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然诺奸笑两声,一眨眼就从画廊里推出一辆芭比粉,系满蝴蝶结丝带的小号女式自行车,危钰愣了下,面色微微一红,“这,这,我坐这个?”

“什么你坐呀?想得还怪美,是我坐,你骑!”程然诺不由分说的将自行车交到危钰手里。

危钰红着脸,左右瞅了半天,忽然将高领毛衣卷起来,像口罩似的遮在脸上,回头居然把程然诺的毛衣领也展开,程然诺隔着毛衣领呼出一口口热气,不满地嘟哝道:“是不是嫌骑我的自行车丢人啦?”

危钰红着脸摇头道:“没有,我是怕一会儿骑得快了会冻着你,你,你这车还,还是可以看的。”

程然诺笑着坐在了自行车的后座上,这辆她从初中骑到现在的粉红小破车,虽已骑了无数次,但自己却从未坐在后座上过。

危钰骑得很慢,但寒风刮在皮肤上依旧刺骨,程然诺将双手放进他黑色呢大衣的口袋里,她靠在他的背上,听着粉红自行车发出吱呀作响的声音。

“我是不是有点超重了?”程然诺趴在危钰的后背上,双臂下意识搂紧他。

但程然诺没想到,危钰居然轻轻嗯了一声。

“我客气一下你怎么还承认了?你应该说小可爱,你一点都不重,都瘦得我心疼啦!”程然诺捏声捏气地说着,正要抽出手来,危钰却猛然将她的手又塞回自己口袋里,他一只手骑车,另一只手攥着程然诺的手放在自己口袋里,嘴上虽是生硬地重复程然诺的那句,“哦,你一点都不重,都瘦得我心疼啦。”

但程然诺感受到来自他手心的温度,似乎周围再多的严寒都瞬间被驱散,她就这样任由他握着。

粉红色的自行车穿梭于风吹雨打了千百年的青石板路上,两侧的店房鳞次栉比,这里不同于江南水乡的小桥流水,路两侧的粉墙黛瓦,飞檐翘壁的两层木宅,将整个村落都显出淡雅古朴的色彩,比比皆是的青砖马头墙,也无一不在诉说着历史的变迁。

或许因为天冷,在外的人并不多,但见到程然诺的每一位大爷大妈,都会以大嗓门亲切地问道:“呦,诺诺你回来啦?这谁啊,你男朋友啊?”

程然诺笑嘻嘻地依偎在危钰的身旁,瞧着他认真地挑选新鲜蔬果,他虽然看似冷漠,但每逢有人紧瞅着问他是不是程然诺的男朋友时,程然诺总能看到危钰不好意思到发红的耳根。

程然诺对做菜不甚精通,她觉得这人活着吧,饿不死就行,但危钰不同,处女座的他对每一件事物都极其苛刻,他所接触的一切都力求完美。

“你笑什么?”危钰推着盛了满满一车篓的蔬菜,斜睨着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的程然诺问。

程然诺习惯性将一只手放进他的口袋里,笑嘻嘻地说:“我想着啊,等以后我嫁给你了,我得好好学做菜,每天给你做各种好吃的,给你洗衣服,给你生一堆的宝宝,每一天都加倍对你好。”

危钰忽然停了下来,他不由攥紧自行车车把,用一种罕见的认真,凝视着她,“为什么?”他沉声问。

高高卷起的毛衣领依旧盖着程然诺的半张脸,但她却眯着眼睛笑看向他,“什么为什么?你是我男朋友啊,全世界最有眼光的人了,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不过如果我的网站做大做强了,以后我负责赚钱养家,你负责洗衣做饭刷碗,也可以哦。”

危钰怔了下,他慢慢低头凑近程然诺的脸庞,他眼中似有微波荡漾,他的声音很低也很柔,“你说你要嫁给我,给我生孩子?”

“怎么,你不愿意?”程然诺歪着脑袋看向他,危钰的黑色高领毛衣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她虽看不出他的表情,但却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唇,似乎在微微地颤动。

危钰没有回答,他的脸离程然诺很近,近得几乎要贴了上去,他炽热的呼吸隔着毛衣领,但程然诺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

危钰纤长的手指缓缓拉下自己的衣领,又轻卷下程然诺的白色高领毛衣,程然诺一动不动,冬日傍晚的寒风一阵阵拂过,但程然诺却只觉浑身热的血液几乎随时要喷薄而出。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冷的缘故,他的指尖有些冰凉,触在她微热的脸颊上有种奇妙的舒适,他的指尖一点点卷下她的毛衣领,当露出她泛红的唇时,他的指肚一点点摩挲在她柔软的唇上。程然诺浑身如触电般,她不由攥紧拳头,脑中一团乱麻,好似所有的触感瞬间都集中在了唇上,一阵阵的酥|麻顺着他的指尖不断游走。

怎么办,车篓里的韭菜味道好像很大,会不会盖住我的香水味,他会不会嫌弃,我…

程然诺来不及想,危钰的唇已吻了上来,他的唇是热的,在她唇上辗转之时,她整个人如沐浴在阳光下的雪人般,几乎要霎时融化过去。

他的舌尖同她缠绕着,她不自觉地踮起脚尖,危钰的手顺势绕在她的身后轻易揽住她的腰肢,她同他一点点轻啃着对方,似乎在孜孜不倦地吞噬着彼此热烈的呼吸。

直至晚上和母亲其乐融融地坐在桌前吃饺子时,程然诺还是不禁会想起那个吻,他推着缀满粉色蝴蝶结的自行车,车篓是满满一筐新鲜到绿油油的韭菜,在冬日夕阳的余晖里,他们站在溪水边的青石板路上忘情地吻着彼此,河水清澈透明,晶莹如镜,而镜中倒映出的两人身影,好似一个被喧嚣红尘所遗忘的旧梦。

“你妈妈夸我饺子馅拌的好。”危钰笑望向程然诺。

程然诺从甜美的思绪中抽身而出,她疑惑地瞅着危钰,“你能看懂手语?”

“小的时候,因我还留着前一世的记忆,所以对周围的一切都很好奇,就看了很多书,其中有讲手语的。”危钰轻声说。

程然诺皱了皱鼻子,“你还什么都会呢。”

危钰笑着放下筷子,“不是,也有很多不会的。”

“比如?”程然诺咬了一大口鲜美的饺子,旁边的母亲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只是在一旁边吃饭边看着他们微笑。

“唱歌、跳舞很多都不会。”危钰若无其事地说。

“好,记住了。”程然诺眨眨眼睛,狡黠一笑。

第七十八章

程然诺的家一如古村里的每一户人家一样普通,不大的青瓦房有着一方小院子,室内布置简单而雅致。

饭后母亲去为危钰打扫出一间空房,程然诺则在厨房内安静地刷碗,危钰依在厨房内久久地盯着她看,刷碗时有一缕头发落了下来,她甩了几次都没能甩上去,危钰亲自走过去帮她将发丝别在耳后,他抚摸她发丝的手微微一顿,忽然伸出双臂从背后紧紧搂住了她。

程然诺咯咯笑起来,“干嘛呢?”

“没什么,就是想你了。”危钰闭上眼睛,低头用脸轻蹭她的脑后。

程然诺继续刷着碗笑问:“明明待在一起呢,还想什么想?”

危钰温热的话语拂过她的耳后,“今天你跟我说的那些话…”

危钰欲言又止,后面的话终究没能说出来,程然诺眼眶微湿,隔了好一会儿才抽了抽鼻子笑道:“什么话?我想嫁给你,给你生很多孩子,这你就感动了?”

危钰低低地嗯了一声,程然诺的手微微一颤,嘴角忽扯出一丝笑来,“感动了还不赶紧替我刷碗?”

危钰笑着接过她手中的碗,程然诺却站在一旁收敛了笑容,她想嫁给他,对他好,给他生一堆孩子都是真的,危钰虽然感动了,却并没有给她任何一句的承诺。

第二天一早母亲一如既往去了画廊,程然诺则站在穿衣镜前对早起的危钰说:“昨晚睡得好吗,村里人一般都睡得早,是不是很符合您这种老年人的生活习惯?”

危钰没回答,只径直走过去搂过程然诺,他一点点吻在她的额上、眼睛、鼻子、嘴唇、几乎一处也不肯放过,他发红的耳朵不断来回蹭着她的脸颊,他炽热的呼吸吹在她的颈窝里,只吹得她浑身发麻。

“好啦,快去吃早饭吧,才一晚上没见,你亲得我都快喘不上气了,要不要以后每个晚上朕都去陪你?”程然诺说罢,朝他发红的耳垂上轻啃一口,慌忙像兔子般逃回房间去。

危钰竭力控制自己,可没想到程然诺的一句调戏,竟还是令他脸红了好半晌。

他简单用过沧远当地的特色早餐后,就准备和程然诺去外面转转,危钰拎过程然诺的挎包时,他用下巴指了指客厅角落里的一副画,问道:“对了,我昨天就见那幅画一直在角落里放着,总是画纸朝墙,上面到底画了什么?”

程然诺匆匆瞥了一眼,“是我妈画的我和我爸,本来一直挂在客厅的,但自从我爸去世后,我妈每次见了都会掉眼泪,我干脆就把画取下来反放在那里了。”

危钰眼神一暗,似还要说什么,却被程然诺截住,“不用道歉,我爸过世很久了,那时候我还小,早就没什么印象了。”

危钰听她这样说便不再吭声,但临出门前,他还是不自觉地瞥了一眼反着放的画作。

“啊,幸福感爆棚啊,有木有!”程然诺说着,像小猫似的将脑袋使劲往危钰怀里蹭。

危钰瞧着路边行人不住的偷笑,好几次尴尬得他都想把程然诺推开,但每次指尖刚触到她的发丝,他的手便不自觉地抚摸了下去。

“不过呀,乐极生悲,不知道是不是我现在太开心了,反而心里有那么一点的不安,总觉得你随时就会跑了一样。”程然诺一个旋转,拽着危钰的手来回转圈,她以他为圆心,不断地旋转着,好似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危钰握紧她的手,在微微的晕眩中,眼里除了她还是她。

“跑?我干嘛要跑?往哪里跑?”危钰笑着一把揽过程然诺,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程然诺嗅着他身上淡淡的甘苦芳冽之气,心里却是说不出的难过,怎么不会,也许你前世的那个她一出现,你就真的跑了。

程然诺将头依偎在危钰的怀中,忽然想,与其让你跑了,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趁那个女人出现之前,就把事情给办了,看你到时往哪里跑。

“想什么呢?”危钰问着,顺势移开她那来回不断在自己胸前画圈的手。

“啊,我,我忽然想到,咱俩现在一点都不像情侣,人家情侣都有情侣之间的物件,可咱俩啥都没有。”程然诺嘟嘴撒娇似的轻捶危钰的胸膛。

危钰轻抿唇笑道:“好,那现在就去买。”

“嗯嗯。”程然诺笑着点了点头。

危钰原以为所谓的情侣物件应该是对戒、项链之类的,但当程然诺带着他走进成人情|趣用品店时,危钰怔住了。

“哎,小伙子,小心点,你有女朋友了,可别把别人的女朋友给碰坏了。”猥琐的店老板笑嘻嘻的对门口的危钰说道。

危钰赶忙扶住险些被自己撞倒的模特,但待他看清模特身上露骨的情|趣内衣时,他就像摸到烫手山芋般,猛地一下缩回了手。

“小姑娘,你男朋友看起来经验不足,以后得好好调|教啊。”店老板不断朝程然诺挤眉弄眼。

程然诺瞥了眼门口满脸绯红的危钰,随即笑道:“经验不足没关系,实力雄厚就行。”程然诺说罢,同店老板邪恶的对视一笑。

“危钰,快过来嘛,咱俩不是说好了要买情侣…”程然诺发嗲地喊门口的危钰。

危钰连忙咳嗽几声打断她的话,“那个,这屋里有点热,咱们还是出去吧?”

“热什么呀?这大冬天没暖气没空调的。”店老板明显是在调侃危钰,但危钰却故作镇定地说:“咳咳,那个,我,我体质一向偏热。”

“你别总站在门口啦,快进来跟我一块选嘛,你看哪个比较合适?”程然诺站在店内靠里的货架前,不断筛选着一排排的情侣内裤。

危钰半捂着脸,硬着头皮走过去,他随手指了下,“就这个吧。”

“啊,这个超人的不好吧?超人太快了,还是要海绵宝宝的吧?”程然诺嘟哝着将黄色的情侣内裤递到危钰面前。

危钰吓得闭着眼睛,猛地往后一退,直喊道:“好好好,就这个吧。”

危钰仓皇地将钱塞给店老板,赶忙拽着程然诺离开,程然诺瞧着危钰狼狈的模样,简直要笑昏过去。

“你至于吗?”程然诺站在路边,边将情侣内裤塞进包内,笑得喘不上气。

“你还说,好端端的买这种东西作甚?”危钰气得红着脸说道。

程然诺却昂起头,忽然大喊道:“哼,就是要买,就算以后你找到那个女人,朕也得让她知道,是谁的地盘。”

危钰怔了下,蓦地将她紧紧搂入怀中,轻吻在程然诺的发丝上,“对不起。”他声音小得如同蚊蚋,其实他很清楚,程然诺各种莫名其妙的行为,不过是因为没有安全感,她害怕他会走,怕极了,明明那样怕,却还要帮他去寻找那个女人。

“好啦,你看,这样我被你圈住了,肯定跑不了。”危钰托起程然诺的左手,程然诺瞧着彼此左手无名指上的对戒,不过是两个简单的白金圈,但在水晶灯的照耀下,却好似发出炫目的光芒。

程然诺坐在柜台前,来回端详自己的手,又抓过危钰的手仔仔细细地看,不由笑靥如花,“别以为这样就行了,等以后订婚了我要订婚戒,结婚了还要超大的结婚钻戒。”

危钰不由皱了皱眉,“买那么多戒指干嘛?”

“反正又不会卖了,你心疼什么?大不了我全戴上,戴满满的一手!”程然诺说着将手来回在危钰的面前摆动。

珠宝店内来回旋转的水晶吊灯下,程然诺戴着情侣戒指,托着脸颊,如同一朵怒放的玉兰,笑容像从她的嘴角一直延伸到梨涡。

听到两人对话的导购,止不住羡慕地偷瞥向程然诺,而程然诺却毫无察觉,继续自顾自地欣赏自己手上的情侣戒指。

“啊,今天一定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程然诺伸出手对着阳光,冬日午后温暖的日光,穿过程然诺的指缝,一缕缕闪动的光线在她的指间,逐渐与戒指融为一片璀璨的光点。

“呸呸呸,不对,真是乌鸦嘴,以后一辈子多得是幸福的时光。”程然诺笑着一个转身,扑回危钰的怀中。

“不过呀,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跟我一直这么幸福下去?”鳞次栉比的木质房屋构成街道层次不一的光线感,程然诺就这样逆光迎着危钰灿笑。

“为什么不愿意?”危钰同她踏在蜿蜒的青石板路上,尤如踩着一条飘落在老街上的青丝带。

路过一处高大的祠堂时,程然诺立于厚重的石板门旁,转着圈笑道:“我呀,可是打算以后老了回我们沧远养老的,就怕危先生您思想这么保守,怕您觉得自己是倒插门,不肯来呗。”

危钰同程然诺穿过狭长的甬道,他环视这座枕山环水的小城,一条条运客的小船自码头顺流泛舟,冬日的暖光里,偶见坐在自家门口抽着烟斗的老人,这样的风光里,几乎有种让人想要坐下一边品着香茗,一边悠闲欣赏错身而过的两岸美景,在不知不觉中已被沧远县的柔媚所融化。

“其实这个地方还不错,虽然以前有过坏印象,不过陪着你一起养老也还能忍受。”危钰双手剪在背后,说着大步向前迈去。

程然诺笑嘻嘻地冲过去,毫无顾忌的一把拽住他的手臂,“什么坏印象?对了,你说你以前坐船经过过沧远,难不成是被我们这边的人打了?”

“怎么可能?我告诉你啊,这要是在前世,方圆十里是不可能有人近我…”危钰的话尚未说完,程然诺就打住道:“好好好,知道您武艺高强,重点,说重点,为什么讨厌我家乡?”

问到这个问题时,危钰脸上的笑容霎时收敛了,他远远望向一碧万顷的忘念河,沉默了片刻,安静的程然诺还以为他没听见自己说话,她正准备再问时,危钰却幽幽地说:“因为她。”

程然诺原本搭在他胳膊上的手一下滑了下来,原来绕来绕去,圆心始终都在那个女人的身上。

他脸上浮起苍凉而凄微的笑容,终于缓声道:“从出生起,我就有着前世的记忆,所以这一世在这个躯体很小的时候,我每晚做梦都是前世她惨死的画面,但只要戴上那个玉坠,这一世的每个晚上我都能安然无事,从不会被前世的幻象所魇住。直到十四年前,我终于查到这个玉坠是我父亲生前在一所寺庙中所得,我猜想这玉坠前世她死前曾赠予我,今生又重回到我手中,定是联系着她的前世与我的今生,找到玉坠的来源或许就能找到她。”

程然诺轻咬下唇,忙追问道:“那座寺庙在哪里,难道是…”

第七十九章

“那座寺庙就在她的出生地,故寻县。”危钰轻声答。

程然诺失落地垂下修长的眼睫,只恍恍惚惚地说:“哦,那离这里还挺远的。”

原本明媚的天气,忽然晦暗起来,满天都是低垂的铅云,看似好像要下雨的趋势,程然诺却只觉拂过河面的冷风,嗖嗖吹得她脖子发凉。

“那个玉坠是她母亲过世前留给她的,她一直戴着,答应嫁给我时,她把那条项链做信物给了我,我只要戴上那个玉坠,不仅没有前世梦魇的折磨,她的五官轮廓也开始在我眼前一点点清晰起来。”危钰一动不动,如雕塑般立于忘念河畔,他的声音微凉,似乎带着未来雨意的寒冷。

“那你为什么还是没有记起她?”程然诺紧紧望着他,低声问道。

“我以为自己在离她越来越近的时候,那条项链却丢了,之后的梦魇也比过去来势更凶。”危钰无奈地轻抿嘴角。

“丢了?好好的怎么会丢了?”程然诺难以置信地追问。

危钰却忽然握紧了拳头,他手背上青筋暴起,程然诺几乎能听见他指关节咔嚓作响的声音,她心里莫名地突突直跳,耳边却传来危钰低沉的声音,“正是十四年前,那时候交通不方便,我想要去顾寻县的那座寺庙,只能坐船走忘念河,途中经过沧远县时,因为一个女孩,玉坠才丢的。”

程然诺手指微冷,她不断握紧双手,直到指甲将掌心挣的泛白,她才罢休。

危钰的衣袖间依旧氤氲着甘苦芳冽的淡香,仿佛这冬日微寒的雨意,隔了好一会儿,他方才长舒了口气,“丢了就丢了,反正有你,你会帮我找到她的,对吗?”

程然诺没有回答,只紧咬唇大步向前走,她不断使劲抠着手上的死皮,有一下忽然用力一扯,不自觉撕破了皮,流出血来,她竟也毫无察觉。

“你怎么忽然走这么快?”危钰追上来揽过她的肩膀,却意外发觉她的肩在不断哆嗦着,危钰低头瞧她,“冷吗?”

程然诺猛地一下定住了,她站在原地怔怔地盯着近在眼前的危钰看,冷不丁地问道:“那,那个,十四年前你丢的那个玉坠,是个蝴蝶吗?”

危钰搭在她肩膀上的手瞬间滑了下来,他不可置信地凝视着程然诺,温柔的目光逐渐变得冰冷,他的声音也低沉下来,“你怎么知道,那个玉坠雕的是只蝴蝶?”

程然诺望着危钰说不出话来,十四年前的回忆霎时像海水般铺天盖地地袭来。

十四年前,她和往常一样,背着书包坐在船侧,无聊地抠着手指头玩,船上稀稀拉拉地坐着一群学生,几乎都是每天清晨按时坐船去县里上课的熟脸。

其中偶有几个陌生的成年人面孔,懵懂的程然诺上下打量着他们的衣裳,估摸着可能是探亲或来附近游玩的,她倒也不曾太注意,只是百无聊赖地坐在船边听少年们瞎扯学校里的事情,反正素来她就不受大家的欢迎,过高的个子,从来都是被大家嘲笑的对象。

她远远瞧见了刘闳,他比自己高几届,虽然俩人同是沧远县人,但平日里偶尔打过照面,倒也未曾有过交流,程然诺听说他就要去市区读高中了,恐怕日后不会再有见面的日子了。她犹豫着,想过去跟刘闳打个招呼,介绍自己。却不想刘闳竟瞧着自己,直直地走了过来,程然诺坐在船舷上是又惊又喜,不料越走越近的刘闳笑着来到她的身边,对程然诺身旁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孩子笑道:“我准备去市区读高中,你要不要一起?”女孩子笑着看向刘闳,娇嗲地答:“啊?我有点怕啊,好远哦,还得住校,我一个人不太敢呢。”刘闳笑着坐到女孩子身旁,“怕什么?不是还有我呢…”

程然诺听着身旁刘闳和女孩子的聊天,自觉很是无趣,她起身准备换个位置,逡巡的目光恰好停在船的另一端,那里站着一个看似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男孩子,程然诺瞧他独自一人,却没有背书包,面孔瞧着也不像本地人,她猜测或许是新来的转学生,便踉跄着走了过去。

她走过甲板时异常小心,因为她个子太高,偏偏长了个矮个子姑娘才有的小脚,所以她时常摔倒,她猜测大约是脚太小,无法支撑她的身高,就像圆规永远都无法立起来。

程然诺正欲问话之时,却见这个男孩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由红色细线穿着的碧玉吊坠,男孩子逆光而立,高高瘦瘦的,肤色偏白有些清秀,但他却眼睛眨也不眨,始终盯着手中的这条吊坠。

红色的细线像小蛇般轻缠绕在他的指间,小巧的吊坠在阳光下泛出晶莹剔透的碧色,男孩修长的手指一点点抚摸过鲜亮莹洁的玉坠,他的指肚轻轻摩挲着玉坠,低低地喃着一句相同的话:“若没了今生,来世我可凭这个去找你?。”

程然诺好奇地踮起脚尖,她慢慢凑近玉坠,只瞧见是个碧玉雕刻而成的蝴蝶形状,正在破茧而出的蝴蝶活灵活现,好似随时要幻化为一直真蝶,挣破重重厚茧振翅而飞。

“这个玉坠,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程然诺伸手指了指男孩手中的玉坠,但男孩却忽然小气地想要往回收。

谁料原本微波起伏的湖面,霎时却波涛澎湃,风起云涌之间河流湍急汹涌,惊涛巨浪的忘念河水几乎要瞬间掀翻这艘脆弱的渡船,在一片慌乱中,程然诺脚下一滑,想要拼命去抓又湿又滑的栏杆,但在疯狂的晃动中,她随手一抓,竟未能抓住栏杆,尖声大叫着,竟瞬间被甩出船去。

只听“噗通”一声,碧绿的河水瞬间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如同硕大的绿绸子迅速将程然诺紧紧裹挟住。

被飞溅的河水打湿了脸庞的男孩子,不由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瞧着被惊涛骇浪所吞没的程然诺,他的嘴唇微微颤抖,整个黑眸的焦点却只聚集在程然诺的手中,原来方才她一时恐惧,随手一抓未能抓住栏杆,却像见到救命稻草般竟抓住了那块玉坠。

男孩子看向自己手中紧握的红绳,只剩下断掉一截的红线在狂风中飘动。

整艘渡船被铺天盖地的哭喊声所笼罩,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程然诺的落水,但男孩子却怔怔地望向在水中挣扎的程然诺,“救命,救命啊,救…”程然诺被寒冰般的河水淹得说不出话来,她挣扎着尖叫着,但手里依旧死死紧握着那块同样即将被淹没的玉坠。

“十四年前掉进忘念河里,同时害你丢了玉坠的人…”程然诺静静望着立在对面的危钰。

他没有说话,但冰冷如三尺青锋的眼神,却足以在咫尺之间至她于死地。

“是你?”危钰的声音冷到了极点,简直像冻结的冰川。

程然诺几乎不敢去看他漆黑见底的眼睛,那样黑那样深,方才眼中还是柔波潋滟,可一旦涉及到那个女人,即刻幻化为噬人的黑海。

寒冷的空气仿佛带着雨意的微凉,轻触在她的脸颊上,程然诺终于长长叹了口气,“明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怎么还是有点难过。”

程然诺独自漫步在回家的路上,危钰回市里了,其实从她上次问他,如果前世的那个情人回来非让危钰迎娶,她问危钰会选谁,从那一刻,危钰短短几秒钟的犹豫,她就早猜到答案了。

只是这一天来得稍微早了点。

家中没有人,母亲应该还在画廊,程然诺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她的鼻子有些酸,但强忍着没有哭。一个为了别的女人,甚至为了一个未必存在的女人而抛弃自己的男人,哭是不值得的。

程然诺的目光透过含着的眼泪,望着房子里的一切陈设都只觉朦朦胧胧,她的视线落在角落里的那副画。

她走过去,将画框翻了过来,画上所绘的正是幼年的程然诺,她啃着手指头依偎在父亲的怀抱里,父亲身着戎装,端正的脸孔很陌生但又很熟悉,这幅画程然诺从小看到了大,但父亲真实的容貌她却没有半点印象。

“爸,你说男人怎么这么不靠谱?你说,我该不会真是命中注定要当女强人,一辈子守着我的网站过吧?”程然诺的指尖慢慢滑过油画中父亲微笑的脸庞,她的笑声中带着无奈的哭腔。

程然诺给母亲发过短信后,收拾行李搭上最近的一班大巴车返回市区,她不想让妈妈看见自己红肿的眼睛,她怕到时候自己真的会按耐不住情绪大哭一场,所以在短信里她只是说危钰工作上有急事,他们一同先回去了。

程然诺坐在大巴车的最后一排,她依靠着窗户,默默凝视着外面宽阔的忘念河,耳机里播放着轻缓的英文舞曲,她缓缓闭上眼睛,想要忘掉浮现在眼前的危钰。

忽然聒噪的手机铃声打断音乐,瞬间充斥进程然诺的耳中,程然诺下意识去看手机屏幕,她以为是危钰的电话,却看见上面欢快地跳跃出三个字:程序猿。

程然诺毫不犹豫挂断了电话,但对方却不肯死心,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程然诺的电话,程然诺反复掐断电话,但电话铃声却无休止的不断响起。

程然诺终于忍无可忍,默默接通了电话,有气无力地说:“喂,又怎么了?”

对方熟悉而动听的嗓音在电话另一端响起,“妹子,算一算上个月你网站崩溃,修复bug,你还增加了律师注册登录入口,律师空间,律师电话咨询计费等八项新功能,总共你还得再付给我…”

“付你大爷!”程然诺对着电话怒吼一声,对方吓得半晌没有回答,只是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问道:“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