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名将领赞同谋士的提议,因为对己方来说,这是牺牲最小的取胜方法。他们劝说年华,但是年华仍旧不同意水攻。

平日理智、冷静到看似无情的田济,这一次倒是破天荒地赞同年华的观点,“大将军说得没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皓国之民,也是帝君的子民。如果截流灌城,这些百姓都将葬身于洪水之中。虽然,继续与玄龙骑作战会有牺牲,但是以王师现在的士气、兵力、战斗力,迟早会攻破赤城。”

双方又争论了一番。最终,水攻之策没有被采用。不过,年华让人在赤城中散布王师将用“水攻”的流言,让玄龙骑自乱阵脚。

赤城。离宫。耀日殿。

端木寻坐在锦榻上,手上把玩着一枝枯萎的菩提花。

龙断雪站在下面,垂首禀报道:“城中出现了王师将以水攻摧毁赤城的流言,众将士有些惊慌失措。不过,末将杀了两名失态的将领后,军心已经稳定下来了。”

“嗯。”端木寻淡淡地道。

“水攻的流言不知真假,为了安全起见,您是不是离开赤城,回去翡城?末将会在赤城继续作战,直到斩下年华的头颅,摧毁王师。”龙断雪道。

端木寻摇头,“本王没有离开赤城的必要。因为,年华不会用水攻。她太善良了,不会为了破城,而弃十余万百姓于不顾。”

龙断雪沉默了一会儿,道:“王师占据了岘水上游,对赤城来说终究是扰乱军心的威胁。敌扰我军心,我亦乱敌阵脚。末将愿潜入赤城,杀死年华。王师无首,必定大乱,我军亦可乘机反攻。”

“你不必冒险去戚城。我们还有一枚可以动用的棋子。用这一步棋来杀年华,她会防不胜防。”

龙断雪不太明白,“这一步棋是指…”

端木寻拿起桌案上的一个信卷,递给龙断雪,“飞鸽传书,将这封信送给玉京的红娘子。”

龙断雪一怔,接过信卷,“是。”

“年华,我要让你痛不欲生,我要让你后悔这一生的抉择…”端木寻对着枯萎的菩提花,冷冷地道。

202 结发

戚城。王师营。

夏末时节,蔷薇花都已经凋残了。

这一天下午,年华午睡醒来,打算去南城门查看加固瓮城的进度。年华带着侍卫刚走出王师营不远,在夏日斑斓的阳光下,她看见了一个人。

年华蓦地站住了。

侍卫也跟着站住。

不远处,一名白衣银发的男子牵着一匹马,向年华走来。他一身风尘,脸色因为长途跋涉而显露出疲惫,但眼神仍旧明亮、温润。他的目光和年华的目光交汇的刹那,欣喜、激动、悲伤、心痛的感情依次在眼底浮现,最后沉淀下来的是深深的爱恋。

“云风白…”年华心情激动,既悲伤,又欣喜。他醒过来了。他平安无事了。魂牵梦绕、辗转思念的人出现在她眼前时,她竟颤抖得无法迈开步伐走向他。

云风白笑了,“这位女将军,请问王师营怎么走?”

年华也笑了,“前面就是。你去王师营干什么?”

“我的妻子在王师营,我去找她。等这场战争结束,我就带她回家。”

年华走上前,狠狠地抱住云风白,将头埋入他的胸膛。

“你真是一个傻瓜!”年华声音哽咽。明明叫他不要来,他却偏偏来到了这么危险的地方。

云风白也抱紧年华,“从遇见你开始,我好像就没聪明过。”

年华改派方鸣去查看瓮城的情况,她留在王师营,和云风白叙别情。

榴荫斑驳,薰风如沐。年华和云风白坐在锦榻上,说起了在葛地分别后发生的事情。一年的分离,一年的相思,说不完的别情,道不完的缱绻。

“等回到玉京,我一定要去感谢嫘祖。”年华望着云风白,笑道。云风白平安无事,她是如此的开心。嫘祖的恩情,她永远记在心里。

“嫘祖已经不在玉京了,她去了北宇幽都。”云风白道。

“?”嫘祖去北宇幽都做什么?难道在玉京玩腻了吗?

“她说想换一个住处。我就在北宇幽都为她找了一处热闹却隐秘的地方。”为云风白解咒之后,嫘祖的行踪在江湖上已经不是秘密了,嫘祖在江湖中的敌人,比朋友要多很多,她不得不离开玉京。因为她暴露了行踪,会有很多麻烦。“‘你想感谢我,就替我包一年的包子吧。’这是嫘祖带给你的话。”

年华认真了,握拳道,“等回玉京之后,我就去学做包子!”

“我觉得比起包子,你还是应该先学女红。”云风白挠头,小声地道。他回葛地时,试了一下年华为她做的尚未完工的冬衣,虽然针脚比第一件衣服好,可是袖子似乎缝反了,怎么也穿不上去。

年华沉默了一会儿,红唇中蹦出两个字,“都学!”

“加油!”云风白拍了拍年华的肩膀,以示鼓励。

年华向云风白说起赤城的战况,可能是连日赶路,几天没合眼的缘故,云风白听着听着,竟枕着年华的腿睡着了。

“怎么睡着了?”年华觉得郁闷。不过,看着云风白宁静的睡颜,她的嘴角却弯了起来,心中涌起暖暖的幸福。她低头,在睡梦中的男人唇角印下了轻轻的一吻。

云风白醒来时,已经是星月初上的时候。他还躺在锦榻上,年华却不知去了哪里。

云风白刚站起来,一名穿着戎装的女侍正好走进来掌灯,见云风白醒了,垂首道,“您醒了。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大将军吩咐,您醒了之后就伺候您用餐。”

云风白问道,“大将军去哪里了?”

女侍回答道:“大将军在议事厅和诸位将军议事。”

“嗯。”云风白应道。

云风白用过晚餐后,又沐浴洗去了一身风尘,疲惫尽散,精神抖擞。年华仍未回来,云风白见星河灿烂,不由得登上塔楼,观望天星。

从塔楼顶向下望去,可以看见议事厅灯火通明,想到年华正在里面,云风白心中一暖。他的师父重华曾对他说过,要想于玄术上修得最高境界,必须断绝心中的恨和爱。仇恨是缠绕在人身上的毒荆棘,将它斩断并拔去时,会有短暂的疼痛。可是,如果不斩断和拔去仇恨,毒荆棘会缠得越来越紧,最终毒刺会刺入心脏。爱欲是冰天雪地中的一堆火,旅人一旦去了火边,得到了温暖,在火焰燃尽时,就会觉得更加寒冷,更加寸步难行。云风白能够斩断仇恨,原谅宁氏对云氏一族犯下的杀孽,能够原谅宁湛对异邪道的赶尽杀绝,却无法斩断爱欲。他爱年华,他贪恋寒冷中的温暖,他不想修得玄术上的最高境界,只想和年华在一起,相伴看完人生尽头的风景。

他爱年华,可是年华爱不爱他?

云风白想起了他在玉京中和宁湛的对话。他没有告诉年华,他在嫘祖处休养时,宁湛来找过他。

“你离开年华,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宁湛开门见山地对云风白道。

宁湛的心中很不安,很恐惧,云风白居然醒了,他一定又会迷惑年华,让她离开他。他不要年华离开,他不能没有年华。虽然,他处在众人的环绕之中,但他还是觉得孤独。只有年华陪在他身边,他才不会觉得孤独,他要留住年华,无论使用任何方式。

“我只要年华。她是我的妻子。”云风白道。

“妻子?”宁湛冷笑,心中嫉妒,“她根本就不爱你,她答应和你在一起,只是因为她恨朕。她爱的人是朕,恨的人也是朕。她对你只有感激、歉疚,没有爱。”

“我爱她,这就够了。我不会离开她,永远不会。”云风白虽然如此说道,但是心中却突然迷茫了,纠结了,疼痛了。

年华对他的感情究竟是爱,还是因为他一直守护她而让她产生的感激、歉疚,和依赖?宁湛的话,至少有一半是事实。年华爱宁湛,她曾经深深地爱着宁湛,爱到奋不顾身,倾尽一切。这份炽烈的感情让他羡慕宁湛,嫉妒宁湛。他选择留在深爱宁湛的年华身边,只是因为他想看着她,守护她,直到她得到幸福。他并没有奢望年华会回应他的爱。一旦年华嫁给宁湛,他就会默默地离开。然而,宁湛辜负了年华,让年华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他更加坚定地守护在孤独、受伤的年华身边,两人也因为患难与共走在了一起,桃下结缘,许誓三生。可是,年华真的爱他吗?也许,她并不爱他,她和他在一起,只是想要报答他的付出罢了?

宁湛冷笑更甚:“你不离开她,她也会离开你。朕会让她回到朕的身边。”

宁湛的话,让云风白更加莫名地不安。他迫切地想见到年华,不等身体完全康复,他就来到了赤城。他想问年华是不是爱他,可是见面时,却没能问出口。

她到底爱不爱他?

星河灿烂,凉风如沐。云风白抬头望向星空,天星运行有序,帝星、将星光耀寰宇,西南方略有红云,主兵凶之兆。红光已经是式微之势,想来不久兵祸也将停止。

突然,一片乌云从东方飘来,速度极快,如一条黑色的龙。黑龙所过之处,遮住了天星,等到黑龙消失于夜空中时,天星依旧明亮如水,辉光闪烁。

云风白蓦地发现,将星已经不如刚才明亮,黯淡了许多,仿佛即将陨落于星空。这是…什么兆头?!云风白心惊,难道赤城一战,年华会出什么事吗?!

衣袂纷飞,银发飞扬的男子站在塔楼上,陷入了沉思。

直到中夜,云风白才从塔楼上下来,回到年华的住处。他刚踏进房中,就发现年华已经回来了。年华换下了戎装,穿了一身半新不旧的罗衣,正站在桌边往一只琉璃花瓶中插一束带着夜露的海棠花。她的侧影极美,青丝如缎,罗衣胜雪。

云风白看得怔住。她如此美丽,如此迷人,像是一朵永不凋谢的花。宁湛让他离开年华,也是因为他还爱着年华,舍不得放开她吧?云风白的心中更加茫然,纠结,她会不会回到宁湛身边去?她到底爱不爱他?

年华听见脚步声,侧头望去,见云风白站在门边,不由得笑了,“乌雅说,我的房间太沉闷肃杀了,不像是女人的房间,你也许会不喜欢。她不知从哪里采了一些海棠花,让我放在房间里。我想,这个主意也不坏。”

年华的房间里,除了床榻和一面铜镜外,就是武器、地图,盔甲。确实,不像是女人住的地方。

云风白走过去,拥住年华,“你爱我吗?”

年华感到奇怪,“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她当然爱他,毫无疑问。不过,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在玉京时,宁湛要我离开你。他说,你和我在一起只是因为想回报我,而不是爱我。”云风白喃喃道。宁湛的话,在他的心头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霾。

“他说什么,你都可以不必理会。”年华生气,宁湛未免也太自私了,难道非要她失去最后的一点幸福和快乐,他才会开心?

“你爱我吗?”云风白抱着年华,再一次颤声问道。

年华将头靠在云风白的颈边,温柔地道,“我爱你。如果我不爱你,怎么会承诺与你共度一生?怎么会在和你分离的日子里,因为思念你而辗转煎熬…”

她爱他,真心地爱他。虽然,她戎马疆场,命悬刀锋,今日不知明日事,但她还是渴望和他相携、相伴,看遍人生所经过之处的风景。

年华肯定的答复,让云风白心头的阴影渐渐消散。他暗笑自己的傻,为什么要怀疑她的爱?她是一个真性情的女人,爱恨分明,情深意重,这正是他迷恋她,被她吸引的地方。以她的性情,如果不是出于爱,怎么会答应做他的妻子,和他共度一生?他可怜宁湛,因为宁湛失去了一件无比珍贵的东西。而他,得到了一份无比珍贵的爱。

“我真是一个傻瓜…”云风白道。

“确实,你是一个傻瓜。”年华同意云风白的话,笑了笑,“不过,我好像也是一个傻瓜?”

两个傻瓜相视而笑。贪恋雪地里的那堆火的旅人,都是傻瓜。不过,至少一双傻瓜在火边取暖,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等这一战终了后,我们就离开玉京,去你喜欢的地方。然后,我们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年华对云风白道。

云风白脑海中划过刚才星空的异兆,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他不敢将不安说出来,因为他也不确定异兆意味着什么。而且,如果说出来,会让年华也陷入不安,一个武将在战场上惶恐不安,那将会是一件致命的事情。

云风白隐藏了担忧,笑了笑,点头:“好。”

无论异兆意味着什么,他都会一直守护在年华身边。

年华开心地笑了。她憧憬着卸下战甲后,和云风白快乐生活的日子。所以,现在,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攻破赤城,得到胜利。

年华松开云风白,继续插花,“风白,这海棠花漂不漂亮?”

云风白摘下开得最繁盛的一朵,插在年华的鬓边,端详了一会儿,笑道:“插在花瓶中不漂亮,插在你鬓边才漂亮。”

年华一怔,片刻过后,脸颊上浮起一抹羞涩的红晕,堪比鬓边的海棠。她想开口说句什么,但是嘴唇却被云风白的吻封住。深深的、缠绵的吻,燃起了爱欲的火焰,云风白将年华打横抱起,走向锦榻。

白露夜葳蕤,红烛花容媚。

鸦翎水鬓裁,结发合欢被。

203 忘忧

同一个夜晚,同一片星空下,有人恩爱缠绵,有人孤枕难寝。

玉京。皇宫。荼蘼宫。

宁湛辗转反侧,不能成眠。自从云风白离开玉京,去了赤城,他就没有办法睡得安心。因为睡不着,他起身去看年华的画像。

荼蘼宫中的画像,又增加了许多。长明灯下,夜风吹动,卷轴沙沙作响,繁艳而寂寥。

“年华,你不能离开我…”宁湛对着画像,喃喃地道。

从小到大,年华一直守护着他。她那么强大,能够化一切不可能为可能,能够打败所有的强敌,仿佛世界上没有任何困难能够难住她。他习惯了她陪伴在身边,习惯了她温暖而坚定的翼护,他不能承受失去她之后的孤独,他绝对不允许云风白带走她。

云风白离开玉京的那一天,宁湛招来了红娘子。当年,他通过红娘子控制年华,让年华杀死了皇甫钦,回到了他身边。虽然,后来,事情在他故技重施,想要除掉云风白时败露了,使得年华和他彻底决裂,但终归红娘子的蛊术还是非常有效果。他没有计较红娘子的过失,继续留用她为他效命。事实证明,他的宽大没有错。这两年来,红娘子和澹台坤等人为他控制了各大江湖势力,稳固了江山社稷。

“朕曾听说,世间有一种‘情蛊’,可以让哪怕是宿世仇敌的两个人倾心相爱,永世不离。”宁湛道。

红娘子笑了,“回圣上,‘情蛊’倒是有,不过您听说的传言恐怕夸大了它的效力。一般的‘情蛊’只是媚药,促成露水情缘。霸烈一些的‘情蛊’倒是能够控制中蛊的两个人在一起,不过是以‘一旦分开,就会死亡’的恐惧来控制,未必能让双方倾心相爱。还有一种迷心的咒术,倒是能让一方的心智产生迷惑,爱上另一方,不过时效很短,被迷惑的人终会清醒。”

宁湛失望。第一种不是他想要的。第二种以年华的性情,知道他再一次给她下蛊,控制她,只怕会更恨他,宁愿和他同归于尽,也不愿意留在他身边。第三种也不是他想要的。难道,他真的没办法挽回她了吗?

“究竟要怎样,你才能原谅我?”

“除非,我能忘掉你做的一切,忘掉皇甫钦在我眼前死去的样子,忘掉我亲手杀了他,忘掉那些悲伤的、罪孽的、痛苦的记忆…”

宁湛想起临去赤城时,年华在荼蘼宫中说的话,不由得脱口问道,“这世间可有让人忘掉一切不愉快记忆的蛊?当然,不能让她失去全部的记忆。”

如果,年华能够忘掉北冥的那一段记忆,忘掉他对她做过的错事,只记得他们在天极门的快乐时光,那么她就会继续爱他了吧?

红娘子摇头,“让人失忆的蛊倒是有,但是让人忘掉一切不愉快记忆的蛊,可就没有了。不过,倒是有一种叫做‘忘忧’的丹药,可以让人只记住快乐,忘掉一切烦忧。”

“忘忧?”宁湛睁大了眼睛,“这是一种怎样的药?”

“忘忧可以让人忘记一切前尘旧事,不过并不是彻底地忘记,一旦经人提醒,还是会想起自己曾经经历过的快乐的事情。”

“那痛苦的事情呢?”

“永远不会再记起。”

“世间真有这么神奇的药?”宁湛怀疑。

红娘子点头,“有。关于‘忘忧’,还有一个浪漫的传说。上古时,药神窨术娶了一位亡国的公主做妻子。因为从小故国沦丧,公主少年时曾经有过苦难和罪恶的经历,这些悲惨的回忆折磨着她,让她郁郁寡欢。窨术很爱妻子,看着她被痛苦的回忆折磨,他很悲伤。他花了很大的精力炼制了一枚丹药,让妻子吃下。公主吃下丹药,忘记了少年时期的痛苦,只记得和窨术在一起时的快乐。公主再也不郁郁寡欢了,每一天都过得很快乐。窨术看着妻子美丽的笑容,将丹药命名为‘忘忧’。从此,窨术和妻子幸福恩爱地生活在一起,直到白头。”

从此,窨术和妻子幸福恩爱地生活在一起,直到白头。这句话,如同一双灵巧的手在挠拨宁湛心灵深处的愿望。在强烈的愿望面前,理智、谨慎皆化作云烟:“你能炼制‘忘忧’吗?”

“可以。”红娘子垂首道。

“需要多久时间?”

“十八天。”

“十八天后,将‘忘忧’呈给朕。”宁湛命令道。有了忘忧,年华就能忘记一切,原谅他了。

“遵命。”红娘子垂头道。

红娘子的唇角勾起一抹诡笑,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忘忧,传说也是她编出来的。如果世间真有‘忘忧’,那么江湖上就不会有‘蛊后’红娘子了。她多么想忘掉一些悲伤的回忆,但就如时光不能倒流一样,人怎么能抹消掉痛苦的过往?

‘忘忧’不过是端木寻对付宁湛和年华的最后一步棋。无论年华投效皓国与否,忘忧都会由宁湛之手送给年华。忘忧这枚毒药,将断绝年华与宁湛的最后一丝羁绊,斩断年华回玉京的一切后路。不同的是,年华如果投效皓国,忘忧的毒性将不会致命。年华如果不投效皓国,忘忧的毒性将会送她下黄泉。

“忘忧不会是毒药吧?”宁湛盯着红娘子,问道。

红娘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但在下一瞬间,她笑得更深了,“窨术怎么会给心爱的妻子吃下毒药?更何况,他们后来还度过了幸福美满的一生。”

后一句话,又蛊惑了宁湛的理智,他也笑了,“说的也是。”

爱情,尤其是绝望的爱情,会让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变成傻子。

宁湛望着年华的画像,伸手抚摸她的脸庞。宁湛怔怔地站在灯光中,突然有人将一件衣裳披在了他的肩上。

宁湛回过头,泪眼迷蒙中,依稀看见一名女子,他一把抓住女子的手,“年华!”

“湛哥哥,是我。我是小鸟儿。”皇甫鸾叹了一口气,道。

宁湛擦干眼泪,才看清来人是皇甫鸾,“小鸟儿,你怎么来荼蘼宫了?外面的人怎么没有通报?”

皇甫鸾笑了笑,道:“我没有让他们通报。怕万一你睡着了,会吵醒你。我只是来看看你。今天是初一。”

听伺候宁湛的宫人们说,宁湛一连数日都没有安枕过,他也很久不曾去各宫妃嫔处夜宿,每夜都呆在荼蘼宫,不是画画,就是枯坐。皇甫鸾很担心,宁湛的身体本来就病弱,这样下去怎么行?今夜是初一,按照宫中规矩,每月的初一、十五,帝王会去皇后的宫中安寝。可是,今夜宁湛没有去凤仪宫。皇甫鸾等了很久,心中失落的同时,又担心宁湛的身体,就来荼蘼宫看他。

“抱歉,朕忘了今天是初一。等一会儿,朕就去凤仪宫。”宁湛道。入夜前,宫人提醒过他,但他一进荼蘼宫,就忘了出去。

皇甫鸾笑道:“我都来了,你还去凤仪宫做什么。我熬了一些补汤,做了几样你喜欢吃的菜,都带来了。”

不等宁湛开口,皇甫鸾已经吩咐宫女从食盒中取出尚温热的补汤和几样精致可口的菜肴,摆放在桌案上。

“听宫人说,你最近很少吃东西,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如果华姐姐回来,看见你瘦了,她也会很担心啊!”皇甫鸾轻轻掀开汤盅,“这是刚熬的参汤,湛哥哥,你尝尝。”

宁湛无法,只得喝了几口。年华看见他瘦了,也不会担心吧?因为,她的心已经被云风白彻底地迷惑了。

皇甫鸾望着宁湛,眼中盛满爱意。一直以来,她对他的爱就没有变过,能够做他的妻子,是她此生最大的幸福。她知道,宁湛从来没有爱过她,但也没有什么关系。宁湛对她很好,很疼爱她,这就够了。宁湛和年华决裂后,陷入了痛苦中,不断地自我折磨。她看了,真的很心疼。如果,她能够抚慰他的心痛,让他快乐起来就好了。

“湛哥哥,即使华姐姐离开了你,还有小鸟儿在,小鸟儿会永远陪着你。”皇甫鸾鼓足勇气,对宁湛道。即使她无法取代年华在宁湛心中的位置,但她至少可以陪伴宁湛,让他不孤单。

宁湛抬头,望着皇甫鸾,阴沉地笑了:“年华不会离开我。我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宁湛的笑容,让皇甫鸾有些心寒。就在这时,一名宫监进来禀报:“圣上,红娘子求见,说是呈上‘忘忧’。”

“啊!”宁湛大喜,蓦地起身,“让她去左偏殿等候。”

“是。”宫监退下。

宁湛唤来宫人,伺候他更衣,然后匆匆走向左偏殿。他脑中全是‘忘忧’,似乎忘了皇甫鸾的存在。明明真心爱他,愿意陪伴他,给他温暖的人就在身边,他只要一回头,就可以获得另一段幸福。可是,他偏偏执着于徒劳地挽回失去的回忆,以至于错失了眼前触手可及的真实。

有些人总是无法得到幸福,不是因为上苍薄待他们,只是因为他们不懂珍惜已经在手中的一切。

空荡荡的内殿中,皇甫鸾默默地收拾宁湛没有动过的菜肴,眼泪滑落娇艳的脸庞。

夜风吹过,卷轴飞舞。皇甫鸾站在一个卷轴前,对着画中的年华露出了笑容,“华姐姐,你不要再生湛哥哥的气了,回到他的身边,好不好?他真的很爱你,他真的很可怜…”

左偏殿。

红娘子行礼完毕,呈上了一个打开的玉盒,盒中放着一枚桑葚大小的朱色丸药。红娘子垂首道,“这枚‘忘忧’今日戌时才自丹炉中取出。草民不敢有片刻延迟,立刻就呈来给圣上了。”

宁湛接过玉盒,“朕会重赏你。”

“多谢圣上。”

“等年华从赤城回来,朕就让她服下。”宁湛高兴地道。他心中已经在盘算,为免夜长梦多,怎样才能先杀死云风白,以免他再纠缠年华。

红娘子道:“这恐怕不妥。‘忘忧’中含有‘月见草’和‘星隐花’两味珍贵的药材,因为这二者药性相生相克的缘故,‘忘忧’的药效只会持续一个月。也就是说,一个月之后,这枚‘忘忧’就没有效用了。”

以炎塚原现在的局势,年华不可能在一个月内回玉京。宁湛沉吟了一会儿,道:“那这一枚‘忘忧’就当扔了,等年华回玉京时,你再另外炼制一枚。”

红娘子垂首,“草民愿意为圣上效劳。可是,‘月见草’和‘星隐花’是世间奇珍,草民已经没有这两味药材了。”

宁湛道:“什么奇珍药草朕的太医寮中没有?你尽管去取用。”

红娘子笑了,“恕草民冒昧,天家的太医寮恐怕也找不齐这两样奇药。”

宁湛不相信,宣来太医查问。老太医回道:“回圣上,太医寮没有这两味药材。先帝在位时,北冥国倒是进贡过一株月见草,不过孝明七年的夏天,萧太后患眼疾时,月见草被用作了药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