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这么说,因为我很少称赞女人。”记忆里,好像他的话还是第一次让人产生了笑的欲望,还真是个不知谦虚为何物的高傲男子。

“是吗,那我真该觉得荣幸,荣幸过后,能不能请您把手拿开,我喘不过气来了。”挣扎着说完,由于缺氧,脸都涨红了。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招惹我,现在,要我放手,很难了。”胤禛说了句让我心惊不已的话,手却缓缓松了松。

我招惹他,我有招惹他吗?现在要放手很难,为什么难?

“婉然,你为什么不能平凡一点,更平凡一点呢?这样…”就在我满腹疑惑时,他说话的声音却越来越低,最后消失在我的发间,似乎要证明一下什么,他的手臂又骤然收紧,却在我呼痛之前又迅速收手,不再停留,径自绕过我走了出去。

目光跟着他一路到了殿外,阳光竟又灿烂如故,日食已经过去了。

阳光重新笼罩在四周时,刚刚的一切恍然如同梦中,而胤禛的身影此时也不知所踪,如果不是腰间还阵阵火辣,恐怕我真的会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大梦。

什么是梦,什么又是现实,最近我发觉,自己经常会恍惚,为了一件事情或是一句话,恍惚到分不清什么是梦境,什么又是现实。

胤禛出现在我眼前的几率依旧不高,不过每一次都足以在我如今看起来很平静的生活里掀起一股暗流,应该说大多时候,我们鸡同鸭讲,因为他不懂我,我亦不懂他,然而,有些时候,无心的一句话,甚至是一个无意碰撞的眼神,又会让人觉得,其实,他是懂得的,就如同我也是懂得一样。

经常碰到他的原因是养心殿始终没有合适的人打点,自然经常遇到他的地点也是养心殿。

我不大明白这个宫廷里,殿宇重重,为什么康熙如此看重这里。其实也不能说他看重,如果看重的话,就应该常来,甚至干脆住过来,然而,康熙却从来不涉足此处,说他不看重吧,为什么每次只叫我和少数几个御前服侍多年的人来整理打扫,而每次来之前,李谙达又总要嘱咐我们,殿里的陈设,不能有一丝改变呢?

我想,原因李谙达肯定是知道的,不过想来,没有任何人能从他的嘴里问出原因究竟是什么,海蓝曾经说过,要想长命百岁地活下去,最好就是什么都不要知道。糊涂地活着,总好过明白地死去,大概这就是皇宫中,如同我一般的人的生存之道吧。

养心殿里其实需要做的事情并不多,打扫整理后,乾清宫的宫人们便散去了,难得可以偷闲休息的时光,何必在这空屋子里虚耗呢。只是这却合了我的心意,每每待他们走后,我总会独自流连一阵,架上的书多得好像永远也看不完一样,随手抽一本,拿一个厚厚的垫子,坐在靠近窗口的地方,就足以打发一个午后的时光。

我喜欢书,不过太繁复的文字照旧会在我身上起到良好的催眠效果,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当阳光暖暖地照在我身上时,手中的四书集注便不知何时落在了怀里,背靠着书架,应周公的热情邀请,下棋去了。

这一天睡得异常的熟,大概是昨天晚上康熙连夜批阅奏折,我始终处在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下,以至于夜里睡得不好吧。

最近夜里总是梦境缠绵,一时是古代,一时是现代,场景交替变化,周遭的人也在变化,不变的是,无论我在梦中遇到了什么困难,身边总会有一个人出现…可惜的是,梦中我从来看不清他的面容,甚至记不住他的声音,只是很盲目地信赖他,甚至是依赖他。

不自觉地翻了个身,却没有悬空的感觉,我当然不认为坐着睡觉也可以这么安稳,于是,下一秒钟,我睁开了眼睛。

入眼的,是明黄的幔帐,这在紫禁城中,本来就是最常见的色彩,不过我却从未如此地恐惧这个色彩,几乎是心里一惊,人便已经跳到了地面上。

“怎么,做噩梦了吗?”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赶紧回头,看见探进屋子的阳光此时又退回到了窗口,这意味着我睡了恐怕有一个多时辰了,而此时说话的人,正好整以暇地歪在窗口的塌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和我说话的时候,却是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

“你…你怎么在这里?我…我又怎么在那里?”还是第一次,说话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舌头打结,额头虚汗直冒。

“我来看书,瞧见你睡在地上,就好心把你抱起来放在床上,不过你也睡得真香,这么折腾竟然也没醒,夜里去作贼了吗?”

“你…”我火大呀,这要是让人看见我睡在这里,十个脑袋也够砍掉的了,我是不怕死,不过也不意味着我想这么糊涂地去死吧。

“怎么?你什么?是要感激我吗?那就不必了。”

“你分明是想害我,还要我感激你?”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控诉,顺便四下看了看。这是养心殿里一个普通的屋子,要说这养心殿里别的不多,最多的大概就是床了,虽然康熙从来不住在此处,不过明黄的幔帐也在无声地宣告帝王对这里占有和使用的权力,不容他人侵犯。

“还没到夏天,睡在地上会着凉。而且这里也没有其他人。”胤禛放下手里的书,坐直了身子。

我有些挫败地看了看他,与其浪费时间和他争论这些事情,还不如趁没有人发现,赶紧离开的重要。抬腿准备走时,才发现鞋子并不在脚上,难怪觉得凉凉的。

低头穿鞋的工夫,胤禛也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视线落在他的朝靴上,我有些无奈地说:“您有什么吩咐吗?“

“你准备对着我的靴子说话?”他所问非所答,我叹气,只好站起来,虽然面对他时我总是很紧张,不过也没有办法。

“婉然,你——”他沉吟了片刻,“你不怕这紫禁城里活着的人,却如此恐惧死的规矩,为了什么?”

“谁说奴婢不怕,人和规矩奴婢都害怕的。”他的话落入耳中,使我的心徒然跳快了一拍,不过这种假话,我却早已可以说得不假思索了。

“你说谎。”他靠近了一步,我背后是床,如今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站在原地,任他的手轻轻将我鬓边凌乱的碎发拢到耳后,“你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的样子的,那个在雪地里无拘无束地打雪仗的女孩去了哪里?你把她还给我。”说话的时候,他的手指已经插进了我的发中,迫使我抬头看向他。

“她还在这里,只不过长大了而已。”雪仗,那年冬天的雪仗,孩子气的胤祯,有些忧郁的胤祥,我避之唯恐不及的胤禛,还有被我们不时偷袭却始终微笑以对的胤禩,当初只知道,这些人将来都会为了一个皇位而纠缠不休,只是却不曾想过,我和他们之间也会产生如此多的纠缠。

“只是长大了?那你还是她吗?”胤禛一贯清亮的眼眸,却因为刚刚的话而浮现出一抹迷惑和渴望,这是过去和将来,我没有再从他的眼中看到过的神情,不知为什么,在他的身上,这一刻,我忽然看到了几年前的胤祥,孤独而悲伤,是的,孤独而悲伤的——孩子。

“我自然是她,她也同样是我。”说完之后,自己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样的话,好像有很多玄机在其中,又好像没有,和我惯常的风格不甚相同。

“那就好。”他的声音在极近处传来,我下意识地抬手去挡,只是手却在触及他的一刻,被他的手牢牢握住。

“你究竟喜欢我什么?这个皮囊吗?”在他的唇落在我额头上的同时,我问。

大概是靠得太近了,我明显感觉到他身体一僵,那原本温热的唇,也在片刻之后变得冰冷,放开手,退了两步之后,胤禛忽然说:“我曾经期待你的长大,不过如今看来,也许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好,”隔了会儿,他才继续说,“你很美,我的确要承认,不过比你更美的女人又何止百千,更何况,再美的女人也抵挡不过岁月,如果我是喜欢你这张脸,倒也不必如此了。”

“那是什么?我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聪明的头脑,你究竟喜欢我哪一点?”想不到他会说这样的一番话,我惊讶的同时不免生出了几分好奇。

“我喜欢你什么?”他忽然转身,露出了他惯常有的笑容,几分冷漠,几分讥诮,“正如你自己说的,你没有的东西这么多,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我是喜欢你,而不是逢场作戏地玩玩?”

我的心如遭重锤,玩玩这两个字真的很伤人,胤祯、胤禩加上眼前的胤禛,他们的面孔飞快地从我眼前晃过,心却变得一片茫然,玩玩,为什么过去我从来没有想过,只是玩玩呢?他们一个一个地插进我本来可以平静无波的生活中,又一个一个离去,整个过程中,并没有人问过我愿意与否,为什么我竟从来没想过,这只是游戏呢?一场游戏。

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很苍白,因为我从胤禛眼中看到了一抹奇异的神情,担心或是后悔吧,不过无所谓了。“玩玩也很正常呀,只是,为什么是我?”想不到我还可以笑出来,而且没有一丝勉强,原来心里空荡荡的时候,人的反应也未必就是痛哭,还可以是笑的。

“婉然!别这样,你别这样笑。”胤禛依旧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在下一刻将我牢牢地固定在怀中,“别这样笑,你这么笑的时候,我觉得你好像随时会消失一样。”

如果上天给我一次可以自己选择的机会,我真的宁愿自己在这一刻消失,就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如今看来分外清冷的皇宫里,而不是要强迫自己清醒跟冷静地来面对接下来不知何时休止的生活。

不过事实总是这样的,越是希望越是期待,就越是不会发生。自然,我也不会凭空消失,我还要面对胤禛,面对他在我生活中突然掀起的波涛。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一个小小宫女,又能去哪里,只是我真的很好奇,您今天究竟想说什么?”用手抵住他的胸膛,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片并不大的空间,我尽力抬起头看他。还好花盆底和高跟鞋颇有些异曲同工的妙处,就是可以弥补一下人身高不足的问题,虽然此时我们站得如此之近,看他的时候,也不会太为难我的脖子。

眼前的胤禛,是我不懂的,为什么前一刻可以那么清冷地说出一句足以让人万劫不复的话来,下一刻,又要流露出如此担心、忧郁又夹杂着喜悦的神情。

“尽管你不承认,不过现下我也知道了,你还是在乎的,不然,你刚刚脸色不会那么难看,婉然…”胤禛的话并没有说完,只是神情却流露出了喜悦,虽然只是一闪而过的喜悦,但是当你仔细看他的眼睛时,你就会发现。

“你…”我有些无力地低下头,一种悲凉涌上心头,这一刻,竟分不清是可怜自己还是可怜胤禛。

一个生在帝王家的孩子,人人看到的都是围绕在他四周的光环,又有几个人知道,这光环之下,隐藏的是怎样孤独的灵魂。帝王之路,注定是一条孤独的道路,他需要人的陪伴,却又不能相信周遭的人,只能选择去不停地试探,一路下来,让自己和身边的人都伤痕累累。

“你快乐吗?或者说,你觉得幸福吗?”终于,我还是问,抹掉了眼中不该有的情绪,我重新抬头,看着他。

“婉然,每个人心中的快乐和幸福都不一样,所以,不要用你心里的标准来衡量我。”他没有闪躲地迎着我的目光,“不过今天,我是快乐的。”

“是吗?”我趁他松了松手的机会,退开了几步,胤禛在很多时候是可怕的,不论怎么掩饰,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我依然有一种被洞穿的感觉,没什么能够隐瞒,也无法隐瞒。

“我的话伤了你吗?那就忘记吧,今天,我只是太想知道答案了。”从背后传来的声音略有些低沉,却很温和。

我不知道他所谓的答案指的是什么,不过我还是可以听出他道歉的意味,他的身份,我自然是不能指望他卑躬屈膝地承认自己的错误了,只是他却不明白,有些话说出来,听的人并不是想忘记就能忘记的。

“没事的话,我走了。”今天的心真的很乱,此时,我只需要休息。

“你不问我找到了什么答案吗?”不过显然胤禛并不想这么轻易地放我离开。

“答案,重要吗?”我停下来,却拒绝回身再看他。

“对我来说,重要,想来,对你也是。”他也没有再靠近,只是很平稳的说着,如同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般的平静。

“…”我无语,却隐隐感到了危机。

“你是我的,婉然,你逃不掉的。”他的语气忽然轻快起来,没有威胁,却比威胁更让人战栗。

“我不是,我只是我自己的。”翩然转身,因为我不喜欢他这样的语气,命运在这里,虽然不是掌握在我自己的手上,却也不能不去抗争。

当我转过身的瞬间,却不觉愣住了,因为胤禛的笑,他很少笑,记忆里,他的眼中,总凝结着冰一样的东西,这使得他的笑,也总带着冰的气息,然而,此时却是如此的不同,他的笑竟也可以让人觉得温暖如春,透露着丝丝阳光的气息。

然后,他说:“婉然,刚刚你问我喜欢你什么,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不是你的容貌,当然也不是你的家世或是头脑,而是你身体里的东西。你的灵魂,隐藏在你身体里的,善良、自由的、不受拘束的灵魂。”

很难说那一刻的心情究竟是怎样的,大约是震惊过后,有些疑惑,忍不住要问:“为什么?”

“没人能捉住风,因为它来去太过飘忽;也没有人能留住云,因为它美丽却太缥缈。不过,我却想试试。”他走近我,手臂轻轻地环住了我的腰身,“有时候看你,总觉得你好像随时会消失一样,今天我决定了,不论你是风也好,云也好,我都要抓牢你,再不放手。”

如果说,这一刻我没有感动,那一定是假话,女人听到男人说这样的话的时候,不管这个男人是不是自己真正爱的,也不论这话的可信度究竟有几分,依旧会动容,而我也不过是一个平常的女子。

只是,也仅仅是动容。

“强求可能不属于自己事物,是要付出代价的,你不怕吗?”离开养心殿的时候,我曾经问他。

“我只知道,喜欢就要靠自己的力量去争取。”他说得云淡风清。

“如果争取不到呢?”

“那就干脆点,去抢。”

“那和强盗有什么分别?”

“也许没什么分别吧,成王败寇本来就是如此。”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胤禛已经走到了殿门口,外面的一轮红日西沉,半没入高高的宫墙,为明与暗划上了含混的界限。

光明与黑暗在这一刻水乳交融,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原来,这才是最真实的世界,最真实的人生。

感觉上,胤禛的脚步曾有片刻的停留,他该是回头又看了我一眼吧,不过我被外面的情景吸引,一时没有回神,待到红日彻底在我眼前消失之后,才发现他早已走得不见影踪。

以后的日子,我照旧按照李谙达的吩咐,不定时地到养心殿整理、打扫,十次中竟有五六次会在众人走后与他“巧遇”,时间久了也便习以为常,反正我从来也不认为逃避可以解决问题,更何况每天在我眼前晃悠的人还是未来的皇帝,如果我必须要在这个时代安度余生,那我还真就不能得罪他。果然,自从有了这样一重认识之后,我们的相遇便不那么火药味十足了。

应该说,在很多时候,胤禛是个安静的人,我们偶然相遇的下午,也不过是各自捧着一本书独占殿内一个角落,他看书很快,精神也很集中,而我看得慢,通常又会偷懒打瞌睡,于是那往后半年每一次的相遇,在后来回想起来,似乎都是朦朦胧胧的,在半梦半醒之间。

平静的日子容易淡忘,不过习惯却很难改变,当康熙四十五年的冬天到来时,我才深切地感受到习惯是如此的可怕。

冬天的养心殿由于没有主子居住,自然不会如其他宫殿那样温暖,打扫整理的工作也比其他的季节舒服,不过每次打扫过后,我却还是很习惯地流连在这里,看书,不过不敢再坐在地上,而是搬一张小小的椅子,背靠着书架缩成一团。

天气太冷,人更容易打盹,几乎是看不了多少时候,我便会昏昏欲睡。不过似乎我从来没有一次是冻醒的,因为每次醒来时,胤禛总会坐在屋子另一个角落的塌上读书,而他厚厚的貂绒披风则温暖地围在我身上…

这一刻的平静与温馨对于飘荡了许久的人,是一种莫大的诱惑,我知道自己被这种平静和温馨诱惑着,心里有两个我在争辩不休。

一个我提醒自己:平静与温馨并不能等同于爱情,那不是爱情,只是习惯,习惯了彼此在对方生活中的存在感。我不能放纵自己陷在这样的习惯当中,也不该给别人不切实际的幻想。

而另一个我却在说:这有什么关系,在这个世界,我本来就无亲无故,现在有人关心我,照顾我,有什么不好?虽然也不见得是天荒地老,不过总好过自己一个人苦苦挣扎不是吗,为什么要拒绝?

常听说人都有心魔,过去并不相信,不过如今看来,大概是真的,只要人还有欲望存在,心里就总有光和影并存。

年关将近,那天下了好大的雪,这大概是康熙四十五年的最后一场雪了吧,打发了一同来的人回去,我独自在养心殿里四处看着。其实这里的东西我都熟得不能再熟了,除了书架、书案,床、椅子,哪个位置摆的什么年份的青铜器、什么产地的玉器,我闭上眼睛也不会说错,不过今天我却对这里收藏的画卷有了兴趣。

这里有的,自然都是名人的真迹了,不过落在我这个外行眼里,却实在是毁誉参半,看了半天,只有一幅人物画像,真正地吸引了我。

那应该不是前朝的遗迹,不,可以肯定地说那不是,因为画卷里是一个清朝宫廷装的少女,一个微笑着眉眼间却流露出淡淡愁绪的女子,美而不艳,丽而绝俗,笔墨不多,却形神兼备,看得出,画这幅肖像的人一定很用心,而且也很熟悉画中的女子,不然不会有这种跃然纸上的感觉。

“在看什么,今天竟然没偷懒睡着?”一个声音在背后传来,也带进了一缕冷风,让我微微一颤。

“美女图。”我没有回头,这个时辰不会有别人来。

“什么美女也值得…”胤禛一边将解下的披风披到我身上,一边凑过来看我手中的画轴,话说了半句却忽然停住了。

“怎么了?是不是画上的女孩子太美了?”见他半晌不出声,我忍不住调侃他,却又瞄见了画的一角写着的一行小字,“还有题诗,是诗经里的经典篇章。‘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好一首《汉广》,思慕而不得,这样的佳人,也难怪了,是不是?”我回头问站在一旁的胤禛,却发现他的脸色浮现出奇怪的苍白,“你怎么了?”

“没什么,这画你在哪里找到的?”胤禛的反应很快,在接触到我目光的片刻之后,便退开了两步,虽然神态间仍有失神,不过语气却已经恢复平常了。

“就在这里呀。”我指了指书案旁,那里放了好多的画卷,“只是没有署名,不知道是谁画的,画中人又是谁。”

“你不知道画中人是谁?”胤禛似乎对我的答案很意外,不觉重复了出来。

“我该知道吗?”我有些奇怪,重又打量了画中人,刚刚看时还不觉得,不知为什么,再看之下却觉得隐隐有些面熟,好像真的见过一般,于是说,“你不说还不觉得,真的好像见过这个画中人似的,只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呢?”

“算了,我也只是随便说说,美女图,美女图,只是画美女,未必真有其人,别想了。”胤禛却一反常态地重又走过来,一把夺去画卷,卷好后放回到堆画中。

“这画中人现在一定很幸福。”我看着他的动作,忽然冒出了一句自己都觉得奇怪的话。

“你怎么会这么想?”胤禛转身,语气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那幅画告诉我的。”我笑着指了指他身后那一堆画卷。

“唔?”他挑了挑眉。

“能把人画得如此传神,一定是有很深的爱在其中,被人这么爱着,难道不是幸福吗?”

胤禛没说什么,却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耸了耸肩,退开两步自去找书来看,胤禛也取了书回到自己的角落,只是不知是不是我多心了,整个下午,他心事重重,虽然坐着不动,依然给人一种很不同的感觉。

第二十章恍然一梦

从养心殿回乾清宫的路上,迎面遇到了胤禩和胤禟。

朝堂上的事情我虽然近乎全然不知,不过偶然在康熙召见臣子时也听个一鳞半爪的,不外乎是朝廷势力的此消彼长,太子如今一日不如一日,而满朝文武却交口称赞八阿哥贤德。

在大臣们说这样的话时,我曾偷偷观察过康熙的表情,不过在这位千古一帝的脸上很难看出一丝的喜或怒,在大臣心目中,不怒自然就可以理解为喜,至少是不厌恶,于是,称赞胤禩的人越发的多了起来。

其实,这还不足以让我忧虑,真正让我担心的,是胤禩的表现,这一年中,他处处针对太子,虽然每次证据看起来都是那么充足,而且每次提出证据的人,看似又都和他毫无瓜葛,然而他却忽略了一点,就是他要面对的其实并不是他那个草包太子兄长,而是他精明的父亲康熙。

康熙在位已经四十五年了,经历了太多的风浪,大臣之间的互相倾轧,可以被皇帝加以利用,所以可以放任;不过兄弟之间祸起萧墙,却肯定不是一个父亲乐于看到的,更何况,胤禩在朝廷中得到的支持越多,便越会让他年纪日益老迈的父亲感到不安。熟悉一点中国历史的人都可以举出很多类似的例子,这是帝王家的悲哀,父子之间的亲情,永远也抵不过一个皇位。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胤禩就是不明白呢。

我避到路边,蹲下身来行礼,胤禩的脚步在经过我面前时一顿,没有做声,反而是胤禟说:“咦!这不是婉然吗?可有日子不见了,我还想,是不是我们得罪了你,所以你故意躲着呀,想不到今儿就遇上了。”

我苦笑,这个胤禟还和从前一样,喜欢为难我,说了这么一堆话,竟然也不叫我起来回话。如果是从前,大约此时我已经跳起来了,不过今时今日,我却只能低头半跪半蹲在地上说:“不知道九阿哥有什么吩咐?”

“吩咐?没有,没有吩咐就不能和你说话了?谁规定的,爷怎么没听过?”胤禟的话永远是这么张狂,估计此时如果我抬起头的话,一定可以看到他美丽的脸上又张狂又邪气的表情。

每次只要一想起胤禟的脸,大约都忍不住叹息,一个男人俊美没有错,不过如果漂亮到连女人都自叹不如的地步的话,估计就有些过了。他的嫡福晋我见过几次,也算少有的美人了,不过站在他身边,就逊色了太多。所以当隐隐听闻胤禟对这位嫡福晋冷漠得很,就不免要想,嫁给这样的男人,实在是女人的大不幸吧。

也许是因为跟眼前的两个人都很熟悉吧,心里想事情的时候,竟不觉叹了口气。胤禟自然马上听到了,于是他说:“婉然,你躲着我,该不是因为爱上了我,而我又娶了福晋所以伤心了吧?”

什么?我有没有听错?这个家伙,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出来,于是我猛地抬起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换来的自然是他放肆的大笑。

“九弟,别闹了,起来吧。”胤禩终于还是开口了,声音是一贯的温文,和过去很多时候一样,他永远会在最恰当的时候开口,将一场风暴化解于无形。

我迅速站起来,顺手拍了拍膝盖,直起身时,看到的是胤禩浅浅的笑容以及一旁胤禟成功地捉弄我之后脸上还的坏笑,很熟悉的画面,熟悉到让人一阵恍惚,仿佛时光又一次开始倒流了。

“我想起来了,我还有些事赶着回府一趟,八哥,我先走了。”胤禟忽然冒出了一句,然后便如一阵风一般从我们身边消失,如果我的听力和视力还可靠的话,我想,在他擦身而过的瞬间,我分明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可疑的暧昧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