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鹤年沉默半晌,终于是暗暗叹了口气,道:“先前是我做得不对,差点断了小女的大好姻缘,不知道小女还有没有这个福气?”

谢司令笑道:“实不相瞒,谢某是一直有心让我家老三和江五小姐结亲的,既然之前是一点小误会,我家老三如今也还未有如意佳人,江五小姐又心属他,我自然是愿意成人之美。”

采薇恭恭敬敬站起身鞠了个躬:“多谢谢司令成全。”

谢司令摆摆手,一派和颜悦色的模样:“好说好说。”

采薇转头同还有些怔忡的父亲道:“爸爸,天色不早了,咱们今日就暂且告辞,免得叨扰了谢司令。”

江鹤年懵懵然起身,恭恭敬敬像谢司令行了个拱手礼:“打扰了,谢司令。”

谢司令笑着摇头,唤来佣人送客,不等父女俩走出大门,又不紧不慢在两人身后道:“既然咱们两家很快就要成为亲家,也算是一家人了,四少爷的事,我会派人出面跟龙正翔交涉的。”

采薇转头道:“有劳谢司令了。”

说罢拖着失魂落魄的江鹤年踏出了谢公馆大门。

江家的汽车驶离霞飞路不久,一辆黑色的雪佛兰在谢公馆门口停下。穿着戎装的谢珺从车上下来走进了大门。

“仲文,你回来的正好。”因为江家已经成为囊中之物的谢琨,看到儿子进屋,放下手中茶杯,笑着同他招招手。

谢珺走过去,笑说:“看父亲喜上眉头,定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谢司令朗声大笑:“江鹤年和他那位掌上明珠五小姐,刚刚从公馆离开。”

“是吗?”谢珺轻笑着坐下。

谢司令道:“你预计的没错,江鹤年果然来找我们主持公道了,而且带着江五小姐,主动请求和咱们联姻。”

谢珺笑道:“前段时间龙正翔和江鹤年争闸北地皮时吃了瘪。以龙正翔那流氓出身的秉性,肯定不会让江家好过。没想到江家四少爷正好撞到了枪口,龙正翔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这两日,江鹤年找了租界华界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帮忙斡旋,龙正翔一点没松口。江鹤年要是还想救自己那位纨绔儿子,唯一的一条路就只有咱们谢家了。他们肯定也清楚,先前父亲已经拒绝过江鹤年的捐款,用钱来贿赂咱们肯定是没用,唯一的砝码就只有那位江五小姐了。”

谢司令点点头:“这回还真是亏了江家四少爷惹出的这事儿。”顿了顿,又愉悦道,“你还别说,江鹤年那位掌上明珠,确实生得如花似玉,是个少见的美人儿。”

谢珺也笑:“那三弟真是好福气。”

谢琨伸了伸胳膊,谈道:“江家这个钱袋子到了手,你三弟又能娶这么一个漂亮女孩儿,我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第31章 二合一

这厢, 车子开到一半,江鹤年才勉强回过神来, 转头盯着小女儿, 嘴角微微颤抖着, 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采薇见状柔声安抚道:“爸爸, 你先别急,听我慢慢跟你说。我这么做, 不仅仅是为了让谢家救四哥这么简单。四哥的事, 让我这几日想明白了, 就算是这次你能想办法解决,但谁能保证以后不会有类似的事发生?今日龙正翔能找借口关了青竹,明日他就能关咱们家其他人。江家如今在上海滩钱多势不够,除了龙爷可能还有马爷牛爷都想打咱们的主意,没有一座有分量的靠山, 能耗得起几次这样的事?而谢家手握十万大军,是当下沪上及两江谁也不敢得罪的门阀, 没有哪座大山比他们更可靠了。如今他们是还没找到更适合的大家联姻, 所以还给咱们留着位置,若是再等个一两个月, 咱们再后悔恐怕就来不及了。”

“可是……”江鹤年看着女儿喃喃道。

采薇说:“没什么可是,那位谢三公子, 你也见过的, 确实是一表人才。我前阵子偶然同他打过两次交道, 品性我不敢打包票, 但绝对不是个奸恶之人,我嫁过去不见得会受什么委屈。”

江鹤年叹道:“小五啊!他们谢家分明就是把咱们家玩弄于鼓掌之中,一丁点不尊重咱们,教我如何放心把你嫁给这样的人家?”

采薇轻笑了笑说:“那是因为对于谢家来说,咱们江家不过就是一只有钱的蝼蚁罢了。以他们的权势,在你拒绝了联姻后,没逼迫我们,也没直接给咱们使绊子,已经算是留了情面。说明谢家为人处世还算坦率明朗,并非奸诈阴险的小人,也肯定不是什么狼窟虎穴。”

谢家到底是不是狼窟虎穴,她其实并不清楚,这样说,无非是让江鹤年放心罢了。实际上在之前,她也没想过联姻的事,她就不属于这里,别说是联姻,压根就没想过嫁人。

但今日傍晚看到从外面奔波回来,一脸疲惫颓然的江鹤年,她知道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代,父亲靠一己之力保全江家的荣华和安稳,只怕是越来越艰难。

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但她在江家体会到了父慈子爱兄妹和睦,这些她以前全然陌生的感情,让她的心变得柔软。哪怕是青竹再如何顽劣,却也是把她这个妹妹捧在手心里疼的。她想自己既然取代了以前的采薇,就应该替她,为江家这些人做一些事情,让沁园的花团锦簇能继续下去。

而她,归根结底也不可能真的一直留在江家这个温室,她是一个独立的人,总会走出去在这个时代,力所能及地做一点自己该做的事。

所以,就算谢家是龙潭虎穴,她也愿意先去闯一闯。何况她并非不谙世事的少女,嫁给谢煊对她来说,没什么可怕的。

江鹤年惊愕地看着她娓娓道来这些利害,他自然是清楚的,只是小女儿展现出来的冷静和聪慧,让他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一直娇养在手心,天真无邪的小女儿。

他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重重叹了口气:“我的小五是真的长大了。”又道,“你让爸爸回去好好想想。”

回到沁园,江家一众老小正在前厅等着,见到江鹤年和采薇,江太太连忙迎上去:“怎么样了?谢家答应帮我们吗?”

江鹤年五味杂陈地看了看一家老小,点点头。

“真的吗?太好了!”众人欣喜不已。

江太太正欲再问,江鹤年却是满脸不耐烦地挥挥手:“我乏了,什么事明日再说。”

采薇忙道:“爸爸为了四哥的事奔忙了几日,咱们都别打搅他了,赶紧让他回房好好休息。”

江太太赶紧招呼佣人:“快伺候老爷去休息。”

*

冬日午后的阳光,暖洋洋洒在小院里。几个用过午餐的卫兵,围着靠在车旁的陈青山旁说笑。谢煊下来时,正好听到几个人的哄笑。

他迈着长腿走过去,边走边道:“这么闲?不如去操场跑几圈?”

卫兵们立马笔直站成一排敬礼:“三少!”

谢煊挥挥手,几个人立马散去。陈青山收了手中的报纸,笑盈盈替他打开了后座车门。

这几日高强度练兵,没怎么休息好,现下终于忙完一个阶段,谢煊准备回谢公馆看看眉眉,顺便休息两日,因为累得厉害,他一坐进车内,就靠在椅背上,阖上了眼睛。

陈青山边启动车子边笑说:“刚刚几个兄弟正聊沁园江家四少爷拐了青帮龙爷六姨太这事儿呢!”

谢煊睁开眼睛,眉头轻蹙:“江家四少爷?”

“是啊!我今儿刚看到报纸上写的,据说江四少已经被关在巡捕房好几日,龙爷放话,要么按律列通奸罪审判坐牢,要么废了江四少一只手,总之是非要刮掉江鹤年一层皮才行。”说罢又幸灾乐祸般道,“上回那小子在使署胡闹,我就知道这纨绔子迟早给他爹捅出篓子,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还闹得这么大。你说说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毛头小子,竟然有本事拐人家姨太太。”

谢煊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道:“把报纸给我看看。”

陈青山拿起刚刚那份报纸递给他,笑说:“不过龙正翔也确实嚣张,江鹤年好歹是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真是一点面子不给。”

谢煊翻开报纸,在角落里找到那则花边消息,扫完之后,随后丢在车座旁,复又靠在椅背上,轻描淡写道:“待会儿进了上海,绕路去一趟关押江四少的巡捕房。”

“啊?”陈青山不明所以。

谢煊闭上眼睛,说:“你诓了人家三十大洋,让使署兄弟好吃好喝了一个月,不帮人做点事?好意思?”

“不是……”陈青山道,“那小子就是活该,咱们管那闲事做什么?保不准还得罪龙爷。”

谢煊轻嗤一声:“你一个北京城地痞流氓出身的,还怕上海的地痞流氓?”

陈青山嬉皮笑脸道:“跟着三爷您,我有什么好怕的?”

“行了,让我眯一会儿,到了叫我。”

“好嘞,您好好睡,我保证车子开得稳稳当当,不吵醒你。”

谢煊唔了一声,果真是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

江家一家老小等了整整五日,终于接到巡捕房的的通知,让人去领青竹。江鹤年连忙带着采薇去了巡捕房。

从被抓那日到现在,青竹已经被关了十来天,虽然没被用过刑,但本来健康红润的一张脸,明显消瘦了几分。然而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看到来接他的父亲,脸红脖子粗,义愤填膺告状:“爸爸,龙正翔那狗东西还有没有王法?我和六姨太清清白白,他根本就是公报私仇?咱们得去告他,上海告不成,就去北京。”

江鹤年面色铁青,显然是用力压抑着怒意。一旁的程展见状,小声提醒道:“四少爷,您可别再乱说话了,老爷好不容易托了关系把你放出来,你要再让人抓到小辫子,要想出来就没这么容易了。”

青竹也觉察到父亲脸色不对劲,顿时收了声,扯着采薇的袖子,小声道:“妹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采薇沉着脸道:“回去再说吧。”

青竹一看父女俩这架势,知道事情可能比自己想象要严重很多,于是摸摸鼻子,老老实实跟在旁边往外走。

龙正翔是英租界巡捕房华籍督察长,巡捕房的华人巡捕不少都是青帮的人,今日坐镇的是一名姓王的华籍副督察长。江家毕竟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又是谢家发了话的,来领人时,这王督察接待时颇为殷勤,这会儿把人领了出来,碍于礼数,江鹤年自然是要带着青竹去跟人道个别。

跟着巡捕来到办公室,那门半开着,里面有客人。王督察看到门口的江鹤年,在里面朗声道:“江先生,快请进。”

江鹤年带着一双儿女进门,却在看到屋内坐着的男人时,微微一愣。

不仅他愣住,就是采薇也跟着怔了下。

谢煊看到来人,站起身寒暄道:“好久不见,江先生。”

“三公子,好久不见。”江鹤年脸上表情一时十分复杂,想对着这人做个表面功夫,扯起嘴角笑了笑,但这表情实在是做得不到位,比哭还难看。

王督察浑然不觉气氛微妙,笑嘻嘻道:“谢公子你看,我没骗你吧,江少爷真的已经被释放了,关在巡捕房这十来天,也都是一个人住,我们没对他用过刑。”

谢煊点点头,淡声道:“我就是路过而已,既然事情已经解决,那我就不打扰王督察办公了。”

王督察连忙躬身送他出门:“三公子好走。”

江鹤年回神,也道:“那王督察,这边没什么事的话,我们也先走了,麻烦这些日子对犬子的照顾。”

王督察笑容可掬道:“江先生也走好。”

谢煊虽然生得高大挺拔,又有着一张冷硬的面孔,看上去很是有些骄矜倨傲不好接近,但他的行为举止还算温文有礼,到门口时,微微躬身做了个有请的姿势,让江鹤年一行人上前。

江鹤年讪讪笑道:“三公子有心了,为了我家这不肖子的事,还亲自跑一趟。”

谢煊说:“江先生不用客气,我也是恰好路过而已。”

江鹤年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这年轻人的面孔,心中五味杂陈。大概是这么多年,虽然时局不稳,但江家未曾遇到过什么真正的大危机,以至于他总觉得以江家的财富和人脉,明哲保身不是难事。直到这回青竹闯祸被龙正翔抓走,方才知道,再如何有钱,背后没有靠山,遇到事也只能任人搓圆揉扁。而要保身,就得寄生于谢家这种行伍门阀,成为任由他们摆弄的囊中物。

总之,无论怎样,在这世道里,他们都得身不由己。

他原是想等采薇再长大一点,给她挑个简单点的家庭嫁过去,安稳顺遂地过一生,也算是对得起她早死的娘。然而现在这一切美好的打算都成了明日黄花,一想到自己才十七岁的女儿即将嫁给这么一个拿枪的男人,他就忧心忡忡。他不确定谢煊这人到底人品如何,但见他这疏淡冷冽的样子,又是个当兵的,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疼女人的。

想到这里,江鹤年不免又对谢煊迁怒了几分,面上不好表现,但那略带反感的眼神,却是藏不太住。

采薇怕父亲失控,赶紧拉了拉他的手,江鹤年这才深呼吸口气,压下自己的怒意,朝谢煊笑着点点头。

谢煊自是能感觉到对方的敌意,他不动声色打量了下江鹤年,又淡淡扫了眼他旁边的采薇。女孩儿面色冷清,隐约带着点刻意掩藏的烦躁。

他收回目光,客气道:“江先生,我相信四少爷肯定是被冤枉的,若是这边还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

江鹤年干干笑了笑:“多谢三少的关心,这回多亏了你们帮忙,改日我再上门好好感谢谢司令和两位公子。”

谢煊点头,心中疑惑,沉默间,双方已经走到门口。江鹤年带着两个孩子跟他礼貌道别,上了停在路边的车。

谢煊却没马上回到车上,而是若有所思看了眼正在上车的江家父女,对跟在身后的陈青山低声道:“你去仔细问问王督察长,看江四少被释放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青山应了声,踅身往回跑去。过了没几分钟,又去而复返,微微喘着气道:“问清楚了,说是司令直接跟龙爷打的招呼。”

谢煊沉默了片刻,点头:“行,我知道了。”

回到谢公馆,谢琨正好在家。

“回来了?”看到一段时日没见的儿子,坐在沙发翻阅材料的谢司令,笑着对他挥挥手,看起来心情不错。

谢煊走过去在小沙发坐下:“父亲,我有点事情想问您。”

谢司令笑说:“我正好也有事同你说,你先问。”

谢煊道:“江家四公子那事,是父亲帮忙解决的?”

谢司令笑开,红光满面的面颊,荡开一层层褶子,道:“看来咱们要说的是同一件事了。”他点点头,“如今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陈先生一走,龙正翔在整个上海滩华界作威作福,谁都不放在眼里,除了咱们,谁还能救得了那位江四公子?”

谢煊看着父亲,不动声色道:“条件呢?”

谢司令挑眉一笑,不答反问:“你说呢?”

谢煊道:“父亲莫非是要求他们继续联姻?”

谢司令哈哈大笑:“你只说对了一半,不是我要求,是他们带着这个条件来上门求得我。”

谢煊怎会不知父亲的做事风格,既然他认定了江家,迟早不过是他的囊中之物。江家虽然富有,却到底只是本分的富商之家,斗不过龙正翔,更不可能逃过父亲的五指山。

他本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也不知为何,想到那一家子,忽然就生出了一点恻隐之心。他沉默片刻,道:“其实就算不联姻,要拉拢谢家也易如反掌,父亲这样反倒把人得罪了,就算成了亲家,只怕也会有罅隙。”

谢司令闻言面色微沉:“笑话!我还怕得罪一个小小的商家?若不是因为江家是棵摇钱树,就凭之前江鹤年拒绝咱们家这事儿,我就不会让他好过。”他看了眼自己这面无表情的儿子道,“老三,咱们和江家联姻,不是要供着他们,而是要把他们攥在手中,为我们所用。咱们是拿枪的,千万不要有任何妇人之仁。”

谢煊:“可是……”

谢司令冷着脸摆摆手:“行了,这事儿既然已经确定下来,这几日我就会安排媒人去江家下庚贴提亲,你等着明年开春把人娶进门就好,其他的便不用管了。”顿了顿又道,“过几日我和你二哥就要回北京跟总统述职,过年这段时日,就你一个人在这边守着,你自己当心点,别出了什么纰漏。”

谢煊点头:“明白。”

谢司令看了看他,语气稍稍缓和道:“这两年你的转变,我也看在眼里,等有机会我会把你从华亭提拔上来,让你再多带一些兵。”

谢煊道:“多谢父亲。”

第32章 一更

回家的路上, 江鹤年全程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无论是采薇青竹, 还是开车的程展,都被这低气压弄得不敢出声。到了沁园,江老爷率先下车,大步走在前边, 采薇兄妹俩亦步亦趋地跟着。

一家子老小正在厅里等候, 见到人被接了回来, 一窝蜂在门口迎上来。

“哎呦!咱们青竹总算回来了。”江太太喜笑颜开朝青竹招手, “快让妈妈看看有没有瘦了?”

青竹抬头正要往前走,哪知江鹤年忽然转身, 抬起手狠狠一耳光扇在他脸上。

江老爷已经年过五十, 又常年吃大烟,身子骨这两年并不算太好,偶尔多走几步路都会喘气,然而这一巴掌却像是从哪里借来的神力一般,啪的一声, 将比他高了小半个头的青竹直接扇倒在地上, 白皙的脸上顿时落下红肿一片。

不仅是青竹被打蒙了, 就是其他人也都惊得倒吸一口冷气,一时吓得噤声。倒在地上的青竹捂着脸, 嘴角渗出了血, 睁大眼睛看着盛怒的父亲, 嘴巴翕张片刻, 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江鹤年面色铁青,一字一句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障!”

采薇见他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没了颜色,怕他给气得厥过去,赶紧上前扶着他安抚道:“爸,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打他又有什么用?”

江太太也上前小心翼翼附和:“是啊,青竹肯定也知道错了,你怎么能下手这么重?”

江鹤年指着地上的儿子,喘着粗气道:“你什么人不好惹?去招惹龙正翔的姨太太?”

青竹自小淘气,三天两头挨父亲的揍,但所谓的揍,从来都是虚张声势,江鹤年很少真的下重手,这回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他也委屈得不得了,眼泪哗啦涌出来,哽咽着反驳江鹤年的话:“我跟她没私情,我就是看不惯龙正翔强占民女,想帮她一把。”

江鹤年红着眼睛吼道:“你想做好事,也先掂量自己有几斤重!龙正翔是你能惹的人?你落在他手中,死在牢房也有可能。我江鹤年怎么生了你这个□□熏心的孽子,为了人家的姨太太,你把全家都连累了,现在你满意了?”

青竹茫然地看着父亲,显然不明白他的意思,转头看了看周围的家人,嚅嗫道:“我现在不是出来了吗?家里不也好好的吗?”

江太太也疑惑道:“是啊,家里不是好好的吗?是不是多花了钱?花钱没关系,破财免灾,只要孩子没事就好。”

青竹之所以能顺利被放出来的原因,江鹤年和采薇还没告诉大家,所以众人听到江鹤年刚刚那话,显然都是一头雾水。

江鹤年看了眼发妻,重重叹了口气,声音染上了一丝哽咽:“谢家之所以会帮我们救青竹,是因为我答应把采薇嫁给谢三公子。不然这孽障不是要被废一只手,就是在牢里待四年。”

众人似乎没太反应过来,几双目光齐刷刷看向他。坐在地上的青竹更是像不可置信一般,睁大眼睛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他身旁的采薇,喃喃道:“爸爸,你说什么?你骗我的是不是?我得罪了龙正翔,关妹妹什么事?”

然而他到底也不是傻子,脑子里嗡嗡转着,很快理清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脸上的血色渐渐褪下,变成惨白一片。

江太太听了这话,有点急了,拉着丈夫道:“老爷,你什么意思?采薇要嫁给谢三公子?你不是说谢家阴险狡诈,咱们要敬而远之,哪个都不嫁的么?怎么又要把采薇嫁过去了?”

江鹤年叹了口恶气,道:“你们以为我去求谢家,谢家就会帮忙?那是因为我们答应联姻,让江家成为他们的囊中物。谢家一直要的就是小五,上回咱们拒绝了,他们根本就没死心,就等着咱们往坑里跳。我本来以为咱们老实本分些,等时间长了谢家觅到其他人,也就没咱们的事了,哪知还是叫这孽障给连累了。”

青竹听着父亲的话,等他落音,忽然从地上跳起来,张牙舞爪,歇斯底里叫道:“这事儿是我惹出来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龙正翔爱怎么着怎么着,废我手也好,让我坐几年牢也罢,我都认。为什么要让妹妹嫁给谢家?谢家这是欺负人,妹妹绝对不能嫁过去,我这就找龙正翔去!”

他满脸通红,半张脸还肿得老高,在原地又蹦又跳,跟发了疯似的。江鹤年看得头疼眼睛也疼,气得又是狠狠一巴掌,再次把他扇在地上。

“你以为现在去找龙正翔还有用吗?谢家是什么人,我们既然已经答应了他们,用联姻换你的平安,你觉得现在还有机会反悔?”

采薇对青竹自然也是有怨气的,如果不是他不知天高地厚,惹出这事儿害人害己,她也不用提出嫁进谢家。但是此刻看到他他倒在地上,一脸狼狈,完全慌了神,也不知是不是血脉相连的缘故,心中还是难免恻隐,拉着要继续上前踹人的江鹤年道:“爸爸,算了!”又对青竹道,“四哥,这事儿是我主动提出的,也不单单是为了你。而是这次的事,让我看出谢家对咱们家有多重要。”

青竹红着眼睛道:“那也不能让你嫁给谢三啊!他们谢家分明就是趁火打劫,这……这太欺负人了!”

采薇说:“你情我愿的事,算不上欺负,何况现在是我们有求于人。这不是什么坏事,以后有了谢家做靠山,上海滩就再没人敢打咱们的主意。龙正翔再想动我们江家的人,也得先掂量一下身份。”

联姻之后,江家就算是上了谢家那艘大船,谁有那个熊心豹子胆打谢家所有物的主意?

至于她自己,反正谢煊活不了多久,等他一死,自己还有个财力雄厚的娘家,到时候还不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退一步说,即使谢煊不会英年早逝,她也会找机会过自己的生活。

更甚者,也许不知何时,她就回到了自己的时代,也算是离开前,为这个虽然只短暂相处但是让她体会到温情的家庭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

青竹看着妹妹冷静地说出这些话,嘴唇嚅嗫片刻,到底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把脸埋在手臂,失声痛哭起来。

江太太拉着丈夫小声道:“老爷,怎……怎么就这样了?”

江鹤年重重叹了口气,挥挥手:“事情就是这样,大家都散了,也都别再说什么,让采薇安心准备嫁人,免得有压力。”

众人也不敢说什么,唯唯诺诺散了。洵美临走前凑到采薇身旁,忧心忡忡小声道:“谢家这么坏,真的要嫁过去吗?”

谢家一连摆了江家两道,江家三小姐对谢煊的那点少女心思早已烟消云散,这会儿听到采薇不得不嫁,一面暗自庆幸自己逃过一劫,一面又为妹妹不平,可想来想去,自己也做不了什么,问了这句,见采薇淡然地看了她一眼,默默跟着大姨太飘走了。

于是这门口,很快只剩下父女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