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上,足足又折腾了几个时辰。我昏睡,他们就灌我参汤,摇晃我,叫我清醒;我清醒,他们就叫我用力…

身下一直是潮湿的,是汗是血我也看不见。我唯一记得的,就是那痛,深刻的痛,甚至是有些让人绝望的痛。

有一阵子,能够感觉到孩子要出来了,但是,却又没有了动静。我开始恐惧了,孩子折腾了这么久也没有出来,又不足月,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我深呼吸,用力,每一次用力,都感觉大量液体自身体中流出去,每一次用力,都觉得人又漂浮起了几分。终于,当天又一次亮起来的时候,我被巨大的疼痛冲击,既而整个人一轻。

孩子应该是生出来了,却没有听到哭声。我安静地等了一会儿,周围的人忙乱地跑过来,身体里大量的液体奔涌着流出来。

“孩子——怎么——样?”我问,声音沙哑而全无力气。

没有人回答我,停了一会儿,回答我的却是哇的一声啼哭,那是属于婴儿的,奶声奶气的哭声,嘹亮而有力。

“主子,一切都好,是个…”彩宁在我耳边说。

我的记忆中,只留下了一切都好这四个字。在我来说,没有比这更重要的答案了,至于是男孩还是女孩,倒不十分重要了。

睡了好久吧,叫醒我的,依旧是哭声,孩子的哭声,在我耳边,持续不断。

用力睁开眼睛,适应了一阵子,应该是白天,帐篷里没有点蜡烛却很明亮。

“主子,您可醒了。”彩宁说。

“怎么了?”我开口,却没有发出清楚的声音,只能含混地含在嘴边。

“您昏睡的时候,小主子不肯吃奶妈的奶,只是哭个不停,太医也看不出怎么了。”菱角说。

“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哪里有一直哭个不停,就是刚刚哭了一会儿嘛!”彩宁回手给了菱角一巴掌,训斥道。

“扶我起来。”我说,眼角余光,已经看到了我枕畔一个小小的脸蛋,小得不得了的嘴巴正张着,哭得凶呢。

把大部分的体重压在菱角身上,我伸手,轻轻拍了拍孩子。小家伙这会儿的脸蛋才跟人的拳头般大小,我拍了几下后,还真就止住了哭声,睁着眼睛,想四处找寻我了。

都说新生婴儿的视力不好,我连忙伏身,想让他看得清楚,却忘记了这时自己的身子根本没力气控制自己,竟几乎砸到孩子身上,多亏了彩宁扶住我。

还没有奶水,我重新叫了奶娘进来,这次,孩子却很乖,吃了奶,只是不容许人将他抱离我的床,一旦离开,就大哭不止,放回来就闭嘴不哭。当时大家都笑这是个离不开娘的小孩子,只是后来我才想明白,也许婴儿与生俱来的敏感,已经察觉到了分别的气息,这是他一生中并不多的躺在娘亲怀抱里的日子,所以,他不允许任何人剥夺。

孩子吃饱了奶,安静了下来,却也没有如其他婴儿一般,吃饱了就睡,只是再不肯待在奶娘的怀里。于是,我就叫他们重新将孩子放回我的身边。

由于没有足月,开始总觉得这孩子看起来很小的样子,不过太医却说孩子发育得不错,而且分量也重,若是足月,倒是我危险大了。大约就是心理的原因吧,听了太医的话后,回头再看举着小手的宝宝,就又觉得没有那么小了。

这个孩子很省心,不怎么哭,前提是他在我的床上,只在饿的时候哼两声,其余的时间,不睡觉的话,就自己活动活动四肢,自娱自乐。和嫔很喜欢他,只是因为忙活我生产的事,一天一夜没有合眼的缘故,加上自己身子也单薄,倒是在床上躺了几天才下地。

这孩子的性别,还是几天之后我才弄清楚的。不知道是不是刚做人母亲还不适应的缘故,居然忘记了问,也没自己打开他的小被子看个究竟。还是今天他尿湿了,身边一时没有人,他便有些不满地哼唧起来,我支撑着身子手忙脚乱的工夫,才看到了究竟。

和我想的一样,是个小小的男孩。长了几天后,眼睛睁得溜圆了。我仔细端详了许久,才觉得,有些胤祥的轮廓,脸形、鼻子都像,不过眼睛和小小的嘴却像我。而且因为小的缘故,脸上除了眼睛和嘴之外,其他的器官都不明显,因此乍一看来,这孩子像我倒有七成。

看着人给他换了尿布,感觉自己有了些力气,这些天的补品就跟青菜萝卜一样地猛吃,气力自然也多少恢复了一些。恰恰这时,孩子的小手握住了我的一根手指,牢牢的,让我童心大起,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捏了捏他粉嫩的小脸。

孩子的肌肤嫩得不得了,我自然爱不释手,一不留神,手指就滑到了他嘴边,自然,这小子就老实不客气地含在了口中,开始用力地吸了起来。“他饿了,”我笑,“快叫奶娘来。”

帐篷很快地被人掀开了一角,其实孩子的这个奶娘我一直并不满意,因为她的动作总是很慢,这次倒出乎意料了。我不免把目光自孩子身上稍稍挪开,却在抬眼的一刻愣了。

进来的人并不是奶娘,非但不是奶娘,甚至不是我预计可能会出现在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八嫂?”我迟疑地开口,进来的人竟然是凌霜,怎么可能?

“这几天你身子不好,也没来打搅你休息,可好些了吗?”凌霜进了帐来,四下里打量了一下,淡淡地问。

“好多了,您怎么会在这里?”我回答,其实心里更疑惑。

“没什么怎么,那天你情况不好,我怕万一出了什么状况,和嫔娘娘一个人忙不过来,倒叫人惦记,就主动留下来了。”她说,一边走了过来,低头看孩子,“你知道,我也没生过,进来也帮不上忙,只能在外面看看了。这孩子长得倒好,像你多些。”

我一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已经叫人送信给十三爷了,母子平安,他做了阿玛,新添了儿子,又…不知道怎么乐呢。”凌霜伸出一根手指在孩子眼前逗弄,嘴上也不过一副闲话家常的口气。

我开始并不曾留意她说的话,反而把注意力放在她的手上,虽然知道不会,却害怕她忽然一个不高兴,吓到孩子。不过说到胤祥做了阿玛,新添了儿子,又…的时候,她有意无意地一停,却让我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了。

“又怎样?八嫂说话,何时也这样含蓄了?”我说着,一边伸手将孩子抱起,将小小的他搂在自己怀中,感觉放心了很多。

“也没怎么,不过…怎么说呢?咱们女人总是要…”她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奶娘同和嫔忽然一起进了帐内。

“八福晋今天好兴致,怎么也不去我那里喝口茶,陪我聊几句天,莫不是嫌我老了,不得年轻人的喜欢?”和嫔问,语气却有些严肃,在一片戏谑声中说出这么一句。

“哪里,娘娘这几天身子欠安,凌霜早该去请安的,只是怕吵到您休息,几次都走到帐篷前了,最后也只能打住。”凌霜不动声色,只沉稳地回了这样一句话。

“如此说,却是我不好了,也罢,就去我那里坐坐吧,我也好好做个东道,咱们别打扰人家娘儿俩休息了。”和嫔一边命令奶娘接过我怀中的孩子喂奶,一边拉了凌霜,对我点了点头,走了。

心里莫名地浮上了一层阴影,却也说不清为了什么,只将目光投到宝宝身上,他正喝着奶,很用力的样子,似乎恨不得立即长大一般。

计算了一下,他出生也转眼间有十多天了,该有个名字才是,只是大名该是很有说道的,小名呢?我想了想,胤祥没有亲眼看到孩子出生,也该是懊恼的,若是再抢先给孩子取了名字,他怕是会更遗憾吧,就再等等吧,只好暂时叫做宝宝了。

吃过奶后,并不敢立即让孩子睡下,我也不用别人,只是自己将孩子抱在怀中,轻轻地拍拍他的背,等他打了个大大的奶嗝后,才慢慢摇晃着,给他唱摇篮曲。

那是我最喜欢的摇篮曲,小的时候,妈妈也总在我耳边哼唱…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呀。

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啊。

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篮轻摆动啊。

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了那个睡在梦中…

宝宝同我儿时一样,同样等不到妈妈哼完整首歌,就甜甜地入睡了。

这几天大约是我太经常地这样抱他了,他已经养成了一个小小的坏习惯,就是白天睡觉,必须得我抱着才行,中途放下他或是叫别人抱,他准会醒,而且会大哭,不容易哄好。

“别太纵着他了。”和嫔每每说。

“还小呢,过几天长大点会好的。”我总是说,仍旧抱着他轻轻地摇着。大约我也习惯了,总觉得抱着他的时候,心里是满满的,一放下,心里就空荡荡的,好像什么都没有了似的。

唯一让我遗憾的是,我一直没有可以喂宝宝的奶水,补品分明没有少吃一口,却始终如是,越急就越是无奈。

和嫔常常安慰我,她非常喜欢这个孩子,只是插不上手来抱。早前我也听说,当年她也曾生养过一个小格格,只是没多久就夭折了,这让她很是伤心了几年,这些年虽然圣宠不断,但是一个在后宫里生活的女人,若是没有儿子可以依靠,终究是一种遗憾和隐忧。

九月过了大半,我开始有些焦急了,因为胤祥一直没有来,开始的时候我只安慰自己说,定是送信的人还没有赶到京城,可是到了后来,这种安慰,就有了自欺欺人的味道,于是我只好再告诉自己说,必定是康熙不许他来,或者安排他做很重要的事情,反正一个月也快过完了,坐完了月子,我就可以回家了,如果他忙,那么我看他也是一样的。

只是,他却没有只言片语寄来…

还有十天就可以回京的时候,京城里却来了消息,说是康熙有些微恙,和嫔听了就有些急,加上旨意里也说,若是我无大碍,希望她立即回去,于是当天,她就带了一队人赶了回去,偌大的一片草原,此时,就真的只剩下几顶帐篷了,凌霜却没有走,继续留下来陪伴我。

接触的时间长了,机会也多了,我开始觉得,凌霜是矛盾的,一方面,她很喜欢宝宝,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她会对着他笑,甚至亲亲他,和他说话;但是当我们相对而坐的时候,她又总是语带讥讽,含沙射影。

我不知道她这些年是怎样过来的,但是,当年那个凌霜却实在地变了样子,内敛了,却更加尖锐,在我看着她的时候,会忽然翻脸:“收起你的眼神,那是同情吗?还是怜悯?可惜,你最需要同情怜悯的是你自己,我不需要。”然后,转身就走了,一连几日不再来。

一个月,在我的期盼中,终于度过了,虽然太医认为我最好还是再多休养几日,但是我仍旧决定,在满月过后,立即起程回京。

有些难以想象,我居然有整整三十天没有离开过这个并不宽敞的帐篷,但是事实上,的确是如此。所以当我沐浴在十月的阳光下时,一时竟然有些眩晕,眼睛也觉得有些刺痛,连忙闭上,过了一会儿才敢再次张开。

十月的草原已经很凉了,草木被黄色渲染,触目便是一阵萧瑟,留下来护卫我的是一小队侍卫和一只几十人的禁军,抱着宝宝准备上车的时候,我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常宁,他居然也在留下的侍卫当中。

一种危险的感觉很自然地涌上心头,说不出为了什么,却是觉得恐惧。

凌霜并不与我同乘,她说孩子的气味讨嫌,另外准备了马车,一时却也没有乘坐,反而是骑了马,悠悠地跟着前行。

马车走得并不很快,然而我的不安却在点点扩大,说不出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但是,我就是觉得会有些什么事情发生。

而就如同在佐证我的预感一般,宝宝也显得有些不安,到了时候喂奶,奶娘竟然也不能引他离开我,只要感觉到我的手臂放开了他,他就大哭不止。最终,奶娘只能跪坐过来,而我举起怀里的宝宝,以一个非常累人的姿态,喂他吃奶。

还好他年纪还小,一顿并不吃许多,维持的时间也不长,加上彩宁和菱角也帮忙托着他小小的身子,才完成了高难度的一顿吃饭的历程。

将宝宝小小的身子抱回,我却无力再摇晃他了,好在他被包得很厚也很结实,放在膝盖上也不会闪了脖子。

“主子,您别怪奴才多话,”奶娘说,“小孩子,不能太惯着的。”见我仍旧亲自抱着孩子,她有些忍不住了。

我微微一愣,孩子不能惯的道理我自然也懂得,而我怀着这孩子的时候,也绝对没有想到过将来要娇惯他,我只想让他在相对自由的环境里快乐成长,仅此而已。只是这些日子,似乎很多事情都变了,我不忍他的哭啼,所以,一味顺着他的需要,虽然有些也是我的需要。

“我知道,只是这一路颠簸,我怕他哭得多了,上火生病,回到京城就好了,到时也自有嬷嬷教养他。”轻轻抚摩他柔软的胎发,我轻声说。

“是。”奶娘忙低头应了一声。

接下来,因为宝宝睡着了,而我也不再开口,车厢里一片安静,除了呼吸声,剩下的便是滚滚的车轮声了。

太过安静总会让人神思困顿,马车摇晃了一阵之后,我有些昏昏欲睡了,勉强睁开眼睛重新看了看宝宝,确定他很安稳地睡在我的腿上,这才将他抱近些,放任自己合上眼睛。

远处似乎有马的嘶鸣声,接着,感觉大地似乎都在震动,不过这原本是草原,先前我也见过几次野马群,当下也没有以为如何,直到马车忽然停下,我才猝然惊醒。

“怎么了?”我掀开窗口的帘子问。

“回福晋,有一队人正朝这边过来,不过离得太远,看不真切是什么人。”马车旁,一个侍卫说。

“八福晋呢?”我心里涌起了一阵恐惧,只觉得周遭空气都稀薄了,人却格外精神起来。

“找我做什么?”凌霜的声音自后面传来。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快的行动力,自马车上飞快地站起身走出来,将怀里的宝宝递向了她。

“干什么,谁要抱他?”凌霜皱了皱眉,很嫌恶的样子,却还是催马上前两步,伸手接过了宝宝。

“一会儿要是有什么事情,请带着他快走。”我恳切地看着她,在这样一片无际的草原里,没想到有一天,我只能信任她,也只能将这个孩子托付给她。

“你是不是神经有问题?”凌霜马上说,顺带准备将孩子还到我手上。

“马贼!”前面的一个侍卫却忽然叫了出来。

我们一起看向斜右方,平地上,一团乌云涌起,站在这里,竟已经能听见他们遥遥的呐喊。

“走,”我对凌霜说,“你带着侍卫,有多快走多快,向南走。”

“你呢?”凌霜一惊,冷不防我已经一巴掌拍在了她的马身上,马向前跑了几步。

“留几个禁军给我,我们向东走,快!”我说。

第九章、塞外惊魂

应该说,康熙留下来给我们的人,都是身手很好的,不过因为和嫔先行,带走了大半的人,如今剩下的,不过几十人。我虽然不懂得凭远处的烟尘判断来人的多少,不过我也听说过马贼,都是上百人聚集而成,平时出没在草原的各处,朝廷和蒙古的王公都下大力围剿过,只是这些马贼来去无踪,又熟悉草原地形,围剿多半无功而返。

我不知道我们这些人同马贼硬拼的概率有多大,但是看带队的侍卫的神色,我已经觉得,没什么胜算的把握。要知道这些侍卫和禁军都是自八旗中的亲贵子弟中选拔的,并没有实战的经验,我可以拿自己的命来赌,但是,却不能拿宝宝的命来赌。凌霜和我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她弓马娴熟,如果带着侍卫先走,逃脱的概率很大,而我带着马车,会比较引人注意,马贼无非是抢劫财物,一定会追踪马车的。这一带我同康熙来过几次,知道向东十几里就是山林,到了山林中,舍弃了马车,也许还可以同这些人周旋一阵,凌霜脱身后,必定会就近通知驻军,到时候,说不定大家都能保住一条命在。

在我的催促下,凌霜带了侍卫先走,临走的时候说:“你儿子我先抱着了,他哭我可不会哄,你自己看着办。”言罢绝尘而去,我只微笑地看着她,和她怀里的小小包袱,儿子一直没有哭,不知道是不是还睡着,希望他能逢凶化吉,平安地回到他阿玛身边。

马车骤然启动,我几乎跌倒,却被一只手扶住,侧头看时,却是常宁。“你怎么来赶车?”我一惊,他是侍卫,该随凌霜走了才是。

“闭嘴,坐稳点。”他把我往车厢中一推,毫不迟疑地给了拉车的两匹马各一鞭子,带着剩下的十来个禁军,向东奔去。

我想,今天会是我来到康熙年间以来最刺激的一天,同我预计的差不多,凌霜先走了约半盏茶的时间,他们骑的都是千里挑一的好马,待到马贼欲追的时候,已经只剩一点影子了,而我们由于有马车的关系,跑得就相对慢很多,自然也就成了被追击的对象。

想到宝宝能够走脱,我的心就落了下来,反而不似方才那么恐惧了,就连坐在我身边赶车的常宁,此刻看起来,也没有那么让人紧张了。

跑了一阵子后,后面的声音近了。

“该死的。”常宁低咒,打了个呼哨,跑在前面的禁军一停,兜转了马头,他一把拉起我跳上了一直跟在一旁的他的战马,而几个禁军则将奶娘、彩宁和菱角分别带上。

“让马车走。”在常宁准备催马的时候,我提醒他。

他看了我一眼,拔刀,一刀插在拉车的马臀上,马吃痛,嘶鸣着向一个方向狂奔,而常宁则带着我们,向另一侧冲去。

这样就能分散一部分追击的力量,哪怕只是一小会儿,我想着,眼前的景物开始飞速地闪过,我有些头晕,只能微微闭上眼睛,却感觉到常宁箍在我腰上的手臂,在一点点地缩紧。

我们的马体力都不错,但是却已经这样跑了一天了,尤其马上的人又多了,过了一阵子,我明显感觉到马的体力下降,速度也迟缓下来,而身后的呐喊声,却越来越近了。

好在一片山林也近在眼前了。

冲进去,然后抛弃马,开始登山,一切和我想的一样,只是不一样的,是我们多了几个女人,几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

奶娘是仓促间找的,一个温和的蒙古女子,幸好没有裹了小小的脚,体力也比彩宁和菱角稍稍好些,这时勉强手脚并用,在别人的扶持下踉跄前进。

相比之下,我却是最糟糕的,虽然调养了一个月,但是身体却仍觉得大不如前,加上这一个月基本没走过什么路,这会儿更是脚步虚软,所幸穿的是鹿皮的靴子,又是天足,我咬咬牙,将外面的长袍子的裙裾顺着开衩的地方用力扯开,这样人为地扯到了现代旗袍开衩的地方,然后在一侧打了个结,好在里面照旧穿着裤子,并没有走光,然后开始拼命地向高处爬了。

十几个人,要一起隐藏并不容易,很快,我就示意大家分散开了,这样马贼发现追踪不易,说不定也会放弃。

爬了一阵子后,觉得身边骤然安静了,我一回头,才发觉,只有常宁依旧站在我身后。

看到我有些狼狈地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他迟疑了一会儿,终于伸出手来。

“你究竟是谁?”沉默地爬山,直到再也走不动的时候,天下起了雨,我们只得在一处岩缝躲避,而他就这样突然地问。

“我自然是我了,怎么会这样问?”有一刻,我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将近十年了,我以为自己已经是婉然了,却不想会有人这样问。

“你是你?”他说,“那么你是谁?”

“我被你问糊涂了,我是婉然,难道你不认得我了?”我强自镇定,也不看他,只去看雨,看灰蒙蒙的天。

“还记得我们小的时候,你生气的时候也总是这样,同我说话却不看我,只抬头看着天。”常宁忽然叹了口气,话锋就轻巧地转开了。

我却异常的紧张,因为,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而且他同我接触的其他人都不一样,我身边的人,认识的就只是十三岁的婉然,而常宁不同,他认识的,完全是十三岁之前的婉然,而我对他知道的事情,完全是一无所知的。

于是我也不再看天,转而低下头,背靠身后有些潮湿的石头,什么都不看,仔细地品味他每一句话。

“那年我们出去玩,看到一棵好高的李子树,你明明怕高,却硬要跟在我后面爬,树上的李子根本没熟透,结果你却那么贪吃,我一眼没瞧见,你就摘了一个吃到口中,结果酸得掉了下来,腿受了伤,还留了疤痕。”常宁的声音却意外的平和,似乎完全沉浸在了回忆当中。

“是吗?可我怎么记得我根本不爱吃李子,更不会吃生李子。”我回了一句,其实已经紧张到了极点,我的腿上的确有一处伤痕,但是他既然对我有了疑惑,又怎么会完全说事实给我听,所以我赌,他说的两个事实,一定有一个是假的。

果然,他顿了顿,唇边挂上了一抹很淡的笑容,继续说:“你跌伤了腿,好些天阿玛都不让你出门,每天就让你坐在床上,跟着丫头学刺绣,你不喜欢,就故意把鸳鸯绣成水鸭,被额娘看见了,顺手就给了一个耳刮子,不许你吃饭,你从树上掉下来都没哭,那次却大哭起来,也没人理你,还是我偷偷带饼给你吃,你才不哭了。”

我低着头,对他的话不作反应。

“你满十三岁的时候,曾经绣了一个荷包给我,当时我们都知道,你就要进宫应选了,但是你却说过,你不会做什么娘娘,最多只做个小宫女,等到了年纪放出来嫁人,到时候就嫁给我,让我等你。”他说,语气温柔,“我当时也不过十五岁,还不知道等你是什么滋味,只是觉得我们应该在一起,没想到,一等就是这么多年,等来的时候,你已经是十三阿哥的福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