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饮的结果,自然是胤祥和胤祯都大醉了。作为主人,我一边吩咐东哥带几个人好生扶了胤祥回房去休息,一边命德安叫几个人来,准备送胤祯上车回去。

没有什么人比一个酒鬼更难缠了,府里的两个小厮被胤祯推得东倒西歪,好容易快到门口了,听得我吩咐去看看十四爷的车准备好了没有的话,便一溜烟似的跑了出去。

看来回头要好好给他们上一课才是,这样的小事,怎么需要两个人做?只是眼前,我却要应付一个醉得有些神志不清的人。

“小心点!”眼见胤祯脚下一绊,人歪斜地向前倾去,我赶紧伸手去扶,结果胤祯只是晃了几晃,我松了口气,准备收手时,才发觉,他的手,在同时,已经牢牢地握住了我的手。

“十四阿哥…”我挣扎了几下,结果却让他握得更加紧了,我有些疑惑地抬头,却听他很轻声地说着:“你本该是我的,是我先遇到你的,婉然,你本该是我的!”

“十四弟,你醉了,还是先回去吧。”我一惊,加重了声音提醒他,如今,已经不同了。

“醉?我醉了吗?没有,我没有比这时更清醒过。婉然,额娘明明答应过我的,她答应过我的,为什么要骗我?她从来没有骗过我,她答应过我的,为什么你还是来了这里,你不该在这里的…”

“胤祯!”我用力挣脱开他的钳制,大约是实在醉了,他被我推得退了几步,几乎跌倒,我仍旧上前扶住他,只是这次却很用力,指尖几乎掐进他的手臂中。其实我是该掐自己的,因为他的话,让我心里隐隐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急速地上涌着:德妃,德妃答应过胤祯什么?为什么胤祯要这样说?

只是,我实在腾不出手掐一把自己,来压制心里翻腾着的突如其来的恐惧,只好委屈他了。

痛,唤回了他的部分神志,在有其他脚步声靠近过来时,我松开手,他已然能够稳稳地站立了,眼睛红红的,不过刚刚的迷离却淡去了不少。

来的人是德安,见我和胤祯并立在小路上,却也并不多看,只是躬身说:“福晋,十四爷的车已经备好了。”

“那你带人送送十四爷吧,天黑了,给马车多备个灯笼,再告诉跟十四爷的人一声,叫他们路上慢些走,小心些。”我看了眼胤祯,“我就不远送十四弟了,您慢走。”

胤祯一笑,那笑容却有些飘忽,甚至有些嘲讽或是自嘲吧,“多谢了,”他说,“十三嫂!”

“慢走!”我退了一步,德安在前面提着灯笼带路,胤祯已经走到了我的身边,“有些人,永远在这里。”经过之时,他很轻地说,同时手轻轻按在了自己胸口的位置。

我无语,刚刚身边服侍的人都打发去照顾胤祥了,此时才注意到,在月光下,闪着银色光芒的小路上,此时竟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伴着风阵阵吹过,四周树影婆娑,恍惚间,熟悉而又陌生,脚步也不由得放慢了。

胤祯的话,如同飓风吹过平静的海面,掀起了风浪——女人总有这样的直觉,当危险将要到来的时候。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不过我也多少可以猜得出大概,胤祯为了我曾经求过德妃,而德妃也答应了自己的儿子。

不过我嫁的人依然是胤祥,那么原因无外乎是几种:一是德妃本来就没准备为了儿子向康熙开口要我;二是她想要开口,只是康熙指婚的旨意已经下了;第三就是康熙没有答应她的请求。

总觉得,这三种原因,无论是哪一种,对我而言,都是一种危险。见德妃的次数虽然多,不过真正面对面的机会却很少,只是几次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不喜欢我,不,已经不是不喜欢了,甚至可以说,她讨厌我,不想我出现在她的面前。如今怎么料到,还有这样的事情出现呢?

想着这些让人烦恼的事情,脚下却并不停留,几乎是习惯性的,没经过花厅,便直接回到卧室。

推开房门,等待我的,是一室如水银般的月光,宁静而清幽,没有一点声息的寂静让人有了些冷的感觉。

进了十三阿哥府之后,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个清冷的夜。每天,因为胤祥要读书,要写奏章,要处理各种事务,到了晚上,总要早早地叫人点了灯给他照明。

跳跃的灯火,冒着热气的清茶,还有灯下他暖暖的笑容,构成了我的每一个夜晚。

这才发觉,我竟然从来就没想过,假如有一天,失去了这样的夜晚,我该如何自处。

我太有把握了吧,我不会失去胤祥,无论走到哪里,他总会站在我触目可及的地方。只是,如今夜晚,他忽然不见了,我才知道,自己竟在恐惧。

退出房门,疾步走向他的书房,推门,也是黑暗,心里的恐惧便又扩大了一分,胡乱地关上门,便走去另一个他可能停留的地方,结果,依旧是黑暗。

一直觉得这座阿哥府面积不大,房间不多,却没想到,要走上一遭,竟也如此耗时,只是,竟一直没找到胤祥。

“福晋,可找到您了!”有些迷茫间,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凝神看时,却是服侍我的丫头彩宁。

“爷呢?”我有些急切地问,“去了哪里,怎么找不到?”

“福晋,您怎么了,哎,快跟奴婢来吧,十三爷找不见您,房也不肯回,正在花厅呢。”

花厅?我跺了跺脚,夜深了,一定是困得糊涂了,怎么忘记了,他可能还在花厅里?

“怎么不回去睡觉?”我有些嗔怪地问他。

“刚刚找不到你,所以我在这里等你。”胤祥醉的时候,说话有些憨憨的孩子气。

“傻子,我刚刚回房找不到你,还以为你去了哪里呢!”我说着,心里却忽然酸酸的,眼泪有些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婉然,你哭了?我惹你不高兴了?我哪里也不去的,我能去哪里呢?我只去有你的地方,真的!”胤祥有些慌了,摇晃着站起来,举起手来要帮我擦眼泪。

“扑哧!”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忽然响起,我才想起花厅里本来还站着若干个下人,胡乱抹了抹脸,按住胤祥的手再看时,一众人都低着头,微微抽动的肩膀泄露着他们的秘密,估计刚刚的一幕,够他们茶余饭后回味良久了。

那天之后不久,关于某个深夜,十三阿哥和十三福晋在不大的阿哥府里走失,经过半夜的相互寻找后终于团聚,两人喜极而泣的故事便越传越离谱,以至于我偶尔不得不跟着胤祥去某个亲王、贝勒府吃饭、看戏的辛苦应酬之余,还要被在座的福晋们取笑。

她们最常说的便是:“快看看,那边坐的十三阿哥怎么忽然不见了,弟妹要不要去找找?”接着便都执起手帕、扇子之类的,半遮住面,笑了起来。

每逢此时,我也常跟着她们一起,半遮住面,笑笑,认真地说:“真的吗?若是真不见了,少不得我要失陪了,去瞧瞧他去了哪里。”

众人哄笑,坐得近的便伸手按住我说:“别借口逃席,这酒是躲不过的。”自然,每次玩笑过后见我神情自若,时间一久,也就搁下了。

其实我不喜欢应酬,我知道胤祥也不喜欢。

每次都要面对着几十甚至近百个陌生人,虽然这些陌生人大都是我所谓的妯娌,不过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虚伪的笑容,看几眼感觉就很别扭。

这一晚,戏台上,我叫不出名字的戏码正演得如火如荼,戏台下,只要闭上眼睛,便会感受到一场争夺同样暗潮汹涌。

康熙四十七年,皇位的竞争,到了一个白热化的地步。虽然我从来不问胤祥任何同这场竞争有关的问题,但是每天看着他忙碌,上朝,去四贝勒府,心里总是忍不住暗自感叹,命运的齿轮,终究在按照既定的方向旋转着,只是不知,究竟是命运在推动着我们,还是我们在改变着命运。

其实,谁改变谁并不重要,我们终究只是凡人,没办法预测明天,那么,把握有限的今天,就显得格外重要了。我不知道将来我们还要面对怎样的困境,我只想过好每一个今天,让自己幸福,也让胤祥幸福。

胤祥喜欢在灯下读书,常常一看就忘了时间,而我也渐渐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在每一个夜晚,陪伴在他的身边,静静地去读一本书。其实真正读的时候也不多,大多的时候,我习惯性地走神,有时会想很多,有时又什么都不想。每每,到了后来,胤祥总会放下书,轻轻伸手揽我在怀中,歉意地问我是不是太闷,然后想着法子逗我开心。

胤祥会的东西很多,这也是我刚刚发现不久的,他能吹很好的笛子,会用古琴弹很多曲子,会在月下迎风舞剑,只要我喜欢,他还会做很多孩子气的事情。于是我渐渐发现,其实,我并没做什么去让胤祥幸福,而胤祥却在每天真真切切地做着很多让我幸福的事情。

我知道,命运并没有待薄我,因为她把胤祥给了我。

“你们看看,咱们十三阿哥对福晋还真是好呢,只分开这么一下下,戏还没看完一出,脖子都怕要扭酸了。”正沉吟间,坐在一旁的一个年轻的贵妇忽然小声地说了一句,引得周遭的人侧目,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我并不意外地对上了胤祥的眼。

这一整晚,他同他的兄弟们坐在一起,我并没有刻意地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身影,只是让自己尽量待在人少些的地方,这样,我知道,他找我的时候,便不会太困难了。

回给他一个浅浅的笑容,我收回目光,却见到身边刚刚那位贵妇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在,那是最近我最常在身边的一众贵妇脸上看到的神色,糅合了嫉妒、失落和痛苦。皇家的婚姻背后,掺杂的东西太多了,只是女人却依旧是女人,渴望的东西谁也不比谁少多少,这样,却也难怪。

“十三阿哥大婚,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似的,其实细算算,也有小半年了。现如今,十四阿哥都是好几个孩子的阿玛了,只怕十三阿哥心里,不知怎样的着急呢。”说这话的时候,贵妇的目光状似无意地轻轻从我身上滑过,声音很低,有些自言自语的感觉,不过,却让人心里如同被塞进了什么一般,堵得很。

皇家最是讲究多子多孙、多福多寿的,虽然我并不认可这样的理论,不过母凭子贵却是事实,只是没想到的是,我很快便要面对这样的问题了。

一个孩子,一个将会孕育在我身体中的生命,不知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只是,在想到的同时,心里忽然有了丝丝期待,不知他会长成怎样,是不是会很可爱?

戏台上正演着的戏落在我的眼中,却终是不能落入心中。左右无味,加上身旁还坐着一位不时用言语敲打我,却也分辨不清是哪个府上的女眷的人,让我开始觉得有些坐不住了。

瞄了眼胤祥的方向,他刚刚转过身,正同什么人说着什么,这样的场合,虽然无聊,却绝没有早走的道理,看来唯一的方法就是躲开一会儿,找个清净些的地方待着了。

离开看戏的众人并没费太多的力气,这一晚有很好的月色,尽力朝与喧闹的声音来源相反的地方走,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我终于将喧嚣抛在了身后。

这里是九阿哥胤禟的宅子,虽然同样是阿哥府,不过面积却大很多。早听说胤禟家底殷实,看来不假,仅这宅子里的亭台楼阁,便是黑暗也不能完全遮掩它的华美。大约是因为主人和众多客人都在前面,后院里人便散了,走了许久,竟没遇到一个下人,不过却也合了我的心意。

这样四下无人寂静的夜晚,给人的感觉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让人心醉的平静。

第二章情意缠绵

到了五月底,康熙准备又一次巡幸塞外了,和往年微微不同的是,今年,兴建了几年的热河行宫已经初具规模,我猜测康熙此次大约便会住进去。

时间过得还真是快呢,仿佛仍是几年前,我只是御前一个傻乎乎的小宫女,就那么无意间,听到了一位帝王的喃喃自语:“还记得吗?也是在这里,我说过,要盖一座行宫,就我们两个人来,我答应过你的。”大约这句话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吧,因为它像一扇门一般,打开这扇门,千古一帝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人,爱过也痛过,感觉上,真实了很多。

一直很想看看这座初具规模的行宫,无缘欣赏它几百年后的风姿,那么看看它的“孩提时代”,大约也可以稍解我的“相思之苦”吧,只是却不想是在此时,康熙四十七年,一场惊天风雨降临之前。

隐约知道这一回,对胤祥来说,将是一场灾难的开始,其实说成是灾难大约也不完全正确,福祸相倚的道理我是明白的,自此顺利地躲开未来十几年就皇位而展开的血腥争夺,于胤祥来说,也未必就全然是坏事。只是,眼下的胤祥,正是风华正貌、意气昂扬的好年华,我又怎么能看着他触怒康熙、被圈禁起来备受心灵和肉体的折磨呢?

一时觉得怎么做似乎都是错的,又似乎可能是对的。只是,苦于没有人可以商量,在这个时代里,我是举目无亲的,除了胤祥之外,我知道自己基本没有可以信赖的人。只是我总不能拉着胤祥,告诉他今年的塞外之行,他将会面对怎样的危机,让他自己选择要走的路吧?而且我有些怀疑,即使我告诉他将来可能的结果,他依旧会为了维护一些人,而沿着命定的轨迹前行,哪怕未来是那样的灰暗和痛苦。

五月的天气,有雨的日子依旧是微寒的。这一天,清早起来天便阴阴的,康熙御驾起行在即,随扈的亲王、阿哥们都得了允许,在家里收拾行装。

胤祥的衣物,我早几天就已经收拾妥当了,而我所等待的,便是这样的一个雨天。

我的请求胤祥从来不会拒绝。于是我们换了便装,从角门出去,准备到郊外跑马。

“婉然,看样子一会儿恐怕会下雨,我们不要走太远好不好?”知道我骑术不精,胤祥始终不敢放开马让它乱跑,只是小心翼翼地陪伴在我身旁。

“不好!难得你空闲一天,我就要走得远远的才好。”我故意任性地说,心里却祈祷这场雨快些下来才好,当然,如果下得又大又冷就更好了。

“傻丫头,回头淋了雨生病,可别说药苦喝不下。”胤祥无奈,只得摇头笑笑。

我不理他,用力夹紧马腹,催促马儿跑得快些。

这一天,如我所愿,当我们走到一处空旷的草地时,暴雨倾盆。

胤祥脱了外衫帮我挡雨,不过无处不在的雨世界早将我们包围了,又哪里挡得住呢?

回去的路上,故意磨蹭拖延了一阵子,待到真正回到家里时,暴雨渐小却冷风阵阵,喉咙里仿佛一团火在燃烧着,我悲哀地想,胤祥不知如何,不过我这场病,看来是躲不过了。

到了傍晚,果然发起热来,大夫来看过,胤祥不过受了些寒气,只开了些疏通的药,服一两剂便没事了。而我就没那么幸运了,大夫说了一大通,开始时我还能勉强听着,到了后来便有些难以忍受了,简直是个庸医。感冒发烧嘛,开点消炎退热的药就是了,犯得着从我的心肝脾肺肾一一说起吗?还说得煞有介事,看胤祥的脸色越来越沉重,好像此时我已经病入膏肓了一般,真是,岂有此理。

“大夫,能不能劳驾您说重点?”终于,我忍不住坐起身,一把掀开了帘子。

“这个…”大夫一愣,连忙低头,有些支吾地说,“这个吗…”

“那就开药吧,快点。”我挥了挥手,示意丫鬟带他下去,该怎样就怎样,生病就吃药,何必废话。

“婉然,你现在觉得怎样?”胤祥忧心忡忡地坐在床边,手轻轻放在我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既而眉头皱得更紧了些,“都是我不好,今天不该带你去骑马。”

“我挺好的,很久没生病了,偶尔生一次感受一下也挺好的。”我笑了笑,看来第一种方法失效了,不过我还有办法。

“乱说,你身子不好,自己又这样不爱惜,我怎么能放心出门去?”他叹气道。

“别叹气,还有,别这样皱着眉。”我伸出手指,轻轻抚平他的额头,然后被他带入怀中。

我很喜欢这样靠在他的怀里,感觉很温暖也很安全。我终究是自私的吧,因为不能看着他陷入困境,所以竟然想改变一些什么。

我的计划是简单到近乎幼稚的,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要如何阻挡滚滚而来的命运和历史的车轮,就请容我按自己的方法试一试吧。

趁胤祥去帮我找果脯的机会,将早准备好的泻药仔细地溶在他的药碗中,事前去药铺咨询过,这种泻药不会同其他的中药起不良的反应,我所希望的真的很简单,胤祥病倒就不必随扈了,那样,一废太子的劫数,说不定他就可以躲过。

胤祥回来的时候,我安稳地端着自己的药碗,等待与他一起用药。

“果脯拿回来了,一会儿喝完药就能马上吃。”他照旧笑着,端了果脯坐在我身边。

“你也要吃药,你先吃,我看着。”我笑着说,眼睛却一刻也没有从他的药碗上挪开。

胤祥笑了笑,他从来不会对我的要求说不,自然这次也不例外。

“爷!”门外,德安的声音却忽然不高不低地传了进来。

我的脸几乎在同一刻沉了下来,我不相信德安,特别是在这个时候,于是我说:“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可是…”德安的声音低了几分,却隐含着一种坚持。

“我去瞧瞧,你乖乖地吃药,睡一会儿,发发汗热才会退。”胤祥大口将手中的药饮下,又看着我喝过药躺好,帮我掖了掖被角才缓缓站起来。

我最近睡得总是不好,有时也未免要笑自己太痴了。只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够为胤祥做些什么,才能让他在以后的日子里少受些苦楚。辗转中,不知是不是药物起了作用,我竟自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早就黑透了,帐子外透着隐隐的烛光,见我起身,彩宁连忙拨亮了烛光,取了衣衫来帮我披上。

“什么时辰了,爷呢?”我问她,睡的时间该是不短了,不知道泻药有没有发生效力。

“回福晋,已经快四更天了,爷昨晚在外面议事回来,身子就有些不舒服,只是不叫传太医,又怕打扰了福晋休息,就在书房歇下了。”

“糊涂东西,爷马上要随圣驾出京了,身子不舒服怎么能不传太医,德安是干什么吃的?”说话间,我已经穿好了衣衫,走到了门口。

“福晋,您刚刚发了汗,这会儿出去怎么使得?”彩宁却拦在面前。

“我又不是纸糊的,怎么使不得,快点提个灯笼去。”我板起脸来命她,彩宁无法,也只得提了盏八宝琉璃宫灯,在前面照路。

胤祥的书房此刻却是灯火通明,东哥和德安里外进出地忙活着,远远见了我,都忙收住了脚步过来请安。

“爷怎么了?”我问。

“回福晋,爷原不叫奴才回的,怕您惦记着,从傍晚回来,爷就开始发热,到了这会儿,却是泻了几次,又不肯叫请太医,要怎么办,还请您示下。”东哥回话的声音里,已然有了哭音,他是打小跟着胤祥的,知道胤祥身子一贯是好的,很少有这等情况出现。

“这么严重?”我一愣,胤祥会发热是我始料不及的,只是折腾了这半夜,竟没去请大夫,一想到此,也未免火大,“德安,我看你是越发的会当差了,爷病得这么厉害,东哥不知道轻重,你也不知道吗?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找大夫。”

一夜再无眠,太医来看过之后,终究也没说出什么来,只是说外感风寒,多加静养就是了,开了方子,抓好药,待端到胤祥面前时,天已经亮了。

明天就是康熙出巡的日子,胤祥卧床不起,自然是不能随扈了。不到中午,宫里的旨意便传了出来,叫在家静养。我心中暗喜,竟忘了自己也在病中了,想到胤祥因为吃了我的泻药的缘故,昨夜一直不肯让我待在身边,不免好笑,这会儿担心的事情总算过去了,也该熬点粥,给他补一补才好。

这好像还是许多年来,我第一次动手煮东西,依稀记得从前母亲说过,贪吃的人一般在做饭上都很有天赋,我想这话蛮适合用在我身上的,普通的菜肴,吃过一两次后,就能做得似模似样,应该算是很有天赋吧?其实什么天赋不天赋,别人怎么说都不重要,只要待会儿胤祥说好就行了。

厨房里的材料自然是齐全得很,我熬了微甜的八宝粥,想了想,决定再拌一个久违的小菜——酸辣黄瓜片,黄瓜要去皮切成薄片,这个工程对我来说颇为浩大。彩宁见了我拿刀的手法,几次忍不住要来替换,都被我拒绝了。第一次做饭给自己的丈夫吃,感觉真是挺奇妙的,有一丝丝的幸福在心中融化开。

黄瓜切好后,加入蒜片、辣椒丝,用盐稍稍地腌上一会儿,加些糖、醋、麻油,也就完成了,大概是我动作太不纯熟吧,酸辣黄瓜片弄好的时候,八宝粥也熟透了,叫彩宁端了,我欢欢喜喜地走在前面,准备去胤祥那里献宝。

书房的门口此时却不见了围绕的下人,进院前,只瞧见德安的影子一晃,想来折腾了一夜,也都熬不住去睡了吧,我微微摇摇头,吩咐身后的彩宁,把端着的东西给我,也自去睡上一觉再来。

“胤祥,猜我给你端了什么来?”两只手都忙着,站在书房门口想了片刻,我决定还是用最直接的方法进去,反正也是自己家,不用太拘束了,先在外面这么大声一说,权当通报过了,然后抬起脚,把门踹开了事。

我尽量用了最小的力气,门却是纹丝不动,只好不断加力,到第三下的时候,房门“哐当”一声,总算是开了,迎面是胤祥有些惊讶的脸,只披了长衫,站在当地。

“你怎么起来了?回去躺好。”我说,一边进屋,再用脚在身后踢上门。

“婉然,四哥来了。”胤祥惊讶过后,有些好笑地接过我手中的东西,说出了刚刚他就想说的话。

正午的阳光很足,这让我有片刻不能适应屋子中的有些幽暗的光线,只是人的感觉在这样的时候往往格外的敏锐,特别是当两道灼灼的视线落在身上的时候。

胤禛,对他的记忆还隐隐定格在狭路相逢时,他笃定地说:我的女人,不会背叛我;记忆深处,某一个午后,养心殿上安静地对坐读书的情形,却仿佛已经是发生在前世一般,人生有时看来真的是奇妙到有趣,当初怎么也想不到,再面对面的时候,会是这样的情形吧。

其实与胤祥成亲之后,曾经远远地见过胤禛几次,不过距离既远,周遭的人又多,我自然可以理所当然地把他当成空气忽略掉。只是今天,这样小的空间里,我却不得不过去行礼,顺着胤祥的口吻,叫了声:“四哥!”

胤禛似乎是愣了愣,大概对我的新称呼感到有些茫然或是不适应吧。只是,那也只是一瞬间的,因为胤祥已经将东西放在了他们刚刚坐的桌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