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钰乌黑的瞳仁倒映出龙凤玉环的凝白,他轻抚摸着这件千年的珍宝,指肚慢慢滑过细腻的白玉。

“你到底在哪儿,我已经等了太多,太多年…”危钰略微有些哽咽的声音低而轻,,他兀自在对着白玉环讲话,但嗓音却像对久别恋人的呢喃。

危钰从旁边的红木盒内取出残缺的金壶挂饰,小心翼翼地放在玉环旁的黑色锦缎上,金质壶饰的玲珑,与龙凤玉环的剔透相映成辉。

“啪”一声,危钰忽然用力合上古韵的盒子,他乌黑的眼眸酝着一丝狠意,他微微皱紧眉毛,声音虽不大却带着令人无法抵抗的力道,“就算上天入地,我也要把你找出来!”

危钰用力甩上古玩室的门,随着房门关上的一瞬间,整个屋子一片漆黑,所有的藏品如同回到墓穴中一般,再次陷进黑暗和死寂之中。

程然诺离开危钰的公寓,接到电话就赶往约定的咖啡店。

“是您给我打的电话吗?不好意思,请问您是?”程然诺一进咖啡厅,找到位置就开口问道。

早已等待在座位上的男人起身面向程然诺,对面的陌生男人大约四十岁左右,细长的眉眼间布满岁月的沧桑和历练,整个人的身躯稍微有些过早的佝偻,但看起来还算精神,“程律师,您好,我就是透雕龙凤纹玉环的主人,我叫吴辉。”

程然诺不由一怔,真的龙凤玉环在危钰的手里,眼前之人原来就是委托拍卖行,出售假龙凤玉环的主人。

程然诺客套道:“哦,吴辉先生您好,不知道您找我有什么事?”

吴辉礼貌地说:“冒昧打扰程律师您了,真的是很不好意思,我之所以特意来找您,是想跟您说如果这次您帮拍卖会的官司打输了,不仅拍卖会要赔偿损失,根据合同我无法得不到龙凤玉环的一毛钱,还会声名扫地,更要给拍卖行和买家巨额赔偿。”

程然诺不由冷冷一笑,原来这位吴辉先生是来向她施压的,确保她能帮拍卖行万无一失的打赢这场官司。

正当程然诺沉默不语之时,吴辉忽然情绪激动,近乎恳求地说:“程律师,您可一定要帮帮我啊,我之所以要卖掉这个传家之宝,可都是为了我太太啊,我太太如今病危,器官移植的手术费动辄就要上百万,可因为这场官司,本来该属于我的那部分拍卖费已经被冻结了,如果短时间内不能把钱给医院,我太太可能就活不过这个月了…”吴辉说着,一手撑着桌子,另一只过早干枯苍老的手紧捂在眼睛上,低声啜泣起来。

程然诺没有想到一个大男人会忽然当着她的面大声痛哭,她赶忙劝慰道:“不是,您别担心,这是我的当事人委托给我的案子,我肯定会努力去…”

程然诺的话尚未说完,然而透过吴辉从指缝间露出的婆娑泪眼,当程然诺的黑眸对上他含泪的眼睛时,程然诺忽的戛然而止了。

在吴辉前世的幻象中,一阵声音传入程然诺耳中,“你别说这玩意是王僧虔的,只要造得好,就算拿出去说是王羲之的,都有人信!”说话之人用力皱了皱鼻子,似乎天气很冷,刚伸出来搓了两下的手又慌忙放回长袖内。

对面身穿青黑色长袍,贼眉鼠目的男人凑着脑袋问道:“师傅,您这字是找哪个书生写得?怎么能做的这么旧!啧啧!”

被称为师傅的男人留着短短的胡须,但五官长相却与吴辉异常神似,他得意地笑道:“甭管哪个书生写的,最重要的是咱这技术,我告诉你啊,你在家弄上一大锅的热茶水,燃火熏煮,不仅能把这字画熏黄,更让这纸和墨松脆变质,若这时候啊,再专门养点虫啊鼠啊的来嘶咬书画,那蚀食的痕迹真是□□无缝了。”

“妙啊妙,可真是妙啊!可是,师傅,要是旁人问起,这样好的传家宝你为啥要卖,你可咋回呢?”

这位师傅仰天大笑道:“哈哈,这还不好说啊,随便瞎编个理由呗,反正那些有钱人傻得很,就比方说你内人病得快活不了啦。”

“哎呀,师傅,你这可真是太妙了。”对方跟着大声笑道。

“程律师?程律师?”吴辉伸出手在程然诺的眼前晃动了下,程然诺微微一愣,方才发觉自己竟正坐在浓香四溢的咖啡桌前。

而此时的她再看向对面的吴辉,方才的和蔼可亲即刻变得阴险狡诈。

原来他上辈子就是个古玩骗子,果然这辈子还是不思悔改!

程然诺想着,双手用力紧紧握住温热的咖啡杯,嘴角勉强勾起一丝虚与委蛇的笑容,“呵呵,没想到您还真是个爱、妻、的好男人啊!”程然诺故意加重爱和妻两个字,话语里皆是冷漠的嘲讽。

程然诺又继续说:“不过,我好奇的是,这件透雕龙凤纹玉环,您是如何得到的?”

第十二章

“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吴辉不假思索地说道。

程然诺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她微抬眉眼,近乎蔑视地看向吴辉,“说实话,吴先生,这个赝品的玉环不可能是你家传的,因为我见过真的。”

吴辉一怔,不由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程然诺。

在吴辉的记忆中,他初次见到透雕龙凤纹玉环,是在多年前的一个晚上。

一个年轻的男子推开店门,发出冷淡而漠然的声音,“修玉。”在空空荡荡的陈旧店铺内,男子浑厚而纯净的声色中略带疏离。

吴辉懒洋洋的从吱扭作响的藤椅上起身,这间门庭冷清的店铺,对外看似是一间窄小而又不起眼的珠宝修复店,实际隐藏着业内秘而不宣的古玩造假工作,而吴辉正是玉器造假高手中的高手。

“来,我看看,是什么玉,哪里坏了?”吴辉戴上金丝框的眼镜,慵懒地来到柜台前。

当男子将珍贵的梨花木盒子拿出来时,吴辉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在他古玩造假这么多年的经历中,他倒极少见到如此精美绝伦的梨花木盒。

然而男子打开梨花木盒的一刻,吴辉更是吃了一惊,他怔怔地盯着里面工艺制作精美甚至几乎达到完美的玉环,唯独玉环已碎成几块,被小心翼翼地放在盒内拼接摆在一起,乍一看去好似是完整的一体。

“这,这个,东西…”吴辉激动地拿出放大镜,低下头恨不得凑到玉环上仔细查看起来,他不由惊叫道:“这,恐怕是西汉的玩意吧?”

男子沉默不语,显然肯定了吴辉的疑问。

吴辉倒抽了口冷气,这块镂雕玉环不仅构图完美和谐,细节更是无比的精美,可谓是汉玉中不可多得的珍品,几乎代表着西汉玉器工艺的巅峰水平,而这两千多年前的东西虽然已经碎了,但能保留到如此地步已经实属罕见。

“这东西,不知道您是想怎么修复?”吴辉颤抖着手,轻轻抚摸着温润的白玉环,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抬眼间只瞧见对面的年轻男子,身段挺拔,一袭的黑衣显得人更加高瘦,他的眉眼好似从未正视对方,视线明明凝望过来,却又视对方如空气般,一对乌黑深邃的眼眸颇有空灵之气。

“断口粘合上。”他的声音虽不大却有四两拨千斤之力。

吴辉不由可惜地咂嘴道:“这样好的古玩实在罕见啊,如果粘合了反倒会降价不少,倒不如我用上等的玉石粉添补添补,保证做得完美无缺,就算放在荧光灯下也看不见裂痕,而且…”

男子不等吴辉说完话就打断道:“不用,就粘合,”他轻垂下如银杏叶般修长的睫毛,满目承载着深情地注视着精雕细琢的玉环,停顿了下方才继续道:“我不想在她的玉环上加任何东西。”

“他?哦,这是您朋友的玉环吧?哈哈,您拥有这块玉环的朋友肯定是位好汉吧?”吴辉表面奉承着,扭头却暗自低声嘟哝道:“不是个好汉,能把这么好一块玉摔成这样,咋咋,要是我照着这个再做个一模一样的肯定能…”

“好汉?哼,确实像她。”男子的嘴角勾起一丝浅笑,怀着难得一见的无限柔情。而陷入幸福微笑的他,却丝毫未察觉到心怀叵测的店老板吴辉。

“这块玉暂时放在我这里,我会尽快修好的,麻烦您签上名字,下次直接来领。”吴辉笑里藏刀,表面客气的将登记簿递了过去,背后却一心怀揣着自己仿制造假的计划。

男子拿起签字笔,随意在上面写下一行飘逸的字迹:危钰。

“雨寒姐,你说现在人怎么这么会骗人啊?明明我都看到他前世的德行了,他还一口咬定龙凤玉环是他家祖传的,一个人怎么能不要脸到这种地步?”程然诺气鼓鼓地嘟嘴道。

眉目间隐着一股书卷清气的程雨寒不禁笑了,“谁上次说的以后再也不随便使用这个功能了,动不动就看见别人的前世,简直就是在窥探对方*,太违背律师这一光辉伟岸的形象啦?”

程然诺撅起粉嫩的嘴反驳道:“哼,我才不想去看呢,我就是不自觉对上他的眼睛,结果就瞧见他那龌龊的前世了,再一想到,我明知那个吴辉造假,也知道拍卖行坑人,我居然还要替他们打官司,真是纠结啊,我这满满的正义感啊…”程然诺说着,双手用力抓挠起头发,简直恨不得将发丝一根根扯下来。

“程然诺,我还没开门,就听见你的吵吵声了。”推开门的瞬间,一个身着深蓝色制服清新俊逸的男子走了进来,他晃动着手中的钥匙,嘴角若有若无的隐着一丝浅笑,尽管他脸上是淡淡的微笑,但眼底却流露出冷漠的疏离。

“呦,姐夫,你回来啦!”程然诺起身笑着问向进门的男子。

男子随意瞟了程然诺一眼,笑语中充斥着无限的疲惫,“少来,谁是你姐夫,天天喊得,好像你真是我们雨寒的亲妹子一样。”

“不是亲妹子,胜似亲妹子!”程然诺昂头笑着回话,但走进屋内的男人或许太累,他没有再瞧向程然诺,而是疲惫不堪地按了按眉心。沙发上的程雨寒见状慌忙走上前接过男子的外套,又是为他拎包递拖鞋,又是柔声问道:“今天工作很忙吗?”

程然诺瞅着温婉贤淑的程雨寒,而男子却一副疲劳慵懒的模样,他慢慢将脚伸进程雨寒递来的拖鞋内,好似帝王般享受着程雨寒精心的照顾。

“啧啧,咱们的薄清易检察官就是不一样哈,架子可真大,一进门就有人伺候。”

被称为薄清易的检察官听罢,冷漠而不屑地瞥了程然诺一眼,不禁嗤笑道:“还检察官呢,别笑话我们这些小公务员啦,我知道你看不惯你雨寒姐伺候我,有本事你倒是赶紧搞定刘闳啊,省得整天赖在我们家。”

程然诺毒辣的眼神瞬间射过去,“烦死啦,老跟我提刘闳干嘛?不要扯到他身上去,我就是看不惯你个大老爷们总让我雨寒姐去伺候。”

程雨寒注视薄清易的双目好似一泓清泉,而这泉水中只倒映出薄清易一人的脸庞,似乎薄清易在程雨寒的眼中便是全世界。程雨寒的视线丝毫没有从薄清易的脸上移开,她帮他穿上拖鞋,蹲在地上依旧是笑吟吟地说:“没事的,男人嘛,上班比较累。”

“雨寒姐,你这样迟早会惯坏姐夫的。”程然诺嘟着嘴,她定睛看向薄清易清冷的眼睛,一瞬间仿佛陷入他无边而又漆黑的瞳孔中。

前世的薄清易一袭象牙色长袍,立于风中衣袂飘然若举,乌黑的长发将他如雕刻般的五官衬托得更加俊秀绝俗。

薄清易手持玉箫时轻时重地吹奏着,淳厚优美的乐曲仿若远在深山,又似入幽谷般空明,薄清易吹奏着动听的乐曲,不时侧头深情款款地凝视着身旁之人。

而在薄清易身旁的不是别人,正是程雨寒,她乌黑的云鬓如浓雾般,松松垮垮随性挽着的一髻没有冗余的装饰,只插着一支简单的玉簪,玉簪上镶着一颗莹然生光的明珠,好似她的眼睛般光彩流转。

程雨寒着一袭淡粉色长裙,她坐在石凳上,却如盛开的荷花般雅致清丽。程雨寒似感到头顶上方薄清易的注视,她轻抬起头来,矜持的眼神对上薄清易灼热目光的一刻,颊上飞出微微的晕红,如同醉霞一般。她心下一急,慌又低下头弹起手中的玉琴。

程雨寒弹奏的玉琴发出绵绵的琴声,好似女子耳鬓厮磨间柔情似水的细语,而薄清易手中的箫与程雨寒的玉琴合奏,相得益彰,仿佛冬晨雪溪,宁静而悠然地缠绵着。

他们两人琴瑟和鸣,不时含情脉脉地对视。

远远望去,当真是一个淑人君子,一个出水芙蓉,佳偶天成,看得人好生羡慕。

“烦死人的薄清易,要不是看在你前世对我雨寒姐那么好,我早就打你了,这辈子居然还让雨寒姐给你拿拖鞋,这些死男人怎么越进化越倒退了呢?”程然诺小声抱怨着离开程雨寒的公寓。她记得,每次注视薄清易的眼神时,总能看到前世他和程雨寒各种暗送秋波,眉目传情到各种令人浑身直冒鸡皮疙瘩的场景。

程然诺正暗自嘟哝时,忽然手机响了,她打开收到的短信来看,竟然是刘闳发来的,虽然只是短短的几个字,但炙热的内容却让程然诺激动得几乎跳起来。

“我想见你,你在哪里?”程然诺难以置信的一个个念出屏幕上的字,她双手捧着手机,就好像小心翼翼地拿着价值连城的珍宝,“天,我要怎么回,怎么回?啊!刘闳居然主动给我发短信啦,怎么办?怎么办!”

程然诺颤抖着手,一个个拼音敲出文字来,“我也想见你,好想好想…呸,不行,太直接啦!要不要先问问他,是不是和女朋友分手了?赶紧让我趁虚而入,呀,不行啦,这样太不矜持了,好讨厌啊!”正当自言自语的程然诺在纠结要如何回短信时,刘闳的手机却又发来一条短信:我要见你,现在!

“呜哇,刘闳这么想见我啊?真是猴急,讨厌!”程然诺抱着手机,兴奋地仰天狂笑起来,她明明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像羊癫疯病人般不断抽搐着,却依旧要装出一副正经的模样,好似故意吊刘闳胃口般,慢悠悠地敲着手机键盘。

第十三章

“好啦好啦,知道啦,程序猿大哥,我正在想办法弄钱呢,这什么服务器啊域名啊,都是些什么鬼,怎么天天要钱?咱俩虽然没见过面,可好歹多年网友加生意伙伴,您老就不能宽限我两天?我个一穷二白的实习小律师创业容易吗?”程然诺噼里啪啦说完一串话,挂断电话长叹了口气,无奈地进入和刘闳约定见面的酒店。

这是一家充满古风古韵而又雅致的酒店,整个中式的酒店内设有帷幔和屏风,巧妙布置出酒店的格局,朱漆的雕栏画栋富丽堂皇,内部处处又可见小桥流水,墙上悬挂的水墨画和仕女图,令人仿佛置身于古时候的豪门贵胄之家。

这家中式古风酒店为了附庸风雅,竟在大厅内利用江南丝竹演奏起古曲,琵琶古筝各类乐器互相发挥而又协调一致,初听之时程然诺并未听出是何曲子,只觉随着古曲吟唱的女子似乎是南方人,口齿间的吴侬软语异常柔媚,程然诺仔细去听,才发现原来演奏的正是《汉宫秋月》。

身着古代装束的现代女子轻声唱道:“切切犹闻忆旧年,黄沙淹没汉江山。三千宫阙一家帝,两万韶音几个鸢。泪雨无声皴白指,黄花送雁泣丝弦。清风低诉些些事,昨月始从今日圆。”

程然诺想到前世自己曾生活于遥远的古时,在那里和现在都遇见了刘闳,不禁感慨于命运的微妙,顿时觉得这曲子格外应景。

“您好,这是您的风花雪月厅。”服务员引导着程然诺行至门前,程然诺抬头瞧去,只见银色的门厅上飘逸地写着风花雪月四个字。

程然诺心中不由欣喜,今天还真是应景,连单独见面的厅都如此风花雪月,看来刘闳必然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刘闳?”程然诺迫不及待地推开门。

然而打开门,看见屋内人的身影时,程然诺脸上的笑容却瞬间僵硬了。

空荡荡的屋内丝毫不见刘闳的踪影,唯有一个女子优雅地坐在餐桌旁,女子有着尖尖的下巴,修长俏丽的眉毛下是一对明亮到灼人的丹凤眼,但目光中却略带清高,好似她的高贵是与生俱来就在血液中所流淌的。

女子微微一怔,但瞬间就平复掉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诧,转而似笑非笑地斜睨着程然诺,“没想到啊,原来是你。”

程然诺是见过这个女子的,尽管只有一面之缘,但在拍卖会的现场,刘闳放在她纤细腰肢上的手却是异常显眼,他搂着她款款离去的身影始终萦绕在程然诺的眼前。

而现在程然诺再看向她,她穿了一条黑色长裙,将凹凸有致的曲线衬托得更加玲珑,本来就已是一袭的黑色,女子却偏偏又搭配了条开司米绸的黑色披肩,纯黑色的流苏穗从披肩上缓缓垂下。

程然诺曾以为这世界上最夺目的颜色是鲜艳的红,但眼前女子身着一身的黑色,如同泼墨般的蘸满全身,好似布满繁星的苍穹,黑中带着明亮,黑得几乎耀眼,简直令人无法直视。

女子一双柔媚丹凤眼中的眸子与她的黑裙一般,仿若黑宝石所雕,只觉令人越看越深。

女子优雅地伸出手,她的皮肤格外白皙,在纯黑色披肩的衬托下,更显得白如牛奶般的柔滑,“在拍卖会上我见过你,我叫许杞,刘闳的女朋友。”

刘闳的女朋友,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如同刀片般,直顺着程然诺的耳朵刮进她的心里,好似随时都要剜出她左胸腔的心脏。

“额,你,你好,我,我是程然诺,不知道,你叫我来有什么事?”程然诺尽量平复自己的情绪,她试图压制住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但眼前名叫许杞女子骄傲的眼神,却像利剑般已将她刺得千疮百孔。

许杞纤细的手玩弄着掌心间不大的手机,程然诺认得那是刘闳的手机,她怔怔地盯着许杞所拿的手机,耳边却响起她清脆的话语,“我想过很多可能的人,但惟独没想到会是你,在拍卖会上我以为你是危专家的女朋友,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程然诺的牙齿用力咬了咬唇,“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用刘闳的手机给我发短信约我出来到底是为什么,但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很忙,要走了。”

程然诺刚要转身离开,许杞却忽然开口道:“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呢。”

她的眼神里透漏出不容抵挡的敌意,“程然诺,我和刘闳的事想必你应该知道的,从他到国外读大学时我们就在一起了,从本科到研究生,这几年我们一直都是亲密无间的恋人,但这次回国他对我的态度却明显冷淡了不少,开始我没觉得有什么,刘闳的性格向来如此,一直到我发现他手机里的你。”

程然诺一怔,有些怯怯地望向目光逼人的许杞,“我?我怎么了,我们俩从小就认识,他救过我的命,别无其他,你不要误会。”

许杞冷冷地笑了,她打开刘闳的手机,将屏幕递到程然诺的眼前,“真的别无其他?这么优秀的刘闳,又是你的救命恩人,两小无猜,当然你的身高可能让他不情愿,但你也不情愿吗?”

程然诺冷冷地看向她,没有回答,她确实一语道破程然诺心中所想。

程然诺也承认,其实这么多年来,她真的不爱刘闳,或许有那么一点她也分不清是友情,感恩,还是暧昧的那么一点点的喜欢,也或许只是因为自己的身高,始终没有男生愿意喜欢她,而刘闳却是最好的选择。

许杞红艳的唇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看来我猜对了。不过我之所以叫你出来,是因为在国外刘闳换过很多部手机,唯独跟你的聊天记录,从一部手机转到另一部手机,从来没有丢失过,我甚至还看过你们俩中学时候的聊天记录。”

程然诺心中一惊,那些八百年前的短信,不管是存储在古老的诺基亚手机,还是后来过时的智能机,早被她一块不知扔哪里去了。

她有些不敢看许杞锐利的眼神,“我,我反正没,没保存过,我,我不知道他居然,居然存着…”

许杞不等程然诺说完,就尖声截断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这话是说,你对他没意思,倒是刘闳对你有意思啦?”

程然诺一愣,她张了张嘴,吞吞吐吐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的心脏砰砰直跳,好似整个世界一片死寂,而她如同置身于原野般,四周都是她心脏疯狂跳动的剧烈声响。

程然诺抬起头对上许杞魅惑的修眼,她乌黑的瞳孔紧盯着程然诺,时刻等待着她的回答。

程然诺支支吾吾地开口讲话,“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可,可能刘闳比较重视友情而已…”

但程然诺的话还未说完,在她紧张而又略微慌乱的情绪下,不由抬头注视许杞眼眸的一刹那,如同坠入无边的深渊,瞬间被淹没在一片漆黑之中。

在无边的黑暗里,唯有一点微弱的红光,顺着忽闪摇曳的光芒望去,只见一个放在浮雕碟子上的青铜雁鱼灯,灯内的烛油淋淋漓漓地淌下来,在淡青色的火焰照耀下,依稀可见一张惊艳的脸庞,和那双媚然生辉的丹凤眼。

“媚眼剪秋水,绛唇似含笑。若问美人名,疑是月宫来。哼,花言巧语。”在昏暗的光线里,尤可见许杞似笑似嗔的发出娇语,她将写满情诗的竹简扔至一旁,半依着帷帐抬起头的一刻,眼底溢满了春水荡漾的柔情。

“我知道,齐王殿下呢,不过是因着我父亲,才待我这般。可众人都言殿下心属的是程家的小女儿,我啊,不过是殿下的权宜之计。”许杞的骄傲来自于骨血,一颔首一抬眸皆是自豪,居高临下的眼神丝毫不输于她面前的刘闳,虽然是笑,却带着七分的藐视,三分的孤傲。

刘闳望着眼前娇艳万状的许杞,眼神里却没有半点的柔情,他的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冷笑,“我并不曾钟情于程顽,就算钟情,我也只是纳,娶的却只有你——许杞!”

许杞听罢不由浅笑盈盈,朦胧的青烟萦绕在屋内,纱幔垂地暗香迎面的屋内,许杞托腮,斜挑起秀亮的丹凤眼瞥向刘闳,“殿下既然如此说,那我只问一句,殿下心里可有我?”

刘闳微一凝神,脸上便如罩了一层寒霜,他沉默不语,像是在思考,许久喉咙里才发出暗藏哀伤的嗓音,“别无他人。”

许杞猛然睁大狭长的丹凤眼,她紧瞅着对自己说话的刘闳,脸庞如同盛开的花朵,娇艳而绚烂。

“程然诺,说实话,其实你喜欢刘闳,对不对?”许杞的问话忽然近在耳畔。

程然诺一愣,好似魂魄归体般,她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即将窒息的人。许杞的话语咄咄逼人,但程然诺脑中却不断回荡着刘闳前世的话语:我并不曾钟情于程顽,就算钟情,我也只是纳,娶的却只有你。

只是纳,而非娶。

原来在刘闳的心里,她程然诺一直都只是被纳的小妾。

“我问你话呢?”许杞皱了皱眉,提高声调再次重复道。

程然诺正欲张口,忽然酒店包间的门被推开了,许杞满眼疑惑地看向开门之人,“危专家?您怎么…”

立于门口的危钰瞧见屋内的两个女人,微微一怔,握着门把手准备后退出去,“不好意思,我走错了。”

程然诺心下慌乱,耳侧皆是刘闳的声音,他的一字一句像尖刀般狠狠戳进她的心脏。

程然诺大脑一片空白,猛地开口道:“不,其实我喜欢的是,是他,危钰!”

程然诺一个回身,蓦地走向正欲关门的危钰,踮起脚尖搂住危钰的脖颈,忽然吻了上去。

第十四章

站在门口的危钰猝不及防,他的一只手仍放在门把手上,整个人却已惊得如同石块般立于原地纹丝不动,他睁大一双漆黑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瞧着吻在自己唇上的程然诺。

程然诺的唇感觉不到任何温度,她如置漫天冰雪之中,浑身从头顺着脊椎都冷得毫无知觉,亦或许是危钰的唇本就冰冷,而她蜻蜓点水的一吻,竟除了冰凉的柔软,别无其他。

程然诺喘着气,脚后跟慢慢着地,她昂头面对危钰,一切像做梦般的恍惚,她甚至不知自己刚才到底做了些什么。

程然诺只瞧见危钰一双深邃不见底的眼睛,而她从他的眼底看不见任何的东西,没有前世的幻象,就连他到底生气还是诧异,她也看不出来,这种前所未有的迷蒙令她不禁心生惶恐。

而她从未离任何男人这样的近,他身上淡淡的甘苦芳冽之气似乎尚遗留在程然诺的唇角。

疯了,我一定是疯了!

程然诺心中暗念,她简直惊恐到了极点,不知该怎样解释这一切,极度的慌乱里她只一侧头。

却不想逃避的瞬间,竟是直面刀刃。

此刻门外居然站着刘闳,身着警服的刘闳不敢相信地望着程然诺,他愣在原地,眼里如同燃着两簇火焰,充满火光摧枯拉朽的眸中,隐着一丝绝然。

完了,彻底完了!

程然诺的心如同整面镜子般,瞬间应声而碎。

她只觉天与地都静了下来,静得只剩下刘闳和她。

但似乎这近在咫尺的距离又隔着一道沟渠,永远也无法逾越。

“你没事吧你?你当着刘闳的面吻了危钰!你跟他很熟吗?你不是很讨厌那个姓危的专家吗?”程雨寒起身惊呼道。

垂头丧气的程然诺长叹道:“哎呀,人家的正牌女友就站在我面前,我虽然有那么一点点暗恋刘闳,可我也不能插足人家俩的感情啊,况且刘闳对我也没那个意思。反正,我也不知道啦,当时我脑子乱得一团浆糊,刚好那个危钰偏偏又出现了,我心急之下就…哎呀,疯啦!”

程然诺用脑袋不断的往墙上撞去,简直恨不得将坚实的墙壁撞出裂缝,好将自己塞进去永远藏起来。

“算了,既然吻了就吻了,被看见就被看见吧,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和刘闳不太合适,并不是说身高方面的问题,而是你好像对他完全只是出于当初他救了你的那种感激之情。”程雨寒说着,眼中满是怜惜地望向程然诺。

程然诺双手握着温热的咖啡杯,但她的指尖却依旧冰凉,她看向窗外的云卷云舒,柔软如棉絮的云朵逐渐幻化为刘闳的脸庞,他温润的眼睛、直挺的鼻梁、带笑的唇角…

“不过,跟小危危接吻的感觉怎么样啊?”程雨寒窃笑着,从背后忽然伸手搭在程然诺的肩膀上。

程然诺先是一怔,随后整张脸一阵火辣辣的通红,“呀,烦人,都说了别再提这件事情啦!”

“为什么不提,我瞧你刚才一直发呆,不会是还在回味那一刻的美好吧?”程雨寒逗着程然诺不断咯咯笑直笑,急得程然诺是抓耳挠腮,非要去捂住程雨寒说笑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