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琅闭上双眼,心中果然平静了许多,不再心慌意乱。没有什么困厄,比身陷千万条毒蛇中更加直观和危险。所以,很多年后,在宁琅的为帝生涯中,每次濒临困厄绝境时,他总是会想起年华的这番话,让自己在困厄中保持冷静,理智面对,最终扭转乾坤,尘埃落定。不过,那时,九州已经没有了风华大将军,他最喜欢的师父也只活在他一生的怀念之中。

年华抱着宁琅,思索该如何才能上去。如今的情况下,她手上脚上皆戴着镣铐,没有人放下绳子,她和宁琅根本无法上去。

年华抬头,宝儿坐在池边掩面哭泣。年华皱了皱眉头,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蛇池边。宝儿见了,急忙伏地跪拜,“奴婢参见王主。”

高殊没有理会宝儿,他站在蛇池边,惊愕地望着年华。他无数次看见掉入蛇池中的人在毒蛇的撕咬下挣扎,哀嚎,最终凄惨地死去,这还是第一次看见掉入蛇池中的人完好地活着。这场景太过匪夷所思,仿佛蛇群臣服在了战神的麾下。难道,她真的是战神?

“你,真的是战神吗?”高殊问年华。

年华望着高殊,“我要怎样回答,你才会拉我上去,那我就怎样回答吧。”

注释:(1)五毒:指的是蛇、蝎、蜘蛛、壁虎、蟾蜍。

作者有话要说:秋天,禾火之天。最近温度骤降,大家要注意防寒保暖啊。。。

173 疑惑

高殊道:“来人,放下绳子,拉她上来。”

绳子放下,年华伸手挽住绳子。她一动,蛇群骚动起来,“嘶嘶——”

宁琅抓住年华,手微微发抖,“师父,我害怕…”

“别怕,抱紧师父,不要放手。”年华道。

宁琅紧紧抓住年华,头靠在她肩膀上,不敢再看骚动的蛇群。

年华抱着宁琅,攀住绳子,脚在池壁上借力。两个起落间,她稳稳地来到地面。年华的脚刚一着地,两名侍卫就将明晃晃的朴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让她无法动弹。

年华侧目望向高殊。

高殊若有所思地望着她,“风华大将军,你害怕轩辕楚吗?”

“我为什么要害怕他?”年华嗤笑。

高殊道:“如果轩辕楚站在你面前,你能打败他吗?”

年华望着高殊,心中疑惑。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难道,身为轩辕楚的主人,他竟希望她打败轩辕楚?

年华道:“你希望我怎么回答?”

“寡人希望,你能打败他。”

“欸?!”年华吃惊。她不明白高殊是什么意思,但是从高殊的神色、语气中猜测,她觉得只有顺着他说话,才有一线生机,“我,可以打败轩辕楚。”

高殊道,“寡人姑且相信你。”

在侍女的照拂下,鸢夫人悠悠转醒,她看见年华身边的宁琅安然无恙,心绪起伏,喜而落泪。她想过去拥抱安抚宁琅,但看见高殊也在,花容失色,“王主,您、您怎么…来了?”

擒住年华的事情,鸢夫人没有告诉高殊,她担心高殊从年华口中知道她的过去。她没有告诉高殊她的过去,高殊也一直对她的过去丝毫不感兴趣,只是从她的美貌和肉、体上获得快乐,并满足她的愿望,让她也快乐。

鸢夫人也不了解真正的高殊,——那个被轩辕楚束缚的越王,那个绝望而悲哀的男人,她也只是借助他的权力,实现自己的欲、望。

高殊和鸢夫人从来没有坦诚相待,彼此相爱,他们只是从对方身上获取短暂的快乐、满足,以逃避痛苦、空虚。这也未尝不是一种互相寄生,互相抚慰的惺惺相怜。

高殊望着鸢夫人,道,“美人儿,擒住了风华大将军这样的大事,为什么不告诉寡人?”

鸢夫人流汗,“妾身,妾身正想去通知王主您…”

高殊不悦地道,“通知寡人来看风华大将军的尸体么?萧太后的事情,你也是先斩后奏,寡人得到消息时,她已经成了人彘(1),一切已经无法挽回,导致今日三军兵临城下,邺城危在旦夕的困局。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寡人也不想责怪你,但是年华是王师的主帅,擒住她也许可以扭转乾坤,解邺城之危。这样的大事,你也想瞒着寡人,自行决断?”

鸢夫人冷汗浸额,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她眼珠一转,忽然嘤嘤哭了起来,“王主恕罪。妾身只是觉得,年华既然是三军之主,那么杀了她,敌军一定会退兵。王主昨夜劳累,正在休息,妾身只是不想打扰王主您休息,绝无隐瞒您的意思。妾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王主您…”

看见鸢夫人花容带泪,高殊心软了,“好了好了,寡人没说要怪罪你。别的人你想杀多少取乐,就杀多少,想怎么杀,就怎么杀,但是年华不能杀。从今天起,年华由寡人派人看守。”

鸢夫人还要开口再说什么,但看见高殊神色严肃,凝重,不同于往昔万事皆不上心的消沉,疏懒,也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高殊走到年华身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从现在起,你唯一的生路,就是打败轩辕楚。”

年华迎视高殊的目光,心中充满了疑惑。据她所知,高殊能够成为越王,乃是轩辕楚一手扶持。高殊是二十七皇子,他的母亲是一名身份低下的浣衣宫女,一生不曾受到宠爱,甚至不曾晋封为“嫔”。原本,越王的权杖怎样也轮不到高殊手中,可是轩辕楚为了高殊能够继承王位,逼死了生命垂危的越王,杀死了太子和其他觊觎王位的皇子们,辅佐高殊登上了越王之位。轩辕楚虽然残暴好杀,狡诈多疑,但是却对高殊忠心不贰,誓死效忠。这么多年来,高殊安坐王位也是依赖轩辕楚南征北战,誓死效忠。为什么,为什么高殊要让她去打败轩辕楚?轩辕楚不在了,对于高殊来说,难道不是末路么?

“来人,将她押下去,严加看守。”高殊吩咐侍卫。

侍卫想拉开年华身边的宁琅,宁琅抱着年华不松手,“别拉我,我要和师父在一起!”

“让皇长子和我在一起。”年华对高殊道。

经过蛇池的变故,年华觉得还是让宁琅呆在她眼睛能够看见的地方比较好。高殊要她打败轩辕楚,也就意味着暂时不会杀她。那么,宁琅跟在她身边,应该也不会有危险。即使有危险,她也会用生命保护他,绝对不会让他如云风白预言中所说,死于刀兵之中。

“可以。”高殊同意了。

鸢夫人一惊,急忙道:“王主,妾身以为皇长子还是留在春风殿,作为人质比较妥当…”

“不,我不要呆在春风殿,我要和师父在一起!”宁琅紧紧抱着年华,道。鸢夫人将他推下蛇池,他害怕她,不要呆在她身边。

“琅…皇长子…”鸢夫人心中悲伤。宁琅,她的亲生儿子,宁愿呆在年华身边,也不愿意呆在她身边,这是为什么?她明明这么疼爱他啊!可是,怕被高殊察觉,她的悲伤不敢表露在脸上。

“作人质,呆在那里都是一样。寡人尊重皇长子的意愿。”高殊道。

“王主…”鸢夫人还想再说什么,高殊已经吩咐侍卫带走了年华和宁琅。

鸢夫人咬着嘴唇,眼泪滑落。

月色凄迷,天牢中火光通明。甬道里,每隔十米,就有两名侍卫站岗,彻夜守卫。甬道尽头的监牢中,囚禁着年华和宁琅。

尽管外面守卫森严,为了防止变故,年华的手脚还是被从墙壁中探出的玄铁锁链束缚,只能在两米范围内活动。玄铁锁链非常坚固,刀剑也劈不断,钥匙在高殊手中。

年华坐在墙角,宁琅偎依着她。

夜已经很深了,年华和宁琅却都无法成眠。

天窗外的梧桐树上,寒蛩凄鸣,让年华心中惆怅。乌雅被关押在哪里?是不是安然无恙?轩辕楚现在抵达哪里了?是不是已经接近邺城了?高殊为什么不杀她,反而要她对付轩辕楚?巴布等人现在还在邺城中吗?还是已经出城了?

萧太后已经成了人彘,眼看是不能活了,如果能够传信去花城,让萧良、拓拔玥、田济等人在轩辕楚抵达之前进攻邺城,那么此战就会有七成胜算。否则,轩辕楚一旦抵达邺城,要破城就会非常艰难。

年华又思及她和宁琅身陷越宫,步步危机,她就又觉得心中忧焚,痛恨自己的无力。现在的她如此无力,怎么能够保护宁琅?

“琅儿,对不起,师父没能好好保护你,让你陷入了危险中…”年华自责地道。没有保护好萧太后、宁琅,让他们遭受危险,是她身为武将的失职。

“师父一直在保护我啊。有师父在,再危险,我也一点也不怕。”宁琅笑了笑,道。

“琅儿,师父一定会带你平安地回到玉京。”年华苦涩一笑,道。前途未卜,祸福难料,她尽量安慰宁琅,也安慰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一定要有坚强的信念,否则意志一定会先于理智崩溃。意志一旦崩溃,则再无生机,万劫不复。

“我相信师父。等回到了玉京,我还要和师父去葛地,我们养的蚕还没有开始吐丝呢。”

“葛地…是啊,我们还要回去葛地。”年华道。离开葛地,流光讯景,又是秋天了。不知道,云风白回到葛地了没有?他看见她留给他的信了没有?他会不会在葛地等她?她真想见他,他的笑容总能让她觉得安心,快乐。再一次相见,她就会成为他的妻子,和他共度一生的光阴。

“师父,蚕吐丝是什么样子?”宁琅的问话打断了年华的思绪。

年华笑了笑,道:“蚕吐丝,一根一根,很细很滑,它们用丝把自己包裹,化为茧。”

“蚕呆在茧里一定很暖和,不像这里这么冷…阿嚏!”寒风吹来,宁琅打了一个喷嚏。天牢里没有可以御寒的东西,年华只能紧紧抱着宁琅,两人偎依着取暖。

“师父,我睡不着,你给我讲故事吧!”宁琅道。

“啊,可是,师父不会讲故事…”年华汗颜。很小的时候,姐姐曾经每夜讲故事,哄她和弟弟睡觉。可是,现在,她连姐姐的容貌都想不起来了,更别提那些缥缈如梦幻的故事。拜入将门后,每天被封父近乎折磨般地训练,辛苦地练武,布阵,习兵法,每夜几乎头一沾枕,就能沉入梦乡,根本不需要故事。她实在不会讲小孩子爱听的故事。

“白头发的,他倒是有很多好听的故事,我喜欢听他讲故事。”宁琅突然想起了云风白,闲来无事,两人不斗气时,云风白会给他讲故事。

“他给你讲了什么故事?”年华好奇。

“江湖中的故事,比如行云山庄的灭门惨案;比如魔教尊者为了修炼秘术,剜出一百名孩童的心脏;比如采花淫、贼的真面目,其实是佛道高僧…”宁琅津津有味地一一道来。

“他怎么给你讲这些乱七八糟的故事!”年华冷汗,捶墙。

“这些故事很有趣啊。师父,反正睡不着,我讲给你听吧。”宁琅兴奋地道,他似乎忘记了寒冷,忘记了恐惧。

“好、好吧。”年华应道。

宁琅绘声绘色地讲故事,年华听着听着,绷紧的神经放松了下来,双眼渐渐合上,沉入了梦乡。

“啊,睡着了啊!第一个故事还没讲完呢!”宁琅望着熟睡的年华,轻声抱怨道。

“哈欠——”宁琅打了一个呵欠,将头埋在年华怀中,也睡了过去。

注释:(1)人彘:彘zhì ,豕也,即猪。人彘是指把人变成猪的一种酷刑。就是把四肢剁掉,挖出眼睛,用铜注入耳朵,使其失聪,用暗药灌进喉咙割去舌头,破坏声带,使其不能言语。然后扔到厕所里。这是吕后——吕雉[zhì]独家发明用来对付戚夫人的一种酷刑。“断戚夫人手足,去眼,烷耳,饮喑药,使居厕中,命曰“人彘”。”——《史记·吕太后本纪》)

咳咳,个人觉得,无论汉朝的双口御姐,还是唐朝的明空御姐,都是非常复杂,非常彪悍的女性。。。有空了,想写写这两位御姐。。。

174 洗木

紫鸢宫。

鸢夫人牵挂宁琅,睡不着觉,在寝殿中来回踱步。宝儿在一边流泪,“琅皇子他…他会不会有危险?越王会不会杀了他?”

这些年来,宝儿和宁琅相依为命,她在宁琅身上倾注了全部的关爱。对她来说,宁琅等同于她记忆中的李亦倾,他的生命比她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不知道。王主他不听我的话,这还是第一次。”鸢夫人心烦意乱,蛾眉紧蹙。她摸不透高殊的心思。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找高殊。无论如何,她想要回宁琅。

“王主现在在哪里?”鸢夫人问道。

一名宫女垂首道:“回夫人,王主在洗木宫。”

鸢夫人离开紫鸢宫,走向洗木宫。

洗木宫。

洗木宫是高殊雕刻各种东西的地方。通常,不得高殊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高殊非常喜欢雕刻,他有一手精湛的雕刻技艺,能够雕琢出栩栩如生的木雕。即使是成为越王之后,他也保持着这份兴趣,除了耽溺酒色之外,他也常常忘情于洗木宫中。

高殊拿着刻刀,凝视着一个刚雕刻完工的人偶。人偶雕刻得非常精细,雕工十分完美,那是一名眼细如柳叶的清瘦战将,威风凛凛,满身杀气。那模样,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是轩辕楚。

木偶身上有一抹凄艳的血痕。那是高殊的血,他刚才雕刻时,斫伤了手。

高殊望着轩辕楚的人偶,人偶也望着他。人偶冰冷的,没有生命的眼神,和轩辕楚冰冷的,残忍的眼神重叠。

木偶冷冷地望着高殊。

高殊怒,一把握住人偶,将手中的刻刀一下一下地刺入人偶的身体,“轩辕楚,你为什么不放过我?!为什么?为什么?!!”

人偶的身上涌出大量的血。——疯狂之中,刻刀刺穿了高殊自己的手。可是,他似乎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仍在一下一下地刺着人偶。

眼泪滑落高殊的脸,“你为什么一直不死呢?为什么,为什么无论多少次出征,无论与谁为敌,你都一直不死呢?你死了,我就能解脱了啊!还是,必须要我死,才能解脱?不,我不要死,该死的人是你,是你!!”

高殊决定,等轩辕楚回到邺城,退去围兵之后,他就让年华对付他。然后,他再杀了年华,以宁琅为人质,逼王师退出越国。这是他的打算,也是他囚禁年华的目的。

年华是他摆脱轩辕楚的最后希望。他逃避了这么多年,隐忍了这么多年。这一次,他决定孤注一掷,挣脱轩辕楚对他的束缚。

高殊挥刀,斩断了木偶的头。木偶的头落地,骨碌碌地滚开,停在了一堆堆积如山的人偶旁。仔细看去,那一堆人偶都是轩辕楚的样子,只是人偶们全都支离破碎,没有一具是完整的。人偶的断裂处,明显是刻刀的斫痕。

高殊喘着粗气,扔掉刻刀,低头看着流血的手,喃喃道:“该死的人,是你…”

鸢夫人来到洗木宫外,想见高殊。恰好几名老臣等侯在洗木宫外,也是要求见高殊。老臣向来对鸢夫人颇有微词,鸢夫人也怨恨老臣们一直和自己作对,双方一言不合,起了争执。吵嚷间,宫人进去禀报,不一会儿,高殊负手走出洗木宫,他习惯性地偏袒鸢夫人,斥责了几名老臣,并下令杖责其中辱骂鸢夫人的一人。鸢夫人冷笑。老臣们忿忿离去。

“今夜,寡人就不去紫鸢宫了。你回去吧。”高殊对鸢夫人道,转身走回洗木宫。

“那么,妾身在洗木宫中侍奉王主…”鸢夫人赶紧跟上,柔声道。她来洗木宫的目的,是想求高殊让宁琅回春风殿。这个目的尚未达到,她不愿意离开。

高殊转过身,神色阴沉,“寡人,不喜欢别人进入洗木宫。”

“啊!”鸢夫人被高殊的神色吓住了,但还是试图为宁琅向高殊求情,“王主,关于皇长子,妾身有话要说…”

鸢夫人还没有开口,高殊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冷冷道:“寡人知道你要说什么,皇长子他不认你这个母亲,你又何必要留他在身边?”

鸢夫人一惊,额上浸出冷汗,“王主,您、您知道了?”

高殊知道她的秘密了?!高殊知道宁琅是她的儿子了?!!

高殊道:“寡人虽然不聪明,但是眼睛未瞎,耳朵未聋,有些事情看入眼里,听入耳中,总是能猜出一些衷情。自从你入宫后,一直挑唆寡人对抗帝君,一直不断地挑起越国和玉京的战争。寡人心中就隐隐有疑了,但是却不想反对你,让你不开心。萧太后、皇长子被掳入邺城,一个被你折磨成人彘,一个被你呵护备至,再加上宫人们的闲言碎语,寡人怎么会猜不到你曾经是帝君的妃嫔,和萧太后有仇怨,皇长子是你的儿子?”

“那、那您为什么还对妾身…”鸢夫人颤声问道。高殊知道了她的秘密,为什么还对她宠爱有加,言听计从?她所做的一切都对越国不利,会使他陷入亡国的危机中啊…

“人在仇恨之中,如果没有丝毫希望,是活不下去的。”高殊悲伤地道。他和她一样,一直活在仇恨中,活在痛苦中,他明白她的心情,也怜惜她。所以,他纵宠她,满足她的一切愿望。

泪水滑过鸢夫人的脸庞,“王主…”

“你回去吧,没有寡人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洗木宫。”高殊冷冷道,转身走进了洗木宫。

“是。”鸢夫人垂首道。

鸢夫人怔怔地站了一会儿,才失魂落魄地走向紫鸢宫。高殊什么都知道,他明知她只是利用他复仇,却还是纵容她,宠爱她。她早已冰冷麻木的心中,突然有点疼痛,有点温暖。人在仇恨之中,如果没有丝毫希望,是活不下去的。她和他,都是一样。

路过庭院的时候,那名触犯鸢夫人的大臣正在被用刑。铁棍一下一下地击打在大臣身上,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大臣凄厉地哀嚎,“啊啊——妖姬祸国,越国将亡,越国将亡啊——”

鸢夫人快步走过,不敢看大臣。在鸢夫人经过大臣跟前时,大臣突然睁开了满布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她,凄厉地笑,“哈哈哈,王主昏聩,妖姬祸国,越国就要亡了——亡了——亡了——”

大臣说着,以头迎向了落下的一棍,脑浆迸裂中,他死去了。

大臣的血溅在了鸢夫人的裙子上,鸢夫人心惊胆战,险些站立不稳。侍女赶紧扶着鸢夫人,匆匆离开了。

大臣的遗言仿佛某种诅咒,三天后,这个诅咒以朝臣叛乱的方式应验了。

高殊、鸢夫人作恶多端,轩辕楚残暴成性,朝臣们一直不堪其辱,百姓也早就怨声载道。长久以来积累的矛盾,在轩辕楚身处外地,王师兵临城下的局面中,以言官被割舌,大臣被杖责至死为导火索,彻底地爆发了。

邺城乱,朝臣反,让高殊措手不及,焦头烂额。他下令天狼骑在邺城中镇压,屠杀了几名造反的逆臣,局势却更加动荡了。邺城中,朝臣人人自危,人心惶惶。

“轩辕大将军现在到哪里了?”高殊抚着额头,焦虑地问信使。

信使垂首道:“回王主,摩羯丞相兀思设伏,大将军被困在溱水,暂时不能回邺城…”

高殊怒,掀翻了桌案,冷笑,“去告诉轩辕大将军,他如果七日内不赶回邺城,那就死在溱水好了,寡人不需要无用的武将!”

“这…是!”信使面色大变,只能应道。

高殊又杀了几名逆臣,不仅没有平息叛乱,反而有更多的朝臣带领家将谋反。高殊只能下令镇压。花城中,王师也在蠢蠢欲动,但因为年华、萧太后、宁琅身陷越宫,不敢贸然渡河。

三天后,高殊又问信使,“轩辕大将军现在到哪里了?”

“回王主,轩辕大将军还在溱水突围。大将军说,如果邺城难保,就请王主弃城北上,暂保性命,再图他计。”

高殊大怒,摔掉了手中的酒杯。正在给高殊斟酒的鸢夫人,瞬间面色苍白,她焦虑地道:“弃城北上?这些朝臣要的是王主和我的性命,现在哪里有办法能够离开邺城?”

高殊眉宇紧蹙。他恨轩辕楚,但却又离不开他。一旦陷入危险中,他唯一能够倚靠的人,只有他。没有他,他甚至无法自保。他永远也无法摆脱他。——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残酷而悲哀的现实。

“也许,这一次,我们真的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了。”高殊望着鸢夫人,无力地道。

“王主…”鸢夫人以袖掩面,嘤嘤哭泣。

天牢中,年华和宁琅望着天窗外的梧桐树发呆。年华心中疑惑且不安。掐指算来,轩辕楚应该已经抵达邺城了,但从每天前来戍卫的侍卫脸上,她并没有看到援兵回城的欣舞,反而有一种混乱的骚动弥漫开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现在的情势瞬息万变,她却困陷囹圄,无能为力。她恨自己的无能。

“师父,那个女人,她真的是我的娘亲吗?”宁琅突然问年华。

年华回过神来,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宁琅口中的“那个女人”指的是鸢夫人。

年华点头,“是的,她是你的娘亲。琅儿,无论她做过什么,她心中应该是爱你的。”

如果鸢夫人不爱宁琅,她就不会千方百计地掳萧太后、宁琅来邺城。如果鸢夫人不爱宁琅,她就不会恨萧太后,恨她。

鸢夫人的恶毒,鸢夫人的疯狂,都源自于她没有得到的爱。鸢夫人爱宁湛,曾经宁湛是她全部的幸福,可惜宁湛太过薄情,辜负了她,没有给她幸福,她因爱而绝望,因爱而疯狂,但无论怎样,她都是爱宁琅的。

年华能够明白鸢夫人的心情,因为她也没有得到宁湛的爱,他一次次地伤害她,让她绝望,直至心死,直至梦醒。她和鸢夫人一样可怜,可悲。不过,她很幸运,遇见了云风白,他一直守护着她,他们相爱,相亲,在患难中相互扶持。可是,鸢夫人的身边会有谁来陪伴?高殊宠她,但未必爱她。她侍奉高殊,也未必爱他。所以,她真正希望的是宁琅永远陪着她吧?

突然,甬道中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年华抬头,看见了高殊。年华心中一惊,高殊来干什么?难道轩辕楚回到邺城了?!

高殊下令,“将皇长子带出来。”

一名侍卫打开牢门,走进来,去拉宁琅。宁琅害怕,往年华身后躲。年华抬腿踢向侍卫的小腹,在侍卫吃痛弯腰的瞬间,以手中铁索为绳子,勒住了侍卫的脖子。

“啊呃——”侍卫被勒紧脖子,痛苦得无法呼吸,面色渐渐涨红。其余的侍卫见状,拔出佩刀,冲进了牢中,围住了年华。

“你要带皇长子去哪里?”年华望着高殊,问道。

“都退下。”高殊挥手,让侍卫都退下。

侍卫得令,还刀入鞘,躬身退下了。

年华也松开了手,那名被制住的侍卫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高殊走进天牢,站在离年华三米远的地方,道:“你不必惊惶,寡人没有伤害皇长子的意思。寡人想带皇长子去紫鸢宫,交给鸢夫人。”

这些天来,邺城内忧外患,朝臣们叫嚣着“诛昏君,杀妖妃”,情势越演越烈。

鸢夫人受了一场惊吓后,卧病在床,昏迷中,她也叫着“琅儿——”。

高殊知道,鸢夫人十分想见宁琅。在晚上睡下,就不知道明日是否能睁开眼睛的现在,他决定满足鸢夫人的愿望。他已经纵宠了她这么多年,到了这岌岌可危的末亡之日,不在乎再多宠这一次。

175 兽奴

更何况,高殊的心中,一直有一份隐秘的歉疚。这些年来,鸢夫人恃宠而骄,蛊惑他对外挑起争端,对内凌虐朝臣,这说起来是鸢夫人蛊惑,其实却是他自己愿意这么做。软弱的他没有勇气反抗轩辕楚,于是借鸢夫人的手,挑衅轩辕楚,陷轩辕楚于绝境。可惜,无论怎么做,他一直摆脱不了轩辕楚。到头来,他成了昏君,鸢夫人成了妖妃,陷入了穷途末路。

“她生病了,昏迷中,她一直叫着皇长子的名字。母子连心,她想见皇长子,大将军你也没有理由阻挠吧?”高殊叹了一口气,道。

年华和宁琅对望一眼,宁琅的眼中依稀有泪光。高殊的神色不像是有诈,年华心中同情鸢夫人,道:“琅儿,你去吧。无论怎样,她是你的母亲…”

即使鸢夫人恨年华,要置她于死地,年华还是无法恨鸢夫人。大概,也是当年在观星楼上杀了李元修,心中隐隐有所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