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危钰伫立在原地,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程然诺却夺过他手中的车钥匙,大步走向漆黑空旷的停车场内,她边走边回头对他灿笑,“我什么我,小危危,能别这么矫情吗?事在人为,凡事无绝对,这道理都不懂啊?快走吧。”

程然诺解开车锁,麻利地钻进副驾驶座上,就在她关门的一瞬,车后却传来危钰的声音。

由于车门“啪”一下的关闭,他的声音模糊地响在外面,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而她却听得清楚,他是在叫她的名字。

程然诺落下副驾驶座的车玻璃,笑着望向不远处的危钰,“怎么了?”

危钰站在地下停车场昏黄的灯光下,他不言不语,却隐约瞧见他眼底一层薄薄的雾气。

“没什么。”他的嘴角牵动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危钰坐到车上,程然诺莫名觉得氛围竟有些尴尬,不知是不是因为对他吐露心声的缘故,而危钰也没有继续说话,他只是默默侧身,一点点靠近副驾驶座上的程然诺。

在狭小密闭的空间内,程然诺睁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他慢慢靠近自己,当他的脸近在咫尺,他高挺的鼻梁几乎要触到她的肌肤时,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轻微的鼻息,他却柔声道:“系好安全带。”

危钰的手扯过她肩侧的安全带,这一瞬间,程然诺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忽然脑袋往前一凑,猛地吻在他的唇上。

第六十七章

程然诺的心脏不断地狂跳,她眼前一片昏暗,所有的焦点只集中在危钰略有惊愕的黑眸上。

一刹那,程然诺脑中闪过无数个景象。

她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出这种举动,后来她绞尽脑汁想了很久,或许是初见时阳光直射在危钰的身上,他微侧过半张隐在阴影中的脸颊,他一对眼睛目不直视,明明扭头看向自己,但瞳孔却从不曾聚焦在自己身上。

或许是他那一双漆黑如夜色的双眸,乌黑深沉的眼底泛着明亮的光泽,有种大隐于市的凉薄之气,可偏又充满了她看不透的一切神秘。

或许是他身上如雨般的冰凉,氤氲着一种淡淡的,甘苦芳冽的香气,令她有种留恋的熟悉,但又总想不起来在哪里闻到过。

或许是在拍卖会上他忽地抬起眼睑,定定地看向展台上破碎的金壶,用他玉石之声的嗓音开口道:“没错,是我买给…”他微颔首瞧向怀中的她,几乎用轻如鸿毛的声音继续说:“我,我女,女朋友。”

或许是自己有意做戏给刘闳看,初次主动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颈,忽然吻上去的一瞬,却无心恋上了他那如漫天霜雪的冰唇。

或许是他醉酒后,自己蜷缩在他的怀中,枕边是他近在咫尺的脸庞,迷迷糊糊中他望着自己,嘴角似噙着一丝笑,双臂如同铁箍般,几乎紧紧搂得她透不过气之时。

或许是吴辉要杀她时,他一个旋身将她紧紧拥在怀中,天旋地转间,她紧闭着双眼将头埋在他的怀中,他的肩头微微一颤,替她承担了刀尖下的痛苦。

或许是他坐观光电梯恐高害怕时,他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低下头只匆匆扫了一眼脚下,赶忙像个孩子似的闭上了眼睛,而她竟不由自主地靠近他,紧紧拥抱住他,好像那一刻,她终于成了他的整个世界。

或许是她身上的浴巾被他扯下之时,他早已面红耳赤,却故作镇定道:“我会就此忘记,也请姑娘忘了吧。”那如古时书生般呆滞的趣模样。

或许是自己跌下马时,他忽然喊道自己的名字,“程然诺!”,疯了似的策马朝自己飞奔而来,当自己被他接住时,她分明瞧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恐惧,哪怕一瞬,至少有一瞬,他肯定是担心害怕会失去自己的。

或许是他一手握着自己的指尖,一手小心翼翼为自己擦药时轻柔认真的动作,好似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伤到她。

更或许是那个燃着篝火的星夜,微醺的他,一只手慢慢顺着她的脖颈,穿过她的发丝,轻抚摸着她的耳侧和脸颊时眼里无尽的柔情。

往事如同电影回放般,一幕幕闪现在程然诺的眼前,或许是从他每一个凉薄如水的眼神,或许是他神秘不可窥探的过往,或许是因为他一次次救了自己,或许是因为一切,也或许没有任何的原因,自己就只是喜欢他。

“那他呢,你主动亲了他之后,他什么反应?”坐在床上的程雨寒停下分拣请帖的手,她抬头急切地望向程然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道。

程然诺倒头猛地栽进程雨寒怀中,她枕着程雨寒修长的双腿,痴痴地望着屋顶的吊灯嘟哝道:“他呀,你肯定想不到,他居然问我,是不是被前世的幻境魇住了才会吻他。”

程雨寒挑了挑眉,“额,我杂老觉得你俩整天的对话跟神经病一样呢。”

程然诺一个翻身,将头深深埋进喜红的被褥,她使劲摇着脑袋发出嗡嗡的声音,“不知道不知道,大概我们俩就是一个疯子遇上另一个疯子吧。”

程雨寒躺倒她身旁,好奇地眨着眼睛,“那后来呢,你就没有说,其实你看上他了?”

程然诺无精打采地抬起沉重的脑袋,“哎呦,别提了,他那一问我都懵了,居然就那么傻不拉几地点了点头,哎,表白的大好时光就这么错过啦!”

“没事没事,反正你都搬回去住了,以后机会多的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嘛,你还是先赶紧来忙我分拣下请帖吧。”程雨寒笑着刮了下程然诺的鼻子。

程然诺不情不愿地坐起身来,她不耐烦地挑挑拣拣,一边向程雨寒抱怨道:“哎呦,这薄大检察官还真是大忙人,他春节都要结婚了,还整天甩手掌柜似的,啥事都不鸟,你看这么多请帖…”翻到其中一张时,程然诺的手不由一顿。

她怔怔地瞧着喜帖上亲启的名字,不由抽出喜封里精致的请柬,“她,她也要来?”

程雨寒瞟了一眼程然诺手中的请柬,不由微笑道:“对啊,她应该是一个月半后的飞机。”

程然诺不屑地将请柬扔至喜红的被褥上,“去国外八年都不见联系咱们,这你要结婚了才屁颠屁颠地跑回来,什么亲妹妹,还不如我这个干妹子对你好呢,是吧?”

程雨寒笑着刮了程然诺的鼻梁一下,“你俩啊,从小就喜欢争,现在她还没回来,你就开始争我这个姐姐了?”

程然诺将脑袋一扭,不服气地说:“那个死丫头再争也争不过我,要不然雨寒姐你能把这伴娘之位给我吗?”

程雨寒笑着用手指戳了程然诺的额头一下,“得了吧你,别高兴得太早,她这次回来可是指定了要你去接机呢。”

程然诺不说话,只斜睨着眼睛瞅向程雨寒,口中半晌才迸出一个字,“靠!”

程雨寒笑着躺在程然诺的身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即将到来的婚礼,而红艳的床榻上静静躺着那叠扔至一旁的请柬,依稀可见封皮上飘逸地落着四个字:程顽亲启。

“呦,没想到你这么个古板的人居然还会做西式早餐。”穿着宽松睡衣的程然趿着拖鞋,慢悠悠地走出房间来,她瞧见桌上的切片面包,伸手抓来就往嘴里塞。

正端着餐盘过来的危钰不禁皱眉道:“是不是还没刷牙洗脸?”

程然诺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继续肆无忌惮地啃着,“哎呀,反正都要刷,吃完再刷也一样。”

危钰正要开口说话,程然诺的手机却响了,蓬头垢面的程然诺掏出睡衣口袋里的手机,嘴巴一边叼着面包片,一边解锁手机屏幕,只见短信上面清晰地写着:我单位附近有家泰国菜还不错,中午一起吃吧?你还住在鄢灵均家吗,我去接你。

如果不是嘴里咬着面包片,程然诺八成会像被狐狸引诱的乌鸦,呱一声就将嘴里的食物掉下去。

程然诺将捏过烤面包片油腻腻的手随意在睡衣上抹了下,单手回复简单的四个字:呵呵,不用。

危钰见程然诺神色有变,慢慢挪动脚步,伸长脑袋凑过去想要看屏幕上的字,谁料程然诺一下猛地按灭屏幕,她咬着面包笑看向身侧贴近的危钰,含糊不清地问道:“有事?”

危钰干咳两声,滑动着脚步慢慢移开,“咳咳,那个,我听说最近电话诈骗特别多,你小心点,像你这种智商特别容易被骗,咳,小心点。”

程然诺大口咀嚼着被黄油烤得金黄的面包片,不由挑眉不解地瞅向危钰,“担心你自己去吧。”

危钰不再吭声,但他摆放着桌上一叠叠精致的餐盘,视线却被程然诺遗落在桌上的手机所吸引,粉色的手机在桌子上不断的来回震动,显然电话是一个接一个不肯罢休。

危钰瞟了一眼程然诺的房间,她在里面哼着不着调的歌曲,正悠哉地刷着牙。

危钰看似若无其事,手却慢慢移动至她的手机旁,“啊哈,我就知道!”程然诺的手率先一把抢过桌上的手机。

危钰一惊,赶忙弹开已放在她手机上的一只手:“我,我是看你手机一直震,太烦人了,想拿给你,没没别的意思。”

程然诺拿着手机,不由疑惑地歪着脑袋,“哦?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是好奇智能机怎么玩呢。”

危钰见程然诺没有看穿自己的心思,不由长舒了口气,而程然诺的手机又继续嗡嗡不停地震动起来,程然诺盯着屏幕犹豫了下,终究是接了电话,“喂,不是说了不吃嘛,我不喜欢吃东南亚菜。”

但手机另一端却传来刘闳富有磁性的声音,“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吃吗?”

程然诺张了张嘴还未开口,刘闳又继续道:“不过你不愿意就算了,我就是想告诉你,这周末我打算回老家一趟,要不要搭顺风车,我记得,你好像也很久没回去看阿姨了吧?”

程然诺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好啊好啊,那周末咱们一块回。”

“嗯,周五晚上咱们先去超市给阿姨买点东西。”刘闳含笑的声音再次响起。

程然诺喜滋滋地挂了电话,抬头间却发现危钰幽幽的眼神始终注视着自己,她眨眨眼,不明所以然地看向他,却听危钰义正言辞地说:“咳咳,那个我听说最近乘车诈骗的案件也很多,你要是出远门,还是不要随便坐其他男人的车好。”

“啊?”程然诺惊诧地白了他一眼,但这货却一副好整以暇,竟要坐在餐桌前滔滔不绝开讲之态,程然诺连忙止住他即将喷口的孔孟之道,“哎,对了,咱们今天要去找的二号人物南烛是干嘛的?”

“钟诚去福利院查过这个南烛,虽然是孤儿,但她从小就成绩优秀,靠着全额奖学金保送去国外读研。”危钰说着,下意识将桌上的玉米浓汤往程然诺的面前挪了挪。

“这我都知道,可她现在又不可能住在福利院,具体住在哪里,查到了吗?如果没查到,就别浪费时间了,直接跳到三号人物吧?”程然诺掏出一叠被揉皱的纸张,准备翻到第二页去查看三号人物的信息,却听危钰轻声道:“不用,虽然钟诚没查到她现在住在哪里,但查到她如今的工作地址了,离这里不远。”

程然诺停下手中动作,不由好奇地问:“是吗,那这个南烛现在干什么工作啊?”

“心理咨询。”危钰顿了下,又继续说:“主攻催眠疗法。”

程然诺斜眼瞅着危钰,不由心脏一颤,“你,你,你该不会是让我去冒充精神病吧?”

危钰的黑眸闪过一丝黠光,“你用冒充?”

第六十八章

“求求你啦,我真的很不喜欢做心理咨询,尤其讨厌催眠,我上次接受催眠的时候差点痛死过去。”程然诺像个树懒似的,死死抱住危钰的手臂不放。

危钰却毫不留情地推开她黏在自己胳膊上的脑袋,“没事,我也接受过催眠,只不过是看到前世更多的幻象,说不定还能看见前世杀你那个凶手的脸。”

“瞎说,我接受过那么多次催眠,怎么一次也没看见过他的脸,就只感觉疼得想死。”危钰将程然诺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但她却又再次覆上来。

“别废话,她很难预约的,赶紧,我陪你去。”危钰揪住程然诺的衣领,像老鹰抓小鸡般,轻而易举地拽着她就往医院大门走去。

任由程然诺嗷嗷叫唤着,终究还是被危钰扔了进去。

“您,您好,我,我就是程然诺。”程然诺僵笑着看向桌对面的咨询师。

在纸张上沙沙写字的手停了下来,她的手纤白修长,但指甲却剪得极短,几乎露出肉来。

她很年轻,表面看起来很是沉稳冷静,但不知为何程然诺觉得她心里有些许的不安。

虽然她长得算不得多么美丽,甚至有些普通,但简单的雪白衬衣却衬托出一双清澈无暇的眼睛。

可或许由于妆容太淡,她又生得白肌胜雪,倒让程然诺觉得,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是淡淡的,就像一副白描画,云淡风轻得简直令人过目即忘。

“南烛,你可以叫我南烛医生,但最好不要叫我南医生。”对面的咨询师说着嘴角微微一笑。

名叫南烛的女医生嘴角上扬,但平静如水的眼睛却毫无笑意,直瞧得人浑身发毛。

“呵呵呵,南医生,男医生,呵呵,好搞笑哦。”程然诺皮笑肉不笑,她盯着对方从容不迫的眼睛,正欲看穿她的前世之时,南烛却蓦地转移凝视程然诺的视线,而是轻若翎羽地扫过坐在一旁沙发上的危钰,“不好意思,麻烦家属到外面等候。”

程然诺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她怔怔地望向危钰,他看南烛时原本探试的眼神,在转向程然诺的一瞬变得无限轻柔,“没事,我在外面等你。”

程然诺有些木讷地点了点头,只好孤立无援地再次坐了下来。

“你很依赖他?”南烛波澜不惊的声音再次响起。

“没,没有。”程然诺结结巴巴地答道,但下意识却往危钰关上的木门,不自觉地望了一眼。

南烛笑而不语,只是默默翻开手中的一叠纸张,“我看过你的病例,十四年前你被诊断为视觉幻觉妄想症,因为这个病你休学住院治疗了一年,但出院时鉴定你已经恢复正常了,为什么时隔十四年你还要来找我?”

南烛目光锐利如电,程然诺咬了下唇,只得耸肩道:“当初我是假装病好,其实这十四年来,我一直都能看到别人的前世。”

南烛始终翻看着手里的材料,对程然诺的话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诧,“嗯,讲讲,你是如何看到别人的前世。”

程然诺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向南烛,“很简单,只要对方不眨眼,和我全神贯注地对视超过三秒,我就能看到他前世的幻象,不过往往是一闪而过的短暂画面。”

“是这样吗?”南烛夷然自若地缓缓抬起头来,她双手交叉托住下巴,饶有兴致地看向程然诺。

原来对付二号人物可以这样轻而易举,程然诺心中暗喜,脸上却不露分毫,“没错,你尽量盯着我的眼睛,时间越久,注意力越高,我就能看到的越多。”

“好啊,那你看看我的前世是什么样的。”南烛嘴角勾起温和的笑容,但眼睛依旧是摄人心魄的冷静。

“当然,我一定会非常认真地看。”程然诺的唇畔拂过一丝浅笑,整个世界几乎在瞬间颠覆,天旋地转间,一切的混沌好似拨云见日般,逐渐从影影绰绰变得明晰清澈起来。

在南烛前世幻象里率先出现的是一个下巴满是络腮胡子的男子,他手指前方绵延不绝的山峦,回身对马上之人恭敬地道:“共王殿下,前方便是僚人所居之地。”

“哼,这些僚人果然奸邪,每每在我国边境烧杀抢掠一番后,就躲藏在这难寻的深山丛林之地!哎,也可恨我长沙国本就国小地狭,又低湿贫困,偏这僚人还屡屡进犯,真是害得我国百姓民不聊生!”骑在高头大马上说话之人,不过是个眉如墨画,面若脂玉的少年郎,但在他稚气未脱的话语中,他凌厉的气势却如低气压般,令四周的侍卫不由纷纷噤若寒蝉。

骑在马匹上年少的共王,说罢气汹汹地握拳狠狠锤在自己的大腿上,他蹙眉咬牙切齿道:“甲金,你精通僚语,又常与僚人打交道,你可有什么法子能对抗这些僚人吗?”约莫只有十三四岁的共王,焦急地望着马下满是络腮胡子的甲金,稚声问道。

在前方牵马满是络腮胡子,名唤甲金的壮硕男子,不由摇头回答:“共王殿下,您是有所不知,这僚人射动物食生肉,虫豸能蠕动者皆取食,简直是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他们虽未开化,但本性纯善又热情好客,故而我才能与僚人和平相处。但近几年,殿下也知这僚人屡屡进犯,皆是因那新继位的僚王,他好杀害,多仇怨,性同禽兽,递相劫掠,甚至不避亲戚。自那之后,我就鲜出入僚人之境了,若共王要问抵抗僚人的法子,以奴愚见,恐怕是要擒贼先擒王!”

少年虽是长身如玉,但眉眼间仍旧带着一股稚气,“擒贼先擒王说得容易,可那僚王骁勇善战又生性狠辣,我长沙国的兵力又这般薄弱,如何能擒得了他?”

甲金长叹了口气,无奈地点头道:“不错,那僚王歹毒不似人,他所率之兵不仅烧杀抢掠,就连周边那些不服从他的部落,男子都会被全部烹煮为食,女子从婴孩到老妪无不被奸|淫。”

周围骑马的护卫听到此话,皆不由侧目而视,连同马上年幼的共王也不禁疑声道:“你,你是说,他们还吃人?”

共王稚气的话音刚落地,就听见重峦叠嶂的山间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喊,万重深的丛林中瞬间惊起一片乌压压的黑鸟,共王身下训练有素的马匹惊得打了个响鼻,发出低沉的嘶律律之声。

在众人屏气凝神之时,忽传来一个侍卫颤巍巍的低声,“该,该不会是僚人来了吧?”

一行侍卫想起方才甲金说僚人吃人的话来,不由打了个寒战,却又瞬间齐刷刷地拔出腰间利剑,策马将年少的共王保护在其中,紧张地环视起周围绵延纵横的山峦。

甲金的喉结上下移动了下,他翻身上了自己的马,双手死死攥住缰绳,嘴角紧张地抿着,面上看似处变不惊,但说话时嘴唇却不由微微发颤,“共,共王,咱们还是走吧?这里太靠近僚人所居之地了,确实不安全啊!”

共王还未来及说话,突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断逼近,峰回路转的竟从山腰另一端,匆匆跑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子。

共王身旁手持利刃的侍卫瞧见,竟是个瘦骨嶙峋,哭得像个小花猫似的小女孩,她像撞了鬼似的,不断恐慌地大叫着哭喊着,竟义无反顾地朝士兵的利剑上扑来。

共王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个好似从沙堆里爬出来的小女孩,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见她似已害怕到了极点,赤着双脚跑在山路上,口中还不时吱吱呀呀地喊着,“迷吓,迷吓…”两个听不懂的字眼。

年少的共王见她如此瘦小,约莫不足七八岁的模样,他正要在侍卫的保护下策马向前,却见山腰转弯处竟忽杀出两个着兽衣,手持利刀的僚人。

“不好,是僚人!”甲金大喊一声,护在共王身前就要策马前行,但共王的马却驻步不前,他低头去瞧,竟见是那个孱弱的小女孩,她竟不知何时钻到他的身边,跪匍在地死死抱住了他的马腿。

共王怔怔地看着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她那么的瘦小,浑身又脏又黑,简直活像一只受惊的小兽,但在凌乱的发丝间,唯有她一双漆黑的瞳仁明亮如星,她好像怕到了极点,浑身都在不停地颤抖,眼泪如穿了线的珠子,扑索索的直往下落。

甲金见共王被这个小女孩所牵绊住,他怒斥出一大串僚语,挥剑就要朝女孩子抱马腿的手臂砍去,“住手!”随着“当”一下的金属撞击声,两柄剑刃对击之时擦出一串四射的火花,甲金的剑不由一顿,他只觉握剑的手不由微微发麻,定睛看去,竟是共王的剑抵住了自己砍向女孩的利刃。

甲金顺着明亮反光的剑身望去,却见不过年方十三四岁的共王,稚气未脱的脸庞上,一双如漆的黑眸却坚毅而刚强。

甲金心中一惊,慌忙在马上鞠躬行礼道:“殿下,此女是僚人!”

共王眼眸澄静如水,“甲金,你不是也说僚人大多本性纯善,况且她还只是个孩子!”

“可…”甲金一时语塞,但见那两个持刀的僚人男子,见了他们这边人多势众,却毫不畏惧,竟发出如野兽般的嘶吼,挥刀就劈来。

第六十九章

共王身旁的侍卫原本英勇无匹,可见这两个僚人如此疯狂,几乎早已将性命置之度外的攻势,嗜血的模样又令侍卫不由而同地想到,方才甲金所说僚人吃活人之事,便在气势上已输了一大截。

甲金护着共王边退边杀,共王一把抓起地上那个瘦弱的小女孩,他将身上的披风一转,连头带身全将她裹在了厚重的披风内。

共王单手策马搂住怀中的小女孩,挥剑便如银蛇般,同侍卫一起砍向两个僚人士兵,两个僚人士兵虽强壮异常,但出手毫无招式可言,只是一味狂吼着照死里拼杀,加之侍卫见少年英雄的共王竟未逃走,而是同侍卫浴血怒战,原本还有所退缩的侍卫霎时所向披靡,一刀刀利剑如光刃般,瞬间将两个僚人士兵扎成了浑身是洞的蜂窝。

“殿下,咱们快走吧,恐怕僚王的士兵离这里不远,若是把他们引来,咱们可就真是寡不敌众了!”甲金拿衣袖随意拭了下迸溅到额上的鲜血。

共王收剑,漆黑的发丝下,一张微白的脸庞,稚气中却不失坚定,“这里山高谷深确实不安全,还是早走为宜。”

共王一行人策马狂奔一阵后,躲在披风内在马上颠簸不已的女孩,却悄悄从披风内探出个小小的脑袋来,她乌黑的发丝凌乱地飘在风中,喉中传来甘甜如饴的柔声,“蒙学殿下?”

共王一怔,不懂她话中的意思,只听她最后轻声说的好像是殿下。

共王勒马问一旁的甲金,“她说蒙学殿下什么意思?”

甲金颔首道:“回殿下,她是问您的名字是不是叫殿下?”

共王一怔,随即嘴角扯起一丝温和的微笑,他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的胸口笑道:“秦艽。”

小女孩昂首静静地望向他,这个乌发高高束起,佩羊脂冠玉,一身鹅黄锦缎长袍,腰束月白穗绦的男子,这个眉长入鬓,有着一双细长而温和双眼的男子,这个于危难中救她性命的男子,原来名叫秦艽。

在阳光下她一张小脸怯生生的从披风中探出,披风周边柔软的绒毛在微风中轻扫过她的脸颊,她的脸又尖又小,五官比中原人更为立体。

在脏兮兮的脸颊上,一双黑若水晶的眸子,紧紧地凝视着他。

“你叫什么?”共王秦艽唇畔拂过一丝浅笑,他沐浴在阳光下,宛如一块无瑕美玉所熔铸而成的玉人,只是静静地驾着马,悠闲中已是丰姿奇秀,虽是年少,身骨却溢满与生俱来的清华高贵之感。

小女孩似乎听不懂秦艽的汉语,她只是歪着脑袋,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甲金见状连忙恭敬回答:“回殿下,僚人大多不辨姓氏,又无名字,所生男女,唯以长幼次第呼之。女子皆被称为阿第,你就叫她阿第便可。”

“阿第,刚才那些人为何要杀你?”共王疑惑地瞧向怀中的小女孩,她布满灰尘的脸颊看似脏兮兮的,但淌过泪水的肌肤却露出与周围截然不同的白皙。

共王的话虽是问向怀中的小女孩,但却由甲金代为翻译,甲金同小女孩一番绕口的僚语后,甲金向共王回话道:“回殿下,阿第说刚才是僚王在抓女孩做淫祀。”

“淫祀?”秦艽不解地问。

甲金点头道:“不错,僚王崇尚淫祀,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派人到各个部落抓少女,所抓到的少女都要被士兵轮流奸污,之后以铜爨为器,将奸污后的少女煮熟而食。”

共王的手不自觉地攥紧缰绳,他的齿间发出轻微的咬牙之声,“这个僚王简直不配为人,她,她分明还只是个孩子,居然要被…”共王顿了下,他怜悯地看了看怀中怯懦的小女孩,又继续道:“无论如何,我定要禀报陛下以求支援,好早日铲除这个生性残暴的僚王。”

甲金点了点头,但又无不担忧地看向共王马上的小女孩,犹豫道:“殿下,这个阿第方才说,她部落全族都被僚王给屠杀殆尽,她姐姐为了救她,以身挡住追杀的僚兵,恐怕她阿姐已成了淫祀的祭品,你看,咱们要如何安置她?”

共王一愣,他低头去瞧她那双乌黑透亮的眸子,她分明听不懂他的话,却睁大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好似充满乞求地凝望着他,“还能怎么安置,难道我堂堂一个长沙国的王府还容不下一个孩子?”

甲金似乎早已猜到共王的打算,但听到此话从他口中脱出,即刻开口道:“殿下,万万不可!这女孩毕竟是僚人部落的,那僚王生性残暴记仇,若贸然将作为祭品的她带走,恐怕日后僚王会不断进犯我边境,届时…”

共王猛然一声厉呵打住甲金的话,“那你说要如何?若本王现在放她走,她一个孩子如果不被这林中野兽吃了,也要被当做祭品活活被僚王给吃了!”

甲金还欲开口,却被共王锐利的眼神惊得垂首不敢多言,他只是怔怔地瞧着共王,他也不过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却像个真正的君王般,牢牢护住怀中瘦小的女孩。

“醒醒,程然诺!你醒醒!”随着南烛的声音逐渐清晰,程然诺猛地深吸一口气,如同溺水之人忽获重生,她大口喘息着,抹去额上淋漓的汗水,有些懵懵地看着眼前的南烛。

“你果然没被治好,看来还更严重了,刚才叫了你半天你都没醒过来。”南烛说着拿起笔匆匆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