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觉得戏耍一只身陷绝境,因为濒临死亡而疯狂的野兽,是一件非常有乐趣的事情。

南因·铁穆尔神色稍霁。

端木寻道,“玄龙骑是远水,救不了三桑城的火。但是,我还有一条近河,可以解三桑城的燃眉之急。”

南因·铁穆尔急忙道:“什么近河?”

端木寻抬头,望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年华,道:“都护骑。”

年华心中一愕。一声惊雷在她的脑海中炸开。端木寻想借都护骑平定朔方之乱,双方两败俱伤之后,再由玄龙骑坐收渔利。无论朔方,还是西州,皆归皓国所得。好毒的心计,好深的谋算!

端木寻道,“年华,以你在军中的威信,调遣都护骑来三桑城,一点困难也没有。这正是你展示对皓国忠心的时候,你不会有托辞吧?”

年华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末将全听长公主吩咐。”

南因·铁穆尔听到“都护骑”三个字,脸上闪过一丝喜色,但是仍有犹疑,“都护骑…能靠得住么?”

端木寻笑了,反问南因·铁穆尔,“如今的情势下,除了都护骑,你还能依靠什么力量?”

南因·铁穆尔深深地望了年华一眼,不再开口说话。

端木寻吩咐道,“雪,明日一早,你陪年华去西州,调十万都护骑来三桑城。”

龙断雪垂首道:“是,长公主。”

110 代价

圆月当空,月光洒落在宫殿上,清辉可掬。庭院中的莲池、棕榈树、无花果树被月光描出了一抹淡淡的银边,十分美丽。

年华无法成眠,她坐在窗边,望着庭院出神。银色的月光让她想起了云风白的发,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心中浮起淡淡的伤惘。不知不觉,她已经习惯了他在身边,再艰难再危险的境况,两人相视一笑,心自安然。

年华摊开手掌,掌心的黑气触目惊心。她真的要为了保命,而将都护骑带来三桑城,成为端木寻野心的牺牲?!

年华心中纠结,苦恼,绝望。宁湛将西州交给她,她怎么能够让西州陷入水火?端木寻得到西州,朔方,势必会进一步将战火引向玉京。宁湛还在玉京,她不能让他陷入危险。

楼下的庭院中,一道人影从宫殿的阴影里冲出,跌跌撞撞,似哭似笑。

年华正在纠结,被这响动惊到,立刻侧头望去。

从宫殿中冲出的是一名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女子。她冲向莲池,刹步不及,扑通一声,跌入水中。莲池极深,高过两人。女子似乎不会水,她在水中挣扎沉浮,眼看没顶。

年华吃了一惊,急忙从窗边跃下,足尖轻点,掠向莲池。

年华跳入水中,捞起女子。也是年华救援及时,女子只是吃了几口水,并没有生命之虞。她看见年华一身戎装,顿时吓得抖如筛糠,神魂不清地道:“不要过来,不要找我偿命…是他推下了你,我只是给你喝了丧失神智的迷药…”

年华皱眉,借着月光望去,女子大约三十岁,湿透的卷发紧贴在苍白的脸庞上,容颜消瘦而憔悴,有如鬼魂。

年华不认识,见她跌坐在地上,伸手想扶她起来。谁知刚伸出手,女子便已失声尖叫起来,“啊啊——不要来找我!不要杀我!放过我,放过我…”

月光下,女子口中的黑齿在她如鬼的容颜的衬托下,格外瘆人。

年华不由得惊退一步。

女子的尖叫声,引来了几名慌慌张张的侍女。

“啊!安提娜王妃在这里呢!”

“您突然冲出宫殿就不见了,吓死奴婢们了!”

侍女们刚扶起惊恐万分的女子,南因·铁穆尔带着随从远远走来,“吵吵嚷嚷,怎么回事?”

侍女战战兢兢地道:“回王主,王妃又做噩梦了,她突然冲出了寝殿…”

南因·铁穆尔望了一眼全身湿漉漉的安提娜王妃,又望了一眼年华,皱眉道:“不是叫你们看好王妃吗?下次再让她到处乱跑,唯你们是问!”

侍女们急忙垂首,“奴婢知罪,王主饶命!”

南因·铁穆尔还想发作,但是因为年华在场,怕泄露了隐私,终不好发作,吩咐侍女,“带王妃回寝宫。”

“是。”侍女们如蒙大赦,扶起瑟缩发抖的安提娜王妃,急忙离开了。

年华微微吃惊,这就是安提娜王妃?曾为阿穆隆 ·铁穆尔的妻子,如今又嫁给继子南因·铁穆尔的女人?传说中,两王之妃安提娜美艳倾国,怎么会是这么一个女鬼般憔悴可怖的女人?她那一口黑齿实在让人心悸…

南因·铁穆尔望了一眼年华,冷冷道:“年将军,这么晚了,你还不安寝,莫不是心中有鬼,夜难安枕?”

南因·铁穆尔一直怀疑年华身在曹营心在汉,不相信她会背弃西州,投效皓国。此话本是针对此而言。

年华笑了笑,坦然承认,“心中有鬼,自然夜难安枕。不想,深夜在窗边闲坐,就遇见了您和贵王妃。”

“你…”被反将一军,揭了隐私,南因·铁穆尔勃然大怒,但是思及叛军逼境,还需要借助都护骑的力量,不敢开罪年华。他瞪着年华,眼中充满恨意,似乎欲将年华生吞活剥。

年华冷冷一笑,转身离去。冷血弑父之辈,根本不配称之为人。对于一个畜牲,何须与之多费唇舌。

年华缓步离开。她的脑海中,始终萦绕着安提娜王妃那一口黢黑的牙齿。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南因·铁穆尔也有一口染黑的牙齿,而记忆中,还有谁,也有这么一口被染黑的牙齿?

那个人是…

夔奴!

对,是夔奴。在砂城的擂台相识,然后与她拳脚相搏了一年,又突然消失了踪迹的夔奴。

夔奴来自夔山,夔山在朔方境内,靠近冈仁波齐山脉,位于狮泉河下游。

夔奴在留给年华的信中说,他已经解开了心结,即将去往毕方城。

年华的脑海中依次划过夔奴,南因·铁穆尔,安提娜王妃三人的黑齿,然后心中的纠结微微开朗。如果,夔奴真是那个人的话,那一切还有转机…

为了这一线的转机,她就堵上一把,将都护骑引来三桑城?

成,则西州保全;

败,则身败名裂。

如今,她只能在绝境中,去做一些能够挽回败局的事情。

驼铃阵阵,黄沙漫漫。

年华和龙断雪离开三桑城,赶赴砂城,已经有三天光景了。

两人正在夕阳下行路时,年华突然从骆驼上翻倒下来,滚下了沙丘。她的腹中传来一阵一阵的绞痛,额上浸出大滴大滴的汗水。——掐指算来,今天正是离朱毒发之日。

龙断雪回头,冷冷地望向滚下沙丘,因为剧烈痛苦而蜷缩成一团的女将,“啧啧,离朱发作了吗?年将军,蚀肠烂腑的滋味,一定非常享受吧?”

年华猛然抬头,咬紧了苍白的嘴唇,死死地盯着龙断雪。出发三天了,龙断雪和她没有说过一句话,他对她怀着深深的敌意。而她,却命悬他手。

“你不会,打算悠闲地看着我毒发致死吧?”年华吃力地道,每说一个字,她都觉得五脏六腑绞在一起,痛得无法呼吸。

龙断雪冷冷地道,“我很想悠闲地看着你毒发致死,但是长公主命我为你抑毒。她的意愿,对我来说就是不可逆抗的天意。”

年华舒了一口气。她不想死,也不能死。她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龙断雪又道:“为你抑毒,是我此行的任务。但是,我没有义务走到你身边去为你抑毒。看见前面那片荒石林了吗?我去那里休息,如果你能够支撑着抵达那里,我就为你抑毒。否则,继续忍受痛苦吧,年将军。”

龙断雪指的荒石林,离此处约有三百米远。

龙断雪说完,骑着骆驼,径自往荒石林而去,不再看年华一眼。他也牵走了年华的骆驼。他存心想折磨年华,让她忍着剧痛在沙漠中步行三百米。

年华强忍剧痛,撑起身形,向荒石林走去。她刚站起来,脏腑就扭曲疼痛,难以忍耐,仿佛有几百条小蛇在撕咬蚕食着她的五脏六腑。

“啊啊——”年华跌倒在地上,痛得五官都扭曲了,但是活下去的信念,支撑着抓住哪怕微渺的生的希望。

年华匍匐在地,咬紧牙关,一寸一寸,一点一点,向荒石林爬去。每爬行一步,她都感到肝肠寸断般痛苦。她的喉咙中涌起腥甜的液体,咳嗽着溅在沙地上。随着她一路爬行的轨迹,沙漠上宛如盛开了一路的红棘花。

无论如何,她不能死去。为了宁湛,她不能死去…

夕阳西下,圆月东升。

龙断雪坐在篝火边,喝了一口羊皮袋中的美酒,望了一眼如铺银霜的沙地。五十米外,一个身影正在艰难地挪动,一步一步地接近荒石林。

龙断雪有些动容。已经两个时辰了。以离朱毒发的痛苦,她居然能够坚持两个时辰,一步一步地爬到这里来,这份毅力和承受力,简直不是人…

半个时辰后,龙断雪已经能够看清年华的脸。她一身黄沙,满面尘灰,十分狼狈。她身上染了血迹,手上也磨出了血泡,五官因为痛苦而扭曲,眼神在暗夜中明亮得有些吓人。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慑人的气势,让龙断雪心虚。明明此刻,他俯视着她,掌控着她的生死。可是,他就是没来由的,为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势所折,感到心虚。

龙断雪以冷笑掩饰心虚,“想不到,你竟然能够坚持到这种地步。很不错,风华将军果然不是寻常之辈。”

“谬赞了,请龙将军为年华抑毒吧!”年华喘着粗气,翻身坐在篝火边。她的声音虽然虚弱,但是气势仍不减。

龙断雪笑了,“当然,你既然来到这里,本将军说话算话。”

年华勉力支撑起身形,在篝火边结了一个跏趺坐。

龙断雪站起身,走到年华身边,俯视年华,“把衣服脱了。隔着衣衫,没有办法控制毒气的运行。”

年华望了一眼龙断雪,“非得如此吗?”

龙断雪冷哼,“毒气在筋脉中游走,我必须亲见,才不会出错。哼,放心,我对你完全没有兴趣。你不必有不必要的担心。”

年华微有犹豫。

龙断雪道:“你如果觉得男女有别,不宜露体相见,我也可以隔着衣衫抑毒。不过,那样的话,我不敢保证毒气会不会走岔,侵入心脉,令你当场猝死。”

年华褪去衣衫,“我只是怕你受惊而已。沙场生死,连性命都悬于一线的人,岂会太执着浮云般的俗礼。”

年华双目微阖,赤身结跏趺坐,她的皮肤浸在月光中,宛如象牙一般莹白,带着某种圣洁的意味。

龙断雪望着年华的身体,他素来镇定自若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惊惧。

年华的身上遍布着狰狞的伤痕,一道一道交织纵横,怵目惊心。仔细分辨,有刀伤、剑伤、箭伤…有些痕迹浅淡,似乎是很久之前的旧伤,有些痕迹很深,显然是近期愈合的新伤。这些伤痕都是战争的烙印,或许还可以称之为武将的功勋。风华将军这四个字是荆棘缠绕的桂冠,是鲜血淋漓的荣耀。

龙断雪惊畏动容,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子怎么能够承受这么多残酷的印记?在风华将军的辉煌荣光下,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舔舐着痛苦的伤痕,在品尝着劫灰般的寂寞?

年华没有睁眼,却似乎预料到了龙断雪的惊愕,“这些伤,都是代价。天极门中的旧伤,是变得强大的代价。四处征战的新伤,是成为风华将军的代价。在这个世界上,想要获得什么,必须得付出与之相应的代价,不是吗?”

“你,说得没错。”龙断雪也结了一个跏趺坐,坐在年华的对面。他开始缓缓催生功力,双掌与年华相对,“是什么,让你肯付出如此残酷的代价?”

“爱,和守护。龙大将军,你不也一样吗?”

龙断雪一怔。他也是因为爱端木寻,所以想要守护她,保护她。在这纷繁的乱世,只有拥有了强大的力量才能够守护。为了得到力量,他付出的代价并不少于年华。

年华摒去了杂念,调整内息,任由龙断雪引导真气散向四肢百骸,在小周天内循环。

龙断雪急忙凝聚心神,以千峰心法运行内息,牵引着年华体内的毒气,汇聚向几个穴位。年华的筋脉中,有小蛇般的黑色毒气在流动。

功力运行间,龙断雪又道,“我知道你不会忠于长公主,忠于皓国。”

年华没有否认,“那你,为什么还为我抑毒?”

“因为,这是长公主的吩咐。如果,你做出背叛长公主的事情,我一定会杀了你。”

年华沉默,半晌,她问道,“离朱之毒,无药可解么?”

“离朱,没有解药。不过,有一个人,能解天下奇毒。”

“黄泉谷,‘鬼医’澹台婴。”龙断雪冷笑,道,“但是,这个人空有医名,却是暴戾残忍,心如魑魅的恶人,他不会救任何人。而且,从西荒去往北宇幽都的黄泉谷,至少也要一个月,你不必有所盘算。”

龙断雪也不再说话,闭上眼睛,专心地为年华抑毒。

月光如水,将盘膝对坐,扺掌运功的两人浸入水中,静穆似两尊雕塑。

作者有话要说:一丛花令·夜雨闻霖(J赠)

流光不觉仲春至,一夜听雨急。疏疏洒洒龙神舞,换作这、清冷凉意。暗香染袖,水色沾衣,拂裙风也细。

韶光三分尘与土,皆是人间戏。淡看浮云苍狗事,都算得、多少绮丽。好景当挽,华歌未逝,懒卧待云霁。

惊蛰方过,又到清明。流光如讯景啊。J的好词,拿来自励一下,免得发懒。好吧,其实,我最喜欢的还是最后一句。。。的‘懒卧’二字。。。

111 黑齿

砂城,都护营。

年华回到都护营,引起了一片哗然。取得众人信任,证明自己确实是年华,而不是江湖人易容而成,颇费了一番功夫。但最后,年华终是得到了众人信任。众人并不知道,年华身中离朱之毒,已经被端木寻控制。

年华点兵十万,赴三桑城。年华点的十万骑兵,全是白虎、骑。张骥等守备军编制而成的都护骑,都留在砂城。对于这次出兵的目的,年华只说是与朔方交战。白虎、骑众将信任年华,奉她如战神,也都没有异议地遵行。

龙断雪面露疑色,“没想到,你还蛮听长公主的话。我以为你不会乖乖地遵从她的意思。”

年华道:“为人所制,不得不遵命行事。久经戎马,我虽然看淡了生死,但人的本性总是惜命的。”

龙断雪冷笑不语。

这一天,龙断雪不在,年华召集了田济、巴布、乌雅等十余名将领聚会。

年华道:“此次出征,与以往有所不同。败了,固然身败名裂;但胜了,也有可能身败名裂。虎帐之外,本将军一向视你们为挚友,因此不想勉强任何人的意志。你们可以代表自己和自己辖下的将士们,选择去三桑城,或是不去。”

此次出战,也算是与朔方作战。可是,即使赢了,也只是在为皓国做炮灰。胜了,也有身败名裂的危险。

年华孤注一掷,赌的是那一线微渺的不会身败名裂的可能性。那一点微渺的可能性,建立在一个有着黑齿的男人身上。他曾经与她在拳脚相搏中交契心灵。

年华深深明白,这一点可能性微渺而苍白,可是她身中离朱之毒,没有其它的选择。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别的白虎、骑将士却有。他们没有必要陪她孤注一掷赌乾坤。虽然,在这场赌局中,她需要他们的力量。

田济道,“无论有多艰虞,无论结果胜败,我等尽听年将军调遣!”

众将纷纷点头赞同,他们与年华几度出生入死,都愿意与她同进同退。众将以性命和荣誉相托,年华感激之余,也更坚定了心中的信念。无论如何,她不能让端木寻奸计得逞,染指西州,吞并朔方。

众将散去,年华留下了巴布、乌雅。

年华问道,“离开蜃梦城后,风白…云公子没有回都护营吗?”

巴布、乌雅将在斗神庙废墟发生的事情,向年华叙述了一遍。云风白识破易容的“年华”,易容的“年华”服毒自尽,他立刻折回蜃梦城找年华。然后,一去不返。

“这样啊,他还没回来…”年华喃喃道,心中泛起了莫名的惆怅。此刻,云风白在天涯的何处?真想再看他一眼,那么即使是死,她也无遗憾了。

十五天后,年华、龙断雪带领十万白虎、骑来到了三桑城。朔方叛军早已抵达三桑城,他们驻扎在三桑城附近的雷泽城。叛军一共有二十五万人,后方还不断地有倒戈的朔方州城兵力加入。南因·铁穆尔的统治不得民心,由此可见一斑。二十七蛮部趋势而动,已经有十三个部落投效了叛军。三桑城如陷水火,南因·铁穆尔焦头烂额。白虎、骑的到来,暂时稳定了三桑城飘摇的局势。

在端木寻的部署下,白虎、骑驻扎在最前方,沙棠骑留守护城。对端木寻明显以白虎、骑做为人盾的安排,年华不得不接受。

年华担心叛军一气强攻,白虎、骑会损失惨重。然而,不知为何,自从白虎、骑来到三桑城,雷泽城中的叛军就偃旗息鼓,不再有大的攻城举动。

众人都说,是风华将军和白虎、骑的威名,震慑住了叛军。只有年华知道并非如此。叛军的偃旗息鼓是一个讯号,一个只有她才懂得意义的讯号。她舒了一口气,照此看来,叛军中的“高明”果然是他!总算,值得一赌。没有人,甚至连端木寻也不知道她与他相交甚深,不言而明彼此的心思。——这,就是她反败为胜的筹码。

城楼上,南因·铁穆尔正在对管于智咆哮,“为什么不乘胜反击?!现在,不是歼灭叛军的最佳时机吗?那帮老东西居然敢犯上作乱,你立刻发兵将他们杀得片甲不留!看谁还敢反小王!”

管于智垂首道,“禀王主,现在不是反击的时候。虽然不知道叛军为何偃旗息鼓,但绝非是示弱。当务之急,应该是守城。之前的几场战役,已经很吃力了…”

“住口!”南因·铁穆尔怒吼,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神色狰狞而疯狂,“小王说出兵反击,你敢忤逆小王?莫非,你与叛军有勾结,也想夺小王的江山?!”

管于智一怔,挺直的身板因为悲愤而开始颤抖,“末将对王主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南因·铁穆尔道:“既然你忠心可表,那就立刻出兵剿灭叛军,向小王证明你的忠心吧!”

管于智道:“末将对王主忠心不贰,可是贸然出兵万万不可…”

南因·铁穆尔瞪眼,“哼,那你就是怀有贰心!来人啊,管于智忤逆君命,怀有贰心,将他拖下去,杖责三十军棍,以儆效尤!”

近卫军上前,将管于智拿住,拖下城楼执刑。

管于智一路悲呼,“王主明鉴,末将一片忠心啊——!”

左右将领见状,纷纷为管于智求情。

南因·铁穆尔怒道:“谁敢多言,与管于智同罪!”

众将便唯唯诺诺,不敢再多言。

城楼下,军棍笞打肉体的钝击声和管于智的痛呼一起响起,听在众人耳里,寒在众人心上。

年华站在城墙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她的目光落在城楼下受刑的老将身上,心生怜悯和悲哀。这一顿军棍不仅打在老将的肉体上,也打在了老将的忠心上。那一颗原本坚定护主的忠心,随着老将呕出的鲜血,已经变得支离破碎。

战局陷入僵持的两个月里,年华习惯在傍晚时分去三桑城中最大的一家酒馆喝酒。她每天必去,雷打不动。店小二每天在她到达之前,就已经习惯性地为她留下她常坐的那一张桌子,摆下了她习惯喝的烈酒。

年华坐在靠窗的酒桌边,自斟自饮,赏景自乐。窗外,几株歪斜的旱柳立在沙地上,柳树随风摇曳着绿枝,细软如丝。年华想起了玉京中三月春雨,柳絮纷飞的景致,心中又是淡淡的惆怅。

酒馆中人来人往,醉语喧哗。西荒民风剽悍,崇尚武力,越是规模大的酒馆,越有粗犷的醉汉互起争执,拳脚相向。众人也不拉架,反而观坐叫好。这样喧哗混乱的地方有一个好处,只要你安静地坐着,不惹是生非,就没人会注意到你。不过,如果有人存心找你,则另当别论。

“丫头,怎么独自喝闷酒?”年华刚将第七杯酒举起,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她侧目一望,不知何时,邻桌来了一名高大魁梧的汉子。他浑身罩在灰色的斗篷中,也在自斟自饮。他坐的位置在年华侧后方,能看见年华,年华却要回身,才能看清他。

“那是因为,大叔你一直没来。”年华没有回身,瞥了一眼男子魁梧的轮廓,喝了一口酒,嘴角露出了笑意。她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伤脑筋,混进三桑城,并不容易。不过,打听到风华将军最常出入的地方,却是出乎意料的容易。”男子喝尽一杯酒,道。

年华笑着饮酒,这正是她风雨无阻,每天来此喝酒的原因。每天固定时间在规模最大,最混乱的酒馆喝酒,那么要找她的人,很容易就能找到她。

“大叔,砂城一别,已有半载,今天你也是为了求打而来?”

夔奴道:“今天求打,只怕惊动了跟踪在你身后的人。”

虽然年华身中离朱之毒,有如傀儡,但是龙断雪始终疑忌她。她的一举一动,都在龙首门暗探的监视下。不过,为了防止她察觉,暗探们都潜身在百米以外。酒馆中监视她的暗探,也不敢靠近,而是远远地坐在最偏僻的角落。年华并不担心,酒馆中人声喧哗,人影攒动,任暗探耳如顺风,也不会听见年华与夔奴的对话。更何况,年华与夔奴相背而坐,也无大的动作,根本看不出来正在交谈。

年华饮尽杯中酒,“不打也好。我在这里等你,并不是为了打斗。”

夔奴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三桑城?”

年华换上了敬称,语气也礼貌了许多,“因为,白虎、骑刚抵达三桑城,您就下令贵军停止了兵戈。我想,既然您不想与我开战,那就必定会来找我,阿穆隆 ·铁穆尔陛下。”

夔奴端酒的手一颤,震惊过后,恢复了平静,“你怎么知道本王的身份?本王好像并没有告诉过你。”

“您确实不曾告诉我,但是您的黑齿告诉了我。黑齿,是朔方王族的象征,只有王室中人,才有资格将牙齿染成黑色。您,南因·铁穆尔王,安提娜王妃都有一口很醒目的黑齿。而且,您自称夔奴,来自位于冈仁波齐山脉的夔山,而尊贵的阿穆隆 ·铁穆尔陛下,正是在冈仁波齐山‘成佛’。我想,您即使不是阿穆隆 ·铁穆尔陛下,也是和他很有宿缘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