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筠颐却神色一暗,随即冷声道:“只可惜,姐姐怎么忘了,这卜箕子令是要说一个人,姐姐倒出口成章,一下来了四位,岂不是…”

徐筠颐轻掩笑容,好似欲言又止,坐梅花榻的女子一时脸色不太好看,她似要反唇相讥,却不料俏皮的溶玥连拍桌子道:“对对对,姐姐这次居然也错了,当罚当罚!”旁人瞧见架势不对,也慌忙同溶玥一起来劝酒,女子只得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勉为其难地呷了口酒水,同时有些不乐地扶了扶发髻喃道:“下一个令就风花雪月吧。”

在众姑娘的浅笑声中,她们彼此眼目传神会其意,各个的视线皆有意无意地扫向主座上的徐筠颐,果然两轮对令过后,最后娟花不偏不倚地传给了徐筠颐,她也不推辞,只谦谦有礼地笑道:

“风无度,期有佳人隐幽谷;

花香柔,竹帛丹青空户牖;

雪轻冷,女乐余姿倾人城;

月影溶,绰约芳华比惊鸿。”

坐梅花榻的女子显然有些不屑,她微挑眉梢,冷冷地笑道:“呦,徐妹妹,你这令里说来说去,怎么也没见说出个所以然来啊。”溶玥大口咀嚼着糕点点头道:“徐姐姐的令是不错,但好像是在说一个隐居的佳人,像画一样美,靠一曲歌舞名动天下然后入主皇宫,这样的女子…”

溶玥的话还未说完,众姑娘显然已心领神会,但大家尚未开口,却听徐筠颐身后,着一袭蜜合色长裙的婢女俏声道:“咦,这说的不正是过世不久的李夫人吗?”

“大胆!”徐筠颐忽然厉呵一声,蜜合色长裙的侍女吓得扑腾一声跪在了地上,徐筠颐却瞧也不瞧她一眼,只怒声道:“皇室宗亲也是你个下贱胚子能随便议论的?来人啊,把她给我扒光了衣服,扔到雪地冻上三个时辰,叫她好好清楚下自己的身份!”

“小姐饶命啊,饶命!”着蜜合色长裙的女婢,被屋外冲进来的侍从连拖带拽地拉了出去,在女婢惊天动地的哭喊声中,溶玥不由紧张地望向窗外,外面正是数九寒冬,雪声是又密又急,硕大的雪珠子打在琉璃瓦上飒飒轻响,那婢女被扒光了衣服,莫说三个时辰,恐怕不到半个时辰就要冻成冰疙瘩了,溶玥本想要说情,但似乎迟疑了下,她瞧了瞧声色俱厉的徐筠颐,终还是把卡在喉咙里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在众姑娘的忧色中,徐筠颐却看似闲庭散步般悠然,她微微一笑,恍若无事地瞥了一眼坐梅花榻的姑娘道:“这丫头真是多嘴,我说的哪里是李夫人,根本一听就是虞姬,可她目不知书,却偏要学别人满腹经纶,真是该罚,姐姐你说,是不是呀?”

“啊?”那位坐梅花榻的姑娘不由冷汗涔涔,她听到徐筠颐同自己说话,更是吓得如坐针毡,嘴角赶忙扯出一丝干笑,“是是是,妹妹说得是!”

其实徐筠颐的令中,分明又是佳人又是倾城,无一不是在说以“北方有佳人”一曲而获盛宠的李夫人,但徐筠颐却称自己是在赞虞姬,她话里行间无不是在敲山震虎,字字针对那坐梅花榻的女子。

众女眉头微蹙,谁也不敢再多言,接下来的几令纷纷隐其才华,尽量扮得笨口拙舌,唯独对徐筠颐附和奉承。似乎一贯如此的,将徐筠颐当月亮众星围拱。

第六十四章

“看什么看,有病吧你?”徐筠颐身旁的女助理,一个箭步冲上来用力去推程然诺,程然诺一惊,猛地回过神来,赶忙一个踉跄站稳了脚跟。

而此刻徐筠颐正怒目圆睁,略有不解地瞪向程然诺。程然诺心中微寒,想到前世的徐筠颐看似腹有诗书气自华,却是出手狠辣心肠歹毒之人,今生的她想必自然也是不好惹的。

程然诺当然好汉不吃眼前亏,吐了吐粉舌笑道:“我就是瞧,大明星就是大明星,果然一见不如百闻啊!”说罢,她便赶紧脚底抹油开溜。

徐筠颐怒不可遏地起身,狠狠瞪向程然诺的背影,却见她一溜烟蹿到鄢灵均的身旁,笑嘻嘻地挽着鄢灵均离开,徐筠颐身旁的助理小声说道:“大牌啊,您可千万别生气,这种八辈子都出不了头的小龙套,可不值得您生气啊!”徐筠颐没有说话,她只是慢慢攥紧拳头,但如剑般锋利的目光却射在鄢灵均的背上。

鄢灵均不安地回了几次头,她对身旁的程然诺低声问:“你刚跑到徐筠颐面前干嘛去了?”

程然诺皱了皱眉,“没什么,就离近点看看她呗,果然啊,是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都不如咱们的鄢大美女万分之一的漂亮。”

鄢灵均苦涩一笑,“得了吧你,我劝你还是少惹她的好。”

程然诺不解地问:“为什么呀,就因为她是大明星啊?我才不怕呢。”

“不是,毕竟白夜当初接《歌吟天下》的时候,多亏了她的帮忙,白夜才能从群演直接变成男二号,而且你也看过那部剧,男二号的镜头远比男一号多,所以我不想得罪她。”鄢灵均低头咬了咬嘴唇。

程然诺同鄢灵均走在影视城狭长的甬道里,不时有身着古装的演员匆匆忙忙地经过,程然诺歪着脑袋想了会又问:“就因为这个你才怕她吗?可现在白夜也很火啊,不过话说…”程然诺顿了下,“你是来探班的,但怎么从始至终,我都没见你跟白夜说过一句话,而且搞得跟陌生人似的,总离得远远的。”

鄢灵均摇头道:“不能离得太近,否则被狗仔队拍到就惨了。”

程然诺却微微皱眉,“这有什么惨的?那么多的明星,难道人家都不谈恋爱了?再说白夜不是还跟徐筠颐的绯闻传得满天…”

程然诺赶忙住了嘴,她只觉自己似有失言,但鄢灵均只是微垂眼睫,嘴角扯起一丝苦笑,“那不一样,他和女明星传绯闻,不仅对剧的宣传有利,还能提高知名度。”

“为了宣传,绯闻也闹得忒大了吧?”程然诺不禁低声替鄢灵均打抱不平,在她的印象中,白夜和徐筠颐一向是公认的荧幕情侣,网上不仅充斥着两人各种亲密照片,更不乏采访时,他们颇有默契的暧昧态度,两个人虽没有公开承认过,但合作的剧吻戏之多,频频偕同现身的姿态,似乎两人的关系早已昭然若揭。

鄢灵均的眼底匆匆闪过一丝无奈,却莞尔一笑道:“好啦,反正陪你等着拍戏也是无聊,要不咱们在这附近转转吧?”

程然诺拍手笑道:“好啊好啊,好不容易来这影视城一趟是得好好看看,不过可别走太远了,要不一会轮到我的时候,导演找不到我又该发飙了。”

鄢灵均笑着点头,两人一着现代服饰,一穿古装长裙,娉娉袅袅地顺着蜿蜒石阶至城楼上。

轻风拂过鄢灵均的发丝,程然诺站在她身旁,远眺整个气势磅礴的影视城,城内格局不一,一方一格皆为不同景致,从黄尘古道、燕赵建筑到秦汉文化,高耸挺拔的主宫,四海归一的从殿,仿若再现千年前的繁华景象,每一处的市井生活、民俗风情无不如一副充满缩影的长卷徐徐展开在她们面前。

鄢灵均掠了掠耳边的碎发,忍不住感慨道:“真是漂亮,你说要是生活在古代该多好啊。”

“无论古代还是现在,如果都只是活得混混沌沌的又有什么区别。”程然诺趴在汉白玉砌成的扶栏上,她的声音轻得仿佛是自言自语,鄢灵均似没有听清,开口问她在说什么。

程然诺却不吭声了,她只是默默望着这一座座恢宏的城楼,忽然若有所思,在轻柔的微风中她忽然拔出腰间的道具剑,出鞘的一截剑锋闪出明亮的白光,她低头去瞧,却见一双黑眸反射在光亮的剑面上。

前世的幻象瞬间再次如海水般袭来:

“哎…”程然诺长叹一声,随手将咬了一口的桃子扔回面前的银盘内,银盘因敲击发出一声脆响。

身侧随即传来李临江醇厚的声音,“怎么,不好吃吗?”

程然诺瞥了一眼银盘内色泽鲜艳,肉质细腻的香桃,却起身嘟嘴道:“好吃是好吃,但我更想尝尝安石榴的味道。”

“安石榴?”李临江轻声问道。

程然诺立于牛皮帐子的中央,一手托腮背对着身后的李临江,微昂头颇有些沉醉地说:“那是张大人从西域涂林安□□带回来的榴种,那简直就是天下奇树,盛夏开花的时候,千万朵红花就像红露一样,一团一簇的又像赤霜,那花的颜色别提多好看了,简直比我的胭脂还要鲜艳。”

“那东西能吃吗?”李临江的声音低沉有力。

程然诺双手剪在背后,像个小孩子似的,在柔软的地毯上往前大踏一步道:“当然了,去年我回长安看望阿姐的时候,皇后娘娘带我去上林苑玩,皇后娘娘说那安石榴不光开花好看,结的果更是味浸液,馨香流溢,啊…想想就要流口水了!”

程然诺使劲吞着口水,满眼都是馋欲,身后的李临江却柔声道:“明年你待安石榴结果之时回长安,求皇后娘娘赏你几个尝尝不得了。”

程然诺走到赭色花纹的剑架前,慢慢抚摸着摆放在上面的凤羽剑,七彩琉璃珠嵌饰的剑鞘华丽繁复,程然诺取下凤羽剑,噌的一下抽出半截剑身来,银亮的寒剑反射出她俏丽的容颜,她蹙眉瞧着熠熠生光的剑身,却嘟嘴气馁道:“哪有那么容易啊,上林苑虽栽有奇花异卉三千株,但安石榴却只有十株,待结果之时,皇上定要赏给这个王那个侯的,哪能轮到我呀。”

李临江却轻笑道:“你若想吃,那都不是难事,既然安石榴产自西域,我带你去西域转转,到时何须看皇家的脸色,保你在安□□吃个够。”

程然诺咔一下合回利剑,兴奋地将凤羽剑放回剑架上,开心地在原地转起圈来,“真的?你可要说话算话啊!哈哈,要是你真能带我去安□□,我要吃安石榴,我还要在全是繁花的安石榴树下,穿着安石榴染的胭脂色裙子跳舞给你看。”

在银铃般的笑声中,程然诺激动地转着圈,她绯色的裙摆如同盛放的花朵,呈圆弧状一圈圈滑过地毯,她咯咯不停地笑着,满头珠翠在乌发间叮当作响。

她无休无止地转着圈,不知转了多少圈时,终于脚下一个踉跄,竟笑着跌入他柔软的怀抱里,她慢慢睁开眼睛去瞧拥抱自己的李临江,在晕眩中,他模糊不清的脸庞逐渐清晰起来,她慢慢伸出修长的指尖想要去触他的脸颊,却忽然一下被他紧紧攥住了手,他的臂弯强劲而温暖。

“临江,你可有字?”她依在他怀中轻声问。

他的眉眼俊秀无双,如星子般璀璨到了极致,他微笑着,轻轻牵动她的手,一笔一划在她手心写下一个字,程然诺昂头望着他,“这是你的字?真好听。”李临江笑着点头,满眼皆是无尽的柔情。

“这剑有什么好看的,你怎么一直盯着看?然诺?然诺!”在鄢灵均的呼唤声中,程然诺微微一怔,猛地回过神来,她凝视着手中的道具剑,不由皱了皱眉,“怎么又是他,到底写的是什么鬼字…”

“你说什么?”鄢灵均见程然诺盯着手中的道具剑低声自言自语,她没听清楚遂问道。

程然诺只轻笑道:“没什么,对了,灵均,你知道石榴是什么时候传入中原的吗?”

“嗯?石榴是外来的?”鄢灵均有些莫名其妙地瞅向程然诺。

一袭石榴色长裙的程然诺却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咔嚓”一声,忽然收回手中长剑,“石榴是汉朝时传入的,而且很多文人都写过称赞石榴的诗词。”

鄢灵均不明白程然诺要说什么,只是瞧见她神色凝重,方顺着她的话问道:“比如?”

程然诺远眺整个影视城,一处处四角高挑的建筑,飞阁流檐,色彩浓丽,诸多亭台楼阁轩廊水榭装点其中,仿若已然置身于遥远的千年之前。

“比如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程然诺持剑说罢扬长而去,鄢灵均一怔,不由噗嗤笑出声来,她追上程然诺的步子快速从楼阁上踏下,“我当你啥时候这么有文化了,敢情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么个淫词艳曲啊。”“朕这是提前预热下古人的感觉好不,再说你怎么知道古代人不比现代人淫|荡呢…”

这边危钰好不容易跑上高不可攀的楼台,但他望着空无一人的楼阁,慢慢走到方才程然诺所伫立的地方,他垂下修长的眼睫,许久才如梦呓般低声道:“方才好像真的是她。”

“小危危,你你你跑那么快干嘛?”钟诚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危钰凭栏远眺,偌大的影视城中密密麻麻的剧组不计其数,而他又该到何处去寻她的一抹虚幻倩影。

“小危危,你你你看花眼了吧?这这这里都都都是演演演戏的,哪哪哪有什么…”但挥汗如雨的钟诚却忽然住了口,他趴在楼阁另一侧,难以置信地望着远处,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说:“那那那那那怎么和你画里一一一一样!”

危钰见钟诚急得更是说不出话来,他不由疑惑地走了过去,他顺着钟诚手所指的方向望去,竟然在不远处的一方小院内,一株硕大的石榴树下,有一位身着石榴色长裙,盘着发髻的女子在翩翩起舞,遥可见她腰间居然正别着那把熠熠生辉的凤羽剑。

第六十五章

在仿制的硕大石榴树下,满树绽放的假石榴花,几乎比真花更为鲜艳夺目,仿佛燃满枝桠的火焰,又好似被轻风调匀的红露,秀丽的枝叶上煌煌的石榴花深红若剪碎的胭脂。

程然诺身着石榴色长裙,随着她在树下不断旋转之时,她的纱裙在光晕下变幻出不同的红色,时而深若鸽血,时而淡如脂粉,上方是机器吹出的石榴色花瓣,如赤霜般纷扬扬地落下,程然诺沐浴在花雨中,任由石榴花落在她的乌发和裙摆上。

“卡卡卡,什么玩意,你就不能转得美点!专业点吗?”导演扶额无奈至极地皱眉道,晕头转向的程然诺扶住粗大的树干站在原地,她都已经转了不知道几百圈了,可偏偏导演就是不满意,不是说她转得太慢就是太快,要么是不够唯美,可大爷的,转个圈哪有那么多讲究啊!

正在休息的徐筠颐缓缓从柔软的椅子上坐起身来,她轻挥动一只纤纤玉手,即刻有个年轻的男子哈腰满脸堆笑地跑过来,徐筠颐瞥了眼被骂得狗血淋头的程然诺,嘴角勾起一丝浅笑,“玩够了,上重头戏吧。”

男子听罢徐筠颐的轻声嘱咐,即刻一溜烟跑到导演耳边小声嘟哝了几句,导演笑着回头望了眼大牌明星徐筠颐,随后不满地冲程然诺不耐烦地摆手道,“哎呀,行了,就这吧就这吧,开始准备下一幕。”

程然诺扶了扶几乎要砸下来的假发髻,她虽已转得眼花缭乱,但在导演的一声令下,慌又享受般地昂头迎接满天落英,在她张开双臂的旋转中,一群吊威亚的黑衣刺客,在喊杀声从上空冲了过来。

徐筠颐悠悠然地靠在椅背上,她接过助理递来的一杯饮料,小啜一口方柔声道:“道具刀换了吗?”方才替她传话的年轻男子赶忙附唇道:“放心吧,没问题的,一个剧组演戏难免会受点伤。”徐筠颐眼底瞬间微芒闪现,她不由握紧纸杯,声音小得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来,“什么叫受点伤?不是说了,要重伤吗?”男子听到这话赶紧吓得垂下脑袋去,“这这这事闹大了也不太好吧?让她个新人吃点苦头就差不多了,您说是吧?”“哼,这次算便宜她了。”徐筠颐说着,但锐利的目光却扫向鄢灵均,此刻鄢灵均正远远地站在摄像机后面,双手放在胸前,紧张地注视着正在拍摄的程然诺。

在镜头下七八个蒙面黑衣刺客,齐齐将锋利的剑猛刺向程然诺,而ng无数次的程然诺早已转得头晕目眩,双眼呲呲直爆金花,她只觉整个世界都在颠倒反复,连同脚下也软得几乎像踩在云上。

面对直指自己的剑锋,程然诺慌乱的手刚摸到剑柄,还无力拔出腰间佩剑时,却忽觉一只大包住自己的手背,带着她倏然一转,躲开黑衣刺客的同时,将她的剑拔了出来,整个世界如同一片绚烂模糊的光斑,在晕眩中,程然诺只觉自己的身体如同□□控般,竟随着身后之人舞动手中利剑。

耳边只听“铛”的一声脆响,程然诺的剑在一只紧握的手中,如银蛇般嗖嗖紧刺,时而忽上忽下,不过两三下,几声金属交接之声,黑衣刺客手中的剑竟已全被挑飞,甚至有几个黑衣刺客像猴子似的,忍着浑身的痛到处乱窜。

而程然诺如同牵线木偶般,被那人的手拽着,一个旋转一个转身,只觉剑在他手中游刃有余,而他如黑云护身般,紧紧将自己控在安全的一侧。

天旋地转间,满树的石榴花瓣如花雨般纷纷落下,而他的手始终紧紧扣在她纤细的腰间,她怔怔地望着他,有些木讷。阳光透过石榴树叶间的缝隙洒落下斑驳的光斑,他仿佛笼罩在光晕中,周身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

程然诺静静地望着他,这一瞬间,他如同照在白雪上的阳光,竟反射出锐利的光芒,晃眼之间更让她有一刹的晃神,“危…”程然诺还未叫出口,却听一句怒吼传来,“你他妈是谁,干什么的?”导演气势汹汹地站在摄像机后大骂道。

程然诺一怔,忽有种从幻境回到现实的不真实之感,但她还没反应过来,危钰却忽然抽回搂在她腰间的手。

几个黑衣刺客去掉黑面罩,在一旁揉着疼痛的身躯低声抱怨。而徐筠颐摇动着手中的咖啡,浅笑着悠然走到导演身侧,用几乎甜到酥麻的声线说道:“导演,我早就说过就算跑龙套,也不能随便找些没有职业道德的人来!”

徐筠颐的话虽是针对程然诺,但她锋利的目光却微睨向一旁的鄢灵均,鄢灵均咬咬唇,无奈地扫了程然诺一眼,又用恳求的视线望向远处的白夜。

“这是不是白…”导演的冷言还未说出口,却听摄像机前传来危钰不屑的低声,“贵剧组口口声声说别人没有职业道德,难道贵剧组就有道德?”

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投向持剑而立的危钰,程然诺也昂头望向他,逆光中他的眉眼不似平日的阴霾,竟有种温暖和煦之感。

“你他妈忽然冲出来,把我们的人打伤了,浪费我们这么多时间,还好意思问我们有没有道德?我看你是有病吧!”导演骂骂咧咧道,不远处的白夜望向满脸担忧的鄢灵均,正欲过来解围之时,危钰却不恼不怒,竟冷冷一笑,“哦,贵剧组用这么锋利的道具剑去刺演员也算是道德?”

正满脸笑颜要迎向白夜的徐筠颐脚步一滞,导演却不以为然地厉呵道:“你他们懂个毛呀?这道具剑一碰到东西就会自动收缩,压根就伤不住那个,那个叫…”导演扶额指着一旁的程然诺,程然诺一个激灵赶紧跳了起来,拍着自己的胸脯谄媚地笑道:“程然诺,导演,我叫程然诺啊!”

“伤不着?”危钰冷笑一声,捡起黑衣刺客落荒而逃时掉落的道具剑,旁人正疑惑不已之时,他忽然猛地一甩手,道具剑噌一下,竟不偏不倚地稳稳扎在橡胶石榴树上。

“妈呀,这要是刚才刺着我,我不就…”程然诺吓得不由惊叫一声,众人也纷纷倒抽冷气,连导演也怔得说不出一个字了,危钰如鹰隼的目光扫向摄像机后的众人,声音冷冽如寒冰,“试问贵剧组使用这种道具剑,如果伤了人,事情一旦被媒体曝光…”危钰的声音一顿,好似故意停了下来。

“额,这个这个,呵呵,还,还真是多亏了您…”导演竟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只对危钰呵呵满脸奉承地笑,转身却勃然大怒道:“这怎么回事,道具部门呢,叫他妈的给我滚过来!”

白夜见事有转机,只远远与鄢灵均相视一笑,继续转身回去化妆,而立于他们两人距离中间的徐筠颐却微微颔首,脸色一沉,瞬间阴冷如遍布铅云。

“刚才真是谢谢你哈。”程然诺昂头满脸灿笑地望向危钰。

行走于狭长甬道里的危钰脚步一顿,他回过头静静望着程然诺一言不发,她着一袭石榴红色长裙,在鬓间的白玉步摇衬托下,她的脸庞更胜火齐满枝烧夜月的石榴花。

危钰忽然向前一步,他近距离凝视着她的古装扮相,程然诺胸前微微起伏着,她静静看着他抬起的手慢慢靠近自己的脸庞,她以为他即将抚摸自己的脸时,他却忽然推了下她的假发髻,“还不去换衣服,真准备打扮得跟个神经病一样出去?”

程然诺扶了扶险些掉下来的发髻,不由皱眉怒道:“哪里神经啦?朕这模样要是穿越到古代,那肯定是祸乱后宫的级别好不好!”

危钰的唇不经意勾起一丝浅笑,他依靠在古老的城墙下等待着程然诺去卸妆换衣服。

他慢慢抽出程然诺所佩的道具剑,繁密的紫藤花布满剑身,远远望去似有几分神似凤羽剑上华丽的纹路。危钰忽的收回了剑,他喉间传来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假的终究是假的。”

“自言自语什么呢你!”换好衣服的程然诺忽然从身后蹦出来,危钰不惊不喜地望着她,“没什么,去把道具还了。”

“哦。”程然诺抱着剑和服装刚走了两步,忽又折了回来,她瞪大眼睛打量着危钰道:“等下,咱俩不是在冷战吗?你来找我难道是要主动求和?”

程然诺说罢掩嘴偷笑,只瞅着危钰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脸,他却故作深沉地咳嗽了两声,“那,那个,程雨寒的结婚礼物你选好了吗?”

“啥?”程然诺面对危钰莫名其妙的问题,先是愣了一下,忽又噗嗤笑出了声,敢情这货是在主动向她求和。

程然诺挤眉弄眼地笑道:“我本来想着我都当伴娘了,再给个红包就行了,难道还要买新婚礼物吗?”

“咳咳,礼物还是不能少的,下午我陪你去买吧。”危钰轻声说道。

程然诺窃笑着点了点头,既然这货已经主动求饶了,她也不揭穿他,好歹给他个台阶下得了。程然诺这样想着,抱着衣服和道具屁颠屁颠地跑开,心里却是格外的美滋滋。

第六十六章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知道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所以来我这里住就没拿啥东西,现在好赶紧搬走。”鄢灵均抱臂站在门口嘟哝道。

“什么夫妻不夫妻的别瞎说,我这,这还不是因为他救了我!”程然诺说着,手中却继续不停地整理行囊。

“哼,走了正好,省得在这里打扰我和白夜。”鄢灵均不满地撅嘴道。

“对了,说到白夜正要问你呢,这次拍电视剧我还是他给推荐的,但危钰影响了拍摄,会不会害得白夜…”程然诺顿了下。

鄢灵均却柔柔一笑,“放心吧,道具剑出了问题,导演生怕危钰会透露给媒体,怎么可能对我家白夜兴师问罪。”

程然诺只觉鄢灵均的话似乎有道理,她点头继续道:“嗯,不过呀,灵均,我觉得那个徐筠颐她…”程然诺的话还未说完,手机却忽然响了。

鄢灵均只见程然诺看手机屏幕时,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一牵,脸颊上的表情几乎抽搐,她不由好奇地探过头去瞅,瞧见短信上的内容时,鄢灵均噗嗤一声大笑起来,“哎呦喂,程雨寒结婚,敢情你是伴娘,伴郎居然是他!”

程然诺冷冷地瞥了一眼幸灾乐祸的鄢灵均,“我都说了,我跟他真的没什么。”程然诺说着,正收拾行李的手却忽然触到刘闳送的项链,这串彩贝做成的小兔子项链此刻正静静地躺在梳妆台上,兔子的三瓣嘴对程然诺露出可爱的笑容。

程然诺犹豫着,她的手停在项链的上方,耳边是鄢灵均嗡嗡作响的调侃,好半晌,当她伸出的手终于即将拿起桌上的项链之时,手机却瞬间传来清脆的铃声。

“危钰?”程然诺接到电话的一刻,脸上乍现出璀璨的笑容,她全然忘记了桌上的项链,蹦跶着就蹿下楼去。

“你说新婚应该送什么礼物呢,床上三件套?”程然诺走在危钰的身侧,笑盈盈地指向商场内款式各异的被褥。

危钰似有话要说,但每每撞上程然诺的微笑,却又嘴角轻抿,只默默点了点头。

“呀,你看这套怎么样?这红的多喜庆,还有儿孙满堂呢。”程然诺走到柔软的床前,坐上去边抚摸边笑着问向危钰。

“美女,您看的这款正在搞活动,现在买只要七折,这款料子特别光滑,尤其适合你们这种新婚小夫妻!”导购风风火火地过来,热情得为危钰介绍。

危钰的脸微微一红,他轻启唇正要开口,程然诺即刻截断他的话抢先问道:“这么光滑,俩人在上面打滚不会掉下来吗?”

危钰的脸瞬间更红了,他不由轻微咳嗽一声,导购却无比热情地继续讲解道:“不会不会,我们这是纯天然的桑蚕丝,虽然光滑,但这种高密度的贡缎就算俩人滚来滚去,也绝对掉不下去!”随着中年女导购手舞足蹈地比划,危钰咳嗽的声音越来越大。

程然诺一路诸多调侃,每行至一处新婚用品店,她便要使出浑身解数,直挑逗得危钰满脸绯红才肯罢休。

“呀,你看这对抱枕多有爱啊!”程然诺拿起一对亲吻的小娃娃,故意将小女孩的大红唇对着危钰的脸亲去,危钰连忙一闪,原本想要发怒的神情,却在对上程然诺幸灾乐祸的眼眸时,竟慢慢平复下来。

“哇,小危危,你瞧这套餐具多喜庆啊!”程然诺又抓起礼盒内的一只红色瓷碗,她用银筷佯装从碗内夹了块肉喂给危钰,危钰一怔,却微微蹙眉,竟在旁人偷笑的瞩目下假装吃饭似的,配合程然诺张嘴靠近了下筷子。

“你一口我一口,一块吃到白头!好玩吧?”程然诺欢蹦乱跳地围着危钰转圈,在她旋转的银河系里,他却是发光发热的唯一一颗恒星,就像当年那个戴兔八哥脸面具站在路灯下鼓励她的男孩。

而危钰却从始至终不言不语,只是嘴角微微含笑,温和得几乎不正常。

“好难选哦,你说到底要买什么好呢?”程然诺环绕着危钰来回打转,忽然商场内经过的一个路人不经意间撞了程然诺一下,她一个踉跄,危钰忙伸手揽住她,一刹那间,她的额抵在他的下巴上,她几乎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以及他身上几乎淡不可闻的甘苦芳冽之气。

“程然诺,我有件事想跟你说。”危钰的声线柔到令程然诺几乎神迷。

“什么?”即使他松开了她,她依旧昂着脸庞微眯眼睛,沉醉般地凝望着他。

危钰看她的眼眸瞬间明亮,他吼中发出她最熟悉的声音,“钟诚已经查到你名单里的第二个,名叫南烛那个女孩的工作地点,你看什么时候有空,咱们尽快去找她。”

程然诺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异常清醒地看着他,原来他主动找她和好,原来他今天这样耐心地陪她逛街,他各种忍受她的戏谑,竟都只是为了另一个女人,一个甚至不确定是否存在的女人。

程然诺冷冷地望向危钰,猛地一个转身大步离开商场,毫不犹豫地迈向地下停车场,危钰紧追上她的步子,他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程然诺,你知道,我没有你不行。”

程然诺默默闭上眼睛,她屏住几秒钟的呼吸,默默转身望向他漆黑的眸子,“你没有我怎么不行?”

危钰站在通往地下停车场的昏暗楼梯内,他站在上面的台阶俯视着程然诺,声音中带着微微的颤抖,“没有你,我就找不到她,所以我是真的很需要你。”

程然诺忽觉鼻子一酸,却固执地抬头望向他,“所以一旦你找到她,我就屁用都没了,是吗?”

危钰一怔,似乎有些不明白程然诺为何莫名发脾气,他只是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我们当初不就是这么约定的?”

程然诺愣住了,他说的没错,当初他准确无误地告诉她,她只是一个工具,一个用来寻找另一个女人的工具,只是她一个人忘了初衷。

“对,我们说好的,我帮你找她…”程然诺低声喃喃道,但下一刻她却忽然抬起一双锐利的双眸望向狭长楼梯间里的他,“我只是很好奇,你不是总说前世你们是如何如何的相爱吗?既然她那么爱你,为什么这辈子却不记得你,还要你去找她?既然你也那么爱她,怎么会忘了她的名字、长相和声音,我倒是真是很好奇你们所谓的感情到底有多深?”

面对程然诺莫名的刺激,危钰忽然猛地将她按在墙上,他黑如墨染的眼眸死死盯着她,他力气大得手指几乎就要捏碎她的骨头,但她却紧咬着唇,硬是抬头倔强地对上他利刃般的眼睛,“我跟她之间,你根本一点也不懂,如果不是为了她,我怎么会…”

“你怎么会忍着恶心和我朝夕相处,是吗,危钰?”程然诺的喉间有些哽咽,她的心像被撕成了无数碎片,但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非要这样激怒危钰,为何非要将两人之间丁点虚幻的温存也毁灭掉。

“你什么都不懂,今年!可能只要再过几个月,她就会没命了,如果在明年之前还不能找到她,如果她在我找到她之前有任何意外…”危钰充血的双眸紧盯着程然诺苍白的脸庞,他只要一想到她,声音就几乎颤抖得说不出话来。

程然诺的肩膀被他捏得吃痛,但她如同蒙着一层薄雾的眼睛,却静静看着他,“她只剩几个月的寿命,可我的寿命未必比她长。”

“你,你说什么?”危钰慢慢松开双手,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在狭长昏暗的楼梯甬道里,程然诺瘦小的脸庞上,只剩下一对黑得发亮的眼睛。

“放心吧,我既然答应你了,就一定会在明年我死之前找到她。”程然诺看似若无其事地转身继续往地下停车场走去。

“为什么过了今年你也会死?”危钰忽然有些失落地扯住她的手臂。

她没有回头,只轻轻抽了下鼻子,“没什么,我很早就看到过自己的前世,你前世的恋人17岁死了,可我前世也只活到十八岁,按照现在人的寿命和年龄的换算比例,也就是今年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