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沉默地走出黄泉谷,云风白云淡风轻地道:“昼颜花已毁,《十药神书》已失,我得回无色、界了,你呢?”

绯姬抬起头,坚定地看着云风白,双瞳幽黑,眼神却明亮:“我跟你走,天涯海角,碧落黄泉。”

云风白回头,深深地望了绯姬一眼,点头:“好。”

云风白转身继续向前走,绯姬强忍着身上的伤痛,不远不近地追随着他的步伐。月光将白衣少年的背影镀上了一层银辉,更显孤寞寂寥,但在绯姬眼中看来,却恍如独行于红尘中的神祇。

回到无色、界后,云风白因为丢了《十药神书》,被圣浮教主重华鞭笞一百,躺在床上养了半年的伤。

绯姬离开了黄泉谷,追随云风白投身圣浮教。十年后,圣浮绯姬名动江湖,成为圣浮教主云风白最倚重的下属。

078 还剑

月东升,夜风轻。

按照梦华男子行冠礼的规矩,在冠礼举行之前的七天里,行冠者必须沐浴斋戒,每夜在祖祠持经净心。

崇华帝在宗庙斋戒,按规矩,朝中四品以上的武将,必须轮流领兵值夜护驾。

这一夜,是宁湛斋戒的第四日,正好轮到年华护驾。宁湛沐浴之后,在皇室宗庙内持经。年华持剑守在宗庙外,她倚着浮雕睡莲的大理石柱,望着繁星点点,星云涌动的夜空。

大理石柱雪白巍峨,环绕着墨绿色的薜萝花藤,宝石蓝的薜萝花在夜风中绽放,花香幽微,沁人心脾。几点银色流萤绕花而舞,明明灭灭,仿如流星。

年华靠在柔软的薜萝花叶上,鼻端嗅着幽缈的暗香,缓缓凝神聚气,将心定于‘静’之境中。心静则耳目聪,宗庙的区域逐渐微缩,在年华的心海中投映出一方宫苑殿室的幻影,草木虫鸟,亭台楼阁,卫兵宫人皆在其中,无所遁形。神凝于心,年华甚至能够捕捉到风之去踪,影之来迹。

倏然,年华猛地抬头,犀利的目光透过木叶婆娑的树影,穿过鸟革翚飞、檐牙高耸的殿顶,远远望向西南方的一处飞檐。——那里,站立着一名白衣银发的男子,衣袂翻飞,仿如谪仙。

云风白?!!年华心中一惊,对一众披坚执锐的卫兵道:“你们在此好生守卫!”

卫兵还未反应过来,年华就已经闪电般掠向西南方。她的身形在重重飞檐中闪没,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云风白见年华追来,飞身遁走。他的轻功高绝惊人,所过之处,只余一抹白影,连一缕微风都不曾惊起。年华紧追不舍。云风白、年华追逐在守卫森严的禁宫中,如入无人之境,来往巡夜的禁卫军竟没有一人察觉。

云风白与年华踏檐越瓦,很快出了皇宫。宵禁时刻,玉京中一片寂静,如同沉睡在黑暗中的巨兽。年华追着云风白,穿过纵横阡陌的街道,踏过鳞次栉比的屋楼,竟来到了一处眼熟的地方。——主将府。

年华心中奇怪,他领她来主将府做什么?

云风白站在夜色中,白衣胜雪,银发如霜,重瞳清若远山。

年华有很多疑问想要问他,却又不知该如何问出口,最终只是道:“你…”

云风白淡淡一笑,眼中泛出一丝悲伤,但很快收敛无形,“年华,我来取荧煌剑。”

年华微愕,原来,这就是他领她回主将府的原因。

年华道:“好,你跟我进来吧。”

年华与云风白走进主将府,年华叫秦五拿来了荧煌剑,亲手交给了云风白。景城是冶兵之城,不乏能工巧匠,年华将断裂的荧煌剑带到了景城,终于使之还原如初。领兵赴越时,年华将荧煌剑留在了景城。景城之战胜利后,武昭王遣使来玉京送盟书的同时,青阳也派人送来了荧煌剑。

云风白接过荧煌剑,刷地一声,宝剑出鞘。剑身雪白,清光乍泄,没有任何瑕疵。不过,如果在阳光下仔细看,还是能够看见一道发丝一样的断纹。

年华正在想要不要告诉云风白荧煌剑曾经断过,云风白已经开口,声音有些悲伤,“这是我祖父留下来的剑,每次看见它,我就会想起我的祖父。二十年前,我的祖父和我的族人都已经被仇人所杀。”

年华心中一恸,出言安慰他:“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太过伤心。”

云风白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与年华已是敌人,他讲起了他的童年,他的父母,他的祖父。

年华也仿佛忘记了云风白的身份,忘记了他们已是敌人,忘记了她必须回宗庙值夜,安静地听他闲谈。

云风白天生重瞳,白发,父母认为反常即为妖,从小就不喜欢他,反倒是祖父与他亲厚。后来,在六岁的时候,他遇见了师父——天极玄门宗主重华,于是拜入了天极门下。也正是因为他被重华带到北宇幽都,才避开了全家被灭门的那一场浩劫。

年华心里浮起一个疑问,道:“你没有找仇人报仇么?”

云风白望着年华,道:“我的仇人已经死了,但是他的儿子还活在世上。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杀了仇人之子?”

年华想了想,道:“我不知道,因为我不是你。”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云风白突然笑了,道:“年华,还记得,我们在冰雪荒原上初见么?”

年华想起二人在冰雪荒原上初遇。云风白提着银剑,守护失去母兽的幼兽,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上一点微弱的光芒,却让整个冰雪荒原刹那间百花盛开,冰川溶溪,从萧瑟的寒冬走到了明媚的暖春。那时的他,如此悲悯,善良,神奇,圣洁。

年华笑道,“当然还记得。”

云风白道:“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忘了。”

年华颤声问道:“以后,会发生什么?”

云风白笑了笑:“该发生的,自然会发生。”

年华道:“不能不发生么?我们是朋友。”

云风白笑得苦涩:“有些事情,我不能放弃。就像你,你也不能放弃宁湛。”

年华心中一沉,莫名的悲伤。

云风白站起身来,“这下,你我互不相欠了。所以,下一次见面,即使是持剑相向,你不必觉得愧疚,我也不会留情。”

这句话,他不是对年华说,而是对自己说。

年华愕然,刚要开口说话,却已不见了那一道白色人影。

年华喃喃:“为什么,会这样…”

凉风乍起,星云翻涌,似乎在昭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惊变。在云海中时隐时现的天星,命运更加扑朔迷离…

春分那日,天朗气清。观星楼上,崇华帝正在举行冠礼。

观星楼一扫平日的冷寂肃杀,司天寮的占星师和门徒手持祭器、礼器,跟随大司命穿梭在一间间迷宫般的房间中。幽暗的长廊上,呈螺旋状蜿蜒的石阶上,每隔五米站立着一名金甲禁卫军。禁卫军安静地在阴影中肃立,金盔覆面,手按剑柄,守护着观星楼的安全。

观星楼顶,天风激荡。雉羽夔头纹彩煌煌,黄金伞下流苏飘荡,龙旌凤幡随风飞扬。

萧太后本来被软禁在太极宫中,但是作为崇华帝的嫡母,按例她必须出席冠礼。她身穿华服,微笑而坐,神容端穆而不失慈和。丝毫看不出,她是权势倾轧中失了势的人。

李元修站在三公之列,有些心神不宁。他向来迷信,早上出门时特意卜了一挂,卦象上六:振恒,凶。《象》曰,振恒在上,大无功也。意寓摇摆不定,结果必然凶险。

李元修身中鸦雏剧毒,本身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看见这上六卦象,倒是更加坚定了起事的决心。成则生,不成则死,他不再内心动摇。但是,饶是他来时坚定了决心,此刻手却仍在微微颤抖。毕竟,他毕生的奋斗,身前势,死后名,都押在了这一局上。

李元修的失态,没有逃过宁湛的眼睛。宁湛俊目微垂,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他的一颗心,也悬着。今日一过,要么李元修事败,继外戚势力倒台之后,将军党也瓦解,玉京三权分立的政局从此归一,他成为名副其实的帝王;要么玉京变天,江山换主,冠礼成为旧皇祭日,新皇盛典。结局不外乎这两种,但是其中的变数却是步步惊心。

宁湛望向天边变幻莫测的浮云,暗暗祈祷:年华,但愿你一切顺利。

京畿营,议事厅。

辰时已过,已是巳时。议事厅中,年华坐在上首,不发一语。五名京畿营的高层将领站在下首,他们奉命来集合,但主将却只是静静地坐着,沉默了半个时辰。他们心中有鬼,见状更加忐忑难安,不禁面面相觑。京畿营中一共七名高层将领,这五名是李元修的党羽。

一名络腮胡的将领终于耐不住沉默,开口道:“年主将,今日天子加冠,玉京的安全决不可出现差池。已经过了巳时,我等该去各大城门守卫了。”

年华笑了笑,终于开了口,“陈校尉说得没错,今日天子加冠,玉京的安全决不可出现差池。所以,你们今天就不必去戍守了。另外,城门不能无将,请诸位将印信交出。”

陈校尉脸色一变,冷声道:“年主将这是什么意思?”

年华淡淡道:“交出印信,乖乖地留在京畿营。这就是我的意思。”

众人似乎明白了什么,神色倏然变得惊慌。陈校尉是李元修的老部下,本就不把年华放在眼里,他刷地抽出随身佩刀,向年华袭去:“你这乳臭未干的丫头,休得口出狂言!我岂能容你坏了大将军的大计!”

年华冷冷一笑,圣鼍剑出鞘,黑光一闪即没,血色四溅。

陈校尉血淋淋的人头飞天而起,正好落在议事厅中央的桌子上。他眦目露齿的面孔,正对着战战兢兢的众将领,说不出的瘆人。

年华淡淡对诸将道:“交出印信,留在京畿营。否则,他的下场,就是你们的前车。”

众将领看见年华一剑斩杀陈校尉,不由得双腿发软。一名将领首先从怀中拿出了印信。有一,便有二。很快,其余三名将领也都颤抖着双手交出了印信。

年华对侍立在身边的上官武道:“将他们关入天牢。”

上官武垂首领命,“是。”

城门不能无将,年华重新任命了五名她信赖的低阶将领,让他们带着印信去镇守原本应该这五名将领镇守的城门。李元修的里应外合之计,就此落空。如此一来,潜伏城外的玄武骑、白□想要进城,就没有李元修计划的那般容易了。不过,只是不容易,并非进不来。玄武骑有十六万,白虎、骑有十万,强行入城并不困难。今日,注定会有一场流血恶战。

年华走出议事厅,向皇宫的方向眺望。观星楼高耸入云,如一柄插天利刃,装饰在楼层上的象征吉庆的红色缎带,如同利刃上蜿蜒而下的鲜血,红得刺目。

年华刚站定,上官武已来复命,“年主将,人已经关押在天牢中了。对了,这是刚从白虎营传来的信。”

年华接过信,看毕,脸上露出喜色:“田济、巴布、乌雅、甘铁…我能得到这些肝胆相照的战友,真是三生有幸。白虎营的兵变已经成功。走,阿武,我们去白虎营,一定要以白虎、骑将玄武骑拦在玉京外。”

年华与上官武骑马出京畿营时,三声悠远绵长的鼎钟声从观星楼最高处的祭天台传来,响彻了整个动荡不安的玉京。

日耀东方,鼎鸣呈祥。崇华帝行冠礼的吉时,到了。

079 冠礼

观星楼上,众人循着鼎鸣声望向祭天台,但见高台之上,浮云变幻,河图星纹旌旗猎猎飞扬。手执彩旌羽伞、腰配金刚灵犀的礼官,白衣木屐、手持礼器的司命分列两侧。赤金云毯沿着二十七级白玉阶铺下,上通天宇,下迎地皇。

文武百官整衣肃冠,垂手而立。最后一声钟鸣的尾音消失之际,崇华帝已经登上了二十七级白玉阶,站在了祭天台浩渺的天风中。尾随崇华帝登上祭天台的,是为帝王行冠礼的人员。

梦华礼制,无论宫廷,还是民间,男子举行加冠礼,女子举行及笄礼时,参与者都有特殊的规定。除了加冠者和及笄者本人,参与者分别为主人两人,正宾一人,赞者一人,有司三人,观者若干。

冠礼的主人,须由宗亲长辈担任。崇华帝贵为一国帝王,这两名主人除了孝明帝和萧太后,不做第三人想,但是因为孝明帝驾薨,众臣遵于冠礼的规矩,推举出了孝明帝的兄长,崇华帝名义上的父亲——清王宁守绪。宁守绪簪越君臣之分,与萧太后并列于主列,为崇华帝举行冠礼。

正宾是为及冠者加冠之人,应该由及冠者的师长担任。天极门主紫石形迹飘渺,芳踪难觅,丞相百里策曾为太子太傅,故而顺理成章地担任正宾。

赞者是协助正宾的人。举目朝廷,位高权重的李元修当仁不让地担任此职。

有司三人分别由礼官、史官、天官担任。担任有司的天官,是司天寮的大司命易天官。

观礼者为观星楼上的文武百官。

祭天台上,萧太后与清王站在东方,崇华帝面东而立,百里策站在崇华帝身前,李元修站在下首,礼官、史官、天官站在祭天台西侧,面朝南,他们手中分别捧着巾、帽、幞。

崇华帝未戴白玉冕旒,未穿赤金龙袍,他身穿一身浮云底纹,暗绣龙图的雪白长衣,广袖翩然,风姿清隽,少了几分帝王的凛然威仪,多了几分俊雅风流。

冠礼的程序分三步,先加缁布冠,次授以皮弁,最后授以爵弁。

崇华帝左手压右手,手藏在广袖之下,举手加额。

百里策从礼官手中的金盘中拿过幅巾、深衣、大带,象征性地一一加于宁湛,祝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1)

百里策再从史官手中接过帽、压衫、草带,加于帝身:“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萧太后和清王静静地立在天风中,望着宁湛。萧太后仪态庄严,神色肃穆。一向谨言慎行,恪守礼制的清王因为簪越君臣之分而感到不安,一直低低地垂着头。

百里策再次转向易天官,准备从他手中接过爵弁,完成冠礼的最后程序。

大司命白发苍苍,他枯槁的脸上掠过一丝异色,双手倏然松开,金盘连同幞头、锦服、革带,全都掉在了地上。

萧太后、百里策愕然,李元修神色紧张,宁湛转头望向易天官,在看见耄耋老人浑浊的双眼逐渐变得清明,而眼瞳逐渐呈现出双影时,他的脸上露出一抹了然,神情间却是无畏无惧。

祭天台高出观星楼十二米,观星楼顶站立观礼的众人并不知道祭天台上发生了什么,但是潜身于暗处护驾的八名影守,却已齐齐掠向祭天台。

八道金影瞬起即没,十二米的高度履于足下,不过弹指间。紧接着,一队金衣金甲的禁卫军飞快地登上祭天台。

观礼的百官中顿时起了骚乱,众人左右四顾时,发现场外已经站满了披坚执锐的禁卫军,也不知该是心安,还是心惊。

八名影守中的三人攻向易天官,三人保护崇华帝,两人保护萧太后、清王。然而,同萧太后一起后退的清王却露出了一抹诡笑,他衣袖下的手掌突然赤芒暴吐。广袖被真气激荡而起的瞬间,他倏然出掌,向两名影守袭去。

两名影守不是寻常高手,变机虽快,他们的反应更快,转眼间与骤起发难的清王缠斗一处。在激烈的交战中,清王的华衫片片碎裂,纷飞如蝶,露出一袭如火如焰的绯衣。众人正惊愕间,“清王”的容颜亦在渐渐改变,逐渐化为一名明艳的年轻女子。

与此同时,易天官抬手抹去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面容枯槁的老者瞬间消失,容颜俊美、清朗飘逸的青年男子,静静地立在天风中。

隔着六名影守,宁湛与云风白对视,两人相距不过三米。宁湛心里很清楚,云风白武功独步江湖,在他那双翻为云,覆为雨的乾坤手中,这六名影守有如虚无,自己此刻的安危全系于他的一念之间。

云风白的衣袖在天风中飞舞,他闪电般向宁湛袭去。明知天命,却逆天而行,既是为了复二十年前云氏一族血溅观星楼之仇,也是为了达成异邪道多年来的宏图霸业。

六名影守被云风白无形中散发的煞气慑住,但觉一道白影从眼前闪过,等他们兵器出鞘,挺身阻隔时,却只绾住了飘渺的风。

云风白霸道而狂烈的掌势,凛凛生风地向宁湛袭去。祭天台外的浮云翻涌卷合,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猎猎飞扬的河图星纹旗上,溅上了第一道红莲般的鲜血。

京郊,白虎营。

年华来到白虎营时,已是正午时分。

白虎营中,经过了一场激烈的兵变之后,浓烈的血腥味尚未散去。兵变中死去的将士横尸在箭楼、瞭台上。白虎营中的兵变不像京畿营中,只是杀鸡儆猴,就能肃清李元修的党羽。大型的兵变,都充满着血腥和残酷。

一路走进白虎营,地上的尸体让年华略感奇怪,除了身着银甲的白虎、骑外,竟然还有身着黑甲的将士。难道,还有别的骑兵参与白虎营的兵变?但是,在年华的记忆中,这种样式的黑色甲胄并不属于任何编制的军队。

年华尚未走到校场,田济、巴布、乌雅等人已经迎了出来,个个浑身浴血,显然刚经过一场厮杀。

众人见到年华,十分高兴。

田济行礼道:“年主将,幸不辱命。今日辰时,我们按计划谋变,李贼的党羽或杀,或擒,已经肃清。从此,白虎、骑愿听年主将调遣。”

京畿四大营中,白虎营是李元修最初建立的骑兵营,也是他最倚重的一支武力军。白虎、骑主将的职位,一向由李元修亲自兼任。不过,李元修手握八方兵权,日理万机,他只裁决白虎营中的大事。白虎营中真正主持事务的人,是副将田济。

田济是李元修的老部下,跟随了李元修很多年。在越国攻邺城时,他在阵前险些丧命,幸好年华冒死相救。为了救他,年华受了敌人一刀,休养了半个月才痊愈。他感激年华,暗暗在心中发誓,一定要报答她。

今次,年华约田济密谈,说李元修狼子野心,意图叛乱,她欲借白虎、骑之力,阻止李元修。当时,田济正好接到李元修在冠礼之日攻玉京的密令。他心中权衡一番,李元修自私冷酷,权欲熏心,很多时候,他只顾一己功勋,根本不管将士的死活。而年华身先士卒,与将士同甘共苦,虽是女子,却有着男儿义薄云天的气概,虽然年轻,却有着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风度,隐隐散发着一代名将的风范,实在比李元修更值得效忠。而且,越国之战中,他在阵前险些丧命时,如果主将是李元修,恐怕他已经没命再回玉京。自私冷酷如李元修,绝不会为了救部下,而受敌人一刀。

田济打定了主意,决定帮年华。他回去与巴布、乌雅、甘铁等越国归来的将领相谋,这些将领与年华出生入死,早已有投效年华之心,众人一拍即合。今日辰时,他们发动兵变,肃清白虎营中李元修的党羽。

年华心中感激,道:“好,诸位信得过年华,年华一定不负诸位期望。当务之急,我们必须阻止玄武骑入玉京。现在,能够调遣的骑兵有多少人?对了,这些黑甲将士是什么人?”

田济道:“现在,白虎营能调遣的兵力有七万。这些乌衣军不是受年主将派遣来助我们成事的么?”

年华一惊,“乌衣军?”

说话间,众人已经来到了校场。就在来到校场的刹那,眼前的景象让年华慑住。

校场上,黄沙漫漫,一大片黑甲玄胄的兵士乌压压地排开,严阵以待地持剑肃立,仿如一潭静止不动的黑水,一股沉重压抑的气息迎面迫来。

仿佛感受到校场上凛冽的煞气,年华胯、下的骏马倏然受惊,前蹄翻起,仰头嘶鸣。年华急忙夹紧马腹,手挽缰绳,试图平息战马的惊慌。就在这时,一点寒芒从右边疾射而来,风声凛凛,杀气腾腾。

年华侧目望去,是一支泛着寒光的铁翎箭!寒箭并非袭向年华,而是直取战马。箭簇破空而来,贯穿了战马的头颅,溅起了一道笔直的血箭。马儿的长嘶如同突然断掉的弦,剩下的一半哀鸣哽咽在了喉咙中。

战马轰然倒地,仿若巨山倾颓。在马尸颓倒的刹那,年华手撑马背,一跃而起。恰在这时,第二支翎箭破空而至,直取身悬半空,无所遁形的女将。

年华突然听见耳边风声劲急,心知有险,但由于身体悬空,前力已老,后力未发,纵使想要避开,也是有心无力。她回眸看见利箭来势,惊骇之中,下意识地伸出手去。

注释:(1)冠礼的三步仪式,以民俗礼仪的资料为参考。

080 乌衣

“噌!”千钧一发之际,夺命飞箭被年华紧紧握住,森寒的箭簇离眉心不过一厘。

年华心中暗道一声,好险!与此同时,她的脚也踏在了地面上。

众人大惊,年华也惊,她望向飞箭射来的方向,但见一名满脸络腮胡,穿着黑甲玄胄的中年武将,正搭弓扣弦对准了她。第三支翎箭扣在虎皮弓上,势已蓄满,却未发出。

中年武将笑了,声音粗哑如磨砂:“年主将果然好身手!”

年华凛然无畏,质问道,“阁下是什么人?!”

中年武将收起弓箭,阔步走到年华跟前,单膝点地,垂首道:“末将河西上骑都尉萧良,奉吾帝密旨,率领乌衣军来玉京清肃李氏乱党!”

萧良?乌衣军?这不是之前发动暴乱的乱军吗?怎么乱军反而成了帝军,还来到玉京勤王?!年华心中惊疑,肃色道:“萧都尉,你此言有何凭证?”

萧良拿出一纸密函,让副将呈给年华,道:“萧太后与圣上母子情深,特借兵助帝,以定玉京之乱。”

年华接过,粗粗一瞥,确实是宁湛的手迹。她细细一读,心中顿时惊骇。原来,之前的萧氏叛乱,不过是一步迷棋。士族门阀之家,莫不常设幕府,多蓄家兵。财力雄厚,势力庞大如河西萧氏、陈留王氏、云阳谢氏、虽是布衣之身,却隐然有王侯之势,他们坐拥的武装力量向来为在位者所忌惮。

宁湛化忌惮为所用,他反借士族势力对抗将军党羽。宁湛和萧氏秘密定下了契约,乌衣军叛乱不是为了反帝,而是为了将李元修的青龙骑牵绊在河西。那么,李元修在冠礼之日发难,他能够倚仗的武力军就只有白虎、骑、玄武骑。如今,按宁湛的意愿,年华号召旧部兵变,白虎、骑已经归于王师。李元修剩下的只有玄武骑,和异邪道。

年华看完密函,心中百味陈杂。

田济道:“年主将,今日多亏萧都尉与乌衣军及时出现,白虎、骑才能顺利地肃清李贼党羽。”

确实,白虎、骑是李元修最倚重的骑兵,他自然安排了许多亲信在营中。效忠李元修的将士与投效年华的将士一半对一半,如果没有这七万乌衣军及时出现,使局面出现压倒性的优势,白虎营之变不可能这么顺利。

胜利可喜,年华的心中却是寒冷。乌衣军叛乱发生在去年十二月,难道在那时宁湛就已经知道李元修将在冠礼时叛乱,而做下了这样的部署?他凭什么知道李元修会在冠礼时叛乱?!而且,从在观星楼要她夺取白虎营,到今天乌衣军出现,宁湛与萧氏密谋的一切,他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告诉她。他为什么不告诉她?难道他不信任她?!

年华想起,从圣星宫剿匪回玉京的那一晚,她喝了很多酒。知道云风白是圣浮教主,她觉得很悲伤,无关情爱,只是觉得很悲伤。因为,她失去了一个朋友。

宁湛看见年华的失落,神色也很悲伤。他的悲伤是因为疑忌,因为害怕。他对年华说:“如果有一天,他要杀我,你会站在哪一边?”

年华没有回答,她觉得不必回答。因为,她失去了一个朋友。

萧良见年华面色冷肃,以为她是因为刚才他出箭相试而生气,遂躬身道:“刚才,末将不过和年主将开一个玩笑而已,请年主将不要见怪。当务之急,必须阻止玄武骑入玉京,保护圣上的安全。时间紧迫,还请年主将尽快定夺。”

年华被萧良的最后一句话惊醒,压下了心中杂念,她淡淡一笑,道:“玩笑而已,本将怎会放在心上?乌衣军有多少人?”

萧良答道:“七万。”

年华道:“白虎、骑能调遣的兵力是七万,乌衣军也有七万,加起来十四万。玄武骑却有十六万。情势不容乐观。”

萧良道:“只要能撑到傍晚,还会有援兵。”

年华望了一眼萧良,萧良只是静静地笑着:“一切,都在圣上的掌控之中。”

年华也笑了,苦笑。她终于明白,原来操纵这场暴风雨的那只手,不是萧氏,不是李元修,不是异邪道,而是宁湛。可他,什么都没告诉她。

观星楼,祭天台。

云风白的掌势霸道而狂烈,凛凛生风地向宁湛袭去。眼看宁湛即将丧命掌下,百里策挺身而出,挡在了宁湛身前。

云风白一掌正中百里策胸口。百里策只觉得胸口一堵,肋骨至少碎了三根,他喉咙中一甜,喷出了一口鲜血。与此同时,绯姬凝气成剑,御风为刀,出手击毙两名影守,两颗头颅凌空飞出,腔子中喷出两道笔直的血箭,溅在了半空中猎猎飞扬的旗帜上。

“太傅!”宁湛君容失色,急忙去扶倒在地上的百里策。六名影守在百里策挺身阻挡时,向云风白攻去。

云风白与六名影守激烈交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