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累吗?”危钰坐到程然诺的身旁问,程然诺不等他说完话就抢先回答:“不累,一点也不累,我体力贼好!”

危钰看着情绪略微激动的程然诺怔了下,程然诺这才故作羞涩地掠了下头发,“我,我是说,不太累。”

“你不是说不要浪费吗,还是躺下休息会儿吧。”危钰说罢还未来及躺床上,程然诺已窜上床去,“对了,你是要上下还是左右摇摆?”程然诺的手放在床边的按钮上,危钰又是一愣,不明白地问道:“这床还能摇?”

程然诺挑眉,嘿嘿浅笑,“那,那个,我猜的,其实我也,真心不太懂。”

“不用,你躺我旁边就好,我想跟你说会话。”危钰无邪的微微一笑。

正准备宽衣解带的程然诺只得失落地躺在他的身旁,心里却在暗骂,这朗朗乾坤,光天化日的,不脱衣服干躺着有毛线意思啊?

程然诺枕着危钰的手臂依偎在他宽阔的怀抱里,她抬头瞧着房顶明亮的玻璃镜,两边挂着各式各样的吊环和红带子,程然诺看着镜中映出他们两人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但又觉得其实这样也挺好。

第七十五章

程然诺像只小猫似的往危钰的怀里钻了钻,“你很累吗?”

“嗯,我晚上很少睡觉,也不想睡。”危钰将头埋在程然诺的发丝中,轻嗅她淡淡的发香。

“你从出生起就被这种梦魇折磨吗?”程然诺面朝他,感受他贴近自己肌肤的唇,和他那炽热如火的呼吸。

危钰的手顺着她的耳廓慢慢滑至脖颈,他深不见底的黑眸久久地凝视着她,“不,虽然从出生开始我就有前世的记忆,但这种折磨是从十多年前,我把她的遗物弄丢开始,我想那应该是她对我的惩罚。”

“那她也太霸道了,你快给我讲讲她都干过哪些坏事?好显得你现在的女友是多么的温柔贤惠。”程然诺有些发酸地说道,她伸手去抚摸危钰的发丝,他的头发很短,有些硬硬的扎手。

危钰微微一笑,在她的额上落下浅浅一吻,他埋在她的发丝间,一点点亲吻着她的耳畔,开始诉说关于他的故事,“从我出生起,我就保留着千年前的记忆,那时候我父亲被奸臣陷害,全家上上下下六十多口被满门抄斩,她父亲同我父亲是莫逆之交,不忍看我父亲唯一的独子被杀,就召集我父亲生前所养的数十名死士,冒死将年幼的我救了出来,死士连夜把我带到边塞,她父亲为了照顾我,居然放弃步步高升的官位,前往最偏远的边地出任太守,那一年他的小女儿只有两岁。我父亲生前就将我与她定亲,而她父亲又将我视如己出,她父亲让我不要怀恨在心,不要试图报仇,在边陲之城对我悉心培养。”

程然诺有些吃醋,气鼓鼓地打断道:“呦,敢情你俩还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啊?”

危钰轻捏了捏她的脸颊,无限宠溺地说:“并非如此,尽管她父亲对我呵护有加,但因那些死士要形影不离地保护我,而他们多是被缉拿在案的逃犯,她父亲自然不便光明正大的抚养我,况且男女有别,我也是直到她十八岁那年才真正见到她。虽然这一世,我忘了她的容貌和声音,但我至今还能清晰记得,前世每次与她相见之时,她蓬头垢面异常滑稽的模样,或许是因为早已知道我与她的婚约,也或许是她的确与众不同,当时我对她一见倾心,但她却很讨厌我,我和她经历了很多事情,最后她终于答应同我成亲,甚至将她母亲唯一的遗物赠予了我,可后来,我…”

危钰顿了下,声音有些哽咽,程然诺的鼻子发酸,她曾以为那个女子与他或许有情,但却没想到会是这般的错综复杂,瞬间程然诺眼前情敌的形象似乎变得更加高大而且坚不可摧。

“后来,我发现她其实早有心仪之人,她是为了帮心上人才假意答应与我成亲,但那人只是利用她,甚至设下陷阱,当时我没想到,我以为…”危钰的话语开始有些混乱,他说着更加拥紧怀中的程然诺,她依稀能感觉到他身体轻微的颤抖,似乎想到当时的情景依旧在恐惧和害怕,他时续时断,停了很久才缓声道:“说什么都已经没用了,上一世,她确实是死在我的手中。”

“她也够傻得可以了,被心上人利用到愿意嫁给你?利用完了,心上人还要杀了她,而且让你去杀她,好借机也逼死你?”程然诺轻声问道,但危钰没有回答,他只是紧搂着她,一点点发出均匀的呼吸,程然诺去瞧,额头刚好抵在他的下巴上,原来他已经不知何时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好好睡吧,希望你不要再做恶梦了,蠢女人坏女人快快离开他吧,这一生危钰是我的。”程然诺说完,瞧着他微微颤动的黑睫毛,她不由蜷缩在他温暖的怀抱中。

窗外冬日的阳光穿过寒冷的空气照射在床上,而他同她躺在一个被窝里,在一家充斥着色|情的情|趣酒店内,却什么也没做,只是彼此依偎着和衣而睡。

危钰紧拥着程然诺睡了足足一天,他从未睡过这样舒适的一觉,没有前世痛苦的梦魇,没有丁点的噩梦,只有黑甜的梦,伸手就是可触及的温柔。

“小诺诺啊,你们今天玩得尽兴吗?”老爷爷眉飞色舞地瞧着程然诺。

程然诺低头浅笑,老爷爷又瞧向在厨房里兴致勃勃做菜的危钰,对程然诺窃窃私语道:“诺诺啊,那个地方好玩吧?我看危钰今天心情特别好。”

程然诺瞅了一眼正在开放式厨房里切菜的危钰,她望过去的时候,他刚好也抬眼望向她,两人四目相对之时,危钰的唇畔拂过一丝难以掩盖的幸福。

“睡了一天心情能不好吗。”程然诺低声嘟哝道。

“啊?诺诺,你刚说什么呀?”老爷爷竖起耳朵仔细去听,程然诺却摇头咧嘴道:“没什么。”

“对了,诺诺,今天那个酒店里的拉环好玩吗,抽屉里的小皮鞭你们用了吗?”老爷爷的话音刚落地,程然诺一口茶水就喷了出来,“咳咳,那个,那个,爷爷,咱们还是说点别的吧。”

程然诺疑惑地瞅着西装革履的老爷爷,真是内心各种无奈,果然是长期在国外生活的老爷子,这么大把年龄了还如此开放。

老爷爷摸了摸自己满头的白发,转动轮椅来到程然诺面前的书架旁,笑眯眯地说:“那诺诺,咱们聊聊危钰的事情吧?”

程然诺瞟了一眼厨房里的危钰,此刻他正在专注品尝汤的味道,程然诺扭过头面对老爷爷疑惑地问:“危钰的什么事情?”

爷爷瞥了一眼危钰,忽然收敛一贯和蔼的笑容,悄悄朝程然诺低声道:“走,咱们去别的地方说。”

程然诺按照爷爷的要求,推着他的轮椅来到了收藏室,程然诺来过这里很多次,此处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古董,在时光的雕刻下成排的古董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静默,却在安静中诉说着岁月的流失。

“诺诺,危钰这孩子从小就和这些老玩意打交道,有时候可能会迂腐、冥顽不灵,希望你能多多包涵他。”爷爷一边指着屋内琳琅满目的展品,一边握着程然诺的手意味深长地说。

程然诺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虽然危钰的身体里装载着前世的思想,但这个当爷爷的也真是够了解危钰的。

鬓发如银的老爷爷一改亲切的笑容,而是握着程然诺的手郑重其事地说:“孩子,你是不知道危钰的经历,他从出生起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很聪明,但很少说话,有时候冷静的可怕。他父母很早就过世了,一直是我在照顾他,但他根本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他和他父亲一样痴迷古董,有时候甚至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好像他一直都活在千年前一样。”

程然诺点头表示理解,这种感受就像当初她能看见别人的前世,而旁人都视她如怪物一般。

老爷爷说到伤心时,用手背轻轻抹了抹眼睛,继续道:“尤其是十四年前那块玉坠丢了之后,他的病就更加严重了,他不止是沉迷于古物,更有时神志不清,痴痴傻傻的非要去找那个人,我逼他看了很多的心理医生,尽管后来他说没事,但我感觉他分明还是要去找什么前世的那个女子…”

程然诺忽然打断道:“等下,您说十四年前他丢了块玉坠,什么玉坠?”

老爷爷一怔,“就是个不知道用什么玉做成的破坠子,那时候我在国外,也不知道他爸从哪个鬼窟窿里淘来的,反正从他出生起就一直贴身戴着。后来他爸妈过世了,就由我来照顾他,可十四年前他莫名其妙,非要去找那个玉坠的来源,我腿脚又不方便,只好让他自己去了,谁知道居然把那个宝贝似的玉坠丢了。”

程然诺不由好奇地追问:“那个玉坠长什么样?”

爷爷眯着眼睛想了半晌,才喃喃道:“是个什么样啊?这,这都过去十多年了,真要我想,我还一时想不起来了呢。”

程然诺怔了下,忽像想到了什么,急忙追问道:“是蝴蝶,破茧而出的蝴蝶对吗?”

爷爷皱眉想了想,“可能是个扑楞蛾子吧,也可能是个蜻蜓、蜜蜂、甲壳虫、七星瓢虫、小鸟、老鹰…”

程然诺听到爷爷不确定的描述,不由挑了挑眉,“额,爷爷,到底是个什么呀?”

“哎呦,不行不行,实在想不起来啦,反正就是个会飞的玩意,也可能不会飞吧,会爬,也可能不会爬吧…”爷爷摇摇头,似乎当真想不起来了。此时门外恰好响起危钰清朗的声音,“吃饭了。”

程然诺心里仍有着些许的疑虑,她本想继续方才的话题,可一看到满桌的佳肴和微笑的危钰,这样的美食美色之相,她竟将诸多疑问瞬间抛诸脑后。

危钰做的菜虽然样式极多,但分量都很少,而且他又追求造型艺术,无论荤素都在色彩和摆盘上下足了功夫,几乎每一道菜都色形华贵,造型古雅得如同珠光宝气的珍品,再放于精美的瓷盘内,且不论扑鼻的清香,单看样子就已令人垂涎欲滴。

程然诺在爷爷面前也不好意思甩开腮帮子胡吃海喝,只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故作矜持的慢慢品尝,“嗯,这个羊肉好鲜啊,嗯…这个鸡肉怎么做得这么嫩?”几乎危钰做的每一道菜都浓郁浑厚、色艳肉香,甚至很普通的东坡肉也丝毫不会发腻,反而含在口中鲜香无比,浓厚滑润得妙不可言。连寻常的虾球也极富弹性,金黄亮丽的虾球,一口咬上去却是外酥里嫩,软糯中除了香还是香。

程然诺只觉满口醇郁鲜美,一小碗米饭很快就被她挖了干净,她捧着小碗正欲去厨房里,却不料爷爷慌忙转动轮椅过去,满脸热情地接过她的碗筷,“不用刷不用刷,等会让危钰来!”

“不是,我…”程然诺端着碗哭笑不得,但爷爷却一个劲地抢了过来,“没事,好姑娘,放着吧,真不用刷。”

“我,我其实…”程然诺实在不好意思说,其实自己只是想再吃一碗啊,一碗啊!

夜里程然诺揉着饿扁的小肚子,正要偷偷溜出去觅食,刚一开门却瞧见危钰正站在门口,“吓死我了,你干嘛呢?”

第七十六章

因程然诺突然开门,危钰本欲敲门的手停在了空中,他嘴角勾起一丝浅笑,指关节顺势在程然诺的额头上叩了一下,“嘘,小点声,爷爷刚睡。”

危钰说罢轻合上房门走进程然诺的屋内,程然诺不怀好意地瞟向危钰,“你进朕的闺房干嘛?这月黑风高的,该不会是对朕有什么企图吧?”

危钰不由笑了,“我有什么企图?是你对冰箱里的菜有企图吧?”

程然诺还未来得及反唇相讥,忽然一个保鲜盒却递到了自己的面前,程然诺一怔,慌忙又惊又喜地抢了过来,“呀,这是什么?”

“就一些剩下的梅子和圣女果,大晚上的让你吃太多油腻的不合适。”危钰轻松地说着,转身却微蹙眉头,开始细心为她整理起房间。

程然诺瞧着制作简单的食材,不过是将圣女果从中间切开,将酸梅放入其中,做成三明治般的形状,稍微冰了一下而已,但入口却是甜中带酸,圣女果的果肉甜香醇厚,酸梅诱得人生津不断,搭配在一起风味独特,简直好吃到停不下来。

程然诺一口一个,她边吃边笑看着强迫症发作的危钰,真不愧是典型的处女座,他将程然诺梳妆台上的各种瓶瓶罐罐不断来回对齐,笔直得甚至角度上都不允许丝毫的偏差。

“喂,你明知道吃饭的时候我没吃饱,干嘛不拦着爷爷啊?”程然诺说着又吃了一大口,瞬间圣女果甜爽的汁液混着酸味的梅子溢满口腔。

危钰恨不得找根细绳来比划着摆放,“干嘛要拦着,难道让爷爷知道我女朋友是个大胃王?”

“说谁大胃王呢!”程然诺想要伸手去挠危钰,但脚下拖鞋一滑,一时没站稳,她干脆直接顺势摔向他的怀中。

危钰眼疾手快,猛地将她搂入怀中,程然诺将头埋在他的胸前,静静听着他剧烈的心跳声,砰砰砰,一下又一下,整个世界仿佛死寂得只剩下他的心跳。

“你故意的?”危钰柔软的声音从她的耳畔传来,程然诺像八爪鱼似的缠在他身上窃笑,“是又怎样?”

危钰的手一点点穿过她的发丝,她的乌发像一根根小蛇绕过他的指间,他不自觉地俯身吻在她的发上,有种淡淡的清香,令他几乎一时有些神迷。

程然诺赤脚站在他的脚背上,踮起脚尖,感到他温热而急促的鼻息近在咫尺,她慢慢闭上眼睛,一点点凑近他的唇。

可就在她即将贴上他柔软的唇时,危钰却忽然一侧头,“咳咳,时候不早该睡了。”

“好啊,我也觉得很晚了。”程然诺兴奋的一个弹跳蹦到床上,她贵妃醉酒的姿势倚在枕边,拍了拍身旁空出来的位置,满脸妖娆的微微一笑,还未来及说话,却见危钰已行至门口,“晚安。”他瞥了一眼床上的程然诺,脸颊一红,匆匆转身便飞速关上了门。

“额,不是…”程然诺望着合上的门真是欲哭无泪,敢情是分开睡啊?

清晨孤枕熟睡的程然诺听见外面一阵窸窸窣窣,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推开门,却瞧见正在拉行李箱的危钰。

程然诺瞧着衣着整洁,站在光晕里对她微笑的危钰忽然有些恍神,一旁的爷爷却催促道:“诺诺,你可算醒了,赶紧收拾下出发吧。”

“啊,去,去哪里?”程然诺穿着睡衣仍是一头雾水。

危钰却嘴角微扬,“去沧远县。”

“啊,去我们县?”程然诺有些难以置信。

爷爷赶忙补充道:“是啊,我听危钰说你都好久没回家了,正好让他去下聘,不是,让他带你去兜风。”

程然诺简直是又惊又喜,她离开沧远县来这座城市工作已有一年了,这样算起来,似乎上次回家还是去年过年的时候,想到这次要同危钰一起回家,她就整个人都兴奋到不能行。

“行了,你简单收拾一下,赶紧出发吧,该带的东西危钰都带了,你们多带点面包路上吃,估计到沧远都下午了。”爷爷将两人送至门口,依旧不停地叮嘱着。

“爷爷,您确定不跟我们一起去吗?”程然诺有些担心地蹲下来,趴在他的膝前低声问。

爷爷却爽快地大笑道:“你们俩小情侣的蜜月旅行,我个糟老头子就不去了,反正有钟诚在家照顾我,你们就大胆放心地去吧,最好找个隔音好的房子多住几天。”

程然诺一怔,危钰的脸已红到了脖颈,他明显有些尴尬,却依旧故作冰冷地说:“咳,别听他瞎说,咱们快走吧。”

爷爷眉飞色舞地偷瞥向危钰,窃笑道:“这孩子想什么呢你,房子隔音效果不好,对睡眠质量影响多大啊!”

程然诺面上虽也有些不好意思,但想到要带亲爱的男友危钰回家,心里还是倍爽。

尤其此时此刻,她坐在副驾驶座上品尝着他为自己精心制作的早餐,在他的陪伴下迎着清晨的阳光,她觉得似乎连浓郁的酸奶都清甜无比。

程然诺枕着危钰的肩膀,他的肩有些硬,其实枕起来并不太舒服,但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甘苦芳冽之气,却令她沉醉其中。

“对了,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去我家了?”程然诺枕着他的右肩,明显能感觉到他虽用左手扶着方向盘开车,但右臂却始终微耸,尽量保持着能让程然诺枕着舒服的姿势。

危钰轻声回答:“《列子》有云:男女杂游,不聘不媒。既然都没人肯娶你了,我就英勇就义吧。”

“谁说没人愿意娶我了?”程然诺笑着瞥了他一眼,又将脑袋往他的颈窝里凑了凑,她继续浅笑道:“不过啊,我可信不过你,你说得怪好听,什么英勇就义?但你这一脑子的古人思想,老实说,你以后娶了我,会不会还想着纳个小的?”

“现代婚姻法好像不允许吧?”危钰柔声反问。

“别拿这来搪塞我,要是在古代呢?你是不是会三妻四妾,养一屋子的母狗?”程然诺锐利的眼神像箭般噌噌地射向危钰。

危钰不禁哑然失笑,“难道你以为古代人都能三妻四妾吗?《独断》中就有记载:天子一娶十二女;诸侯一娶九女,分为一妻八妾;卿大夫一妻二妾;士一妻一妾,像我这样的庶人,是和现代一样的一夫一妻制。”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程然诺朝他吐舌一笑,“那要是你前世的那个她回来非让你娶她呢,那你选谁?”

程然诺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却不料危钰的嘴角霎时便垂了下来,程然诺也瞬间收敛了笑容,她静静地望向微蹙眉的危钰。

“哪有那么巧,这一生她早就不记得我了,怎么可能一见面就要嫁给我?”危钰连忙柔声补充道。

但程然诺的心却徒然咯噔一下,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虽然他只是一瞬间的犹豫,但那短短的一瞬间,她却明白了,原来那个女人始终是横在他们之间,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沟渠。

程然诺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是啊,怎么可能,就算找到她,那时候也是我陪在你身边,谁也不可能把你从我手里抢走的。”

程然诺不自觉间说话声音极大,虽然声音更大,但话语却越发的无力。

就在此时程然诺的手机却莫名响了起来,程然诺有些木然地接通电话,却听到陌生号码另一端女子甜若银铃的嗓音,“heygirl,有没有想我啊?”

程然诺先是一怔,随即立刻难以置信地叫道:“臭丫头?是你!”

“哈哈,没错,正是秀发飘逸肌肤吹弹可破天使脸蛋魔鬼身材的宇宙超级无敌女神,响当当的程顽大小姐啦!”对方的笑声通过手机传来,却依旧有着不输黄莺般的清脆悦耳。

“呵呵,你这消失了这么多年,怎么突然想起来联系我了?别告诉我,是雨寒姐要结婚,你忽然良心发现,要回来看我们了。”程然诺冷言嘲讽道,一旁开车的危钰不由好奇地斜瞟过来。

“怎么可能,我明明是为了你才回国的,好不好!”对方银铃般的笑声再次响起。

“为了我?”程然诺问。

“是啊,我可是为了和你抢男朋友才回来的!”对方的笑声不间断地传来。

程然诺眉头微皱,她不由疑惑地睨了危钰一眼,但危钰却不明所以然的微微一笑。

“是不是吓到了?开玩笑呢,我这种天女还用跟你抢?勾一勾手指头,你男朋友就是我的啦!哈哈,我现在要出发了,先去洛杉矶跟我前任分手,然后再回国,周四下午四点到机场,记得来接我!”

程然诺皱眉不满地嘟哝道:“喂,死丫头,干嘛要我去接你?喂?喂!喂?不是吧,挂了?”

“谁打的?”危钰问道。

“一发小,烦人精。”程然诺随口答道,她说完便将座椅按下,悠然地躺在副驾驶座上闭目养神,“早上起太早了,我好困啊,先睡会。”

程然诺慢慢合上眼皮,冲进眼内的光线越来越细,直至全部被黑暗所吞噬,在无边的黑海中,四周黑色的水顷刻不断涌进她的眼、鼻、口中,狂风巨浪中她只隐约感觉一只有力的手死死地攥住她,她亦反握紧他的手,就像是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汹涌澎湃的河水不断狂吼着,似乎随时要将她的身躯撕得粉碎,甚至连那唯一紧握她的手也被河水无情地拉扯至分开…

“若没了今生,来世我可凭这个去找你?”模糊而悠远的男声被淹没在呼啸的巨浪中,一股又一股的黑水疯狂涌来,将如剪纸般薄弱的她全然吞噬。

“啊!”程然诺惊叫一声,猛地坐了起来。

“怎么了?”危钰关切地问。

程然诺用手背拭了下额上的冷汗,摇了摇头,“没什么,做了个噩梦。”

程然诺的心里突突直跳,疑惑为何又梦到前世被箭射后坠河的一刻,耳边那个模糊的男声不断回响在耳畔,直吓得程然诺浑身冒冷汗,“大爷的,前世杀了我,这一生还要来找我?”程然诺低声嘟哝着,一抬头却瞧见窗外辽阔无边的河水。

她打开车窗,冰凉的河风呼啸着,卷乱她蓬松的长发,“忘念河可真长,不过市区那一段到底是没我们家门前这段辽阔,你看,过了跨河大桥就是我们县啦!”

危钰远远地瞟了一眼,“沧远县被忘念河给环绕起来,这么远望过去果然很美。”

“当然了,超美的,我们县可是全国出了名的书画之乡呢,你没来过我们县吗?”程然诺骄傲地夸赞道。

危钰默然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他微微蹙眉,好半晌才答道:“没,不过很早以前坐船经过忘念河时,远远看过一眼沧远县。”

程然诺趴在车窗上,感觉初冬刺骨的寒风一阵阵往脸上剜,却依然没有要关上窗户的意思,“我以前挺喜欢忘念河的,自从十四年前…”程然诺一闭上眼睛,就感觉到过去可怕的回忆像河水般几乎要将她吞没。

“你是说十四年前?”

第七十七章

危钰的问话尚未说出口,程然诺就扭头瞪向他,“对了,我这睡了快一天你怎么不叫我啊?”

“我看你睡得挺香,就没叫你。”危钰唇畔似有浅笑拂过。

程然诺揉了揉饿扁的肚子,一边去翻面包一边打趣地问:“哼,什么看我睡得香没叫我,你该不会是趁着朕睡觉的时候,占朕便宜了吧?”

程然诺话音刚落地,危钰已是满脸通红,他止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咳,那个,你少吃点,一会儿就到了…”

汽车在一阵疾驰中驶入这座被河水环绕,沉寂了千年的幽幽古镇,虽然外面寒风刺骨,吹得埋在衣服毛领中的程然诺脸颊微红,但她依旧兴奋地挥手指着,“看,快看,那家的臭豆腐特别正宗,我每天放学,下了船都要去吃一串,还有那边…”

程然诺兴奋的一处处指给危钰看,每经过一处他都开得极慢,总会透过车窗认真地去望,似乎要将程然诺生长所经历的一切,都一幕幕在眼前回放。

车外的沧远县虽不大,但却山水明秀,忘念河的河水将整个县城环绕其中,湖光山色与层楼叠院交相辉映,在这冷冽的初冬里虽已是绿叶凋零,但穿梭其中的潺潺溪水却倒映着沧远县的白墙黛瓦。

“往左拐,对对对,就是前面那家店,停停停,到了!”在程然诺的指挥下,危钰将车子缓缓停了下来,危钰下车去瞧,见这间店与别处商铺并无二致,房屋朴素淡雅,青瓦覆盖而成的双坡屋顶,梁檩椽柱上满是细腻的雕花彩绘,门楣上悬着两盏古韵的八角玲珑挂灯,中央是一个黑漆的店招匾额,上面用鎏金绘出三个字:晴岚阁。

危钰望着这三个字踌躇不前,“怎么不进来啊?”程然诺行至店门口,却见危钰还站在原地,程然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见他在瞧匾额上的字,不由微笑道:“这店名是我妈起的,好听吧?”

危钰点头道:“出自马致远的《山市晴岚》,写的是山间暮景,但一笔一景,却是曲中有画,看似写景实则写静。”危钰侧头瞧向一脸迷糊的程然诺继续道:“你妈妈一定很喜静吧?”

程然诺的睫毛微颤,她没有回答,只是推开店门径直走了进去。

危钰跟在程然诺身后,推开门的一刻,他瞧见屋内柜台处的一盏感应灯闪了下。

店内的陈设与常见的画廊没有太大区别,皆是古风古韵的装修,但店内待沽之作却有些与众不同,并非大气磅礴如富贵白头图、马到成功这些虽俗气却易卖之流,而多是清雅秀逸,如山间简屋、溪中帆舟、松树红叶、云海拱桥等一些浑朴清穆的绘画。

危钰的视线从一幅幅的画作上扫视而过,看得出这些作品虽笔墨苍润,画风朴拙,细细琢磨却是境界深远,别有趣味。屋内地板干净明亮,但画作上却蒙有一层薄薄的尘埃,看得出这家冷清的店铺生意并不好。

“咦,人呢,是不是去里屋了?”程然诺自言自语地嘟哝着。

程然诺推开最靠内的一扇门,她驻足在门前只微笑不说话,危钰上前去瞧,见屋内是一个身段窈窕的妇人。妇人虽背对着他们,但依然能感到她不俗的气质,她站于铺满一面墙的画纸前,正全神贯注地作画。

危钰认得,她临摹的是永乐宫壁画,画中28宿、12宫辰等无数天姿绝美的玉女在画中栩栩若生,整幅气势不凡的画作恍若令人置身美妙的仙境,不禁发思古幽情。

“是你母亲?”危钰刚问出口,却见程然诺一蹦一跳地走了过去,她一声不吭,只伸手轻轻戳了下妇人的肩膀,妇人竟又惊又喜,好似从未听到他们的脚步与谈话般,简直难以置信的一把紧紧拥抱住程然诺。

危钰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这对母女,她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两人面对面不停地傻笑着,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母亲见到程然诺,专注的眼神里流露出无穷的宠爱。

这一刻,危钰忽然明白为何程然诺的母亲能够绘出那样透出无限静谧的画作,不是因她用笔简练,更不是技法如何之精湛,她只是把自己周围真实的、寂静到无声的世界如实绘了出来。

“我妈看见她的金龟婿上门来,很是高兴,所以命你赶紧去买点菜,咱们回家包饺子吃!”程然诺挽着危钰的手臂笑道。

危钰掏出车钥匙正要开车,程然诺却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小危危,您当我们沧远是大城市,还准备开车去买菜啊?”

危钰一怔,“那不然怎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