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因·铁穆尔手痛入骨,冷汗湿额,眼中却露出了一抹逞意的幽光。

不远处,一株无花果树后,静静远观这一切的端木寻,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她对身边的龙断雪使了一个眼色,龙断雪会意,垂首离去。

月出西沙,星河缥缈。城主府邸的偏厅中,兰烛高烧,瓶花绽笑,正在举行夜宴。因为这是赔罪宴,与宴的人并不多,只有年华、南因·铁穆尔、蜃梦城城主。虽然是赔罪之宴,年华并没有多少愧罪感,勉强向南因·铁穆尔敬了三杯酒,也就兴致缺缺了。南因·铁穆尔倒是颇有兴致,怡然地赏舞饮酒。

年华有些心不在焉,因为宴会之前云风白突然不知所踪。她找遍了城主府邸,也找不到他,心中隐隐不安。

月上中天,金衣舞姬舞步已疲,水袖已倦,蜃梦城主也已经醉眼朦胧。年华只想早些散宴,如果不是因为傍晚发生的事情,她绝不愿意与南因·铁穆尔私宴。

南因·铁穆尔似乎看穿了年华的心思,举杯道:“时候不早了,年将军明日还要启程回砂城,今夜的宴会就到此吧。这最后一杯,祝你一路顺风。”

经过傍晚的事情之后,南因·铁穆尔对年华再无调笑之色,戏弄之语。其实,之前的和谈中,他也一直彬彬有礼,并没有轻薄之举。反倒是今天傍晚口出戏谑,有些不太正常。

反常之事,必有异端。

年华心中疑惑,她的杯中佳酿已空,身边的女侍替她斟酒。年华在想心事,没有看见侍女染着丹蔻的指甲轻轻地拂过玉花羽觞,一点薄如蝉翼的粉末洒入了碧绿的酒液中,瞬间溶于无影。

年华急于离宴,举杯一饮而尽。

南因·铁穆尔望着年华饮酒,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104 偷梁

月上中天,蜃梦城外,云风白静静地站在黄沙中,似乎在等待什么人。他看似静若潭水,可是仔细看去,却见广袖无风自动。——他正气聚神凝,处于极度戒备的状态。

云风白确实在等人。他在等龙断雪。今晚酉时,一柄从他脸颊堪堪擦过的飞刀带来了一纸便笺。龙断雪约他亥时在城外相见。在砂城天涯阁,龙断雪扬言不杀年华,誓不罢休。可是,顾忌云风白在年华身边,他一直没有动手。今夜是在蜃梦城的最后一夜,云风白不想出什么意外,就按照江湖规矩去赴约。因为怕年华担心,也没有告诉她。

云风白在城外等了一个时辰,直到月上中天,也不见龙断雪来赴约。

一阵夜风吹来,冰凉透心。云风白倏然心念一动,难道…这是调虎离山的诡计?!年华今夜为南因·铁穆尔设宴,她会不会出事?!论武功,她不是龙断雪的对手…

云风白的额上滚下了汗珠,他急忙踏月而回。城主宅邸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异状。偏厅中,灯火通明,隐约传来管弦声 。

宴会还没散?云风白疑惑且不安,想要进去看看年华是否无恙,却被守卫在门外的朔方士兵阻止。云风白皱眉,雪袖一拂,四名士兵顿时摔了开去。

云风白闯进宴会,管弦顿止,舞姬驻步,众人大吃一惊。

年华抬眸,吃惊地望着云风白,“风白,你怎么来了?”

云风白见年华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气,“你没事?”

年华奇道:“我能有什么事?”

云风白闯入宴会,惊了朔方士兵。此刻,一队朔方士兵涌进来护驾,南因·铁穆尔见状,挥手道:“都退下去。”

朔方士兵闻令退下。

年华欠身,对南因·铁穆尔道:“时候不早了,明日还要启程,年华先告退了。”

南因·铁穆尔微笑颔首:“年将军,一路顺风。”

年华点头,带着云风白离去。

南因·铁穆尔侧头,望了一眼伏倒在桌上的蜃梦城城主,又望了一眼年华离去的背影,嘴角弯了起来。

云风白、年华走出偏厅,虽然年华安然无恙,但云风白心中还是不安,说不出原因的不安。他回头望了一眼灯火辉煌的偏厅,隐约觉得有一件珍贵的事物遗失在了那里。

第二天,都护骑启程回砂城。一路上虽然艰辛,倒也无事。说不出为什么,云风白始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年华关切地问道:“风白,你怎么了?这几天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

云风白望着年华,摇摇头,“没什么。”

年华完好无缺,众人也安然离开了蜃梦城,一切不都很好吗?他为什么会觉得不安呢?看来,是太疲劳了…

这一天夜晚,众人在上次遭遇沙暴的神庙废墟过夜。

篝火熊熊,四散如星。众人分散各处,枕戈而眠。

云风白倚在倾塌的墙壁下,望着跳跃的篝火出神。

年华见云风白神色不安,笑道:“呵,今夜可不要再来一场沙暴,将你我又卷回了蜃梦城。那这几天的跋涉辛苦,可就付诸东流了。”

云风白闻言,忍不住笑了,莫名的阴霾也散去了不少,“上次,是在神台后遭难。看来,此神倒并不护佑你。”

年华笑道:“怎么不护佑?我们不是安然抵达蜃梦城了么?对了,这座庙宇供奉的是什么神明?神像都风化虚无了呢。”

“斗神爝。”云风白答道。随着这句话的出口,倏然间,他仿佛被什么定住,怔怔地望着年华,神色古怪。

年华并没有察觉云风白的异样,笑道:“原来是斗神爝。可是,神像都没有了,你从哪里看出是斗神之庙?”

云风白望着年华,神色复杂。

年华伸出右手,在云风白面前晃了晃,笑道,“风白,你怎么了?突然中邪了?”

年华的右臂肌肤光滑,在月光下泛出象牙的光色。

云风白定定地将目光由年华的右臂,转向了年华的脸庞,“不…”

年华奇怪:“什么不?”

云风白倏然出手,疾如迅电,扼住了年华的脖子,“不,你不是年华,你是谁?年华在哪里?”

年华被扼住脖子,难受得无法呼吸,“风白,你疯了么?”

云风白加紧了手中的力道,“这座神庙中供奉的神祇是斗神爝,不是你告诉我的吗?今天你怎么会反问我?”

年华汗如雨下,脸色涨红,企图解释:“近来百事忧心,我…我一时忘了…”

云风白道:“好,就算你忘了。护腕呢?你的右腕上没有戴伽蓝护腕。你不是年华。也许,你的易容术完美无缺,能够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可惜百密终有一疏,世上没有第二只伽蓝护腕!”

在客栈后院,为还饭债当牛做马时,云风白埋怨年华不戴可以抵债的首饰,年华就亮出了伽蓝护腕反驳。

两人做事无聊,磕牙拌嘴间,年华说了这只护腕的来历,以及除非死亡,除非断腕,否则不能取下的禁忌。

云风白心有所触,遥想往昔,“小时候,师父教蝶蛊之术,让大家每人选一条毒青虫养至化蝶。毒青虫长得都差不多,又必须在一个瓮中饲养,我们师兄弟为了区别,就给自己的青虫做上特殊记号。这倒和拓拔玥给你戴上伽蓝护腕,有异曲同工…”

“砰!”云风白的话未说完,年华一个盘子飞来,正中他脑门。

年华瞪着云风白,磨牙,“你才是毛毛虫!”

云风白捂着额头,纠正年华:“不是毛毛虫,是毒青虫。看吧,盘子碎了,又要多干一天了…”

“年华”听云风白点破,紧张之色反而淡了,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横掌劈向云风白,袖底扬起一缕薄雾般的绿烟。

毒烟!云风白反应奇快,急忙退避。

云风白退开的瞬间,“年华”手中的圣鼍剑出鞘,直袭云风白而来。云风白赤手相敌,两人交手不过几招,已经惊动了众人。

众人吃惊地望着打斗中的云风白、“年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敢妄动。

“年华”不敌云风白,额上已经开始冒汗,她看见众将,眼前一亮,以剑指向云风白,下令道:“云风白是朔方的奸细,将他拿下!”

巴布、乌雅本就对云风白呆在都护营有怀疑,此时闻令,立刻袭上。

云风白一惊,一边退避,一边道,“她不是年华!不要被她迷惑!”

“年华”急忙道:“异邪妖人之言,切勿相信!”

云风白道:“她不是年华,她手腕上没有伽蓝护腕。”

“年华”有些紧张。

巴布、乌雅面面相觑,“什么是…伽蓝护腕?”

“年将军有那种东西吗?”

“年华”冷笑,道,“不要听他胡言!杀了他!”

巴布、乌雅领命,一起围向云风白。

云风白见多说无益,懒得再多解释,他抬臂拂袖间,震退了巴布、乌雅,疾风般掠向“年华”。

“年华”来不及躲避,只好持剑反击。可是,她只擅长易容术,并不擅长剑术。年华的圣鼍剑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件做装饰的道具,拿在手中根本无法运用如意。云风白的武功,江湖中鲜有人能敌,她岂能抵挡?

不过三招,圣鼍剑从“年华”手中脱飞,仿如一条灵蛇般旋转,竟入了云风白手中。

云风白冷冷道,“你不是年华,不配拿她的剑!”

“年华”大惊之下,想要遁走。可是,她的脚步尚未挪开,颈上已经传来了冰凉的触感。她低头一看,是圣鼍剑。她顺着长剑望去,对上了云风白冷冽的重瞳。

云风白道:“你是什么人?年华在哪里?”

巴布、乌雅等人见“年华”受制,心中惊急。但是畏惧云风白,不敢轻举妄动。

“年华”知道事败,想起龙首门的严苛规矩,冷汗如雨。

云风白正等待“年华”回答,但“年华”突然倒在了地上,他并没杀她,她自己倒下了,抽搐了几下,再也不动弹了。等云风白反应过来时,她已经面色灰白,七窍流血。

云风白探向“年华”的鼻息,已经没有气了。因为死亡,她脸部的皮肤起了诡异的变化,如蝉蜕般褶皱。云风白伸手,揭去了那层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露出了一张陌生的女子面孔。

“可恶,竟然服毒自尽了…”云风白皱眉,没能从这个易容的“年华”口中问出年华的下落,让他恨然不已。

巴布、乌雅等人见状,吃惊更甚,“这、这是怎么回事?”

“年将军呢?”

云风白站起身,抬头望向星空。

深蓝色的天宇中,紫微星光华灼灼,战星光芒黯淡,仅有一抹微弱的红光。他心中一紧,星隐红光,不祥。

云风白猜测道,“此人是龙首门人,她易容成年华,企图瞒天过海,混入西州。如果,我猜得没错,夜宴那晚正是偷梁换柱之时。”

云风白来到骆驼群,默默地将足够的水食装载在一匹骆驼上。

乌雅问道:“你要干什么?”

“回蜃梦城找年华。”

“在蜃梦城能找到年将军吗?”乌雅怀疑地道。已经过了这么些天,落入敌手的年华还活着吗?即使她还活着,也不一定还在蜃梦城。

“无论天涯海角,我一定要找到她。”云风白牵着骆驼,借着星辰辨明了方位,往蜃梦城而去。

年华,你一定要活着,我一定会找到你…

乌雅问巴布,“我们也要去蜃梦城找年将军吗?”

巴布道:“不,有他去,就足够了。他一定会带回年将军。我们回都护营。”

105 三桑

同一片星空下,蜃梦城。

朔方王一行正在为明日启程回三桑城做准备。

蜃梦城城主暗自庆幸,佛祖保佑,这一场在自己的城邦中举行的和谈,虽然没有谈出什么结果,但是也没有出什么岔子。五天前送走了一方菩萨,明天再将这一方菩萨送走,他也就功德圆满了。

为了尽地主的送别之谊,蜃梦城主来到朔方王居住的偏殿,想问问是否还缺什么。庭院中,夜深人静,从半掩的轩窗中透出长明灯的光芒,南因·铁穆尔还未安寝。

蜃梦城主经过游廊外的轩窗时,听见里面传来女子的笑声。他一惊,不敢再往前走,立定了脚步。

“呵呵,如果一切进行顺利,西州唾手可得。”女子且笑且道。

“可是,如果不杀她,恐怕夜长梦多…”蜃梦城主认得这个男声,正是朔方王南因·铁穆尔,他不禁心中一惊,他要杀谁?那个女声又是谁?从语气上听来,似乎朔方王都对她礼敬三分?

殿内三个人的身影被长明灯投射在半掩的窗上。蜃梦城主清楚地看到,女子以纤长的手指挑起了朔方王的下巴,轻笑:“杀不杀她,我自有定夺,你还在记恨她折断了你的右腕?”

南因·铁穆尔别过了头,避而不答,转而言它:“毕方城中,那群老家伙已经开始有所动作。回三桑城后,长公主得按约定出兵,助小王平乱。”

端木寻勾起红唇,笑得明艳:“乱局到了不可收拾时,我自会出兵。”

南因·铁穆尔垂头,望向锦榻上沉睡不醒的戎装女子。女将双目紧闭,安静地睡着,黑发如一匹洒满碎珠的乌缎,蜿蜒垂散在地上,光可鉴人。因为安眠,女武将的狂烈之气尽散,竟给人温婉柔静的错觉。

南因·铁穆尔问道:“长公主要将她带去三桑城?”

端木寻伸出纤指,划过年华的眉目,似在轻描她的模样,“是。”

南因·铁穆尔咽了一口唾沫,想起年华的武功,有些忌惮:“半路上,她如果醒了,只怕…”

“她中了千日醉,只要不给她解药,永远也不会醒。醒了也没关系,还有雪在。”端木寻回头,望了一眼木偶般立在身后的龙断雪。

龙断雪抬眸,却是望向窗外。

蜃梦城主站在外面,他透过虚掩的窗户,看清躺在锦榻上的年华时,早已吓得魂飞魄荡。好不容易送走的一尊菩萨,怎么还在蜃梦城中?更糟糕的是,这样的阴谋场面,怎么看都不会欢迎外人撞见。他怎么这么“幸运”,恰巧就撞破了这一切…

蜃梦城主冷汗湿襟,心跳加速,一动也不敢动,甚至连呼吸也有意放缓放轻了一些。他只恨不得自己突然变成透明人,世上再没有人能够看得见他。然而,天不遂人愿,半掩的轩窗突然大开,里面的三个人,六道目光齐刷刷地射向他。明明没有束缚,蜃梦城主却如同被什么钉住,无法动弹。

龙断雪推开轩窗,垂首问端木寻,“他已经听见了一切。长公主,如何处置他?”

南因·铁穆尔残忍地笑了,“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西州都督是假的。”

蜃梦城主闻言,吓得急忙跪下,连连磕头,“王饶命,下官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南因·铁穆尔尚未做声,端木寻望向蜃梦城主,笑道:“不,你看到了,也听到了…”

蜃梦城主想要分辩,端木寻已经接口道:“你看见,西州都督其实还在蜃梦城,并且中了千日醉,沉睡不醒。你听见有人说,要带西州都督回皓国太华山龙首门,而不是去三桑城。明白了吗?”

龙断雪、南因·铁穆尔一怔,蜃梦城主更是一怔,连哭泣求饶也忘记了,“欸?”

端木寻淡淡地重复,“如果,有人回来蜃梦城找年华,你就告诉他今天你看见的一切,并告诉他年华被人带去了太华山龙首门。明白了吗?”

蜃梦城主虽然疑惑,但是他脑子不傻,既然要他传话,那就是不会要他的小命了。他虽然不知道端木寻是何方神圣,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他这么说,但是从之前偷听的对话中,他已经知道连朔方王也不敢忤逆她,立刻朝端木寻磕头道:“下官明白了,下官一定遵命,一定遵命。”

端木寻颔首,“很好,去吧。”

蜃梦城主闻言,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走了。

龙断雪小心翼翼地问道:“长公主,您怀疑云风白会识破偷梁换柱之计?”

端木寻笑道:“有备无患。云风白这个人十分棘手,不可小觑。他如果真识破了,回来找年华,就让蜃梦城主将他引去太华山龙首门。对付江湖人,还是得用江湖人。龙首门中机关重重,高手如云,有他受的。”

龙断雪虽然忧心龙首门里的部下,但也只得道:“长公主英明。”

她永远只会以自己的利益为第一位,从不考虑别人的生死、苦乐。龙断雪悲伤地想。

端木寻转向吃惊的南因·铁穆尔,笑道:“活人,比死人有用多了。南因陛下,不要总是想着杀人,要想着怎样才能将人为我所用。这,可是我在君门学到的所有学问中最有用的一门呢。”

南因·铁穆尔沉默。

一阵风吹来,烛火飘摇,端木寻脸上的阴影也随着烛火而流动。渐渐的,阴影覆盖了她的整张脸,弯月般勾起的唇中,一点白玉似的牙齿,森寒慑人。

 

三天后,云风白赶回了蜃梦城。

绿洲小城平静安宁,朔方王一行早已离去。云风白从蜃梦城主口中,打探出年华被带去了皓国太华山。他寻人心切,没有怀疑。第二天,他就启程往西南方的皓国而去。

云风白向西南而行,一个人,一匹骆驼,寂寞而旷远。

蜃梦城主望着云风白的背影,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悬了一颗心。这个弥天大谎,也许会将整个西荒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流沙之海,三桑城。

南因·铁穆尔刚回到三桑城,已经有一大堆从朔方国王城——毕方城传来的急报积压在案,等待他处理。每一封急报的内容几乎都是在说毕方城大乱,老臣们已经暗中集结兵力,准备逼宫云云。字里行间,似乎能够看见王城中已经燃起了烽火硝烟。安提娜王妃在护卫军的保护下逃亡来到了三桑城,更以事实证明了毕方城的情势危如累卵。

南因·铁穆尔忧心如焚,与深得民心的威烈王不同,他的行止有失王德,不得民心,没有百姓会支持他、同情他。如今,他能够依靠的人,在外只有端木寻,在内只有管于智。

南因·铁穆尔的梦中更加频繁地出现须弥峰上,威烈王跌下悬崖时那张惊愕、愤怒、绝望的脸。他夜半惊醒后,总是能够看见父亲魁梧的身影站在宫殿的阴暗处,浑身鲜血淋漓,他用没有瞳孔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他,并向他伸出白骨剥离的手,要带他堕下阿鼻地狱。

南因·铁穆尔心急如焚,夜不能寐,只能求助于端木寻:“长公主,毕方城的叛乱怎么平息?”

端木寻道:“不必担心。这些乱臣气焰再嚣张,也只是乌合之众罢了。你是威烈王的嫡长子,他们推不出一个可以取你而代之的人,名不正,则言不顺,终究成不了气候。”

南因·铁穆尔面色阴沉,“长公主…”

端木寻伸出纤指,点上南因·铁穆尔的唇,封住了他想说的话,“我说过,乱局无法控制时,皓国会出兵助你平乱,绝不食言。你不必怀疑,南因陛下,你现在能够依靠的人只有我了,不是吗?”

南因·铁穆尔无法反驳。他如今内忧外患,四面楚歌,整天悬心吊胆,没有一点做王的乐趣。一切,都是眼前这个可怕而又可恶的女人害的!她在他饥饿的时候,用香甜的诱饵将他一步步诱往黑暗的沼泽,让他一点一点沉沦下去,直至没顶。也许,他不如威烈王文韬武略,运筹帷幄,但是他也不傻,他知道自己做的一切只是在为野心勃勃的她作嫁。可惜,在最初时,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她,以为她才是为他作嫁的人。错误的估量,导致了如今的恶果,他不得不如傀儡一般,一举一动都被她牵制,不能违抗。

端木寻安抚了南因·铁穆尔,离开了正殿,来到了自己歇息的偏殿。

正是下午光景,阳光从树叶的缝隙漏下,折射出五色迷离的光晕。暖风吹入殿中,悬挂在冰绡帐四角的风铃,发出悦耳空灵的声音。

端木寻走到床边,垂头望着躺在床上、陷入深眠中的年华。她的睡颜静美如莲,墨色长发铺散在床上,如同一缕缕墨色的烟雾,托起了这朵洁白的睡莲。

“真美…”端木寻在床边坐下,伸出手,轻抚年华的脸,绽开了一个孩子般纯澈的笑容,“年华,如果你能一直这样睡下去,该有多好。永远不醒来,就永远不会忤逆我。你是我从小到大,唯一一个当做朋友的人。我真的不想走到必须杀了你、毁了你那一步。你明白吗?”

年华闭目沉睡,没有回应。

端木寻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的瓷瓶,“虽然不想你醒来,可是替身的事情已经败露,毕方城也已经大乱。西州的战局必须早日定下,你不得不醒来了。年华,只要控制了你,那么得到西州,就如探囊取物般容易…”

端木寻仰头,含了一口瓷瓶中的解药,垂头凑近沉睡的年华,双唇相触,将解药度入她口中。年华,我们都是被诅咒的人,这一生你无法逃离我…

106 前尘(《寻梦》)

端木寻番外:《寻梦》

遥见仙人彩云里,手把芙蓉朝玉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