将府后花园里的那一片荼蘼花是否开得像去年一样?掐算使者的脚程,宁湛看到这纸素笺时,恰好应是春日。去年荼蘼花开时,两人相约年年都一起看花开花谢,今春恐怕她要负约了。

文毕搁笔,一阵风从窗外吹来,灯火闪烁明灭。年华伸出手拢火,护着将熄灭的烛火,一个不小心衣袖翻了茶盏,将热茶倾在了地图上。

年华急忙拿起地图,拂去上面的茶水,再将地图放回。

风停,烛火如初,烛芯跃动如蓝莲,灯火发出橘色的光芒。年华垂头看去,地图上被茶浸湿的一片,正好是丹水上游靠近越国边境处。水浸透过布帛的纹理,向越都邺城漫延而去。

莫非,这是一种兆示?倾覆在地图上的茶水,勾起了年华心中一直犹豫不决的计策——攻邺城,逼退轩辕楚,解景城之困。

封父曾经说过,攻守之道,最好的守就是攻。攻邺城,逼退轩辕楚,解景城之困,是万不得已时的破釜沉舟之计。之前,在景城第一次遭霹雳车袭击那日,在议事厅里,年华想对青阳说的就是此计。可是,当时却被屋椽坍塌的危情打断。后来她仔细一考虑,觉得此计还是太险、太悬,犹豫再三,仍不能作出决定。

“这倾茶之兆莫非是某种天意暗示?”年华喃喃,她望向窗外寂静的景城,陷入了沉思。包括白虎、骑、飞鹫骑在内,景城中有三十余万人口,天堑峡的通路已经被冰封,粮食是刻不容缓的问题。城中的存粮根本不够支撑到开春,无形的恐慌已经开始在景城中蔓延。青阳和年华每日相望两相愁,不知道该如何脱困。

望着被茶水浸湿的地图,年华终于下定了决心,作出了最后的决定。

年华回到座位上,摊开了一纸信笺,提笔蘸墨,下笔如飞。信写毕,她拿出了主将印章,盖在了落款处,郑重其事。——景城能不能保住,就看这封信了。

玉京使者休息了两日,再次起程。他们没有按照原路返回,而是带着年华的信,绕道从紫塞边境的穗城回玉京。初秋时,景城兵乱,边境紧张,崇华帝派遣清平郡主宁无双带领朱雀骑坐镇穗城,防范边乱。

玉京使者离去的第七日,景城外来了两人两骑,他们披着灰色的连头斗篷,看不清模样。城楼上的士兵诘问两人的来历,两人没有多言,只是将一支火羽绑在箭上,射上城楼,“将这支火羽交给白虎、骑年主将,她自会知道我们的来历。”

守兵们不敢怠慢,急忙将火羽呈给年华。

年华看见火羽,大喜:“开城门,请来者进城!”

青阳盯着火羽,好奇地问:“来的是什么人?”

年华放下火羽,笑了笑:“红妆羽林骑,独赐朱雀旗。来的是穗城清平郡主的人。”

青阳微睨双目,仍是疑惑:“清平郡主宁无双?她为什么派人来景城?”

年华望着青阳,平静地道:“师兄,我给郡主写了一封信,希望她能够出兵助你守景城,使者来给我答复…”

青阳心中一惊,打断年华;“你写信给宁无双,让她助为兄守景城?那你呢?你准备去何处?”

年华涩然一笑,没有回答青阳,转移了话题,“朱雀骑虽然是京畿四大营骑之一,隶属威武大将军李元修麾下,但实际上却只听从清平郡主的调遣。将在外,军令因情势而变,君命有所不受。是否肯出兵助景城,只在郡主的一念之间,一言之中。不过,她不一定愿意趟景城这淌浑水,卷入这场危险的博戏中。”

青阳望着年华,紧紧追问:“你准备去何处?”

年华只好回答,“我…”外面传来脚步声,年华再次苦涩一笑,“穗城的使者来了,还是先听郡主是什么答复吧。”

两名使者来到议事厅,见过青阳、年华,摘下风帽,却是两名英姿飒爽的女将。

年华问道:“本将的请求,清平郡主是否同意?”

两名女将面面相觑,一人垂首回答:“回年主将,郡主的回答是一个字。”

年华心中一沉,难道是“否”?果然,还是不行。她不怪宁无双,换做是她,也不会因为一个年轻后辈提出的冒险计策,而拿跟随自己南征北战多年的部将们的生命来冒险。更何况,宁无双的使命是镇守边境,并不是守景城。

“本将明白了。两位一路辛苦,请先下去休息吧。”年华喃喃道,失望之色全写在脸上。

两名使者见状,不禁笑了,垂首道,“郡主的答复是‘可’。”

年华一怔,有些不敢相信,穗城朱雀骑人数不下十万,宁无双的这个‘可’字,将彻底逆改紫塞上的局势,“郡主真的同意助景城?”

使者道:“是。郡主说了,年主将是她的朋友,朋友有困难,怎可不相助?”

年华想起在玉京郡主府与宁无双不打不相交的情形,心中不禁一暖。

言谈毕,送走使者,一直没有做声的青阳再一次追问年华,仍旧是那一句:“你准备去何处?”

年华沉默半晌,抬头迎视青阳,“我领白虎、骑,逆丹水而上,去越国攻邺城。”

青阳虽然早已隐约猜到,但真正听年华说出来,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从椅子上站起来:“你、你疯了?就算你能闯过天狼骑的围杀,抵达越国边境,只凭七八万白虎、骑,怎么能打到邺城去?!这简直是飞蛾扑火,以卵击石!!”

年华望着青阳,目光清明而坚定,绝无一丝疯狂之色,但说出的话却与此战无关:“师兄,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下棋的情形吗?”

青阳一怔,缓缓坐下,回忆起了往事。年华从小棋艺就臭,青阳却总爱拉她下棋,他不像宁湛,会让着她,或是故意输给她,更何况两人还赌了将门的体力活。每次总是年华铩羽,苦着脸包揽了将门的所有重活、累活,青阳则落了个花底喝茶,树下偷眠的清闲惬意。久而久之,年华不干了,每次棋局一入困局,青阳眼看就要赢了时,她就伸手一抹棋盘,要么和局,要么重来。

年华道:“紫塞上的这盘棋,对于我们来说已经是死局,继续再僵持下去,除了弃城,别无贰法。一旦弃城,再想收回,难于登天。死局的唯一破法,就是‘乱’。打乱这盘棋,打乱轩辕楚、崔天允的优势,乱中和局,或是重来。”

青阳知道年华不是玩笑,也没有疯魔,叹了一口气,“可这毕竟不是下棋,不是游戏,你有几成把握攻入邺城?”

年华道:“把握为零。冬不宜战,邺城又是被重重拱卫的王都,不到八万白虎、骑怎么能攻得破?”

青阳又一下子站了起来,指着年华道:“既然知道攻不破邺城,那你为什么还去?!”

年华道:“我的目的本来就不是邺城,只是逼轩辕楚撤兵回越国,使越国、禁灵的攻城之盟破裂。我只是想乱了这盘死棋。”

青阳沉默不语。

年华笑了笑,起身向外走去,“事情就这么定了。”

年华走出议事厅时,青阳突然道:“如果非得这么做,那为兄去越国,你留在景城。”

八万人深入越境,此行必定凶多吉少,年华刚侥幸从灵羽营中脱身,青阳不想让她再去冒险。因为,没有人可以一直幸运下去。

年华没有回头,“不,我去。一入越境,生死难卜,于大局,你是主将,我是辅将,你不能去冒险;于私情,我这一生,只有你这么一个兄长,我不想…”

青阳打断年华:“这一次,为兄不会让你去冒险。按战场规矩,谁能夺帅,谁带兵出征。”

年华回头:“如何夺帅?沙场比武?”

青阳望着年华,“不,你我何必动真阵仗?像从前一样,比下棋吧,谁赢了,谁去。”

年华一怔,想了想,道:“好,傍晚后,你我就比棋夺帅。”

065 夺帅

傍晚过后,天阴飞雪,朔风冷寒。

议事厅中,温暖如春,泥炉煮酒。青阳坐在椅子上望着炉火出神,桌上放着一张棋盘,两钵棋子。

青阳对面的椅子上空无一人。——年华尚未来。

窗外阴云沉沉,正如青阳的心情。从小,他就无法猜透年华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她的行事方式总是出乎他的意料。他曾把这个疑惑告诉封父,封父只是笑着对他说,“你比她聪明,勤奋,好学,但她比你会‘悟’。”

青阳好奇:“什么是‘悟’?”

封父道:“能够从复杂的表像中看见最简单的因果,就叫做‘悟’。她看到的,总是复杂表象下最简单的因果。”

青阳望着尚未开局的棋盘,渐渐下定了决心。无论年华如何会悟,这一局他都不能让她赢,因为赌注是——接近死亡。她刚从灵羽营中活着回来,他不想让她再冒险。可是,此刻他的脑子有点乱,不知道待会儿下棋时是否能保持冷静缜密…

青阳正在努力平复心情,年华走进了议事厅,带进来一片风雪。她掀下风帽,解开斗篷,抖落了一身细雪。

年华呵着手走到火炉边,烤着冻僵的手,笑道:“抱歉,我来晚了。我刚才去了丹水,河面全都结冰了。我让人以石头凿冰,没有凿开,冰层至少有八尺。”

青阳从泥炉中拿起温着的清酒,倒满了两只瓷杯,递了一杯给年华:“丹水出越境后,由宵明山流向景山,景山边的丹水冰冻八尺,宵明山边的丹水则冰冻四尺。要渡冰河入越境,还需要等待。”

年华接过温酒,喝了一口,热酒驱散了寒气,从身暖到心,“不急,反正郡主还需要时间准备,才能离开边境,抵达中曲山。”

青阳道:“开始下棋吧。赢的人去越国,输的人留下。”

年华走到棋桌另一边,坐了下来,她没有看棋盘,只是望着青阳,“博弈步步动杀机,步步费神思,实在太麻烦。不如,我们换一种简单的方式来定输赢。”

青阳喝了一口清酒,“什么简单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