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别踩到。”危钰俯身想抬起她的脚,生怕她踩到玉杯的碎片。

程然诺却像触电似的,猛地收回了脚,“你别碰我!”

危钰的手一滞,他瞧着双手紧攥成拳的程然诺,不由微微皱眉,“你刚,是不是又陷入幻象了?”

“没,没有,我没事。”程然诺猛地往后一退,好似生怕危钰会碰到自己,她瞪大眼睛惊恐地盯着危钰瞧。

危钰从未见她这样看过自己,他伸手想要去碰她,她却突然从沙发上弹跳起来,“我,我刚想起来,雨寒姐说她结婚前还有几样东西没准备好,我,我得过去一趟。”

程然诺心跳异常急促,她只觉心脏怦怦怦怦的,好似随时有什么东西要从左胸腔内迸发出来,危钰见她额上微沁冷汗,不由担心道:“这么晚,你要过去?”

“雨寒姐,马上就要结婚了,这这来不及了,我我先走了。”程然诺像见了鬼似的,拿起包就要去开门。

“等下,我送你。”危钰刚追出去

“你别过来!”程然诺就尖叫一声。

她一路飞奔,好似生怕后面的危钰会追上来,她刚一钻进车子里,就赶忙按下安全锁,车门外的危钰拉了两下车门发现打不开,他拍着车门喊道:“然诺?你开门!怎么回事?”

程然诺没有理会他,她只觉整个人像踩空楼梯似的,心里莫名发虚,她开动车子丝毫不看车窗外的危钰,驾车便扬长而去。

“不可能,不可能是他,怎么可能刚好是他,他没有理由要杀我的…”程然诺不知开了多久的车,她甚至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她只默默地坐在车内,手机关了机,黑暗的寒夜里,她的车内没有开暖气,她却只觉冷汗涔涔不断往外渗。

“不,他有理由,前世我不愿意嫁给他,还给他的酒里了下药,他一定是恨透了我…”程然诺自言自语地喃喃着,“可是这一生,他怎么可能会杀我,这一生我没有遇见过那个所谓的李临江…”程然诺想到这里只觉大脑混乱,她的一颗心砰砰直跳,她想要拔掉左手中指上的那枚对戒,但手却异常发涩,如何拔也拔不掉。

“难道是误杀?不,不可能…”程然诺双手捂着脑袋,她不愿再想下去,但每一种可能性都像鬼魅般缠绕着她。

程然诺打开手机,慌忙拨打南烛的电话,“到底怎么回事,你让我尝试着去引导幻象,不要被幻象支配,我就能看到所有我想到的东西,可为什么我看到的却是他的脸…”眼泪顺着程然诺的眼眶迸涌而出,她手一滑,手机落在了脚边,电话另一端传来幽幽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她竟是忘了,南烛已陪秦艽去了国外,国内的手机号想必暂时不用了。

程然诺缓缓打开驾驶座上方的遮阳板,她颤抖着手推开遮阳板内的一小方镜子,在车内幽暗黄灯光的照耀下,她望着镜中自己那双含泪的双目。

漆黑的夜色如怪兽般,带着黑风的漩涡,瞬间将她吞噬其中…

曾无数次出现的幻象再次重复。

在如梦般朦胧的晨雾中,她驾着马在浓雾中疯狂奔驰,身后的马蹄声不断紧追,她看不见前方的道路,就好像在一个厚厚的白帐子里无边地奔跑,当湍急的河水声隐隐传来时,她终于知道他的箭也要来了,他的箭法出奇的准,即使在这样的浓云厚雾中,每次幻象里,他从来箭无虚发,直中她的左心房。

她不断挥动手中的马鞭,一记又一记重重抽在马背上,瞬间马匹的嘶鸣声响彻浓雾。

忽然身后的利箭如疾风般,瞬间刺进她的身躯,她捂住淌血的胸口,温热的血穿过她的指缝汩汩不断涌出,她只觉身子越发犯虚,竟轰然一下重重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利箭已穿透她的身体,红艳的鲜血染透了她身上的男式长袍。

她匍匐在地上,只觉耳畔巨浪滔天的河流声,就好似一只喘息着,仿佛和自己一样在忍受着伤痛的野兽。

她感受着温热的鲜血逐渐流出身体,意识也如同四周的迷雾般逐渐模糊起来,隐约中她只听见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但她趴在地上,疼得纹丝不能动。

只听头顶上方一阵唏律律的长嘶,眼前是马匹兜转的四蹄,马上之人利落地跳了下来,只一柄锋利的银剑“噌”的一下横在了她的脖颈之上。

她缓缓抬起头来,一缕凌乱的发丝垂了下来,她隔着乌黑的发丝,清晰地瞧着雾气中他那张冷峻的脸庞。

后面的幻象,程然诺没有再继续看下去,她只怕看了日后更无法面对危钰,即使他并没有亲手割下自己的头颅,但那一箭已足以要了她的命,而这十四年来,她也从未见过此后的幻象,因为前世她的生命已在那一瞬陨落。

“对了,你带上相机,我们家白夜明天可要去参加程雨寒的婚礼呢,不过呀,幸好程雨寒的婚礼是在轮船上举行,能上去的记者不多,对外就说我家白夜参加朋友的婚礼就好,不过只要他一出场,那直播肯定是少不了的,你说我帮程雨寒这么大的一个忙,她可怎么谢我?”鄢灵均笑嘻嘻地贴着喜字,却瞧见程然诺坐在一堆彩色气球旁发愣。

鄢灵均不由推了推程然诺,“对了,我忘了你怕水,你是不是担心明天轮船上的婚礼?”

程然诺怔了下,方回过神来,“不是啦,我就是…”

“不用担心,这个月忘念河的河水不大,你只要安安静静一直待在船舱里,保证稳得就像坐车一样。”鄢灵均话音刚落,却听见程雨寒的开门声,“危钰来了?”

程然诺一怔,站起身来望了望走进屋内的危钰,他眼内似有血丝。程然诺没说话,只是同危钰去了外面的楼道,屋内正在装饰房间的鄢灵均与程雨寒不由面面相觑。

“你昨晚到底怎么回事?”立于寂静楼道里的危钰伸出手想要去牵程然诺。

她却突然后退一步。

危钰的手滞在了空中,他怔怔地凝视着她,有些不知所措。

“对不起,我只是觉得最近有些事情,我需要梳理清楚。”程然诺刚抬起眼眸瞧见危钰漆黑的眼睛,就不由想起昨夜的幻象,那样的清晰,他的马背上还挂着朱漆描金弓,箭壶内有几支白翎羽箭,而其中一支正插在她的左胸。那一瞬,她抬起头望着他那双好似淬闪寒光的冷眸,她的心也冷到了极点。

“是跟程顽有关吗?”危钰轻声问。

程然诺依靠着楼道里冷冰的墙壁,摇了摇头。

危钰不信,“如果是和她有关,我说过了,只要过了今年,我绝对不会再与她有任何瓜葛。”

“我说了和她无关。”程然诺转身想要离开。

危钰却猛然拽住她的手,“那为什么?”

程然诺欲言又止,她不想用所谓的责任将危钰拴在身边,她更想要避开他,避开未来将会被他亲手所杀的命运。

“你还说不是。”危钰的手更加用力,力气大得简直恨不得将程然诺的手腕握断。

程然诺心下一狠,咬牙道:“就是因为她行了吧,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等过了今年再说吧。”

危钰蓦地松了手,他望着程然诺决然而去的身影,嘴唇微动,没有再说话。

第一百零二章

程雨寒持续一天一夜的婚礼可谓是轰动全城,虽算不得是异常奢华,但高价租用轮船进行海上婚礼,夜晚又有白夜进行献唱,无数电视台竞相进行直播,但碍于轮船仅限受邀宾客,无数记者和狂热的粉丝是想尽法子,挤破脑袋也要到船上一睹白夜的风光。

“姐,你看旁边不远不近跟着咱们的那条小船,是不是狗仔队?”程然诺笑着不断摆弄粉色伴娘礼服的裙摆。

程雨寒嘴角微勾,勉强一笑,“可能吧。”

程然诺见程雨寒面上表情不对,没有丝毫结婚的喜悦,反倒是满目清冷,一脸沉寂到极点的漠然。

程雨寒似乎感觉到程然诺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脸庞上,转而对她灿然一笑,“这船稳得很,别怕,你一会儿啊,可以去甲板上逛逛,这个时候看日落特别美。”程雨寒上扬的唇虽然在笑,但孤冷的眼神却看不出半点的欢愉。

“好。”程然诺也觉婚礼举行后,在船舱内闷了一整天确实有些太过无趣了。

“刘闳,今天跟然诺玩得开心点,我们然诺今天穿的这么漂亮,可千万别浪费了这条裙子。”程雨寒不等程然诺开口,就笑盈盈的向旁边的刘闳交代道。

程然诺望着程雨寒匆忙招待来客的窈窕背影,有些疑惑地对刘闳说:“你有没觉得雨寒姐怪怪的?”

“怪什么,和平常一样漂亮温和。”刘闳笑道。

程然诺却摇了摇头,“不是,我怎么感觉雨寒姐今天好像一点也不高兴。”

“难道你以为结婚是什么高兴的事情吗?又是招待这个,又是陪那个喝酒的,累都累死了,还高兴个什么呀。”刘闳不以为然地说。

“是这样吗?”程然诺好奇地昂头问道。

刘闳笑了,“等你以后结婚你就知道了。”

“一边去!”程然诺伸手去打刘闳。

“哎呦,能别秀恩爱了,行吗?大老远就看见你俩秀个不停。”程顽远远捏着酸腔走过来,她今日同样着一袭粉色伴娘长裙。

只是裙子穿在程然诺身上只刚好及膝,再配上鄢灵均为她挑选的那条玫红色腰带,将她的身材修饰得婀娜多姿,反倒衬得程顽有些矮胖,程顽以为腰带是程雨寒特意给了程然诺,而未给自己,因而之前在婚礼仪式上三番五次挤兑程然诺,有好几次都险些将程然诺绊倒,也是多亏伴郎刘闳多次从中斡旋,这场婚礼才算看似波澜不惊。

而程然诺的眼神并没有落在程顽的身上,只是望向陪在她身旁的危钰,他似乎瘦了,显得整个人越发高挑。

程然诺只觉危钰的眼神黑得如同一口不见底的深井,她匆匆瞥了一眼,发现危钰竟也正在注视着自己,便慌忙收回了眼神。

“你们来得正好,等着大明星白夜出场也怪无聊的,要不咱们搓一把?”刘闳说着手臂不经意地搭在程然诺身后的椅背上。

程然诺的余光扫视到危钰竟正在凝视自己,她赶忙垂下头去,却并不知危钰的目光竟是落在身后刘闳的那只手上。

“你干嘛,拉椅子还是摔椅子?”程顽对一旁面色阴冷的危钰道,但危钰却不说话,只是冷着面孔极用力地拉开椅子坐下。

“搓什么麻将啊,那婚宴也没吃饱,还不如来几杯酒和凉菜,我给你们讲几个故事,可绝对真的,我今天从各种七大姑八大姨那里听来的…”程顽刚一坐下就滔滔不绝的大讲姐姐程雨寒同姐夫薄清易的情史,好似她真的见证过一般,刘闳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不时笑着打哈哈。

但四周对程然诺来说却如同一片死寂,她一抬起头就看见危钰灼热的目光,但即使她低下头,也始终能感受到危钰不曾移开的视线。

程然诺只一瞧程顽,她就瞪大眼睛仇视地看向自己,害得程然诺只得不时侧头对一旁的刘闳微笑,有时刘闳讲到幽默的话题时,程顽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心不在焉的程然诺虽压根没听他在说什么,但见除危钰外的两人都在笑,她也只是咧嘴冲刘闳笑得灿烂。

这一幕幕看在危钰的眼里,他只觉心乱如麻,虽极力自持,面上尽力不露声色,却忍不住端起酒杯一杯接一杯,不停地往口中灌。

“这白天剩下的喜酒,我记得不怎么好喝,你怎么一个劲地喝?让我也尝尝,难道就我喝的那一瓶难喝?”程顽终于注意到身旁酒水不断的危钰。

程顽伸手想要去夺他的酒杯,但危钰却猛地推了她一下,话也不说,仰头又是一杯。

程顽有些尴尬地笑道:“哎呀,真是没办法,我男朋友特别小心眼,只要我一会儿不理他,他就发飙了,你们瞧瞧,还跟我怄气呢。”

“你男朋友?程顽,我怎么记得你昨天好像跟一个特别帅的男生,在咱们经常去的那家饭店吃饭。”刘闳不由讥笑道。

程顽无比自豪地撩了下头发,满眼八百瓦电力地射向刘闳,“哦,他呀,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他,但他天天对我死缠烂打,追得那叫一个紧啊,对了,他呀,叫李洵!”程顽最后刻意对着程然诺加重了李洵的名字。

但程然诺始终垂着脑袋,倒叫程顽瞧不清她的表情,而危钰也不说话,只是又斟满杯子,猛地仰头灌下。

刘闳倒是饶有兴致地瞧着桌对面的危钰,他默默掏出火机点上一支烟,竟开始一支接一支地抽起烟来,刘闳又瞥了程然诺一眼,不由只觉好笑,刘闳抽尽一支香烟也饮了一杯,便起身道:“既然不挫麻将就出去吧,外面好像有声音,是不是白夜出场了?”

“白夜终于露面了吗?哇,我今天一天都在等他呢!”程顽激动得连蹦带跳,一路小跑从船舱蹿了出去。

太阳已下山,天色擦黑之时,轮船停在了河心,薄薄的夜色里程然诺只瞧见浓稠如汁的黑夜里,城市的万家灯火如一捧明珠,在遥远的黑夜尽头里摇曳着难以企及的微光。

“以前都没发现忘念河这么宽,简直看不到头。”浩然的河风从程然诺的耳畔掠过,此时轮船恰好微微一晃,程然诺险些没站稳,刘闳慌忙伸手扶住她,程然诺赶忙抓住旁边的栏杆站稳。

在轮船遍布的彩灯照耀下,刘闳瞧她面色惨白,方才扶她之时,似乎她手心也渗出了汗,他不由开口道:“你一向怕水,要不先回船舱吧?”

“没事没事,就是刚才这船一晃吓了我一跳,其实晚上看不见水就没关系了,况且这时候我个伴娘不去招呼大家,躲在船舱里算个什么事啊。”程然诺面上在微笑,但手却在颤抖。

站在不远处微光里的危钰始终盯着程然诺和刘闳,他握紧的双手,指关节里几乎发出咯咯的响声。

“你真没事?”刘闳轻声问。

程然诺点了点头,刘闳望了望四周,众人正围着甲板上偌大的led屏,不断呼喊着白夜的名字,刘闳见人多口杂,方对程然诺低声耳语了几句,危钰不知他们在聊什么,但见程然诺脸色微变,同刘闳朝甲板另一端走去。

“白夜白夜白夜,白夜快出来啊,白夜我爱你!”矮小的程顽站在椅子上,双手做喇叭状放在唇边不断高声大喊。

不料身旁的危钰却忽然扔下手中的荧光棒,转身就走。“哎哎哎,你干嘛去呀?”程顽站在人流中央大喊,“谁说要保护我来着呀?”

但危钰却好似听不见程顽的声音,只兀自穿过人群,头也不回地离开,程顽懒得理会他,只对着正在预热播放白夜宣传片的荧幕不断呐喊。

轮船确实极大,但人群都被白夜即将到来的演出吸引在甲板一侧,反倒程然诺同刘闳所处的船舱一角显得格外僻静。

程然诺依靠着船舱,立于走道昏暗的幽光里,沉吟道:“我不相信,这个绑架事件肯定跟徐筠颐有关,如果不把她抓起来,她肯定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我知道,所以这个事情我们会顺藤摸瓜,继续调查,不过你说暂时不告诉鄢灵均?”刘闳有些迟疑。

“嗯,反正这个案子不是还没有水落石出吗,暂时不要告诉灵均了,以她的暴脾气,肯定会影响她跟白夜之间的关系。”程然诺犹豫了下回答道。

“你要跟我分开,是不是因为他?”忽然走道外的危钰发出一声怒吼,他的声音大得好似不是发自胸腔,而是来自某种犹斗的困兽。

船舱内幽暗的光芒照在程然诺的脸上,她瞧着喝得面红耳赤的危钰,正欲同刘闳转身离开。

“你别走!”危钰忽然大吼起来,程然诺想要挣脱,但危钰却如铁箍般死死攥住她的手不肯放开。

“你松手呀,危钰,你喝醉了,你放开我!”程然诺低声嚷道,但危钰却抓得更牢,力气大得简直要将程然诺握得粉碎。

“你滚!”浑身酒气的危钰像发了疯似的对刘闳吼道,刘闳迟疑地望向挣扎的程然诺,但她却说:“刘闳,你先回去吧,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

刘闳张了张口本还想说些什么,但终是转身离开了。

“我就知道你是因为他才离开我的!”危钰浑身的酒气熏得程然诺头发晕,她不愿争辩,只冷声道:“你放开我,我跟他…”

程然诺话音未落,危钰却猛地吻了上来,他那几乎不能称之为吻,力气大得好似要将程然诺胸腔内的空气全部挤压出来,他几乎像发泄般,激烈而胡乱地啃啮着她的唇,程然诺发不出声音,又挣扎不脱,一气之下竟然闭上眼睛,恶狠狠地咬了回去,瞬间一股夹杂着酒气的鲜血涌来,危钰只觉唇上一痛,口腔内满满的血腥气瞬间令他清醒不少。

他有些怔怔地望着呼吸仍紊乱的程然诺,整个人好似坠入无边的深渊般,他绝望地凝视着她。

“我说过,这段时间你跟我都需要冷静一下,你去解决你和程顽什么狗屁前世今生的事情,我也需要时间理清一些事情。”程然诺的声音发冷。

这一瞬,危钰忽然觉得有种无力的绝望,他不知自己为何会有如此举动,他从不愿伤害她,哪怕分毫,但次次却将她和自己都害得遍体鳞伤。

危钰靠在船舱冰凉的墙壁上,“对不起,我…”

“白夜马上就出来了,你俩不去看他唱歌,躲在这儿卿卿我我呢。”程雨寒的笑声从船舱内传来。

她摇动一袭拖尾红色礼服长裙,一手持一瓶红酒,另一手拿着两只高脚玻璃杯,笑盈盈地行至两人面前时,她瞥了一眼危钰破掉的唇角,不由回头对程然诺道:“今天是我结婚,秀恩爱的只能是我一个人哦,你俩赶紧一边玩儿去。”

“不是…”程然诺抬头望向程雨寒,她正欲解释,但在微黄的光线下,视线却无意间恰好撞上程雨寒的目光,一瞬间天昏地暗,铺面的幻象如同黑海般,顷刻将程然诺淹没。

第一百零三章

这次的幻象如现实般,竟同为程雨寒的新婚之夜。

前世的程雨寒同样美得不着尘埃,好似神妃仙子般静静坐在火红如血的新房内,她鲜红的嫁衣上以金丝绣满华丽的花团,薄清易轻轻抬起她的头,鬓发斜插的一支雕金嵌珍珠的簪子垂下长长的流苏穗子,在龙凤红烛的微光下,愈发显得她娇艳动人。

“我薄清易的夫人当真是美得绝世无双。”薄清易伸出手一点点抚摸在程雨寒白皙如雪的脸庞上,她勾起红若樱桃的唇,一对似蹙非蹙的眉峰好似淡逸的春山般悠远,眉下一双如黑珍珠的眸子闪着璀璨的光芒。

薄清易俯身去吻她,她身上有种淡淡的香气,幽幽飘入他的鼻翼,有种噬骨的诱人,他一点点吻在她柔软的唇上,忽然薄清易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吼,他猛地一把推开她,他缓缓低头去瞧,却见自己的左胸竟正插着一把镶嵌珠宝的匕首,血顺着匕首汩汩地往外流淌着,他又惊又恐地望着眼前的程雨寒。

她嘴角似笑非笑,一双冰珠般的眸子闪着寒光,简直陌生得不像那个与他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温婉女子,她曾经那样温柔,对他说话时声音轻得好似微风拂耳,她总怕看他,每次只偷偷瞟他一眼便羞得满脸红晕。她以为他战死沙场时,曾写下那样柔情的诗句:夜半忽惊醒,疑是魂归来。对镜敛妆容,憔悴泪阑干。匣里玉琴新,朱弦惨成音。鸿雁问死生,却道苍漠冢。君言结发日,竟是断肠时。她原以为他马革裹尸,曾一度想为他殉情,可眼前这个女子却陌生得可怕。

“从小到大你都说你会娶我,只娶我一人,你不会纳妾,可那个外族女子是谁?我终日以泪洗面,终盼得你凯旋而归,你带回来的却是那个外族女子?”程雨寒的声音冷到了极点,她望着艰难喘息的薄清易,他捂着左胸,任由鲜血穿过指间,仍挣扎着试图站起来,“你,你把她…”

程雨寒嘴角上扬,仿佛是想笑,但乌沉沉的眸子却如千尺寒潭般,冷得令人发颤,“难怪你喜欢她,虽然身份卑贱,但她长得那样好看,连被狼咬断脖子的时候都哭得梨花带雨,她捂着肚子喊着你的名字,以为这样就能护住腹中你的胎儿。”程雨寒说罢,忽然大笑起来,她笑得声音很大,但一滴眼泪却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你,你,程雨寒你…”薄清易浑身不住的颤抖,但他越是颤抖,左胸就迸溅出更多的鲜血。

程雨寒走上前,忽然拔出他左胸上那把匕首,瞬间热血迸溅到她脸上,她却只漠然地凝视着他,这个人是与自己相守数十载,呵护自己如掌心珍宝的夫君。

想到这里,程雨寒没有丝毫的犹豫,她朝着奄奄一息的薄清易,忽然又狠狠插了几刀,“你发过誓,若此生不爱我,便死无葬身之地,男人要信守承诺,我现在就帮你实现你的誓言!”她一刀接一刀发了疯地捅在他的身上,鲜血溅满她的衣裙,与她火红的凤冠霞帔融为一体。

她望着薄清易彻底无法动弹的尸体,终于伸出双臂,紧紧将他拥在怀中,她俯下身将溅满鲜血的脸庞紧贴在他的脸上,他的肌肤似尚有微热,好似还活着一般。

新房外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一声声响彻天际,她却在这爆竹声中嚎啕痛哭,泪水和着鲜血一滴滴落在薄清易的脸庞上,她隔着泪水望着血泊中他,慢慢松开了手,“那个外族女子和她的孩子都好好的,毕竟这是你一人的诺言,你自己实现就够了。”

程雨寒起身擦干泪水,她毫不留情地拔出薄清易身上插着的那把匕首,她用嫁衣的一角将匕首上的血渍擦净,在匕首淬闪的寒光里,她脱下一件件繁琐华丽的霞帔,只露出里面一袭的黑衣。

窗外的鞭炮声依旧震耳欲聋,她立于龙凤红烛前,似在想什么,嘴角忽漾出一丝浅而暖的笑意,但下一刻却挥手猛地打翻一支支红烛,烛光顺着火红的料子和桌布熊熊燃烧起来。

她打开门,回望了眼火光里的薄清易,他安静地闭着眼睛,好似一个沉睡的婴儿,年少时他曾无数次枕着她的腿在午后的树荫下睡去,有时程雨寒坐得腿都麻了,但每每低头瞧着薄清易那修长如银杏叶的睫毛,她只觉腿上如蚂蚁啃噬般的轻微麻意,好似顷刻烟消云散。

程雨寒终于关了门,在震天的爆竹声中,悄然消失在茫茫黑夜里。

“你怎么了?是不是刚才从程雨寒眼里看见什么了?”

听着危钰的问声,程然诺猛地抽吸一口冷气,她定睛瞧着船舱灯光里危钰清晰的脸庞,只轻声道:“雨寒姐呢?”

“她刚往那边走了。”危钰指了指船舱外。

程然诺慌忙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奔去,危钰也紧随其后。

夜风吹得船上的彩灯忽明明暗,程然诺没有功夫去掠被冬日河上寒风刮乱的发丝,她只远远瞧见程雨寒与薄清易扶栏而立,栏杆很矮,地板被河水溅起的水花打湿,旁边虽竖着一个歪歪斜斜的警告牌,但此刻周遭却空荡荡,只远远听见另一端甲板上人声喧哗。

程雨寒小心翼翼地站着,她并不喝酒,却一杯杯不断斟给依着栏杆的薄清易,他显然已是烂醉如泥,明明倚在船边却依旧站不稳。

程然诺瞧见程雨寒正扶着薄清易,但程雨寒眼里却闪着狠冽的光芒,这样子与往日里温婉贤淑的程雨寒截然不同,但程雨寒就这样冷冷地瞧着薄清易,同时扶着他不断往船舷外探过身去,“你看这河里是什么东西?”

薄清易尚未探头望去,程然诺就大喊道:“雨寒姐!”

薄清易同程雨寒齐回头望向奔来的程然诺,此时河上却骤然起浪,远处人声鼎沸,似乎是白夜出场了,人们没有被起伏的浪潮影响,反倒是尖叫声一浪高过一浪,即使隔得如此之远,白夜透过音响里的歌声,以及众人的尖叫声都在铺天盖地地袭来。

“雨寒姐!”程然诺站在微微有些颠簸的船上望着她。

程雨寒嘴角勾起一丝暖笑,像哄小孩子似的对程然诺说:“你怎么过来了,这会儿白夜已经开唱了,快回去吧。”

“雨寒姐,杀人是犯法的!”

听到程然诺的话,程雨寒却没有丝毫的惊异,她一双如夜色般冷寂的黑眸望着程然诺,“是吗,可我没有杀人,是他自己喝多了没站稳…”程雨寒说着伸出双手对着已是酩酊大醉的薄清易就要推去。

“雨寒姐,不行!”程然诺冲过去一把拽住薄清易,但程雨寒不肯放手,她拼了命地按住薄清易的头,几乎发了疯的要将他往船外按。

船在波涛汹涌的河面上来回颠簸,程然诺所站的位置随着波动的河水不断荡漾,她脚下的高跟鞋顺着湿滑的地板就朝河水中跌去。

“然诺!”程雨寒大喊一声,她伸手想拉,但程然诺却噗通一声掉了下去。

薄清易喝得瘫软在地,程雨寒望着无边的黑夜,大声哭喊道:“救命啊救命!”

“怎么回事?”危钰跑了过来。

“然诺,她,她掉下去了。”程雨寒蹲在地上,双手紧紧攥着栏杆撕心裂肺地喊道。

远处的甲板依旧欢声雷动,危钰却没有迟疑,竟脱掉外套径直跳了下去。

程然诺只觉冰冷的河水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好似一条条白绫勒得她喘不过气,冰冷的河水刺得她浑身发麻,她扑腾了几下,终于没了力气,只觉整个身体好似在不断下沉,头顶那方微弱的光也逐渐消失,在模糊的意识里,她却蓦地记起十四年前,她坠入忘念河时也是同样的感受,冰水在不断往她的鼻中眼里灌去,仿佛在窒息前的一瞬,她隐隐望见一个人朝她游了过来,他的手很暖,紧紧握住她的手,一点点将她往水面上拉去。

不知过了多久,程然诺只觉胸口被按压得异常疼痛,她一翻身,本能地吐出一大口水来,她不断剧烈地咳嗽着,她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却瞧见危钰,此刻他的面孔不再是寒若冰霜,他毫不犹豫一把抱住了程然诺,力气大得几乎将她勒得无法呼吸。